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急匆匆地趕往大學,身上的行李正折磨著我。


    扶了扶眼鏡,我正背著背包奔跑著,難以置信的重量從兩手的環保袋裏傳來。裏麵裝滿了書和資料一類的紙製品,而背包裏則裝著石頭。為什麽要背著石頭跑呢?此時的我就像正在建造埃及金字塔的工人一樣。


    從車站到大學的路是隻有兩百米的直行道,但從大學正門到我就職的研究室有足足一公裏。感覺某樣東西被扭曲了,應該是時空或建築計劃的其中之一吧。


    我就職的央都大學是一座坐落於東京郊邊的都立綜合性大學。充分開發了多摩山林後,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共有文理係下的25個學科和共計9000名學生。徒步從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十五分鍾,考慮到課與課之間的休息時間隻有十分鍾,這樣的設計明顯存在著根本性的缺陷。為了遵守這樣不講道理的規矩,學生們把自行車或者汽車作為移動工具。可以的話,我也想用文明的產物來搬運石頭,而研究室僅有的一輛車是供教授們輪流使用的。身為助教的我完全變成了人肉苦力。該不該用在石頭下鋪圓木那樣古代搬運方法來搬這塊石頭呢?在找不到圓木的情況下,也隻能放棄這個想法,乖乖朝實驗室趕去了。


    2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我喘著氣走進房間,幾位學生發出了回應。房間被分隔成好幾個區塊,走到自己的桌子後,終於可以砰砰地放下這些沉重的負擔了。不過這個裝有石頭的背包要輕拿輕放,畢竟是從別人那借來的東西,弄壞了的話就麻煩了。


    抬起頭看向牆上的時鍾,已經將近十六點了。糟糕,沒有時間了。


    「有馬君。」


    被叫到名字的我回過了頭,萬龜教授剛好從教授室裏走了出來。今天教授應該也和平時一樣外出參加實地工作了,可年逾古稀的他的臉上完全沒有疲憊的影子。多半是汽車的力量吧。


    「怎樣?」


    「完美完成任務。」


    滿懷信心把背包打開,將裏麵被報紙包裹的塊狀物取出,將它層層剝開。因為沒有合適的緩衝物,石頭被包裹的嚴嚴實實。


    將最後一層剝開後,展現在麵前的是壓缸石一般大小的原石。


    「我把實物借過來了!這就是藤原先生家的禦神體!」


    我驕傲地挺起了胸膛。今天的實地考察最大的成果就是這個保護住在奧多摩的藤原家的屋敷神的禦神體。


    「挺能幹的嘛,有馬君」


    萬龜教授兩眼發光地看向石頭。


    我在央都大學的文化人類學研究室裏擔任助教的同時,也在研究「文化人類學」。


    名為「文化人類學」,但一般人完全不知道這是研究什麽的。雖然說在入學前我對此也是一頭霧水。準確說就是去理解研究人類文化之類的領域吧。


    因為所謂「文化」的定義廣闊無邊,就出現了很多研究的分支。根據研究內容的不同,研究人員可能會做完全不同的事。僅代表性的分支就有曆史,語言,衣食住行,社會製度,音樂,教育之類的……不過這也是所謂人類的多樣性的具體體現,因此我認為這個領域還是很有趣的。


    我專攻的領域是《民俗學》,主要研究當地的信仰,節日,神話和民間故事。像是研究一個曆史悠久的大型節日,或者跟隨研究一個家族周到細致地傳承下來的傳說。而今天借到的藤原家的禦神體就屬於後者。


    「但是話說回來,真的有種神聖的感覺呢」


    萬龜教授注視著這塊石頭,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為表同意,我推了推眼鏡。擁有悠久曆史的,從室町時代起就守護著藤原家族的神明,透過鏡片都不禁感到一股恢弘的威嚴感。


    「一開始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長久以來接受著人們的念想之後,有什麽東西寄宿在上麵了吧。」


    「正是人靈魂所具有的神性的體現吧……」


    手機鈴聲響了。是藤原先生打來的。接起電話,表達了感謝,聽完要事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教授。」


