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倒春寒,並沒有澆滅人們過上元節的熱情,臨近夜裏的時候,今天依舊是解除宵禁的上元慶賀夜,連著三天的慶賀,已到了最後一天。


    前兩天因括地誌的事人們依舊在議論紛紛,尤其是皇帝要招募文人編撰書籍一事,更值得讓人們猜測這位皇帝到底想要做什麽。


    皇帝要做的事有很多,而且如今的人手,遠遠不能滿足當今皇帝的所需。


    有人聲稱看過吏部的官冊,並且正在高聲討論,現在長安城有大大小小的文官五千餘人,其中三省六部的官吏且不說,九寺十二監的官吏都有上百人,今年京兆府與長安城四館也增設了不少人。


    為了緩解人手不足的問題,皇帝一直在增設官邸,增設官吏,就連各縣官吏尤其是關中五個大縣,其官吏人數有百餘人。


    王九思走在朱雀大街聽著周遭的議論,有人的看法是積極的,覺得現在的皇帝一心為社稷,還很勤政。


    當然,也有人是悲觀的看法,覺得現在的皇帝為了一時的利益盲目擴充人手,一旦事都辦完了,這麽多的官吏冗餘又該如何處置?


    周遭的聲音入耳,王九思抬頭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前途是未知的,心中迷茫又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忐忑,皇帝還是記得他這位微末小官的,心裏應該高興?


    就要走到自己的住處,聽著自己的腳步踩在淺淺的積水上的聲音,又抬頭看到裴炎的屋子至今屋門緊閉,而且窗戶也關著,已有很長一段時日沒有見到他了。


    長安城內坊民們還在慶賀著上元節,過了今夜長安城就要恢複宵禁了。


    皇城內,承天門,今天沒有臣子在皇城中,在皇城中的都是皇帝的親眷,一盞盞花燈點亮了這裏,讓原本沉重又黑暗的皇城多了點點火光,在這裏還有一群孩子的玩鬧聲。


    李承乾與杜荷走到一旁,回頭看了看正在玩鬧的孩子們,回首對他言道:“他們都說朕是一個善於用錢的皇帝,朕一直在將錢出去,沒想到你也一直在撒錢。”


    杜荷道:“臣所行之事微不足道。”


    現在的杜荷繼承了杜如晦的爵位,又是杜家真正意義的掌權家主,至於杜構……杜構一家得到了足夠多的好處之後,就被分離出了杜家,從此兩家各過各的。


    杜構與杜荷的兄弟之情本就已疏離,當兄弟之間幾乎撕破臉之後,李麗質代替杜荷開始劃分杜家的家業。


    現在杜構一家已離開了關中,就如杜荷所言,杜家那些財富的確對皇帝家來說不算什麽,從一開始就是如此,直到如今。


    李承乾道:“也不知是不是年少時的舊病,近來張文仲他們……就是太醫署的那些醫官說朕總是內火太大。”


    杜荷行禮道:“陛下自小就如此。”


    “是啊。”


    這小時候的事倒也難為杜荷還記得,當年的東宮太子成了現在的皇帝,而當年易上火的毛病,從小陪伴至今。


    李承乾道:“誰身上沒有一兩個頑疾,你呢?近來身體如何?”


    “臣一切都好,隻是近來眼神疲憊,時而模糊。”


    “皇兄,茶好了。”


    李承乾從東陽手中拿過兩碗茶,遞給了杜荷一碗。


    杜荷雙手接過茶碗道:“謝陛下。”


    東陽又回到了孩子們身邊。


    李承乾看著遠處隨風還在飄動的花燈道:“這是茉莉花茶,茉莉花是波斯的貴族帶來的。”


    杜荷嚐了一口,品著花茶的味道。


    李承乾道:“聽大食說這茉莉花原是從大食而來,後來朕才知道原來在大食還有許多我們唐人不知道的好東西,正如茉莉花,朕也希望它能夠成為中原的作物。”


    杜荷再一次行禮。


    直到父皇與母後來到城門前,孩子們又圍在了一起,李世民笑嗬嗬看著一群孫子孫女,麵帶笑意。


    “皇兄。”


    李承乾正看著父皇與母後,就見到了麗質,道:“父皇時常與朕抱怨,說是東陽與臨川一直不願意出嫁。”


