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安轉頭過來,看到了忠武副尉,岔開腿坐在地上,叼著根草杆,斜著眼睛看著自己,下巴微抬,眼神裏滿是挑釁。


    這家夥一臉橫肉,雄壯有力,自己打不過啊。


    “孫副尉好!”


    “他們說你叫楊貴安?”


    “是的。”


    “錦衣衛的?”


    “是的。”楊貴安的胸膛挺了挺。


    “新兵蛋子。”


    “那個孫副尉,我不是新兵蛋子,我受過軍事訓練。”


    “是嗎?那我問問你,你手裏抱著的槍,認識不?”


    “當然認識,隆慶二式騎兵滑膛槍。”


    “然後呢?”


    “它屬於隆慶二式燧發滑膛槍槍係,有隆慶二式標準滑膛槍,陸軍裝備的最多。其餘的有隆慶二式海軍滑膛槍,隆慶二式騎兵滑膛槍,以及炮兵滑膛槍。”


    “書背得不錯。”


    孫副尉的腦袋晃了晃。


    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投下來,在他年輕的臉上照出點點光斑,依稀看到嘴角的譏笑。


    “什麽書背得不錯。軍事訓練射擊科目第一課,就是熟悉槍械。


    隆慶二式滑膛槍是槍炮局曆練五年,從鳥銃到四十五式滑膛槍,幾經實戰檢驗,最後定型下來的。


    標準版全槍長一百五十厘米,也就是一米五長,三棱刺刀長四十厘米。槍管長一百一十五厘米,全槍重四千五百克,口徑十八毫米。它與四十五式滑膛槍最大區別就是後膛是衝壓的菱形。


    騎兵滑膛槍全槍被縮短為一百四十厘米,槍管縮短為一百厘米,其餘口徑、扳機、刺刀都沒變。


    海軍的跟騎兵的尺寸一樣,隻是為了防鏽,它的主要配件都是用黃銅打造的。


    炮兵是專供炮兵自衛用,全槍總長被縮短為一百三十厘米,槍管縮短為九十二厘米。口徑和其餘不變。”


    孫副尉眼睛裏閃過一絲異色,“不錯,有點貨。繼續。”


    “繼續就繼續!


    隆慶二式滑膛槍,采用定製彈藥紙筒,發射二十六克定製鉛彈,射擊一米八高,六十厘米寬的木靶,一百米上靶率是百分之九十五,一百五十米上靶率是百分之七十,兩百米上靶率是百分之四十八。


    以一個排列三隊齊射,五個邊長兩米的正方形靶子,一百米距離一千發命中率為五百三十四發,一百五十米千發命中率為三百二十一發,兩百米為二百五十發,三百米為一百四十發。*”


    光斑中,孫副尉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意。


    “可以喔,有點門道。”


    “那肯定是的,我們錦衣衛都是高精尖人才。”


    “高精尖?什麽玩意,腦袋尖嗎?”孫副尉搖了搖頭,“這幾年,新名詞層出不窮。你這個錦衣衛高精尖人才,怎麽被踢到老子的隊伍裏來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奉命從思南城出來,與第四師聯絡。聯絡上以後,在參謀處沒待一天,鄧師長下令師部各處除必要人員,其餘的全部扛槍上第一線。


    我被塞了一把槍,然後就分到你手下了。”


    “哦,偵察隊摸到楊兆龍的蹤跡,我們要在這裏伏擊他們。鄧師長怕兵力不夠,不能把他們全部留下,於是就下了動員令。”


    “在這裏伏擊?”楊貴安看著前麵。


    這裏是貴州常見的“壩子”,東西長十四五裏,南北寬不到兩裏。壩子中間有一條三四米寬的河流,水淺緩流,把壩子一分為二。


    北邊平坦的地方寬一些,南邊平坦的地方窄一些。


    一座石板橋搭在小河上麵,河流兩邊是綠油油的稻田,山風一吹,稻穗晃動,如同波浪起伏。


    苗民特色的吊腳樓修在西邊壩子盡頭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稻田中間,小河北邊,有一條道路,兩米多寬,是官道。南北挨著山坡各有一條不過一米寬的小路。


    兩邊山高林密,楊貴安和孫副尉的左衛團就埋伏在南邊山坡上的密林裏。


    “怎麽,覺得這裏風水不好?”孫副尉把嘴裏的草根吐了出來。


    “什麽風水不好?打仗還講什麽風水?主要是這個壩子有點大,楊兆龍一萬來人,我們第四師圍不住啊。”


    “是圍不住,可圍不住也得打。聽說鄧師長為了選伏擊地點,愁死了。好不容易才選了這裏,其它地方更差。”


    楊貴安嘟囔著,“這是霸王硬上弓,硬是要把這鍋夾生飯煮熟了。”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哪怕把他們打散了,也好過讓他們回播州宣慰司城。第一師已經把城圍起來了,攻陷就是這幾天,不能讓這些家夥跑過去添亂。”


    “我聽說播州宣慰司城很險要,第一師這麽有把握?”


