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見過畫像上的人?”


    金多寶從外進來,擠進男子跟百相中間,探手就能跟人勾肩搭背。


    帶著男子在診桌旁坐下,熱情給他斟茶,“這事我比林神醫更清楚,我來跟你說!來來,這邊這位兄弟,你也坐下來聽!”


    被招呼的戌狗嘴角抽了抽。


    眼前這位圓潤的爺是什麽人物,待人接物比他還要不見外。


    “畫像上的人叫晏長槐,是我大瑞二皇子,也是我好兄弟晏長卿一直在找的人。”


    “十年前不知所蹤,當時也沒留下畫像,告示上那些畫像,都是我好兄弟找最好的畫師根據骨相推算,畫出來的成型圖。”


    “這樣畫出來的圖跟本人真實麵容必定會有所出入,偏偏我好兄弟性子執拗得很,不肯放棄,十年不間斷的找,誰勸都勸不動,嗐。”


    “身為好兄弟,身為好友,自然要支持他不是?”


    “這十年裏金某跟身邊交好的朋友一塊,也算把大瑞各旮旯角落走了個遍,始終沒能尋到任何相關線索,這是所有人心頭遺憾。”


    “你們若是當真見過畫像上的人,懇請告知,金某代我好兄弟謝過,必付重酬!”


    晏長卿靜靜聽著,像個旁觀客。


    反是戌狗,摸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麽,一會嘶一聲,一會擰眉毛,及後又自個將那些畫像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


    怪了。


    看最早那張畫像,恍惚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但要細想,又想不起來。


    想到最後得出答案,這人他似乎好像,壓根沒見過。


    那邊桌旁,方紙上再現一行字——


    十年無音信,或已身故,何故尋死人?


    金多寶盯著那行字,沉默一瞬又恢複大大咧咧人畜無害,“沒尋到,未必是死了,或許正因為人還活著,所以找不著呢?至於當中內情,就需得問當事人才能清楚了。”


    有金多寶在,所有事情都不需要百相自己處理,在旁邊聽著看著,反而多了一分清醒。


    她視線在啞疾男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及後不著痕跡移開。


    男子打扮普普通通,乍看不像大戶人家出來的。


    但是拿筆就能寫出一手好字,非自幼得過良好教導,斷無可能。


    而且他身上,還有習武的人才有的氣息。


    吐息比普通人要綿長均勻,氣息很穩,對情緒的控製也極得當。


    包括他的同伴在內,兩人指腹都有常年握刀劍才有的繭子。


    這樣一個人,這麽巧來了玉溪村。


    這麽巧,見過長卿哥哥要尋的人麽?


    “原因已經告知你了,這位小哥,你可能告知曾於何時何地見過畫像上的人?”在金多寶稍停的空擋,百相盯著男子眼睛,開口問。


    男子抬眸對上她視線,須臾後斂下眸子,一筆一劃在紙上寫下——


    不留城,十年前。


    接著,又飛快寫下二字——


    不像。


    金多寶嘴抽抽。


    像不像他不知道,他從來沒見過那位聞名大瑞十年的二皇子。


    但是,不留城?


    “不留城?南關外貿易城?!”


    “兄弟,十年前見過的人你現在還記得清楚,你記人記事挺厲害啊。”


    “說起來大瑞的尋人告示十年前也已經從域內張貼至域外,隨處可見,你既知線索,為何不曾揭告示報信?”


    方紙上隨即又落下兩個筆走遊龍的大字——不想。


    金多寶,“……”兄弟,你真有個性。


    “兄弟你貴姓?敢問名諱?”


    ——蒼。


    戌狗不等人問,自報家門,“我叫阿戌,打小在街邊浪蕩,沒有姓。這次特地來玉溪村,是奔著林神醫來的,特地陪我兄弟來求治啞疾。”


    兩人字裏行間明顯有所隱瞞,有關二皇子的事也並未詳細說明。


    百相沒有追根究底,隻是商量過後把人留在了醫館,讓他們二人暫借住在此,以便治療。


    她需要點時間跟長卿哥哥聯係上,將這裏的事情告知。


    或許,能幫上一二,長卿哥哥十年來的一樁心事,能夠得個了結。


    ……


    入夜後,坐在醫館屋頂往四處望。


    可見暖暖百家燈火。


    星星點點散落黑暗中,光暈暖黃,伴著時而傳出的一路過狗吠,充滿讓人向往的煙火氣。


    “這些年耳朵聽得最多的就是跟大瑞有關的事。”


    戌狗攏了攏衣襟,抱手躺在屋頂,看著夜空雲層裏躲躲藏藏的上弦月,“泱泱大朝,君主英明,國泰民安……今日總算有種真實感了,國泰民安原來是這樣的,到處都是笑聲,主子誒,他們怎麽那麽愛笑?”


    主子當然不可能回答他。


    所以戌狗自然而然自己接話,“肯定是因為日子過得太富足安逸了,不像我們,時時都有危機……所以我們的勇士才有狼的野性,有鷹的凶猛,都他娘是逼出來的。”


    說完他狗膽膨脹,抬手杵了下旁邊的人,吃吃低笑,“下回我領兵幹那姓袁的,一千奇襲我能幹他一萬二,大瑞那些個,全是好酒好肉養出的酒囊飯袋!”


    晏長槐斜倚屋脊,一手持酒壇,對月豪飲。


    與百相茶齊名的百相酒,入喉醇香,口感極好。


    卻不夠烈。


    他突地扯唇笑開,笑亦無聲,眼底悲涼。


    晏長卿找了他十年。


    大瑞百姓人盡皆知。


    當初祖父派來送他離開不留城的人,說了很多話。


    他根本未盡信。


    可那又如何?


    接受他們的歉意,回頭哭訴自己的怨恨與委屈?


    莫要鬧笑話了。


    沒人知道你走過的那段路有多黑。


    他們隻會輕描淡寫地說,你變了。


    畫像上一張一張,全是他當初的模樣。


    溫和知禮的二皇子。


    單純靦腆的二皇子。


    清雅成熟的二皇子。


    哪一張,都跟如今的他截然不同。


    怎麽可能像?


    人和事,都早已麵目全非。


    “主子誒,我突然想起來,那匣子裏最底下的畫像,跟我最初見你時有點像?五官像一半,氣勢是半點不同,我是不是魔怔了?”


    旁邊好下屬試探話語傳來。


    晏長槐垂眸冷冷看他一眼,把酒壇子底部杵他臉上。


    戌狗飛快抱住酒壇,“……哈哈哈,主子誒,別惱嘛,我就開個玩笑隨口一問,不是就不是怎麽突然發火呢?”


    定是無疑了。


    不是你作甚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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