    「怎麽了?」


    「藤原先生說他剛想起來,禦神體在去年就好像因為掉落而四分五裂了,現在的這個是他母親換的一塊壓缸石」


    「這樣啊。」


    萬龜教授盯著窗外。


    「這就是文化人類學有趣的地方啊……」


    我可不這麽認為。就在此時手機鈴聲又響了。


    十六點五分,「小真」顯示在了手機屏幕上。


    「我要回去了!啊!神明大人!」


    慌張地把就任一年的禦神體重新包裹起來。提上裝有換洗衣服的紙袋離開了教室。


    身後傳來了萬龜教授漸漸淡出的聲音。


    「替我向真千子問好……」


    3


    京王線的車窗外,夕陽下的小鎮從眼前掠過。


    一輛相反方向的列車開過。下行的列車裏擠滿了歸家的乘客,而我們乘坐的上行列車裏還有座位空著。


    身旁,小真正用拇指和食指捏著我西裝的袖口。


    「不要用像提著什麽髒東西一樣的手法啊……」


    「那還不是……覺君……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吧……」


    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著裝。三年以來第二次穿上的西裝,可能是因為沒有好好收納的緣故,穿在身上顯得皺巴巴的。雖然被施以如此評價,對於實際的形象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從小真的反應我也可以猜出這身衣服是真的無可救藥了。我在穿衣上可沒有花那麽多心思啊。


    「一股黴味。」


    小真聳了聳鼻子,眼睛中的夕陽正閃閃發光,仿佛動畫裏走出來的嚴厲的委員長一般。


    「抱歉啦……但是小真這身衣服也不能說很好看吧?就是和往常一樣的襯衫和裙子……」


    「我的話沒關係的。誰叫我們是一家人呢」


    不公平啊。我也想看看好好打扮過的小真啊。不過我好像沒有說這話的資格。


    在終點站新宿換乘了jr線,坐上中央線和總武線向千葉前進。自西向東橫跨東京的一個半小時的長途旅行,目的地是小真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船橋市。


    手機鈴聲響起,小真取出了她的手機。


    「是我爸爸,說他已經到車站了。」


    我像漫畫的主人公那樣咽了咽口水。


    今天,即將第一次和女朋友的父親見麵。


    明知這種展開隻意味著一件事,但拚命想理解的我陷入了緊張。衣服皺巴巴的之類的事出門之前倒是說一下啊,這樣豈不是連換上準備好的西服的時間都沒有了嘛……在這之前我還在運石頭呢……。雖然很想怪罪將壓缸石托付給我的藤原家老婆婆,但是她一直用美味的竹筒飯招待我,所以也不能怨恨她。還是要恭敬地歸還她保存的石頭呢,時間就挑在下次能開車的時候吧,萬龜老師下次出差是什麽時候呢。在我考慮這些瑣事的時候,小真牽著我的袖子,回過神來時,我們已經到船橋站了。啊啊……


    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我走下車站的樓梯,身體如同被插入了一根木棒一樣僵硬。離約好見麵的中央檢票處越來越近。此時我突然想起以前看的高爾夫漫畫裏記載了能瞬間平靜身心的方法,不過在回想起這個方法之前,我們已經檢票出站了。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爸爸在……啊,找到了」


    我把視線轉向小真手指的方向,臉上一副將要哭出來的表情。


    方形柱子旁的男性注意到我們之後向這裏走來。那個留著即將全白的短發的細眼睛男人,第一眼看去,總給人一種對自己不自信的感覺。


    我差不多的,皺巴巴的西服。


    小真的手攥緊了袖口。


    「怎麽了,真千子?」


    「爸爸……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啊……」


    我和伯父爭先恐後的 深深地低下了頭。看到這場景的小真忍不住笑了起來。


    4


    「這該怎麽吃啊……」


    盯著透明得能看見碟子的刺身,我的伯父-時任充則正對此感到困惑。準確地來說我也在苦惱同一件事。河豚什麽的從來沒吃過。


    在有著九十年曆史的野生虎河豚專賣店「大林田」的座位上,我們麵對著可怕的河豚刺身。在所能想到的適合做初次問候的場所中稍微逞強的結果,讓我和伯父都不必要地勉強了自己。小真無聲地笑了起來。


    「不要笑了,還不幫我一把……」


    「蘸著碟子中間的橙醋吃不就可以了?」


    「透明的東西很難夾住啊……」


    「爸爸,那個是碟子上的圖案啦。啊,真好吃」


    明明是男朋友和父親互相見麵的場合,小真卻在一個人享受著河豚。這家夥沒感受到一點壓力嗎。轉過頭,和伯父對上了視線,我們望著對方,尷尬地笑了笑。


    聽說小真的父親在製造實驗、分析用的玻璃器具的公司裏上班。燒杯和量筒這種程度的器具我也是知道的,但是當涉及到專門的器具時,身為文科的我就不熟悉了。懷著無法就此打開話題的歉意,我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理科的小真吧。


