上元節的第一夜,人們在一聲聲“上元安康”慶賀聲中度過。


    過了上元節的第一天,今天依舊是解除宵禁的,乾慶十一年才剛開始,長安城開始了漫長的慶賀,從新年一直到了如今。


    人們在這個新年好似有用不完的熱情。


    清晨時分,蘇亶在幾個學子的陪同下,推開崇文館的門。


    “括地誌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回主事,昨晚連夜送入崇文館,我們今天早晨也才知曉。”


    腳步匆匆走入崇文館內,一個書庫正關著門,有兩個守衛正在看著。


    “你們是……”


    聽崇文館的主事問話,守衛忙解釋道:“李大將軍命我等來看管書卷。”


    蘇亶穿著一身灰色的衣袍,雖說沒有穿著官服但腰佩魚符,言行中表露出來的也有一種不怒自威,他道:“哪位李將軍?”


    “李道彥大將軍。”


    蘇亶是外戚,是皇帝的丈人,從身份上來說李道彥是李唐的宗室,算是陛下的宗室。


    本就身為外戚,不想與宗室有過多糾葛。


    陛下這個安排……讓蘇亶很苦惱。


    幾個學子站在後方,本來跟著蘇主事而來,蘇主事的氣勢還是很足的,頗有一種誰敢在崇文館放肆的感覺。


    但一聽到是李道彥大將軍,蘇主事的神色又滿是憂慮。


    正在蘇亶猶豫著要不要去見陛下問個緣由,門外傳來了話語聲。


    蘇勖踩著結著霜的地麵,走路時還在寒風中打著擺子,一邊道:“來晚了,來晚了。”


    說著話,他又走上前,道:“先將括地誌寄存在崇文館,讓崇文館的學子抄錄,抄錄之後再交給涇陽的印書坊。”


    蘇亶與蘇勖是兩兄弟,是親兄弟,也是武功蘇氏的核心領頭人。


    蘇亶道:“陛下看過括地誌了?”


    蘇勖撫須道:“陛下多半……是看過一些的。”


    說是陛下看過一些,可看過其中多少或者隻是一卷?蘇勖覺得陛下對括地誌肯定是很了解的,因魏王在多年編撰時時常會與陛下探討,括地誌的諸多綱要也有陛下的參與。


    那時候的陛下還是太子,就開始參與括地誌的編撰了。


    當初是如何,蘇勖也不得而知,那時候主持編撰括地誌的是王珪,不是他蘇勖。


    蘇勖隻知道當年的情形,是魏王幾次因此括地誌的編撰之事,惱怒打砸東西,之後磕磕絆絆才開始重新規劃括地誌的。


    大抵上,蘇勖能知道的隻有這些了,至於當年還有多少有關括地誌的隱秘,又或者是與當年的東宮太子是否還有緣由,這恐怕也隻有已入土的王珪老先生清楚。


    說話間,這天又開始下起了細雨,細雨夾著雪花落下,讓從一夜慶賀中度過的長安城平添了幾分靜謐。


    蘇勖站在書庫前,看著漫天的雨水道:“本想著今年的冬季會暖和一些,恐怕現在又要來一場倒春寒了。”


    蘇亶道:“昨夜暖和得反常,今天會有些雨雪也是應該的。”


    蘇勖道:“昨天,吏部剛送來的文書,陛下讓老夫任職括地監的監正,括地誌要加入崇文館的支教書籍中,往後老夫要多來崇文館走動了。”


    蘇亶其實很羨慕這個兄長,這位兄長可以心無旁騖地主持文學,可以一心都在編撰事宜上。


    蘇勖道:“不知道崇文館可有安排?”


    “兄長所言的安排是什麽?”


    “自然是如何將括地誌並入崇文館的支教中。”


    隻要不和李唐的宗室打交道,蘇亶心裏還能踏實一些,並且兄弟兩人還能說一些心裏話。


    蘇勖向來是一個閑散的人,一心追求學問,別無它求,因此武功蘇氏的事他也不管,都是蘇亶在安排。


    再之後,太子妃定在了武功蘇氏,蘇亶的長女成了太子妃。


    而武功蘇氏也從此與太子綁在了一起,從此武功蘇氏如何,太子說了算。


    直到現在,武功蘇氏的子弟鮮有在朝中為官的,倒是有很多人在各地支教。


    隻能說李唐這一朝的外戚,沒有任何一個小輩子弟在朝中為官,外戚一脈薄弱得不像話。


    蘇亶拿起其中一卷,將書卷打開看著其中內容,道:“需要上百名夫子,將括地誌的學識揉碎了,將學識分在一卷卷書中,還要由淺顯易懂到精深,都需要時日。”


    兩人正說著,有學子來稟報道:“稟主事,太府寺的人來了。”


    蘇亶撫須道:“太府寺的人來做什麽?”


