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遠一直站在不遠處的綠植陰影下,默不作聲地聽著她們的對話。


    同時也暗中記下她們每一個人的麵孔。


    不久後,她們便一個個被他用各種理由陷害,趕出了陸家。


    可那日的話卻如一個不褪色的深色烙印,久久留在他心上。


    與此同時,他開始分外留意自己與陸霽明的差距——


    陸霽明上的是頂尖學校,自己就讀的學校雖然不差,但也遠遠比不上。


    每個周末都會有專門的教授與金融專家來家裏為陸霽明一對一授課,自己卻從來沒有過。


    陸正承會帶著陸霽明出去交際應酬,介紹人脈,而自己,卻一次也沒有在人前被介紹過。


    ……


    往常沒有在意的細節小事,卻都在這一刻跳了出來,不約而同地指向一點——


    他們倆,雖然住在一個屋簷下。


    一個,卻是天上的雲,另一個,隻是地上的泥。


    陸明遠從書包裏拿出書本繼續學習著,捏著書頁的指節都透著青白。


    不,他不想認命。


    他要繼續努力,讓所有人看見他也是不差的!


    經過沒日沒夜的學習,中考時他終於以全校第一的成績升入當地最好的高中。


    連陸正承在得知他成績的那刻也罕見的露出了笑意,看了眼他說道:“不錯,有進步,繼續努力。”


    短短的一句話,對於很少得到過他關注的陸明遠來說卻意義重大。


    他因為這句誇讚,甚至興奮得一晚上沒睡。


    這時,臥室的門傳來輕叩聲,陸明遠壓下嘴角的笑意:“進來吧。”


    門外站著的,赫然便是陸霽明。


    “恭喜你啊,第一名!”


    陸霽明穿著休閑衛衣,笑意融融地恭喜他,眼底是真誠的祝賀和善意。


    陸明遠心裏的芥蒂和荊棘仿佛消融了些,他也對著陸霽明露出笑容:“謝謝哥。”


    陸霽明見他對自己的態度有所緩和,有些意料之外的驚喜。


    那一晚,他們倆在房間裏聊了很久,聊得都是他們共同的興趣愛好,就像是二人從來沒有芥蒂一樣。


    那晚過後,陸明遠心裏的嫉恨仿佛消散了些,他也開始慢慢收起自己身上的刺,對陸霽明的態度緩和了不少。


    他開始提前自學功課,因為想要繼續得到陸正承的關注誇讚,有時遇到學業上的問題他還會主動去問陸霽明。


    一天下午,他又拿著自己的試卷去陸霽明的書房想要詢問陸霽明,卻正好碰見請來的教授為陸霽明授課。


    他有些躊躇,站在門口打算回去。


    陸霽明看見了,給他使了個眼神,讓他進來等。


    書房裏很安靜,一時間隻有老教授的講課聲音。


    而陸明遠就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沙發上。


    他手裏拿著自己的試卷,眼睛盯著上麵的題目,卻不自覺地將注意力放在那邊的授課上。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待遇,所以潛意識裏還是渴望、好奇這一切的。


    而且教授的講課風格也很淺顯易懂,連他都慢慢地理解了這些闡釋。


    陸霽明看見了他隨著教授講課輕微點頭的動作,目光有些凝滯,不知在想些什麽。


    教授最後講完了今天的內容,為了檢測陸霽明的學習吸收能力,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詢問他剛才講過的一些知識點。


    可約莫是今天沒有認真聽課的緣故,教授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時他卻沉默了很久,皺著眉一副想不起來的苦惱模樣。


    教授有些驚訝,以為是他沒聽清楚,便將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可陸霽明還是沉默,最後隻說了一句:“對不起,老師,我今天沒記住。”


    陸明遠略微緊張的聲音在安靜的書房裏響了起來。


    他說出了正確答案。


    教授是個隨和的性子,沒有過多責怪陸霽明,隻是囑咐他要平時上課要專心,不要分神,最後教授臨走前又笑著誇了幾句陸明遠很好學。


    第一次得到這種待遇的陸明遠心跳得很快,手心裏都不自覺浸出了汗。


    他知道,自己這種明目張膽搶風頭的行為很不道德,可在那一刻,他就是忍不住……


    他緩緩抬起眼,看向對麵的陸霽明——


    他站在夕陽的柔和光暉裏,臉龐俊逸,迎著他的視線,笑容一如既往的清朗陽光,毫無芥蒂。


    看見他這般,陸明遠的心裏升起些愧怍之情:“哥,剛才……”


    陸霽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製止了他未說出口道歉話語。


    “誒,你不是過來問我問題的嗎?”


