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盜賊到保護大宛王,這種轉變的心理建設,安延偃完成得很快,因這是最省力的安排。


    不知道那幾個盜賊在何處,又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


    安延偃對大宛王的錢財丟失多少不在乎,他隻在乎大宛王的安危,畢竟還需要大宛王活著,在選大唐還是選大食之間,待價而沽。


    盜賊在蔥嶺很常見,很久以前安延偃就聽說波斯有很多盜賊,現在波斯被大食覆滅了,從那邊逃出來很多人,他們逃入了蔥嶺地界內,成了這裏的盜賊。


    幾個仆從給安延偃端來了炙烤好的牛肉,這個年輕的粟特人優雅地吃著牛肉,喝著陶壺中的葡萄釀。


    安元壽的死,是上一代的人的事,包括高昌王,那些事都已成了這一代人的故事。


    現在,安延偃作為後來人坐在大宛王城的王宮宮牆上,迎麵吹著帶著涼意的寒風,他嘴裏咀嚼著牛肉,眼神帶著懊惱,懊惱唐軍對蔥嶺的步步緊逼,他還記得當年被唐軍打得隻能從俱蘭城的地道逃走,唐軍甚至帶走了他在俱蘭城經營的一切。


    之後,他逃到了怛邏斯城,安延偃在怛邏斯城外見到了唐軍與大食的戰爭,那是兩道洪流衝擊在一起,最後唐軍撲滅了衝殺而來的大食人。


    不過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現在的安延偃想要發展壯大自己,至少可以投效一方勢力。


    又有幾人來報,說是那夥盜賊又殺了幾個人。


    安延偃聽著接連不斷的消息,他神色平靜地思量著,在王城中的盜匪大概有十個?


    “王宮中至少有兩個,城南有三個,城東有一個,城北有四個?”安延偃自語著,但他又覺得盜賊應該沒有這麽多,多半是正在逃竄,從南麵跑到了東麵。


    可再一想,安延偃又覺得這些盜賊未免太厲害了,在王城內幾次穿行,還能殺幾個人,到現在沒有被抓到,這肯定不是一般的盜賊。


    又有消息送來,好在大宛王已被保護起來,就在王宮中。


    大宛的王宮大多都是圓頂的土屋,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從這間土屋中走出來,他是大宛國的王子,藍色的眼睛與卷曲的黃發,正帶著笑意地觀察著一個關在籠子中的囚犯,這是石國送來的戰奴,石國人會將這些奴隸放在一起,讓他們生死搏鬥,兩個奴隸隻能活一個。


    而大宛王子眼前的這奴隸臉上有不少印記,這說明他被轉賣了很多次了,從這個奴隸的體型來看,他的確是個搶手貨,若不是搶手貨肯定早打死了。


    “王子,安延偃說有盜賊。”


    “嗬嗬,這個粟特人還怕盜賊?”


    “他想讓王子去找大宛王,可以保護王子。”


    “告訴安延偃,他隻是大宛的客人。”


    聽到王子的話語聲,這個侍衛轉身離開。


    而在大宛王子的身後,那圓頂的宮殿上,一個身影正在盯著大宛王子,片刻之後,這個身影又重新躲入黑暗中。


    靜謐的王宮中,狄仁傑穿著胡人的衣衫走動在這個王宮,他熟練打著火石,火星在火石間迸濺而起。


    當火星子點燃了一堆幹草,火光點燃了狄仁傑的臉。


    而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胡人的吆喝聲,狄仁傑回頭看去,隻見一個胡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的吆喝聲戛然而止,一把匕首已捅進了他的咽喉,正在抽抽著。


    裴炎十分冷靜地拔出匕首,將這個發不出喊叫的胡人放倒在地,瞧著點燃的火焰道:“薛將軍拿下城牆了。”


    眼看火勢越燒越大,狄仁傑快步穿行在王宮內狹窄的走道間,道:“有一個麻煩,我們現在出不了王宮。”


    裴炎道:“不急。”


    大宛王宮西北麵燒起了火,安延偃又道:“告訴大宛王,不要驚慌,不過著火而已。”


    但接下來又有仆從快步而來,說是大宛王派出了一隊人去滅火了。


    安延偃對大宛王這種自亂陣腳的舉動十分鄙夷。


    幾個盜賊就讓這個大宛王慌亂成這般,安延偃走下了王宮的宮牆,道:“現在大宛王身邊還有多少人?”