    李麗質雙手背負,站在一旁,一臉地笑意道:“東陽與臨川都是有大誌向的,她們有理想。”


    其實東宮的弟弟妹妹都有理想。


    近來臨川正在幫扶各縣整理市稅,各縣的市稅能夠規整有她不小的功勞。


    唐人依舊是用銅錢的,因銅錢中真的有銅,以前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用金子與銀餅來做錨定,可後來又放棄了這個不成形的想法。


    關中的作坊業興起,可大唐所用的經濟規律依舊是古典的,圍繞黃河與長江兩岸的生命線,形成了中原大河大江的文明,造就了古典農業的繁盛。


    因此,這個大唐的底色依舊是農業,依舊是糧食,這是絕對不能拋棄國之根本,社稷的底線。


    李承乾想起當年岑老的屢屢告誡,在岑文本告老之際,他還在進諫農事與糧食才是國本。


    因此,隻要糧食的底線還在,隻要大唐的土地上還種著糧食,以糧食為基底的大唐民生就不會輕易崩塌,糧食就是大唐在一次次風雨飄搖中,保持屹立且不倒塌的最佳依仗,也是大唐強大的抗打擊防禦。


    這個大唐的經濟底色依舊是農業,唐人的生活規律依舊以糧食為主。


    現在,再回想當年岑老幾次進諫的話語,“望陛下依舊是以農為國本,萬不可動搖。”


    舅舅在離開朝堂之前,他陪著新帝,走完了從貞觀到乾慶階段。


    而在岑文本離開朝堂之前,再一次將大唐的未來路線給扶正了。


    父皇是一個很有個人魅力的皇帝,因此在父皇手中有很多忠心的能臣,房相,鄭公,舅舅與岑文本在貞觀一朝給大唐打好了足夠穩固的基礎。


    直到現在,李承乾還能感受到這個“地基”的穩固,深感萬分慶幸。


    於公於私,哪怕是家業,或許人們都想要給子子孫孫留下一個揮霍不盡的家業吧。


    或許,現在的岑文本還在家中頤養天年,在這位老人家身邊還有子孫相伴。


    李承乾拿著茶碗,抬頭看著星空,無聲敬茶。


    一夜的歡慶過去,長安城又過去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時辰,還有人走在朱雀大街,回到家中休息。


    寧靜的朱雀大街,還沒有太多的行人,就有內侍在朱雀門前張貼了布告。


    睡眼惺忪的守衛提了提神,他清醒了片刻,才看清新張貼的布告,布告所寫是今年開朝事宜,陛下將今年的大朝會定在了上元歡慶之後的第三天。


    阿史那社爾常年出征在外,他每每回來的時候,就會給皇帝進獻奇珍。


    上一次進獻的是一種十分漂亮的貝殼,聽說是在北海得到的,這一次進獻的是一整張熊皮。


    李承乾接過熊皮,道:“賜茶。”


    阿史那社爾行禮道:“謝陛下賜。”


    李承乾又坐下來,道:“這是茉莉花茶,茉莉花是一種花卉,波斯貴族進獻的,倒是個好東西。”


    “原來陛下近來喜喝此茶。”


    “也不是朕有多喜歡,隻是圖個新鮮而已。”


    阿史那社爾重重點頭,有些懊惱道:“可惜北麵沒有茶樹,也沒有這麽多花。”


    “無妨,此番回來你就在長安多留幾年吧。”


    “謝陛下。”


    新殿內,君臣兩人還在說著話。


    又有內侍腳步匆匆來報,李承乾頷首道:“安排人手,照看好父皇。”


    “喏。”


    “陛下,是出了何事?”阿史那社爾關切問道。


    “是父皇在長安城走動,朕讓人暗中照看著。”李承乾又笑著道:“你繼續說你在北麵的遭遇。”


    “喏。”


    今年,阿史那社爾帶著他的族人又一次向北麵發起了遠征,隻不過這一次人手不夠,就帶了不少回鶻人。


    在他的講述中,李承乾大致推測著,阿史那社爾應該是殺到了貝加爾湖的北麵,若不是因嚴寒隻好退回來,他現在應該在更北方。


    有些傳說,阿史那社爾也是聽說的,說是在北麵還有人。


    大致上,李承乾推斷著現在的時間節點,現在應該是北方的人口遷徙時期,而這一次人口遷徙很有可能會在北麵出現一種新的人群,而這種人群與這高盧人或者北麵的人有著些許聯係。


    但這都與現在的大唐相距太遠,在人類的遷徙活動中,總是免不了戰爭與殺戮。


    而大唐的擴張又何嚐不是在參與到這次大遷徙當中呢?


