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博安站在院子中,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著粗氣,胸膛就像風車一樣起伏拉動,喉結上下移動,不停地吞口水。


    眾人圍著他,灼熱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給融化了。


    你倒是快點說啊!


    任博安喘了十來秒的氣,終於勻過來,開口道。


    “第二師從天柱所和汶溪所出發,過邛水十五洞司(三穗)進抵鎮遠衛,四天前在偏橋衛(施秉)大敗播州兵馬,順勢攻入了黃平安撫司和重安司,正向草塘司和白泥司進發。”


    攻入了黃平安撫司?


    眾人興奮不已!


    好事啊!


    黃平一帶丘陵連綿,河穀盆地密布,地勢平緩,河水充沛,是貴州為數不多的糧倉,也是播州宣慰司重要的糧倉。


    第二師克複了那裏,等於斬掉了播州一條重要的臂膀。更重要的是黃平草塘幾個土司,北可扼守烏江天險,南能俯視鎮遠通路,尤其是南路卡在貴陽與鎮遠、湘西的官道上。


    克複這幾個土司,不僅打通了貴陽東線的通路,以後暢通無虞,還反過來卡住了烏江,播州通往外界非常重要的一條通路。


    任博安繼續說著好消息,“第三師從鳳凰出發,過銅仁城和省溪、提溪司,直入石阡府,一氣克複了石阡城、葛彰葛商和苗民司,一部順著烏江而下,明日就會到思南城。”


    “好!”眾人再也忍不住了,齊聲歡呼起來。


    太好了!


    思南城牽製住楊兆龍率領的播州主力,讓他無心他顧,朝廷王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了鎮遠、黃平、銅仁、石阡和思南,現在對播州形成了包圍圈,盤踞播州數百年,一直不服王化的楊氏,覆滅指日可待。


    丘棄濁看到李明淳神情如常,問道:“子明,這麽大的喜訊,還不能讓你高興?”


    “還有更大的喜訊,我現在高興了,待會怎麽辦?任兄,你把收到的好消息一並都說了吧。”


    故意停頓下來的任博安看了李明淳一眼,“還是子明洞悉戰局,確實,還有更大更震驚的好消息。”


    “快說!你他娘的快點說啊!”


    楊偏刀跳著腳,咬牙切齒地問道。


    連一向穩重的張瑢也一臉焦急,“快說,任都事快說!”


    “第四師主力在鄧子龍師長的率領下,出保靖縣,一舉蕩平了川南酉陽、平茶洞(秀山)、石耶洞等土司,逆烏江而上,降服了沿河佑溪司.”


    什麽!


    連酉陽和沿河司都蕩平了?


    太厲害!


    不過想想也沒什麽。


    第四師前衛團是鎮筸兵,它在川湘黔邊地威名顯赫,不用說開打,隻是往各土司寨前一站,各家土司都能嚇得心肝亂顫。


    現在又配置了火槍火炮,還有在嶺南跟各路瑤僮土司打過仗的兄弟部隊一起搭手,隻有幾百上千青壯的這些土司,一打一個準。


    為什麽要蕩平沿河佑溪司?


    這家土司跟播州楊家眉來眼去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就被拉攏過去。酉陽、平茶洞等川南土司,又是這家土司內鬥的外援,關係扯都扯不清楚。


    朝廷王師出兵了,幹脆把這些烏江下遊的川黔土司,都一並收拾了。


    印江城正好卡在烏江要道上,它一封鎖,下遊的消息飛都飛不過來。難怪指揮行司在戰事一開始,就叫蠻夷長官司的正長官安嶽和副長官張承祖帶著人,順江而下先把印江縣控製住。


    除了保住思南城的後路,還有封鎖消息的意思。


    聽完這個消息,眾人心裏也是欣喜如狂,但是沒有如剛才那麽激動,勁頭過去,有點興奮不起來了。


    “任都事,現在第四師去了哪裏?”


    丘棄濁急切地問道。


    “第四師在降服沿河佑溪司後,過婺川,沿著豐樂河南下,從龍泉坪司掠過,直奔湄潭。”


    眾人愣住了。


    直奔湄潭?


    湄潭過去就是楊應龍的老巢,播州宣慰司城。


    丘棄濁激動地聲音都在打顫,“第四師第四師這是要直搗敵巢啊!”


    說完他看向李明淳,“子明,這是不是真的?”