    「話說回來,真千子也是專攻物理啊數學那方麵的吧」


    伯父放下裝有啤酒的玻璃杯,一邊說道。


    「在實驗室不需要用化學之類的吧」


    「用是不用,但是我覺得這很酷哦」


    「操作方法知道嗎」


    「嘛,多多少少……」


    他笑了笑,輕抿了一口杯裏的啤酒。


    「這個孩子,好學是件好事,可真沒想到她竟然進了大學院。」 伯父對我說道。


    小真是同一所大學的理工學研究科·天體物理實驗室的博士課程的研究生。


    「托你的福,我得工作到退休年齡啊。」


    「很抱歉……」


    「嘛,反正就剩最後一年了,好好考慮一下就職吧」


    「嗯……我還想考慮一下博士後……」


    伯父的眉毛耷拉成了八字形。雖然知曉他在實驗儀器相關的公司裏上班,話語裏的不安我還是察覺到了。


    「博士後」是博士後研究員的縮寫,是取得博士學位的人在一段時間內被雇傭的研究職位。但是因為它是時段的工作,並不穩定,工資也不是很高,所以有時被人揶揄為「高學曆工薪窮人」。知道這個事實的父母的話,展現出那樣的臉色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問題嗎,可以以此為生嗎」


    「怎麽說呢……還是想多學一點。」


    「真千子,聽著。」伯父想了想,說道「天體學啊,是沒有出路的。」


    「爸爸你還不知道嗎,根據最近的研究,天體學未來的出路漸漸地明朗起來了哦?」


    「什麽?是這樣的嗎?」


    「對啊。」


    「那就隨便你吧……」


    小真調皮地笑了,而伯父則深深地歎了口氣。


    父女關係真好啊。小真看起來也比平時更溫柔了。雖然已經交往了七年,我再次感到她對我仍然抱有客氣的態度。


    「所以,覺君。」


    「啊,是。」


    「聽說是社會學係?」


    「是的,現在專攻文化人類學」


    「唔,這個文化人類學的話……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隻是有點好奇……不要放在心上……呃……這可以養活你自己嗎」


    我感到胃猛地縮緊,大概問這個問題的伯父的胃也是如此吧,因為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自己女兒帶回來的對象的收入,是身為父親的自己必須要問的問題。


    正是如此,但是在我抱著必須要好好回答的決心轉過頭的時候,小真開口了。


    「覺君啊,從春天開始就是助教了呢。」


    聽到這個消息的伯父,臉色頓時明朗了不少。


    「嗯,這樣啊,挺不錯的呢。」


    我感覺到伯父的胃痛消失了。


    助教是大學教員職位的其中之一,是排在教授,副教授,教師之後的最末尾的職業。


    但是即使是最末尾的職業也是大學的正式雇傭者,絕對是比博士後更加穩定的存在。如果做出成果,未來通往副教授,教授的大道也就打開了。如果要靠研究吃飯的話,助教完全可以比喻成登山路線的正確入口。


    知道這個事實的伯父,聽到我是助教也就安心了,我也為此暗自高興。


    但是,我決定全盤托出。


    「不好意思,伯父」


    對於即將成為家人的人我不想說謊。


    我必須認真地回答真相。


    「嗯?」


    「我……我其實本來沒有資格成為助教」


    「這是怎麽回事?」


    「我能當上助教都是托實驗室的萬龜教授的福」


    我就這樣不去看伯父的臉,垂著頭講話。


    「其實,憑我的實績是當不上助教的。我二十八的年齡也過於年輕,當然如果有出色的成果的話,這也不是不可能。我的研究一直從本科生的時候就開始了,想要幹出實績的話一方麵調查不足,一方麵也比較花時間。所以我別無選擇,隻能做兼職和去成為博士後才能養活自己。這才是現在我的實情」


    說話的時候我的胃在悲鳴。


    我一邊忍受著痛苦一邊擠出這些話。


    「但是,萬龜教授和我說我的研究很有趣……也能理解這個項目花時間的事實……所以教授給還沒有做出成果的我可以自由地研究的環境。教授也知道了我最近在考慮結婚,為此能保持生活穩定是必要的」


