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肅手臂環擁連城。


    連城感覺他胸膛凝滯一瞬,轉即平息恢複,之前怒火也消無。


    “讓她進來。”


    連城從他懷中仰頭,身高差距,視線裏是他下頜,他應該相當注重這次定紗,胡茬又刮一遍。


    須後水的味道與早上不一樣,有洋柑橘,杜鬆子的味道,隱約還有豆蔻。


    大概察覺她視線,梁朝肅垂下眼來,眉弓陰影下的眼瞳銳亮,是連城很久沒見過的狀態。


    鎮靜,沉著,穩健。


    洞察一切後的泰然自若。


    他取下胸口紅玫瑰,插在她鬢邊,“想怎麽報複她?”


    連城頭發盤的緊,他再輕柔收力,也戳扯發根。


    疼得她嘶聲抽冷氣,抬手阻止,他別在耳朵上。


    玫瑰熱烈,她冷淡,厭煩推開他,獨自站穩。


    “她懷著身孕。”


    沈黎川的孩子,沈家驗過dna。


    新仇舊恨,連城斷然不能放過梁文菲,但和沈黎川二十年情誼深厚。


    關乎親子血脈,於情於理,報複之前先與沈黎川打聲招呼,聽聽他對孩子的意見。


    梁朝肅目光陰鬱,默不作聲。


    連城不清楚他想什麽,隱約覺得他仿佛誤會,與她意思截然相反,向錯誤更深層滑落。


    梁文菲踏進客廳,連城瞥見她模樣,腦海裏探究梁朝肅的念頭,猝然中斷。


    上午十點鍾的陽光溫暖,光線射入客廳,空調恒溫26度,梁文菲穿著輕薄羽絨服,衣服碼數不大,掛在她身上空蕩蕩。


    毛呢連衣裙腰腹鼓的渾圓,底下隻有兩條枯瘦的腿支著,手腕腕骨尖利突出,蓬頭散發立在屏風處。


    比上一次見麵,她瘦的太多太快,短時間豐腴消成骨架。


    梁文菲嗓音木然,“哥哥,我想搬回來。”


    連城愣愣看她,聞言又回頭看梁朝肅。


    他也在看她,卻一言不發,平靜的過頭。


    連城蹙眉,完全捉摸不透他態度。


    梁朝肅心底冰霜凝凍更冷,冰層底下狂湧,撕扯全是他的血肉。


    她吝嗇誓言,從不為旁人輕許,為回護沈黎川,她發誓累計千萬世,做畜生也心甘情願。


    也能為沈黎川一點自己都不待見的血脈,放棄仇怨。


    她的心軟,寬容,慈憫,善念,四年如此漫長的過程,不會有一秒施舍在他身上。


    全給沈黎川,隻有沈黎川。


    良久,他維持平靜,“你房間養了寵物,住一樓客房。”


    梁文菲瞳孔一縮,明顯錯愕梁朝肅如此好說話,目光梭巡過連城。


    滿屋工作人員不下二十個,她竟一聲不吭,毫無攻擊性。


    “哥哥——”梁文菲隻剩硬著頭皮,袒露目的,“我懷孕馬上七個月了,醫生說我身體狀況堪憂,大概率早產,爸爸媽媽什麽時候能回來。”


    連城如夢初醒。


    梁文菲對梁朝肅分明避之不及,在網絡沸騰的關口,梁家外人在場,主動找上來,原來是為梁正平試態度。


    想來,梁朝肅方才那番變化,是已看穿梁文菲目的。


    她垂眸撚婚紗上的釘珠,捋思緒。


    清溪穀從一開始,就是梁正平為回國的鋪路石,此時情形就有利他。


    梁朝肅還要頂風作浪,召開婚期的發布會,屆時局麵將會無限向梁正平傾斜。


    除非梁朝肅真能拔山扛鼎,一力扭轉局勢,否則梁文菲的出現,就是敲響梁正平回國開端。


    梁朝肅,“你臨產之前,他們會趕回來的。”


