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三月,遵化以北兩百裏,屬於邊關外。


    這裏山丘起伏,綠草茵茵,正是春末夏初的季節。


    一隊車隊在蜿蜒的路上緩緩前行。


    這隊車隊大約一百多輛車,有一半都是廂車,還有一半是架子車,上麵堆滿了一包包的貨物。


    車夫、雜役還有護送的官兵,大約有四五千人。


    戚繼光一身普通軍官的甲胄,騎著一匹戰馬,不起眼地走在隊伍中間。


    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很快,一匹良馬疾馳上來,然後放慢腳步,跟戚繼光並肩齊行。


    來者也身穿一身普通的軍官鎧甲,身材不高,臉色微黑。


    “總兵。”


    戚繼光點點頭,應道:“世臣,都查過了?”


    “回總兵的話,屬下都查過,各部都嚴陣以待。”


    來者是張元勳,新軍營參將,台州人,十五歲中秀才。其父抗擊倭寇陣亡,為報父仇投軍,在剿倭戰事中屢立戰功,迅速展露頭角。


    後來被胡宗憲調到陸戰營,成為戚繼光手下大將。


    戚繼光北調時,帶他一起北上,然後又充任新軍營參將。


    “好。”戚繼光往前看了一眼,揚起馬鞭指著前方說道:“前麵就是白馬川,在那裏過了柳河,就進入到哈剌兀素部的地盤了。”


    “總兵,辛愛會來嗎?”


    戚繼光轉頭看了張元勳一眼,馬鞭指著前麵和後麵,長長的馬車車隊,說道:“一百多輛馬車,載滿了朝廷賜給哈剌兀素部首領董狐狸的財物,還有冊封他為指揮使的詔書。


    你說,辛愛會不會來搶?”


    張元勳想了想,“哈剌兀素部,屬於朵顏衛一部,地盤位於喀喇沁部與察哈爾部之間,十分要緊。


    首領董狐狸據說有勇有謀,在灤河一帶很有名氣。他內附我大明,薊州鎮以北關外局勢會為之一變,與他最近的辛愛肯定會坐不住。


    總兵,可是辛愛出兵把我們這支車隊搶了,豈不是同時得罪了哈剌兀素部和我大明,說不定還促成了董狐狸與我大明聯手,一起攻打喀喇沁部。”


    戚繼光搖了搖頭:“董狐狸不會與我大明聯手,去攻打喀喇沁部。”


    “為什麽?”


    “因為董狐狸早就跟辛愛暗中勾結,成了辛愛的爪牙走狗。去年年底,辛愛把一個妹妹嫁給了董狐狸。隻是這件事,兩邊都隱瞞著,秘而不宣。”


    “什麽!”


    張元勳臉色一變。


    董狐狸和辛愛早就暗中勾結,那我們還來給哈剌兀素部送什麽賜品和詔書?


    豈不是羊入狼口?


    正要出聲,前方傳來馬蹄聲,四個夜不收疾馳而來。


    跑到跟前,拱手稟告道:“總兵,柳河以北發現大隊騎兵,正在渡河,向南而來。”


    “多少人?離我們多遠?”


    “大約五千騎,離我們大約一個時辰的馬程。”


    戚繼光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正當空,午時左右!


    “傳令下去,全軍繼續行進,務必在一個時辰內趕到柳河畔的石頭山。”


    “是!”


    薊州鎮總兵府駐地三屯營。


    一隊騎兵急速奔來,在衛城外停下,守軍軍官上前勘驗腰牌、文書,然後轉身進去稟告。


    等了一刻鍾,一位軍官帶著幾個隨從匆匆騎馬出來,拱手對著騎兵隊伍中的一位文士說道:“文長先生,譚軍門正在等你。”


    “好!”


    一行人進了衛城城門,穿過塵土飛揚的土路,一直來到總兵府門前。


    徐渭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衛兵,跟著軍官急匆匆進了府門。


    一路穿堂過廊,來到簽押房裏,身穿緋袍官服的譚綸背著手在屋中焦急地走動著。


    看到徐渭走進來,連忙上前,挽著他拱手作揖的雙手。


    “文長先生,不必客氣,我可算是把你等來了。”


    兩人坐下,仆人端上熱茶離開後,譚綸直奔主題。


    “戚總兵和張參將帶著六千新軍營出了馬蘭峪關口,沿著道路北上,預計此時已經到了白馬川,靠近柳河一帶。”


    徐渭眉頭微微一皺:“過了柳河再北上,就是哈剌兀素部的地盤。辛愛要動手,應該會在柳河以南動手了。這麽說,戚總兵現在可能遇敵了?”


    譚綸一臉焦慮地答道:“對!現在戚總兵和張參將所領的六千新軍營,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飛在關外,是生是死,懸啊。


    文長先生啊,元敬他們這次出兵,讓我的心懸起來了,懸得高高的。此前在東南剿倭,再凶險的戰事,我都沒有這麽心懸過。”


    徐渭也長歎一口氣,點頭表示理解。


    “東南剿倭,打著打著,我們越打越有信心。倭寇海賊,不過如此。但是北虜,我們卻是第一次打,心裏沒底。


    東南剿倭,大海茫茫,我們要找到倭寇,難。倭寇要找到我們,也難。關外漠南就不同,茫茫草原,卻是北虜的家。我們找他們,難。北虜找我們,卻容易。”


    譚綸看了徐渭一眼,補充道:“文長先生,還有一個原因,伱不願點破。”


    徐渭捋了捋胡須,長歎一聲:“我知道,是太孫殿下。


    這次計劃,是殿下一力推行。前次召我們議事,提出這個計劃,你我都不讚同,覺得過於冒險。元敬讚同了,還毛遂自薦,領兵出關,以為誘餌。


    此仗一旦戰敗,不僅僅是元敬和他六千新軍營全軍覆沒的事。敗訊一旦傳回京城,那些文官禦史們一深究,擅自出兵,妄開邊釁,這兩個罪名,子理是逃不掉的。


    不過你放心,太孫殿下不會推辭責任的。”


    譚綸擺擺手,堅決地說道:“軍令是我這個薊遼總督下的,我譚子理還沒有無擔當到需要太孫殿下來幫我分擔責任。


    一幹責任,我譚子理一肩擔下了,是死是活,在我下達軍令時,已經拋之腦後。


    大明天子守國門!守的是恥辱啊!太孫殿下這句話,如同暮鼓晨鍾,狠狠地敲響了我。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打破大明這個百年宿命,就從我譚綸開始。


    如果我和戚元敬這次失敗了,文長,你和汝貞、仁甫(劉燾)、子忠(曹邦輔)在北征成功,不再讓我大明天子守國門時,記得告祭我和元敬!”


    徐渭熱淚盈眶,挽著譚綸的手,千言萬語,全堵在喉嚨,怎麽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報!”


    有軍官在門口稟告。


    譚綸幾個健步衝過去,拉開房門,大聲問道:“何事?”


    “邊關哨樓發現,白馬川方向騰起黑煙,總數三股!”


    譚綸深吸一口氣,臉色在那一刻變得無比冷峻:“好,戚總兵遇到敵軍了。


    傳令,各將立即到前廳議事。一刻不到,本督就要拿他的人頭祭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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