    “說是陛下旨意。”


    蘇亶又坐下來,見到了一個太府寺的官吏,來人是太府寺的少卿王九思。


    王九思是朝中鮮有的年輕少卿,太府寺少卿。


    盡管現在科舉及第的年輕人不少,可能夠位列少卿的年輕人,依舊不多。


    王九思快步走到書庫前,行禮道:“本是佳節,前來打擾,實在抱歉。”


    對方行禮得體又恭敬,蘇亶道:“聽聞,你近來在寫各地放牧的奏疏?”


    王九思道:“正是,關乎人們吃肉的大事,陛下說會多給予下官方便,不過此番來之前下官也沒有見到陛下,隻是有內侍來傳話,讓下官過來一趟。”


    蘇亶算是明白了,今天這一前一後都是陛下安排的。


    眾人剛喝了一口酒水,卻見弘文館的主事孫處約也來了。


    如此,文學館,崇文館,弘文館,太府寺的人都到了。


    最後,上官儀到了崇文館,蘇亶才明白了陛下的意圖。


    蘇亶是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自家的女兒是當今皇後。


    而蘇亶對上官儀也隻能客客氣氣,隻因上官儀是最早跟隨陛下的人,於誌寧,許敬宗,上官儀此三人就是當年重要的東宮班底。


    當年的陛下還是太子,就是憑借此三人,一步步得到權力。


    要說識人之明,是不是有當年的老太公高士廉在指點當年的太子,沒多少人清楚。


    蘇亶覺得,以前的那些事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清楚。


    而陛下還是太子時,僅僅隻是依靠這三人一步步走入中書省,不得不說那時的陛下,就有了十分獨到的眼光。


    如今想來,當年的這三人,現在都已在了朝中十分關鍵的位置。


    據說現在的工部尚書徐孝德也是,傳聞中徐孝德靠著給陛下送茶葉,送到了工部尚書的位置,也不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


    蘇亶對上官儀客客氣氣,上官儀也是一臉的恭敬。


    也在上官儀的話語中,在場的幾人明白了陛下安排今日事宜,讓這麽多人齊聚崇文館的真實原因,是陛下想要編寫幾套書,這幾套書是給支教夫子所用的。


    從孩子蒙學開始,一直到長大大致從六歲到十二三歲這個年紀,孩子們每年都需要換一套書,並且每套書都需要有進一步的學識。


    重中之重是需要一個十分博學的人,涉及數術,經義,史書,禮教……以及諸多旁門。


    上官儀道:“諸位不要覺得括地誌編寫成書隻是開始,對陛下而言隻是第一步。”


    話語一頓,麵對在場眾人,上官儀又道:“往後還需要長安四大學館與朝中各部通力聯合,需要為此編寫十數年,甚至數十年。”


    王九思道:“下官得到內侍衛的傳報,這才來的崇文館,也不知道需要太府寺做何事?”


    上官儀道:“王少卿這一年查問各地的畜牧頗有成效,學識需要編寫入書中。”


    蘇亶道:“崇文館的人手本就不夠,看來要多做準備了。”


    上官儀道:“朝中的秘書監也好,著作郎也罷,陛下還要設立新的官邸。”


    蘇勖神色了然,恐怕一個官邸還不夠滿足陛下的,還要再多建設幾個。


    蘇勖道:“上官禦史,此事聽起來,恐怕沒有數百上千人,辦不成。”


    上官儀道:“可一旦完成了,對以後來說是一勞永逸的。”


    蘇亶搖頭道:“想要以後一勞永逸,就需要從一開始,就做得足夠好。”


    屋外的雨勢越來越大,聽著雨水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上官儀走到書庫的屋簷下,看著漫天雨水,雙手背負,抬首道:“餘下的事就交給諸位了,但凡還有所需,盡可知會老夫。”