    說著他便坐在沙發上,拿起他的試卷,手指指著空白處:“是這道嗎?”


    之後他便在草稿紙上為他演算了一遍,步驟詳細。


    陸明遠看著他寫下的過程,點點頭:“我懂了,謝謝哥。”


    陸霽明笑:“明遠,你很喜歡聽剛才那位教授的課嗎?”


    陸明遠以為他是在暗指什麽:“哥,剛才的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這小子,說什麽傻話。”


    陸霽明又笑又氣,伸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頭。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也想聽教授講課,我想去和父親說一下,讓他也給你請老師來家裏授課,我當時十四歲就是……”


    陸霽明說完,皺了下眉,又笑著找補道:“父親太忙了,一定是不小心忘了。”


    陸明遠像是被一個巨大驚喜擊中一般,好一會兒才說:“……可以嗎?”


    “當然了。”


    陸明遠後知後覺的露出笑容,正要道謝,卻在看見門口的人影時笑容凝固了。


    “父親。”


    他站起身,恭敬地喊道。


    陸霽明也看見了在門外站了不知多久的陸正承,起身喊了句父親。


    陸正承走進來,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看向陸霽明:“剛才我回來時,正好碰見教你的老師離開。”


    言下之意,他也知道陸霽明今天的表現了。


    陸正承對於陸霽明的教育一直都很上心,每周都會固定抽查他的功課。


    他瞥了眼陸明遠:“你先出去,我和你哥有事要說。”


    陸明遠走了出去,看著緊閉的門,心裏有些複雜。


    想到陸霽明被父親斥責的畫麵,他心裏奇異地沒有什麽愉悅的情緒。


    想了想,陸明遠去樓下廚房端了盞靜心平氣的茶水,想要端進去勸一勸父親。


    正當他走到門口時,隱約聽見裏麵的談話聲——


    陸正承:“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我說沒必要就是沒必要。”


    隨後響起的便是陸霽明的聲音:“父親,可是我十四歲時您也請了老師來家裏,為什麽明遠就不可以?”


    陸正承的聲音帶了慍怒:“夠了,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你不需要對他這麽好。”


    “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藏拙就是為了讓他出風頭嗎?”


    陸霽明的聲音弱了些:“……父親,是我自己沒認真聽講才回答不起。”


    陸正承哼了一聲:“霽明,你是我的兒子,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的性格和能力。”


    “你要是說的是真的,那就盯著我的眼睛重複一遍。”


    房間裏陷入一片寂靜。


    許久,陸霽明才說:“我也是明遠的哥哥,我們是一家人。”


    ”您知道,我今天看見明遠渴望的眼神,心裏有多難過愧疚嗎?”


    “我自詡是大哥,要擔負起照顧他的責任,卻一直享受著優於他的特權,我真的覺得自己……”


    相比於陸霽明的痛苦自責,陸正承卻沒什麽反應,語重心長地勸他道:“霽明,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有一點,心太軟太善良了。”


    說著,他歎了一口氣:“也怪我,小時候一直忙於工作,將你扔給你母親教導。”


    在陸正承看來,他的妻子白素萍是個合格優秀的妻子,他在外麵的事情她一概不過問,就連當時把陸明遠領回來她也沒什麽意見。


    但在教導孩子時則過於柔善。


    “在我心裏,以及絕大多數的外界人眼裏,我陸正承的兒子,隻有你一個人。”


    “當初把他領回來,隻是不想讓我的血脈流落在外惹出事端而已。”


    “你是我最優秀得意的兒子,也是陸家未來唯一的掌權繼承人,絕對不能為他而費心勞神,遮掩自己的光芒。”


    ……


    陸明遠站在門口,隻覺一陣汗毛直豎的寒涼從腳底直衝大腦,裏麵的話他也漸漸聽不見了,他臉色煞白,手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差點將手裏的茶水打翻。


    離開這裏……


    他幾近空白的腦海裏隻有這一個想法。


    但是他的神經似乎都已經被剛才聽見的對話給扯斷了,他的行動變得很遲緩。


    就在他慌亂無措離開的前一瞬,他似乎聽見陸正承高聲怒斥了一句——


    “早知道這樣,就不帶那個禍害回來了!”