    李承乾喝著茶水安靜的聽著,時而麵帶笑意。


    直到午時,阿史那社爾與皇帝用了午膳之後才離開,送別了這位突厥可汗,李承乾這才回到殿內。


    楊內侍道:“陛下,是要將他留在長安嗎?”


    李承乾拿起一份奏章,也沒有抬頭而是一邊看著道:“留著吧。”


    “陛下仁慈,是擔心這位突厥可汗死在外麵?”


    李承乾正色點頭道:“當真朕答應過他,將來他死後與頡利合葬,就算是要死,朕也會讓他死在長安城,而後與頡利一起安葬。”


    楊內侍微笑地退到一旁。


    陛下向來是言出必行,當年的約定過去二十餘年了,至今還記得。


    再回想起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阿史那社爾,如今已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可汗,他也不能再為陛下遠征了,往後會在長安城度過餘生,還會有下一個突厥可汗為陛下遠征,而這個人正是李思摩的兒子,如今就在突厥,為大唐戍守陰山。


    早在去年秋季,陛下與英公就說起過此事,阿史那社爾雖驍勇,可他畢竟年邁了,拿下了靺鞨之後,他的身體就每況愈下,再讓他北征,他多半就會死在外麵。


    從去年開始,陛下與英公就定了下一個北征的人選。


    大唐還是要繼續北征的,下一代人會順著阿史那社爾的腳步,一路朝著北麵而去。


    大唐不能就此停下開拓的腳步,皇帝希望大唐不論在何時何年,在外麵永遠有這麽一兩支在外開拓的兵馬,哪怕這支兵馬的人數並不多,這支兵馬可以是唐人,也可以是突厥人,回鶻人,或者是西域人組成。


    李承乾寫下一道政令,免除突厥未來三年所有市稅,並且賜阿史那社爾諸部棉布,鐵,鹽與金銀,隨阿史那社爾出征的突厥壯年男子一律給予唐軍相等的錢餉。


    當李世民逛了長安城一天,正要回去又見到了承乾下達的政令。


    相比於貞觀一朝的大方,李世民總覺得這個兒子確實小氣了,問道:“輔機,你覺得如何?”


    長孫無忌道:“至少給賞賜了。”


    李孝恭嘴裏嚼著棗道:“要是放在以前,現在的突厥早就多好幾個大將軍了。”


    李世民再一次對這個兒子的人品保持觀望的態度,身為皇帝承乾是嚴苛的,但在某些事上,他又不是這麽大方。


    “觀音婢常說,承乾也有他的難處。”


    “臣也離開朝堂了,如今陛下能夠自立,能自理朝政,臣甚是欣慰。”


    李孝恭道:“長孫狐狸成了老狐狸,本就與你無關的事,你何必摘得這麽著急?”


    長孫無忌正色道:“河間郡王以為,陛下如今的政令如何?”


    李孝恭道:“很好,很對某家的胃口。”


    李世民看了看左右兩個老家夥,搖頭歎息加快了腳步離開長安城。


    崇文館內,還有學子正在齊聲念著鄭公的話語,中元節一過這裏就開始講學了。


    而在崇文館的後院,蘇亶與幾個父子一臉愁容,正在籌謀著有關書籍編撰的事。


    幾個官吏從崇文館領了文書之後,便前往京兆府。


    從朱雀大街一路走到京兆府,京兆府內,顏勤禮正在與幾個關中縣令爭論著今年的賦稅。


    剛上任京兆府尹第二年的顏勤禮,正將賬目重重拍在桌上。


    嚇得幾個縣令一個哆嗦。


    顏勤禮伸手戳著賬目上的數字道:“今年開朝之前,市稅收繳不齊,你們就等吏部處置吧。”


    “顏府尹,那些人他……”


    “夠了,老夫不管這其中有什麽緣由。”顏勤禮揮袖道:“老夫告訴你們,他們開設作坊敢不交市稅,京兆府自會去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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