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與女兒走在雪中,笑著沒有說話,對鬆讚幹布要回家的事沒有理會,大抵是聽了一句,就拋在腦後了。


    小鵲兒又道:“爺爺近來怎麽不來看鵲兒了?”


    “你爺爺要看更多的人。”


    “看什麽人?”


    李承乾解釋道:“你爺爺要看坊間的人,要看看鄉野的人。”


    小鵲兒道:“爺爺都不是皇帝了,還這麽愛民。”


    “嗯,是啊。”


    當父皇成了孩子們的好榜樣,若能給孩子們樹立榜樣,還能給那些老人家樹立一個標杆,這又何嚐不是一段佳話。


    來到兩儀殿,今天的晚膳已準備好了。


    李承乾接過女兒遞來的糕點,吃了一口道:“這豆沙不錯。”


    小鵲兒吃著豆沙餡的糕點,抿嘴笑著道:“女兒也喜歡。”


    翌日,下了一夜的雪,天完全亮堂時,太極殿內就有人等著皇帝來早朝了。


    裴炎已穿習慣了這一身兵部侍郎的朝服,抬頭看去也見到了任職中書侍郎的許圉師,他正在與人交談。


    許圉師的位置比自己靠前,他從一個河道監正升任中書侍郎也是為了在朝中調度運河事宜。


    似乎是注意到了目光,許圉師的目光看來禮貌地作揖行禮,而後繼續與人交談著。


    時而有冷風吹入太極殿內,又聽到了殿外的話語聲。


    “這鬆讚幹布怎麽又來請命。”鴻臚寺卿郭正一神色頗為不痛快地走入殿內。


    裴炎見人笑著打招呼。


    殿外還有不少人在冷風中縮著脖子,走入殿內,大家的腳步都很匆忙。


    有內侍拿著水壺,往水囊中倒入熱水,遞給走入殿內的朝臣,讓他們可以抱著水囊取暖,驅趕寒意。


    若水囊中的水不太熱了,還能打開水囊喝一口溫熱的水。


    裴炎還是站在原地,聽著周遭的話語聲,都在議論鬆讚幹布,是在昨天鴻臚寺向禮部遞交了鬆讚幹布的請命,之後禮部拿到了奏章,就遞交給了陛下。


    鬆讚幹布到底是大唐的客人,他又是吐蕃的讚普,總要知會陛下的。


    可昨天禮部將奏章送入了承天門,該是到了陛下的案前。


    陛下將當天要批複的奏章都批複了,唯獨對鬆讚幹布的請命置之不理。


    今天,天剛亮的時候,鬆讚幹布就等在了朱雀門前,一直守到鴻臚寺的官吏出現。


    郭正一在太極殿與眾人說的就是這件事。


    裴炎手捧著熱水袋,閉目養神。


    之後許敬宗與於誌寧也來了,再之後是上官儀,褚遂良,直到英公也來到了太極殿。


    再等了片刻,陛下到了殿內,今天的早朝就開始了。


    似乎是許敬宗對郭正一有了叮囑,早朝都快結束了,禮部的人也沒有提起鬆讚幹布的事。


    早朝結束,朝野眾人都沒有提起鬆讚幹布。


    下了早朝,李承乾就請英公一起用飯。


    新殿內已準備好了烤羊,烤好的半隻小羊正冒著熱氣,李承乾拿著一把小刀,將肉割下來分到英公的碗中。


    李績道:“謝陛下。”


    李承乾又將一些剝好的蒜放在英公的碗邊,又道:“在蔥嶺有一種長在山下的野蔥,每當春夏交替的時節,這種蔥就會沿著有水源的地方長得漫山遍野。”


    “商隊往來,人畜走動都可以吃這些野蔥,野蔥長在雪山下,河穀邊聽說是一片很美麗的景色,朕也沒見到過那樣的風景,那樣的景色應該很美麗,也就有了蔥嶺這個名字。”


    李績道:“野蔥開花之後,又是一片很漂亮的景色。”


    君臣兩人相對而坐,李承乾又給自己割了一些羊肉,目光看向窗外隻能見到陰沉的天空。


    內侍走來道:“陛下,今年的羊肉貴了許多,坊間都說那些突厥人是不是都串通好了,往年十錢的羊肉今年卻要十三錢,還有人去京兆府告了。”


    李承乾道:“嗯,朕知道了。”


    內侍又退到一旁。


    英公嘴裏嚼著蒜,偶爾還會送一片羊肉入口。


    “顏勤禮如今任職中書侍郎,京兆府尹是張大安,少尹是狄仁傑,張大安是一個較為有耐心的人,由他主持京兆府的事宜,那多半都是有話好說的。”