    “五百人。”


    走向王宮的宮牆,在一處處過道邊還有一個個侍衛守著這裏。


    這讓安延偃心中多了些踏實。


    宮牆上忽然又傳來了呼喊聲,安延偃停下腳步抬頭看去,待聽清了宮牆上的話語聲,原來是城中還有別的地方著火了。


    聽到這個消息,安延偃的腳步更快,隻是用了一頓牛肉的片刻,王宮與王城都亂了起來。


    王宮內是有水井的,所以火勢很快就被撲滅了,隻是多了不少狼狽的人。


    安延偃走到一具屍體前,低下身看著屍體的傷口,看著刀口是被一刀捅入了咽喉,而且還在心口處補了兩刀。


    看著刀口的寬,還有刀口的深度,應該是一柄很小的匕首。


    身後又傳來了些許的話語聲,安延偃依舊蹲在屍體前,回頭看了眼正在走來的大宛王子,他收回目光低聲道:“這種匕首可以藏在靴子裏與頭發裏,搜身不仔細就找不到。”


    大宛王子拍了拍手,又有幾具屍體被抬了上來。


    安延偃看著其餘的幾具屍體,確認了這些屍體的傷口之後,便站在一旁沉默不語了。


    大宛王子道:“怎麽了?”


    安延偃行禮道:“王子,近來蔥嶺的盜賊越來越多,我看過很多盜賊行事的方式,尋常盜賊不會這麽殺人。”


    大宛王子追問道:“他們是怎麽殺人的?”


    “脖子一刀就夠了,不用在心口再補兩刀,盜賊是為財,得了財之後多數時候不會殺人,就算是要殺人也是匆忙的,因還要逃跑,而這幾人的傷口,分明是被人很冷靜地殺死,而且是確認一定要死。”


    安延偃分析得很有道理,大宛王子安靜地聽著。


    “這幾個盜賊很擔心留活口,他們身上一定有很明顯的特征,才會如此殺人。”


    大宛王子笑道:“你若是我的相國,該有多好。”


    話剛說出口,大宛王子許久沒有等待回話,神色多了幾分不悅與妒恨,心中暗罵這個傲慢的粟特人。


    安延偃確實是個很聰明的人,他能夠通過這些盜賊的殺人方式判斷出對方的端倪。


    在大宛王子後方,還有一個身影正在安靜地站著,他的目光一直觀察著安延偃與大宛王子,並且聽著安延偃的話語,神情中多有警惕。


    夜色中,當安延偃與大宛王子分別,他的身邊隻有他的仆從,甚至沒有大宛的胡人侍衛。


    混在人群中的裴炎麵上帶著胡人的胡子與頭發,頭上戴著白色的布巾,在夜色中,還能偽裝住自己的麵容。


    安延偃就差沒有盜賊是唐人,因在這個地界,擁有明顯特征的就是唐人。


    裴炎與狄仁傑也隻能稍作偽裝,可那畢竟也隻是偽裝,倒是能說一些胡族語,僅此而已。


    大宛王子的腰間有一塊金子鑄造的令牌,隨著走動時還在係帶上搖晃。


    裴炎跟在護衛的隊伍中,低著頭餘光觀察四周。


    直到這位大宛王子睡下了,裴炎這才又爬上了王宮的屋頂在夜色中翻身下到窗台。


    稍稍推開窗戶,裴炎看到了已熟睡的大宛王子,今晚將人們都折騰得很累,希望之後的狄仁傑不要誤事了,那個安延偃絕對不會留。


    裴炎從窗戶跳入,壓低自己的腳步與呼吸,他提著刀來到大宛王子的榻邊,提刀在邊上駐足良久,拿走了放在桌上的令牌,算是大功告成了。


    財寶不重要,他們帶不走財寶,人口也不重要,人口隻要抓就可以,唯獨大宛的寶馬,那是戰爭必要的資源。


    大宛王城後方的馬廄,有數千頭寶馬,那才是唐軍需要的。


    隻是在思忖中,裴炎忽覺得身後一陣涼意,像是被盯得發毛。


    他回頭看去,見到了一個大籠子,朦朧的月光下見到了籠子裏的人影,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籠子內的藍眼睛的壯漢,他全程看著,全程沒有出聲,雙手抓著鐵籠子,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裴炎深吸兩口氣,又看了看還在睡著的大宛王子,從桌上拿起一串鑰匙,走到籠子前試探地遞上鑰匙。


    對方在籠子內躬著身子,大手拿過了鑰匙,依舊無聲。


    裴炎也不知這個大宛王子是有什麽惡趣味,會將籠子放在自己的屋子裏,還關著這麽一個猛人?