    連城呼吸一滯。


    客廳人數眾多,梁朝肅神色最冷靜,隻有眼眸漆黑深濃,像一團洇開的墨。


    四麵八方向外延展開,無形中一張大網。


    這張網,無疑對梁文菲,以及指使她來的梁正平。


    連城轉頭去看梁文菲,果然臉色煞白,毫無喜色。


    下一瞬,梁文菲抬頭對上她眼睛。


    梁家祖上有混血,高鼻深目是遺傳特性。


    梁文菲五官也立體,眼窩塌陷深,此時更深,深到能到眼眶的骨廓,皮包骨的陰慘。


    連城不躲不避,立的筆直。


    她始終緘默,梁文菲形容越來越頹喪。


    總有人稱讚連城比她聰明,她無法確定是否被連城看出端倪。


    梁朝肅沒感情,心狠手辣,至今沒有在董事集體請問中表態。


    對她句句回應,態度寬和,十之八九是有所預備。


    而梁正平為回國已經毫無顧忌了,那點親情於他不如廢紙。


    她夾在兩父子中間,是棋子,是工具。


    什麽時候被舍棄,什麽時候被碾死,一點由不得她。


    唯一機會是連城恨她,反對她留下,衝過來撕打她,抵抗中婚紗絆倒她,她倒地出血進醫院,躲開利用指使。


    如今,全然破滅。


    像是掙紮一圈,逃了幾萬裏,抬眼喪鍾依舊在,聲聲蔓延的寒意透徹骨髓。


    而梁朝肅視線更冷,她牙齒打顫,“謝謝——哥哥。”


    …………………………


    梁文菲搬回梁家消息一傳來,周大誌即刻播電話。


    內地撥香江號碼要加825,響了七八聲,對方謹慎沒接。


    周大誌又打第二個,兩聲後,對方接了。


    林蘭峰的聲音。“哪位?”


    周大誌自我介紹後,真誠又直率,“林先生,我們梁董最近全球環遊,才得知連城小姐尋到親人,想同您和貴姐聊一聊。”


    林蘭峰正在開會,礙於旁人在場,他沒有太直白,“我知道一位梁董,他現今在南省。”


    周大誌笑嗬嗬答,“那位梁董剛上任,我說的這位梁董,執掌梁氏集團近四十年,根基深厚。”


    林蘭峰來了點興趣,意味深長,“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前浪如果已經被拍在沙灘上,恐難在起風浪。”


    內陸網絡信息都爆炸了,周大誌不信林蘭峰不知道清溪穀。


    既然知道清溪穀,就算林蘭峰看不出來,林嫻姿一定會懂。


    隻是父子相殘,終究不能點明,他這通電話是遊說,也是蠱惑。


    “林先生誤會,梁董非是要起風浪,而是作為父親,一腔慈父心腸。”


    林蘭峰斜睨秘書一眼,秘書揚手,會議室裏經理部長紛紛起身,靜默退出門。


    “怎麽說?”


    周大誌喝茶,潤了潤喉嚨,“梁董養育連城小姐二十餘年,她從小最黏梁董,三四歲時,梁董每次開董事會,都要把抱她在膝頭,父女感情深厚。知道連城小姐找到親生母親,不舍又欣慰。”


    “但梁董已經退休,實在沒有預料小梁董竟會如此悖逆,隻因一己之私,就禁錮連城小姐,強迫她答應婚事。連城小姐不願,找人輾轉向梁董求救,梁董這才知曉。”


    林蘭峰訝異,“連城向梁正平求救?”


    周大誌嗓音十分疑惑。


    “您很驚訝?女兒遇見難事,求救父親,天經地義呀。”


    林蘭峰,“可我聽說,梁正平並不喜歡連城,連城在冰島上失蹤,是梁朝肅拋下一切去找她,而你的梁董,在著急辦她的喪事。”


    周大誌試探問,“您了解連城小姐在冰島所經的危險嗎?”


    “正在查。”


    周大誌眉開眼笑,循循善誘,“那您務必查的詳細,小梁董是去找連城小姐,還是雇傭殺人眼都不眨的雇傭兵,在大雪原綁架連城小姐,逼她倉皇車禍,乃至流產。”


    “流產,連城懷過孕?”


    林蘭峰臉色陡然陰沉,急劇飆升的森寒怒意,又忍住,“冰島的事,我們很快會查清楚。紙包不住火,你大可不必為了替梁正平達成目的,刻意胡編亂造。”


    “我理解您的懷疑。”周大誌喟然長歎,“林嫻姿女士當年早產,遺落連城小姐是疚心疾首的痛事,提到連城小姐流產經過,與母親太有相似性,您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但如您所言,紙包不住火,我實在沒必要騙您這一時。連城小姐去冰島前,除了不是易孕體質,健健康康,很有元氣。可冰島她流產大出血,如今麵色蒼白,重度貧血,還與林嫻姿女士一般,子宮受損,終生不能再有自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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