    ……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反正隻知道自己一回到房間隻有一個感覺——


    冷,出奇的冷。


    仿佛從骨頭縫裏冒出的冷氣。


    他躲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完全蓋住,還是止不住的顫抖。


    可這一切,都冷不過剛才在門口聽見陸正承說的那些話。


    他閉著眼,想要用睡眠的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


    “明遠,別睡了,快起來,我有好消息帶給你!”


    陸霽明的聲音傳入耳側,一睜開眼,便是這張令他覺得無比刺眼的俊朗含笑麵容。


    見到陸霽明時,他奇異的冷靜了下來,身體也不再發抖了,若無其事地坐起來:“哥,怎麽了?”


    少年眉目清朗純粹,神采飛揚:“當然是有好消息帶給你了。”


    “告訴你吧,父親同意了。”


    “怎麽樣,開心嗎?”


    陸明遠聞言,一絲一毫開心的情緒都沒有。


    想來陸霽明一定是費了一番功夫才讓陸正承鬆口同意了吧。


    可他看著這張與他有幾分相似的臉,心中卻翻騰起不可言喻的憤怒與嫉恨。


    他捂住因為極度情緒而疼痛的心口,勉強笑道:“謝謝哥。”


    陸霽明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謝我幹什麽啊,我又沒出什麽力,隻是跟父親提了一下。”


    “父親也說你進步很大,還在我麵前誇了你,要你繼續努力呢。”


    陸明遠扯了扯嘴角,看向他:“是嗎?”


    陸霽明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當然了。”


    果然,他這個大哥,一點都不會說謊。


    真是一個善良又出類拔萃的人啊。


    人品、家世、地位、智商都無可挑剔的好。


    陸明遠心口積蓄已久的怨恨與嫉妒突然以不可抑製的速度爆開。


    是的,他對陸霽明的怨恨從很早便開始了。


    早到兩人見麵的第一天——


    他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服,臉上帶傷匍匐在沉地裏像隻狼狽的死狗。


    而他,麵容俊雅,衣著整潔得體,站在陽光下倒是比陽光還要耀眼。


    真是耀眼啊,耀眼到刺目。


    而隨著他回到陸家,住在同一屋簷下,那恨意和嫉妒也在快速積累。


    他那無私的善良,與生俱來的天賦智商以及出生便享受的地位寵愛……


    每一樣,都讓他覺得窒息,窒息得快要死去。


    他不想死。


    陸明遠笑起來。


    “哥,你上次說帶我去爬雪山,還算數嗎?”


    陸霽明聞言,眼睛亮起來:“當然算數。”


    陸霽明很喜歡各種室外運動,而登雪山,也是他近幾個月的新愛好,為此他還邀請過陸明遠許多次。


    看著陸霽明離開的背影,陸明遠卻叫住了他——


    “哥。”


    看著陸霽明臉上清朗的笑意,他嘴唇動了動,什麽也沒說。


    等到陸霽明離開了,他才看著虛空,喃喃道:“也許父親說的是對的,你不該將我帶回來。”


    他不是他想象中的家人、好兄弟。


    隻是一條陰暗又恐怖的毒蛇。


    *


    兩人出發的那一天,天氣很好,天朗氣清,陽光也不灼人。


    白素萍將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遞給陸霽明。


    “唉,昨晚忘記給你檢查裝備了。”


    陸霽明臉上有些無奈,笑著勸慰道:“母親,您想得太多了,我都已經出去過那麽多次了,而且我的設備質量都好,您就放心吧。”


    白素萍看著兒子的笑臉,也不由得露出笑,手上卻佯裝生氣地拍了拍已經長到比她高一個頭的兒子:“你是我兒子,我心裏記掛著你,當然想得多了。”


    陸霽明一向孝順聽話,聞言語氣也放得柔緩了些,朝她保證道:“好,母親,我聽您的話,會注意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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