    “陳師長特意帶了兩萬斤火藥,足足馱了三百多匹川馬。”


    “硬敲啊!”


    “不硬敲難不成還要拿兄弟們的性命去填?”


    “那肯定不行。”


    孫副尉看了楊貴安一眼。


    “好,衝你這句話,你這個新兵蛋子,老子認了。”


    “孫副尉,我不是新兵蛋子,我是錦衣衛高精尖人才。”


    “嗬嗬,你個家夥有意思。原籍哪裏的?”


    “江西。”


    “江西怎麽跑到我們湖南當差來了?”


    “我是江西撫州臨川人,就是前宋王安石老鄉。二十歲了還是個童生,沒啥出息,正好王督憲在江西剿賊,我就投了軍。巧了,被分到巡撫衙門做書辦。


    就這麽折騰了幾年,來了湖南,在鎮撫司湖南差遣局當差。”


    “是巧了,江西人跑到湖南當差。


    不瞞你說,我營裏哪個地方的人都有。你的江西老鄉隔得遠,在那邊。你看,那幾個撲街仔是廣東的,那幾個癲仔是廣西的。我們前麵那幾個是福建的。”


    孫副尉說著隨手撿起一塊小石頭,丟了過去,正中一位佐尉的頭盔上。


    咣當一聲輕響,把他嚇了一跳,轉過頭罵了一句:“塞林木!”


    嗯,確實是福建的。


    “孫副尉是哪裏的?”


    “我是茶陵衛的,西涯公李東陽的老鄉。我前兩年才被姐夫帶出去,隻來得及參加了兩廣剿匪,隻撈到個營長。


    對了,我姐夫論起來跟你們錦衣衛親近。”


    “你姐夫是?”


    “湖南警政廳都事嚴琢。”


    楊貴安一臉驚喜,“你是嚴都事的小舅子啊!”


    “你認識我姐夫?”


    “我是鎮撫司湖南差遣局副都事兼調查科科長,跟嚴都事打交道的次數多了。”


    “草,想不到你還是個副都事?”


    楊貴安正要回答,那邊跑過來傳令兵。


    “孫營長。”


    “在!”


    “團部命令,敵人自東向西而來,離壩子不到五裏。十分鍾後全軍保持靜默。


    等敵人進入壩子伏擊圈,各營各連不得擅自開火,必須等三顆紅色信號彈打出來才能開火。


    你營的射擊範圍是東起石板橋,西到兩棵相思樹。”


    “左衛團第二營營長孫學光收到命令!”


    孫學光把命令重複一遍,傳令兵核對無誤後行了軍禮後迅速離開。


    “草,要開幹了。第二營各連連長過來開會。”


    孫學光把命令傳達下去,又布置好作戰任務,各連連長下去布置作戰任務。


    十分鍾後,壩子兩邊的山林突然變得無邊寂靜,蟲叫鳥鳴又慢慢地響了起來。山風吹動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音,更顯靜寂。


    半個小時後,河邊的官道上有一行人騎著川馬,自東向西噠噠地跑過去,揚起一溜塵土。


    十幾分鍾後,官道上跑過來兩行人,他們戴著竹鬥笠,穿著靛藍粗布短袖衫和寬腿褲,邁開穿著草鞋的雙腿,在泥路上小跑著。


    腰間的苗刀隨著步伐甩得咣當響。有的土兵背後背著弓弩和箭筒,有的扛著長槍,臉上滿是汗水。


    山坡下的小路上也跑過來播州土兵。


    楊貴安蹲在密林裏,看著直線距離不到五十米的山下,能清楚地聽到這些土兵呼呼的喘氣聲。


    寂靜的山林裏,回響著啪啪的草鞋跑步聲,還呼呼的喘氣聲,時不時有播州土兵在抱怨。


    “瑪德,老子跑了四天了,從思南城一口氣跑到這裏,老子都要跑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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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龜兒子的這麽急,趕著去奔喪嗎?”


    “小心,要是被他們聽到了,砍了你。”


    “砍個錘子,老子命快要跑沒了,砍了還能省口氣。”


    此時的孫學光恍如變了一個人,輕抿著嘴,神情嚴肅,與剛才吊兒郎當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不停地向周圍打手勢,向屬下的連長下達指令。


    在各連連長排長指揮下,左衛團的士兵們,端著滑膛槍,彎著腰、弓著腿,小心翼翼地從山坡上慢慢往下走。


    走幾步就靠到樹上,調整呼吸,讓自己盡量不要發出動靜來。


    “全隊都有,就地休息一炷香!”


    山坡下官道上有人騎著馬,在官道上揚聲喊道。


    “嘩!”