    能像今天和伯父見麵,也全是萬龜教授的功勞。


    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什麽都做不到。


    所以。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不管是為了讓我成為助教的教授,還是為了真千子,我一定會成為配的上他們的人……所以我現在的頭銜,就是個借來的東西……很抱歉讓您失望了」


    話還沒說完,聲音就小了下去。


    不管怎麽說 這也太羞恥了。


    靠著借來的頭銜厚著臉皮和伯父見麵,真是太不要臉了。如果我現在放鬆下來的話可能會哭出來吧。但是唯獨這個不想被看到,因此我拚命忍著。


    「這樣啊。」


    垂下的頭對麵傳來伯父的聲音。突然我的後背一陣發涼。要是不把這個說出來就好了,後悔湧上心頭。我到底是個多可恥的人啊。


    「真千子。」


    伯父發話了。


    「你帶回了不錯的人呢。」


    我抬起頭。


    伯父把啤酒杯遞給我。慌忙接下酒杯的我,本想將裏麵的啤酒一飲而盡,但是奇怪的力量在作祟,我的雙手沒辦法讓我好好地喝下它。


    「覺君?」


    小真偷偷地看著我的臉,笑了。


    「你哭了」


    5


    從「大林田」出來的我們,又進了車站附近的一家老居酒屋。在河豚專賣店裏,最後我連自己吃的是什麽都不清楚。因為緊張,我好幾次接不上話。


    「真千子是由我一個人撫養大的,當時還擔心會發生什麽事呢,現在她長大了,我也鬆了口氣。雖然這話我不會和別人說就是了」


    伯父多少變得健談了。或許是因為身在是又親切又便宜的店,又或是小真因為補妝而離席的原因吧。


    「我從真千子那聽說了。」


    伯父的聲音變得些許沉重。


    「覺君的雙親……」


    「是的。」


    我強裝自然地回答。當然我知道這也是今天不可避免的話題之一。


    「我也是由母親帶大的,但是母親在四年前就不幸去世了。」


    我盡可能平淡地講述事實。父母很早就離婚了,從懂事起生活中就隻有母親一人,和親戚也幾乎沒有聯係,所以現在的我可謂是煢煢孑立,孤身一人。


    「不容易啊。」


    我搖了搖頭。


    「我到大學以來我都沒有收到任何阻撓……辛苦的隻有母親一個人……現在說可能有點晚了,但我一直在為沒能盡孝而感到後悔。」


    「隻要沒給母親添麻煩,就是對她最大的孝行了吧」


    「真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哦。」


    我一邊回想小時候的往事一邊喝著啤酒。此時的酒就像潤滑油一樣打開了我的話匣子。


    「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日子裏我很幸福。」


    腦子裏想的話不假思索地說出口。


    「但即便是這樣,要說對『父親』這樣的存在沒有向往,那也是假話。」


    久違地想起了小時候運動會和參觀日的場景。


    同學,父親和母親,騎在父親肩上的朋友的身影,平淡無奇的家。


    「有父母,有孩子……我想構建這樣普通的家庭。但是啊,這種所謂的普通或許才是最難實現的吧……」


    「是啊,普通的東西才是最難得到的。」


    伯父低聲說道。我也再一次考慮起自己所說的話的意義。


    普通的家庭和幸福的意義。


    我快樂地長大,小真也幸福地被養育成人。我們兩個人都各自經過了一段快樂幸福的時光。


    但是如果我和小真在一起的話,會變得更加幸福嗎。這個想法毫無理由,但是我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


    也有可能 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想完成艱難的目標,你就必須要盡力而為哦。」


    來自嶽父的忠告,我注視著他的臉。


    「覺君,一定要加油。」


    暗自下定了決心 一定要回應嶽父的期待。


    「我一定會的。」


    「兩個人在聊什麽呢。」


    回來的小真俯身問道。伯父略帶醉意地回答。


    「沒什麽,就是小孩子的話題。」


    「小時候的話題?」


    「不是不是,孩子的話題」


    「爸爸你在說什麽呢……」


    小真撅起了嘴,臉色發紅。逐漸理解了這句話之後我也不禁兩頰發燙。最後伯父的臉也變成了同樣的顏色。話題終止了,這種就像在客廳裏的電視中看到微妙場景似的尷尬氣氛一直持續了五分鍾。