    李績道:“陛下讓張大安任職京兆府尹,是覺得以前的許敬宗與顏勤禮將關中看管得太緊了,現在想用張大安給關中鬆一口氣,就算是張大安為人溫和,還有狄仁傑能夠互補,至少狄仁傑這個孩子不會太過寬鬆的。”


    李承乾沏上一碗茶水遞上。


    李績雙手接過陛下遞來的茶水,低頭道:“陛下,待吐蕃與南詔的事了,許敬宗也該告老了。”


    李承乾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著英公飲下一口茶水,頷首道:“他許敬宗想要位列淩煙閣,就一定要有這兩份功績,許敬宗比誰都更想吐蕃與南詔能夠並入大唐。”


    言罷,李承乾站起身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下一卷書,翻看了片刻道:“這是吐蕃送來的奏報,吐蕃都護府的都護送來。”


    李績擦拭了手,接過陛下遞來的奏章,打開蹙眉看著,奏章是吐蕃都護府的都護李安期所寫,吐蕃各地已很久沒有出現內亂了,而在吐蕃地界內,有一群吐蕃孩子,正在號召各地的牧民歸入大唐。


    “老臣,為陛下賀!”


    見英公又是行大禮,李承乾上前扶住道:“自當初鬆州一戰籌謀二十年,總算是有個結果了,朕應該與英公同賀。”


    正如太子的文章所言,吐蕃之於大唐極其珍貴,從地理位置上來講,吐蕃的雪山是天然的屏障。


    一旦將吐蕃劃入大唐,那麽大唐的疆域向西擴張至雪山天塹,守住雪山的要道口,隻需要百餘人就能守住吐蕃以西,阻絕從泥婆羅與天竺方向,乃至蔥嶺的敵人。


    而現在為了駐守河西走廊與青海,在兩地布置兵馬有數萬人。


    吐蕃的歸入能夠給大唐減少數萬兵馬的負擔,如果這數萬兵馬回歸生活,回歸生產製造,這又何嚐不是一大助臂,再者說數萬脫產的兵馬重新回到生產中,其作用也是巨大的。


    邊關防備的壓力至少減輕了六成,李承乾又道:“英公放心,朕不怕吐蕃反複。”


    李績又是頷首。


    陛下與英公的這頓飯吃得很舒心。


    寧兒來到新殿外,見到白發蒼蒼的英公,行禮道:“英公。”


    “寧妃。”李績躬身行禮,而後拄著拐杖便離開了。


    寧兒走入殿內,見到了陛下正在看著一卷書,李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在這裏,正吃著烤羊的剩餘羊肉,這孩子吃著腮幫子鼓鼓的。


    見狀,寧兒笑著上前道:“陛下,英公剛走。”


    李承乾端坐著,正提筆在紙張上書寫著。


    寧兒幫著整理著桌上的奏章,動作很自然且十分地嫻熟,三十年了,她在陛下身邊已是三十年。


    收拾好之後,見陛下還在批閱著奏章,寧兒就坐在一旁的暖爐邊,給李渺擦著嘴邊的油。


    這孩子向來活潑,剛坐下又對書架上的棋有了興致,便伸手指著書架上的棋盤,讓內侍給他拿。


    寧兒點頭示意讓他玩棋盤,內侍這才幫著拿下來。


    新殿內很安靜,在太子與鵲兒這對長子長女不在身邊時,陛下的身邊總是很安靜,隻有這兩個孩子來了,陛下的身邊也會熱鬧起來。


    人的一生很漫長,三十年的光陰又怎敢說是轉瞬即逝,在陛下身邊的這三十年間,一直都是平靜的。


    當年陛下還是太子,也還年少,便深受人們喜愛,再之後所表現出來的天賦與才能令房相與許國公都為之動容。


    “你在笑什麽?”