    崇文館內,蘇亶與蘇勖相視一眼沒有開口講話。


    王九思一直看著上官儀的背影,直到這人一直走到雨幕中,看不到他的背影了,才回神思量著。


    上官儀執掌禦史台,又是皇帝信任的臣子,但凡三兩句話,都是符合皇帝心意的吩咐。


    再者說,皇帝一句話,就有數百上千人為此忙碌。


    但如今的皇帝是聖明的,這位皇帝從不會被外物所影響,聽說這位皇帝喜釣魚,從不建設宮殿取樂,皇帝的身邊都沒有取樂物件。


    蘇勖與蘇亶正說著話,完全忽視了孫處約與王九思。


    而孫處約坐著也覺得無所事事,外麵下著雨雪,一時也不好離開,來時也沒有準備蓑衣,便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問道:“近來在太府寺如何?”


    王九思道:“這一年還也挺好的。”


    孫處約道:“多半,是陛下覺得你不合適在太府寺?”


    王九思很想問你們能這麽揣測當今陛下嗎?這合適嗎?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多此一問不太好,便反問道:“那孫主事覺得呢?”


    孫處約想了片刻,頷首道:“多半是的,陛下覺得你在太府寺做得不好,讓你換個地方做事,將太府寺少卿的位置讓出來,給別人坐。”


    言罷,見王九思的神色多有些不悅,孫處約壓低嗓音道:“這朝中呀,震懾天下的是英公,籌謀盤算之人是於誌寧,而吏部與兵部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禦史台就是陛下手中最凶狠的豺狼。”


    孫處約又道:“九思,你是一個十分有天分的孩子,你心地純良萬萬不可與這些人走得近。”


    蘇亶與蘇勖還在交談著,沒有在意到這邊兩人的低語。


    王九思作揖道:“謝先生指點。”


    孫處約見外麵的雨勢減弱許多,也離開了這裏。


    王九思又在這裏坐了片刻,不論自己的位置如何變,都不能靠近孫老先生提點過的那些人,不能靠近禦史台,兵部,吏部……哪怕是中書省的於誌寧。


    換言之,坐在那些位置的朝臣都是極其有手段的厲害人物,不論是許敬宗,褚遂良,還是上官儀,這些人……他們的手段絕不是自己可以企及的。


    離開崇文館時,王九思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人微言輕能夠左右的事太少。


    來到安邑坊的食肆,凍雨還在下著,這裏的一切都很靜謐,似乎人們還未從昨晚的慶賀中蘇醒,街道上也沒見到太多的行人。


    王九思在這裏又見到了張柬之。


    張柬之正在往一碗麵中倒著醋,道:“聽聞你一早就去崇文館了?”


    王九思頷首。


    “有心事?”


    王九思道:“他們都說貞觀年間的朝堂是一片祥和的,君臣相宜,朝臣相互謙讓有禮。”


    張柬之吃著麵道:“是呀。”


    王九思接過店家端來的麵條道:“若是能夠見到當年的朝堂是什麽模樣的就好了。”


    張柬之咽下一口麵,又撕咬下一口餅,問道:“怎麽?現在的朝堂不好嗎?”


    王九思往羊肉湯上撒了一些蔥花,飲下一口,嘖舌道:“也沒見過別的朝堂,隻是有人說如今朝堂群臣個個如狼似虎。”


    張柬之笑道:“朝中位置,能者居住,正是陛下看重才能,群臣才會如此。”


    王九思深吸一口氣,剛要提起筷子大口朵頤,卻見外麵有人大聲喊道:“朝中有政令下來了,陛下有旨,為傳播學識,為天下學子,聯合崇文館,弘文館,文學館,四方館建設著作監,傳令天下,招天下夫子前來編寫書卷,為天下學子百年之計。”


    聞言,張柬之已一口氣將碗中的羊肉湯喝完,嘴裏還嚼著肉,一邊道:“往後有的忙了。”


    言罷,他拿起桌邊的鬥笠,抖落一些水珠,重新戴上,走入了雨水澆灌的大街上。


    倒春寒真的來了,刺骨的寒風吹過,讓原本在屋簷下避雨的客人凍得直縮脖子,避著寒風紛紛進了店。


    店家見狀,他滿麵笑容地揭開一個木蓋,木蓋下是正在翻滾的羊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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