    6


    深夜中繁星亮起。


    乘坐末班電車回到南大澤站的時候已經快要一點了。到達公寓需要徒步走15分鍾,我和小真正悠閑地走著。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和小真牽起了手。這種事情,我們在遍地都是熟人的大學的白天是想都不敢想的。


    目的地是我的公寓,我們在同一所大學,所以小真的公寓就在不遠處。其實同居的話,租金和生活費都會節省不少。但也許是因為我和小真都有股天生的認真勁,或者說不懂變通,隻認死理。 說著「那種事……在結婚前……」這樣的話,所以我們在這個問題上並沒有什麽進展。果然認死理還是有很多損失的。


    「爸爸說了喲。」


    小真回想著,笑了起來。


    「兩個人都帶著眼鏡,所以會是一本正經的夫婦。」


    我也笑了。戴眼鏡就代表認真什麽的,的確在每次思考這種問題的時候都會有奇妙的印象。


    走進屋子,點亮燈。單間住房裏擠滿了雜物。基本上是研究用的資料和相關的書本。我認為我需要能放置雜物的空間,以遠離車站為代價租了一個帶四帖大小的廚房的房子。不過到最後堆滿的資料還是侵蝕了我六帖大小的生活空間。小真一副習慣了的樣子在雜物之間自由的穿梭。


    把身上的西裝換下的我喘了口氣,小真給我泡好了茶。溫暖的茶水使房間裏的空氣變得濕潤起來。


    「覺。」


    「怎麽了。」


    「今天十分感謝。」


    「哪有,我才要向你道謝才對呢。」


    說實話,我的心中滿是對嶽父的感謝。能夠認可我這個半斤八兩的人和小真結婚。每每想到這點,我就能感受到心中希望的火苗。


    和嶽父的一番談話使我看得更清了,看清了從現在開始必須要不斷努力和研究是一個漫長的山路的入口這兩件事實。


    所以不管怎麽樣 我都必須要努力。


    「小真!」


    我一腔熱血地喊了出來。


    「啊!在!」


    7


    離我們所在的南大澤站隻有兩站六分鍾路程的橋本站附近,有大型購物中心「aerial橋本」。在這落成剛滿兩年的商業建築裏,時尚的商店緊密地排列著。


    在其中的一家店裏,我死死盯著玻璃櫃,而旁邊的小真一副困擾的臉色。


    「戒指什麽的隨便就好了……」


    「這可不行,這種事情必須要慎重處理」


    「嘴上這麽說,明明剛才還不知道訂婚戒指和結婚戒指的區別……」


    被戳中痛處的我發出了呻吟。對於自己專業的神話傳說以外的知識,我是相當的貧乏。雖然知道戒指的名稱有所不同,但是沒想到還有必須要按順序買這兩種戒指的過於嚴格的習俗。即使說了要慎重對待,但是因為超過了預算也不得不放棄了。


    說實話現在的我十分的貧窮。介於我剛當上助教,而且小真到現在還是學生,我們兩人的收入顯而易見地有限。結婚之後不可避免地會麵臨搬家的問題,所以現在正處於能省則省的時期。甚至兩人都同意不舉辦結婚儀式。


    「所以說戒指就……」


    小真再度發聲。


    老實說,我也認為買戒指的錢應該節省下來,但是非要買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但是,」


    我說出了,心中的另一個心裏話。


    「我想買給小真。」


    再次認真地看向玻璃櫃裏排列的貴金屬。


    餘光看到旁邊的小真微微地點了點頭,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擺放著結婚戒指的一角,視線在上麵不斷遊走。本來還會觀察設計和鑽石什麽的,標簽上的價格實在是難以接受。最便宜的也要……


    一對要十萬……


    這金額對我來說十分肉痛。昨天的一頓聚餐就吃掉了三萬日元。明明一開始就去第二家的居酒屋的話,大家都會變得幸福的說……心中湧上這樣的後悔。


    不對等等


    ,稍微冷靜下來想一想。本來就沒有規定結婚戒指必須要買一對,再說如果我帶上了戒指,然後因此損傷了研究資料的話可就出大事了,所以工作時肯定會取下來。我們不準備舉辦結婚儀式的話也就不會有交換戒指的儀式,所以集齊一對的必要……眼下的方法是先買小真的戒指,等我們生活富裕了之後再考慮買我的也不遲……