    山坡下小道上的播州土兵們,身子一軟,東倒西歪地坐在泥地上,靠著山坡上的草,整個山林裏隻聽到呼呼的喘氣聲。


    “龜兒子的,累死老子了!”


    “日他個仙人板板!”


    土兵們輕聲罵開了。


    山坡上,孫學光站定了,急促地向四周打手勢,叫各連連長控製好部下,千萬不要鬧出動靜來。


    楊貴安等人端著滑膛槍,靠在樹上,輕輕地長舒氣,平複著緊張的心情。


    突然有幾位年輕的土兵站起來,轉頭看著山坡上的密林,嚷嚷開了。


    “老倌,山林裏是不是有人啊?”


    “有人?有個錘子!”


    “這荒山野林的,有個鬼啊!”


    “不對啊,我也聽到聲響了。”


    “覺得有人,那你們上去看看啊。”


    “看個錘子,就老子一個人去。”


    孫學光對著周圍打著手勢,示意大家往前走。


    根據他的經驗,開火的時機馬上就到了。


    看到左右的士兵舉起滑膛槍,小心翼翼地又往下走,楊貴安咬了咬牙,轉身離開樹木,彎著腰弓著腿,慢慢地往下挪。


    山風突然停住了,樹葉搖擺的嘩嘩聲也靜了,上千人的腳步聲沒有了掩護,顯得有些嘈雜。


    越來越多的播州土兵站起來,疑惑地看向密林。


    “龜兒子,快去稟告千戶,有埋伏!”


    “通通通”三聲,三顆紅色信號彈在壩子上空飛過。


    密林裏彼此起伏地響起了銅哨聲,嘀嘀—嘀,短促尖銳,直刺耳膜。


    大部分坐著的播州土兵,都紛紛站了起來,驚恐地看著山坡上密林,有的不由自主地往路邊的田地裏走了幾步。


    “砰砰!”


    壩子各處響起了槍聲,就像數千發的鞭炮在短時間裏飛快地點燃炸開,然後是呼呼的鉛彈破風聲。


    南北山坡腳下的小路上,一字排開了數千播州土兵,山坡上的鉛彈呼嘯而來,飛過三四十米的距離,瞬間擊中數百名播州士兵。


    數百朵血花綻開,慘叫聲彼此起伏。


    “咚咚!”


    迫擊炮在開火。


    “嗚——!”


    迫擊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向壩子裏播州土兵集中的地方飛去。


    “轟!”


    迫擊炮彈落到地上,引線燃盡,轟的一聲炸開了。


    “轟——!”


    六斤山炮在開火。


    “呼——!”


    霰彈在空中飛舞,衝進播州土兵裏橫衝直撞,激起血雨腥風。


    旁邊的士兵在飛快地裝填彈藥,楊貴安有點慌,定製彈藥油紙咬了兩次才咬破。


    引藥倒進引藥池裏,把滑膛槍剛豎直,楊貴安猛然想起,引藥池的蓋子沒蓋上,剛才一顛簸,引藥都倒完了。


    “狗日的!”


    楊貴安把手裏的預裝彈藥丟掉,從彈藥盒裏又拿出一支預裝彈藥。


    吸氣、呼氣,不要緊張,不要出錯,要是一不小心炸了膛,自己就成獨眼龍了,我這盛世美顏啊。


    倒引藥,蓋上蓋子。


    再咬開第二格紙,把裏麵的發射藥全部倒進槍口裏,然後把紙筒的鉛彈連同油紙揉成一團,塞進槍口。


    取下通條,使勁地往槍膛裏捅。


    必須取出通條,放回原位!


    楊貴安心裏默念著操作條例,上舉槍,扳動燧發擊錘。平舉槍,瞄準三十米外驚慌失措的播州土兵。


    火光閃動,黑煙騰起,槍聲炸響,那名播州土兵後背冒出血花,噗通倒在了滿是水的稻田裏。


    不錯,老子不愧是錦衣衛高精尖人才,這麽順利就放了第二槍。


    楊貴安很快裝填好了第三發彈藥,孫學光從後麵上來踢了他一腳。


    “下去,跟著下去!下去再開槍。跑散了,跑遠了,打不準了。”


    楊貴安跟著士兵們衝了下去,三四十米的山坡一衝就下來了。


    有動作快的士兵早衝到山坡下的小路上,站在播州土兵屍體旁邊,舉槍向田地裏四下逃散的播州土兵射擊。


    楊貴安也衝到了小路上。


    瑪德,三四十米的下坡路,老子的心怎麽跳得這麽快,像是被狗攆了幾十裏。


    喘著氣的楊貴安舉著裝好彈藥的滑膛槍,正在尋找目標,突然旁邊的水溝裏鑽出一個人影來,向他撲來。


    楊貴安身子一顫,向後猛地一跳。


    狗日的有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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