    裴炎就翻窗而出,帶著令牌就要離開,就聽到了籠子打開的聲音,回頭匆匆一眼,就見從籠子裏出來的奴隸拿著刀正在砍著昏睡的大宛王子。


    之後又有幾個胡人侍衛衝了進來,裴炎見到這個奴隸也從翻窗而出,爬到了屋頂上。


    正在此時狄仁傑也快步跑來問道:“得手了?”


    裴炎應聲道:“快走!”


    狄仁傑又詫異地看了眼裴炎身後的胡人壯士,對方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


    夜色中,放眼看去,大宛王城內著火的地方越來越多。


    狄仁傑與裴炎跑到王宮一處狹窄的過道,眼前被一群提著盾牌的胡人侍衛攔住了。


    再聽到後方也有密集的腳步聲,是胡人要圍堵過來了。


    而在裴炎身後的胡人壯士大吼了一聲,他推開了裴炎與狄仁傑,朝著胡人侍衛的盾牌衝了上去,戰奴大吼著用他如山一般身軀,撞開了一排舉著盾牌的胡人士兵。


    狄仁傑提著橫刀衝上前,一刀揮下砍倒一個胡人。


    裴炎揭開了圍在頭上的白色布巾,提著刀殺入其中。


    眼前十餘個侍衛皆被砍倒在地,而狄仁傑與裴炎也露出了真麵目,月光下唐人的衣袍帶著些許血花。


    狄仁傑看到了那個胡人壯漢伸出大手,一手提著一個胡人的腦袋,雙手提著胡人重重砸在了牆上。


    “這深更半夜,敢問……”狄仁傑多了幾分佩服的語氣道:“這是哪裏請來的猛士?”


    裴炎道:“大宛王子死了,他是某家從籠子裏救出來的。”


    狄仁傑用手肘夾住橫刀的刀麵,擦去刀上的血跡,目視著前方道:“安延偃此人不簡單。”


    裴炎晃了晃手中的令牌,道:“先取戰馬。”


    兩人又喬裝了一番,重新換上胡人的白衣裳,狄仁傑問著這個胡人壯漢道:“你是什麽人。”


    狄仁傑的胡族語還帶著一些口音。


    那胡人壯漢道:“塞人。”


    裴炎聞著周遭的血味,又問道:“你為什麽要殺了大宛王子?”


    “我要回家。”


    他隻是簡單說了一句。


    “回家”兩個字對他來說有千斤重,他是安延偃送給大宛王子的,以前他是被安延偃的叔叔安元壽賣到了石國,二十多年了,他在石國過著非人的生活。


    狄仁傑拿出一根細長的鐵針,幫著這個塞人壯漢解開了雙腳與雙手的鐐銬,沉重的鐐銬丟到一旁的地上,發出了沉重的悶響。


    塞人壯漢問道:“唐人?”


    “在下西域京兆府書令狄仁傑。”


    “在下安西軍參軍裴炎。”


    塞人壯漢朗聲道:“塔那。”