    「覺。」


    小真叫了叫我,此時的她在對麵展示櫃前向我招手。走到那邊時,她指著玻璃櫃裏說道。


    「我覺得這個就不錯哦」


    小真指的戒指在和結婚戒指不同的展櫃,是銀製對戒專櫃。


    我仔細地觀察了這對戒指,發現上麵既沒有鑲嵌鑽石,也沒有亮眼的設計。僅僅隻是一對普通的金屬對戒。價格是一對一萬圓。


    我哭喪著臉。


    看到這幅表情誰都知道其中的用心,不過是這也不是值得擺上台麵說的事情。


    繼昨天的事情之後,我再次感到自己的可悲,因此適合我的也就是這可悲的臉色了。


    「覺的話,肯定會這樣想」,小真抬了抬眼鏡,說道「『如果隻是一隻的話就可能買得起了』現在覺的腦子裏有這樣奇怪的念頭吧」


    「你怎麽知道……」


    小真莞爾一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價錢不重要,設計啊其他什麽的都隨便,不過戒指必須是要一對才行。」


    這可是結婚戒指,小真讓我明白了這件事。


    我是這點都沒有考慮到的傻子。


    我斷了念想,決定買小真挑選的戒指,我相信這才是正確的選擇。


    在購物中心的休息區,小孩子們聲勢浩大地跑來跑去,在這樣毫無情調的場景裏,我給我的女朋友帶上了戒指。測量過尺寸之後買的戒指,理所應當,但又完美地契合在小真的無名指上。


    8


    買完戒指的我們回到小真的公寓。和我家相比這裏整潔很多。我想是因為她專攻的天體物理學的天體不能收到屋子裏的原因吧。


    小真一邊喝著茶一邊端詳著無名指的戒指,露出可愛的笑容。她能高興比什麽都重要。對我來說這可是這輩子第一次戴戒指的體驗,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戴上戒指享受了一會後,我們把它取下 放回了盒子裏,下次拿出來時就是結婚之後了吧。


    「這樣看來豈不就像是一時興起買的東西了嗎……」


    我把從購物中心的書店買的雜誌放在桌子上。


    「啊,《melfi》!」


    小真兩眼發光。這是日本最有名的婚慶雜誌。我也從另一側探頭觀察,這估計是人生中隻會買一次的書了吧。


    她興致滿滿地從婚禮場地的特輯部分開始看起。在非常受歡迎的儀式場地「eternie表參道」處,經典的白色教堂裏裝飾著攝影藝術品,盡顯豪華,而且客人和工作人員可以享受晚宴表演和甜點自助。我不是專家,所以對此不甚了解。


    「光是婚禮的樣式就有很多種呢。」


    「但總感覺演出是不是太多了……這是什麽?」


    「巨大禮花炮演出。」


    按照雜誌的照片來看,進入教堂的新婚夫婦和巨大禮花炮噴射出來的紙條糾纏在一起。說是結婚儀式的演出,不如說更像是對付野生動物的陷阱。


    「啊,這個好可愛。」小真指著雜誌跟我說,是提著婚紗裙擺的小孩的照片。仔細觀察發現拿著的不是裙擺而是麵紗。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些孩子被稱為「花童」。


    「花童是讓親戚的孩子來擔任的嗎?」


    「似乎可以安排這樣的儀式欸,看起來很不錯,多可愛啊。」


    小真像孩子一樣沉浸在厚厚的雜誌中。


    雖然不舉辦結婚儀式,但要結婚是板上釘釘的,所以有這樣的期待也未必是件壞事。


    「我們也不能去度蜜月……」


    「你又擅自決定事情了。」


    小真驚訝地說道。


    「我覺得蜜月是可以的呀」


    「嗯?」


    「覺的話肯定又在想『蜜月的話就必須是在國外的數天』之類想法嘍?像周末到附近玩玩這樣的程度就不就足夠了嗎?比如說,嗯,箱根溫泉,要麽就是高尾山一日遊?」


    原來如此,我心中想道,先不說箱根,高尾山確實很近,從南大澤開車的話隻要三十分鍾不到。那裏有很多神社和古跡,所以我經常去實地考察。不過我還是想把蜜月和工作的定期旅行區分開來啊。


    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手機響了。


    「萬龜教授」四個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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