    聽到陛下的話語聲,寧兒這才發現自己看著窗外失神地笑了,她解釋道:“妾身想起陛下說過的祥瑞了。”


    李承乾道:“以前朕覺得大唐的祥瑞是爺爺,爺爺過世之後,朕如今覺得大唐的祥瑞是鄭公,現在又覺得這大唐的祥瑞是千千萬萬的人,朕剛看了戶部奏報,中原各地自南向北,有人口六百五十一萬戶,有四千萬人口。”


    “妾身恭賀陛下。”


    李承乾又道:“高句麗舊地人口三萬戶,新羅六千七百戶,西域全境乃至蔥嶺諸胡有人口二十萬戶,吐蕃人口十三萬戶,這是自貞觀以後人口最多的一次。”


    關中提振的生產力其實並不多,這片大地養活四千萬人說容易也容易,可說不容易也不容易。


    如此龐大的社稷,想要維持甚至要保持平衡,就更考驗這個朝堂治理能力了。


    李承乾心中又頗覺得幸運,因從一開始就強化了基層建設,並且往後還要強化各縣的建製,社稷能否穩固萬萬最考驗基層,一個社會體係的崩塌也往往是從基層的崩塌開始的。


    皇帝們所謂的社稷之重多半是這樣的理解的吧。


    看著她的表情,李承乾道:“有心事?”


    寧兒道:“妾身沒有心事。”


    見陛下已批閱好了奏章,寧妃就讓人將這些奏章都送下去了。


    今年沒有去年那般喧囂,蔥嶺大戰勝利之後,今年過得格外安穩。


    臨近休沐之前,李承乾又召見了上官儀。


    上官儀既是太子的東宮舍人又是朝中的禦史中丞,而這人又是個十分盡忠職守的人。


    除了向上官儀問詢近來太子的情況,也有些事要交代。


    一疊卷宗被抬到了麵前,上官儀神色多了幾分凝重,這些卷宗看起來都是新的,沒有折痕,墨跡都是完整的。


    李承乾道:“這些都是吏部的卷宗,在地方建設上還是有些太鬆了,即便是朝中說得再嚴厲,每一次都將規矩畫得清清楚楚,可官吏一旦到了地方,通常都會‘入鄉隨俗’從而又換了一副模樣。”


    上官儀已拿起了卷宗翻看了起來。


    李承乾又道:“朕希望禦史台加強監察隊伍與指導的隊伍,不要讓地方官吏太過地方了,他們是朝中的官吏,要分清楚他們的職責與規矩,哪怕他們要冒犯地方的舊習。”


    上官儀放下一卷,又拿起另外一卷。


    “朕不希望再看到地方縣治鬆散,他們是朝中官吏,他們要為鄉民做事,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社稷的行為,他們的為人作風都是社稷的作風,他們若紈絝,那就是朝政紈絝。”


    李承乾正色道:“上官中丞,朕希望往後監察官吏是一件尋常事,糾正風氣是必須要行之事。”


    上官儀道:“臣領命。”


    “禦史台準備十隊人手巡查各地,接受鄉民檢舉,多詢問鄉民。”李承乾語重心長道:“這件事很重要,有勞了。”


    上官儀作揖彎腰行了大禮。


    鬆讚幹布依舊在等著皇帝的召見,這個冬天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當今陛下時而清閑,時而忙碌,唯獨鬆讚幹布一直在朱雀門前等著陛下。


    直到朝中休沐,鬆讚幹布見到了一隊隊的官兵離開了長安城。


    這大半月,鬆讚幹布每天都會在朱雀門前,看看送出來的政令,問一問禮部的官吏,陛下是不是看到了他的奏章。


    而官吏們每一次都會告知他,陛下看到了他的奏章,但陛下沒有召見他。


    每天都是這個回答,今天朝中休沐了,鬆讚幹布看著高大的朱雀門關上,低著頭正要離開。


    “讚普!”


    聽聞話語聲,鬆讚幹布看向對方,道:“郭寺卿。”


    郭正一邀請道“讚普能否借一步說話?”


    “好。”


    郭正一帶著鬆讚幹布來到了自己的府邸中,讓家人端來了羊肉湯,道:“家中拮據,讚普莫要見怪。”


    他搖著頭端著碗大口喝著羊肉湯搖頭。


    郭正一道:“其實讚普不用一直等在朱雀門前的。”


    “郭寺卿是何意?”


    “你大可以離開長安城,現在就回吐蕃,不會有人阻攔讚普,也不會有人過問,哪怕是沿途的關隘,也會有人給讚普放行。”


    鬆讚幹布遲疑地放下碗筷,一碗羊肉湯已下肚。


    郭正一將自己的這碗也端給他,又道:“這都是陛下吩咐的,早在祿東讚離開長安時,陛下就有此吩咐了,你回去吧。”


    鬆讚幹布感受著腹中的溫飽,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行禮,朗聲道:“謝天可汗。”


    郭正一道:“讚普這麽走了,陛下覺得很可惜,這才會多日不見你,其實讚普對大唐一樣很重要,對社稷對吐蕃與大唐的安寧,還望讚普能相助,為了大唐更為了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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