    其他人也緊張地看了過來。


    “任都事,還有消息就一並說出來吧。”


    “好,”任博安欣然地說道,“我的人跟第四師聯係上了,從他們那裏得到一個通報,第一師在陳璘的率領下,從重慶府武隆出發,逆蓉江而上,破真州司,然後連破桑木關、綏陽,與第四師聯係上時,正在搶渡仁江。”


    院子裏靜默了一會,楊彥最先問道:“第一師?哪個都司的第一師?”


    李明淳答道:“當然是我們黔中都司的第一師。”


    羅昇也很好奇,“我們黔中都司有第一師嗎?我隻聽說第二、第三、第四師,一直沒聽說過第一師。”


    “有第二、三、四師,為什麽不能有第一師。第一師此前一直駐紮施州衛,彈壓該地開展改土歸流。


    自隆慶二年年初起,到萬曆元年年中,施州衛大大小小四十多家宣撫司、安撫司、長官司,悉數被改土歸流,為施州府,轄恩施、施南、建始、五峰、容美(鶴壁)、龍潭(鹹豐)、忠路(利川)七縣。


    此為督憲在湖廣成功改土歸流的第一功,第二例才是永順府。因為發生在湖北,督憲又有意地壓著,所以湖南這邊沒有多少人知道。


    施州府改土歸流後,第一師移駐石柱宣撫司。石柱司與酉陽、容美、永順、保靖和桑植五土司,合為五溪蠻一脈相承的土人六司,關係密切,往來頻繁。


    且石柱土司馬家,乃伏波將軍馬公(馬援)之後。南宋建炎年間,馬公第三十九代孫馬定虎,奉命平息五溪蠻之亂,因功被封石柱安撫司,國朝洪武年升宣撫司,在川湘邊地影響巨大。


    幾經糾葛,石柱土司馬素,最後同意改土歸流,石柱土司改為石柱縣,正式隸屬重慶府。”


    丘棄濁好奇地問道:“施州府和石柱司改土歸流,子明怎麽這麽清楚?”


    楊偏刀不以為然地說道:“李參軍是督憲的令史,可不就什麽都知道。”


    李明淳看了看他,“事到如今,我也實話實說,這兩年我以督憲令史的身份,一直在施州各地奔走,奉命協調,參與改土歸流之事。


    去年年底,張長官你們四人去盧溪城拜會督憲,學生不在,說是留在長沙城,協助淩撫台,實際上那時我在石柱。”


    眾人驚訝地看著他。


    你小子藏得夠深啊!


    張瑢和楊偏刀對視一眼。


    老楊,我跟你說過,這小子不簡單,你看他到思南城後,對我們的情況和習性非常熟悉,尤其是釣楊兆龍時,那就是釣魚高手,把人家的心思摸得透透。


    現在你清楚了吧,人家除了特別聰慧之外,跟我們這些土司打交道的經驗也非常豐富,我們的心思,楊兆龍的心思,楊應龍的心思,都能摸得準準的。


    丘棄濁抱胸摸著下巴說道:“第四師和第一師都直奔播州宣慰司,他們道路都熟悉嗎?不會迷路吧。”


    羅昇深以為然地說道:“是啊,貴州這邊,抬頭是山,低頭也是山,左邊是山,右邊也是山。


    要是不知道路,在山裏打轉,可能一輩子都轉不出去。”


    任博安答道:“第四師的向導是姚丙周姚都事,第一師的向導我就不知道了。”


    姚丙周姚都事?


    張瑢和楊偏刀對視一眼。


    我們就說,為何這次來思南城負責協調聯絡的,偏偏放著最熟悉情況的姚都事不用,非要用不熟悉這邊情況的任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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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姚都事到處有熟人,會被認出來,隻是借口。人家是有更重要的任務而已。


    果真,你們這些漢人真狡詐,連自己人都騙。


    不過張瑢和楊偏刀能理解,自己人都騙到了,更不用說敵人了。


    “姚都事做第四師的向導,那就沒問題了。他在川黔湘邊地往來奔走了十幾年,足跡遍及各個土司,道路人情,比我們都要熟。”


    李明淳解釋了一句,“第一師的向導可能是石柱那邊的人,還有姚都事收買的楊應龍的一位將領,專門負責北麵一線巡哨,非常熟悉那一帶的請。


    不知什麽原因得罪了楊應龍寵妾的哥哥,被讒言構陷,姚都事剛好遇上,想法子把他救出播州。”


    戰局現在完全明朗了,楊兆龍帶著主力,被思南城這塊誘餌調了出來,困頓城下。朝廷王師趁機出擊,第二、三師負責占領鎮遠、石阡、銅仁,對播州形成包圍。


    第一師和第四師趁著播州兵力空虛,分別從北麵和東邊直搗老巢。


    太厲害!