    來不及再多說什麽,狄仁傑與裴炎前往王宮北麵,這裏的守衛很少,趁著大宛王子的死訊還未送來,三人借著大宛王子令牌出了宮門。


    身邊有個能夠以一敵十的塞人猛漢,給兩人平添了不少信心。


    狄仁傑與裴炎來到了一個巨大的馬廄外,聞著些許馬糞的味道,兩人的麵上帶著笑容。


    正在此時,狄仁傑臉上的假胡子有些脫落了,一旁的胡人侍衛驚疑了一聲。


    裴炎提刀就結束了這個侍衛的生命,天就要亮了,灰蒙蒙的天空下大宛國還燒著大火。


    大宛以東,怛邏斯城內,梁建方親自巡視著城牆的守衛,心中盤算著自己的處境,護送太子的程處默所領的隊伍是禁軍,而自己則是這一次領軍的大將,卻不能指揮那支飛虎隊。


    不能指揮也就罷了,因太子在這裏的緣故,梁建方還不得不去看他程處默臉色。


    程咬金這鳥廝不在西域,他家小子倒是竟給自己添麻煩,他兒子程處默,腦子一根筋,從頭穿到尾。


    這個大將軍當得著實有些不如意。


    這個不如意不隻是源於程處默,還有裴行儉他們。


    隨行的還有晉王與紀王,裴行儉,狄仁傑,薛仁貴,白方,包括李孟嚐,高侃都不好對付。


    這軍中的兵馬隻有寥寥四五萬,撐死也就六萬,倒是將領一個比一個有分量。


    本著建功的心思,梁建方覺得自己怎麽著都要拿下蔥嶺全境的。


    再者說軍中那些小輩,薛仁貴是張士貴帶出來的人,這一戰之後他回去多半是個武侯將軍?裴行儉至少該是右衛大將軍?


    梁建方思量著,那自己怎麽著也該有個國公了吧?


    當了國公這輩子應該能位列淩煙閣了吧?


    那倒是夠本了。


    換言之,怎麽樣也要打下蔥嶺全境吧,不然也太對不起此番出征,錯過這一次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


    “大將軍可以用早食了。”


    梁建方板著臉道:“又是吃牛肉嗎?”


    士兵有些為難地低頭道:“是牛肉。”


    梁建方道:“拿張餅就夠了。”


    “喏。”


    近來,天天吃牛肉。


    在關中難得吃的牛肉,在這裏根本吃不完,牛肉吃到吐。


    正想著,又有從外麵趕到城下的斥候來報,“大將軍,薛將軍帶了三千匹戰馬而來。”


    梁建方先是沒在意,隻是這話再過一腦子,就反問道:“什麽?”


    “薛將軍與裴參軍帶了三千戰馬回來。”


    話音落下,遠處傳來了大片戰馬奔襲而來的動靜,梁建方也是見過大場麵,可是當他看到了一大群的棕紅色戰馬朝著這裏奔湧而來一時間看愣了神,在後方還有一隊隊唐軍,正在驅趕著馬匹,讓馬匹朝著怛邏斯城而來。


    正在城下休息的高侃快步跑來,道:“大食人來了?”


    如此多的戰馬,放眼蔥嶺,幾乎沒有哪一國能拿出如此大的陣仗,唯有大食人。


    梁建方站在原地良久沒有開口。


    直到這些戰馬紛紛停下,塵土散去之後,一群戰馬已擠了城下。


    裴炎率先下馬朗聲道:“梁將軍,我等前往大宛,帶三千戰馬而歸。”


    高侃大步走出城,見到了一匹匹汗血馬,大笑道:“好馬!哈哈哈!”


    自漢以來,天山汗血馬難得,城中的將士們紛紛走出來,此番出征最缺少的就是上好的戰馬。


    其實狄仁傑與裴炎覬覦大宛的戰馬很久了,早就想要將大宛國拿下。


    隻不過礙於正在籌謀攻打石國,大宛的事隻能擱置,可又不能不考慮戰馬,這才有了大宛國這一趟。


    如果大宛國一開始就願意投效大唐,也就沒有這麽多事了。


    狄仁傑看著這群戰馬心中感慨。


    白方穿著甲胄也走出怛邏斯城,他自語道:“沒想到你們真去了大宛。”


    跟著裴炎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塞人的壯漢。


    這個塞人壯漢一出現就引起了唐軍的注意。


    狄仁傑道:“與我們入城,休息三兩日再回家,如何?”


    塔那道:“不了,我要趕回去了。”


    “回你們塞人的部族嗎?”


    “嗯。”


    在臨行前,裴炎給了他不少幹糧,甚至多給了他一匹馬。


    塔那自小被安元壽賣到了石國為奴,他的前半生過得很痛苦,他意外得知了塞人部落的事,他要去保護他的家人。


    白方披著大氅,在寒風中走來,走到了裴炎身側,解釋道:“塞人王是很久遠的事了,久遠到大月氏還在時,這麽多春秋過去,大月氏不在了,塞人倒是依舊在,這些塞人呀……不織毛織物多數以獸皮禦寒,善取奶與蜂蜜為食,如若這個世上還有塞人王,該是這位壯漢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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