    製定這個計劃的王督憲真敢想,也真敢做!


    楊偏刀有些疑惑:“第四師在保靖,第一師在武隆,離我們思南城都很遠,怎麽知道一起動手,配合得這麽默契。”


    張瑢目光一閃,捋著山羊胡子答道:“那一千喬裝的播州土兵是關鍵。老夫想,那一千土兵到了常德城,都司就給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師送去信。


    大家掐好日子,這一千播州土兵什麽時候能到思南城,再等個三五天,等思南城外的火燒起來,把楊兆龍引動了,嚴陣以待的他們就開始發動。


    老楊,你沒察覺嗎,這一千播州土兵,行程非常準時。說什麽時候到辰溪就什麽時候到,說什麽時候到銅仁就一定是那個時候。”


    楊偏刀一拍大腿,“沒錯!就是這樣的。滾單說他們三月二十五日到思南城,嘿,那天中午就看到了他們在城下駐紮了。”


    “督憲和湯都使都是謹慎的人,從思南城到常德城,水陸兼進,需要多少日子,他們暗地裏叫人不知道來回測過多少次,心裏有數。”


    楊彥搖了搖頭,“可我還是覺得有點玄。思南城一個點,其餘四個師分路並進,要是中間出點差池,那可不是小事。”


    李明淳答道:“你擔心的督憲和湯都使他們都考慮過。都司參謀局把督憲的設想討論了無數遍,最後擬定了四個方案。


    最壞的方案是思南城失守,我們隻能退守銅仁和鎮遠最好的方案是楊應龍親自率兵攻打思南城,被我們半路伏擊,全軍覆滅。


    目請這個情況,跟我們預想的不好不壞的方案差不多,隻是細節上有部分差異。這很正常,打仗那有可能完全按照我們方案來走的,隻要方向一致,關鍵節點都能對應得上,就可以了。”


    丘棄濁連連嘖聲,“聽子明這麽說,好像很簡單,可我還是覺得王督憲、湯都使和參謀局真是厲害,運籌帷幄,廟算於千裏之外。”


    大家欣喜地議論一番,都忍不住看向西北播州方向。


    “你們說第四師咬上楊兆龍所部沒有?”


    “應該咬上了。第四師走湄潭,守住楊兆龍回播州的要路,守株待兔就好了。”


    “那有這麽容易。這山巒重疊,一個山穀就是一條山路,不知道楊兆龍走哪條山路,不好伏擊啊。”


    “楊兆龍又不是一個人,一百個人。他從思南城離開時還有一萬人馬。一萬人,漫山遍野,瞎子都能看到。從湄潭回播州宣慰司城的要道,就那麽幾條,應該不難守。”


    大家眾說紛紜,任博安說道:“我派楊貴安去第四師聯絡,這會正跟隨第四師行動。過不了幾天,他應該會回思南城複命。到時候問問他詳情就好了。”


    “楊貴安去了第四師?”


    “對。”


    “那等他回來,一定要他給我們講講詳情。”


    此時的楊貴安,緊張得一比。


    他手裏拿著一杆隆慶二式騎兵滑膛槍,蹲在山坡上的樹林裏,緊張得渾身冒汗。


    瑪德,老子是搞諜報的,怎麽稀裏糊塗地被塞了一枝滑膛槍,就派到戰場上來了。


    我是錦衣衛鎮撫司調查科的,諜報人員。按照錦衣衛諜報員武昌速成班的說法,每一位諜報人員,都是高精尖人才,朝廷的寶貝疙瘩。


    你們第四師居然讓一位高精尖人才,朝廷寶貝疙瘩直接上戰場去當炮灰?


    暴殄天物啊!


    喪盡天良啊!


    旁邊的忠武副尉看到了楊貴安的樣子,低聲問道:“你這個新兵蛋子,摸過槍嗎?”


    “老子不是新兵蛋子,老子是錦衣衛鎮撫司的,諜報人員,專門給你們搞敵方情報的,高精尖人才。”


    “上過戰場沒有?”


    “沒有。”


    “那就是新兵蛋子。”


    蛋你媽個頭啊!


    楊貴安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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