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羅蘭‘以往的經驗’推測,麵對邪教徒和異種,執行官的作風應當是相去不遠的。


    比如麵對那位凱特·帕塞蒂小姐。


    他們需要顧忌一些影響,一些體麵或不體麵的行為,盡量友善的,謹慎的,去處理一次又一次的任務。


    但今日伊妮德女士的話,似乎意味著審判庭的處事方法將有所改變。


    他不清楚,但看費南德斯和烏鴉的臉色就知道,這一定是件…


    好事?


    他們倆人明明要去訓練場挨揍了,卻滿臉興奮。


    仙德爾離開後,羅蘭到費南德斯的辦公室裏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傻大個先生才一瘸一拐的從訓練場回來——看來謠言不實,並沒有真正折斷。


    他臉上倒多了塊淤青,像是被一顆不大的拳頭砸的。


    膀子抬不起來。


    呲牙咧嘴,手臂上還有程度不一的灼傷痕跡。


    本來就短的頭發,徹底禿了半邊。


    衣服上遍布灼痕和孔洞。


    他推開門,瞪了羅蘭一眼。


    特別是看見某人施施然坐在沙發裏,端著一杯自己珍藏的紅茶——他還弄了兩片麵包。


    “你倒挺舒服。”


    他拉開椅子,表情猙獰卻又十分緩慢的…


    讓屁股接觸坐墊。


    “嘶…”


    “怎麽了,費南德斯?”羅蘭聽見他倒吸涼氣,疑惑:“屋裏還不夠暖和嗎?”


    “你給我閉上嘴。”


    “好的。”


    費南德斯看他那樣就生氣。


    “你也應該跟我們去訓練場的,羅蘭。”


    “為什麽?我又不冷。”


    費南德斯:……


    “我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費南德斯嘟囔。


    他不知道,這突然的‘改變’,究竟是好是壞。


    “我們…費南德斯,我不明白女士剛剛的話。”羅蘭問道:“…我們,女士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改變什麽?”


    他不清楚審判庭以往的‘作風’。


    雖然今天聽了不少,但算起來,他也就參與過一次任務而已。


    什麽‘改變’?


    改變什麽?


    “難道我們對待凱特·帕塞蒂夫人的方式,不正確嗎?”


    他以為那才是正確的做法…吧?


    費南德斯在抽屜裏翻了翻,找出一根皺巴巴的煙卷點上。


    “唔,說說看。伱覺得,四環,三環,一環,學徒——我們四個人,對待她的方式,算正確?”


    “算。”羅蘭想了想:“考慮到凱特·帕塞蒂夫人的…‘丈夫’,我們沒必要和她起衝突。說實話,隻是幾句不中聽的言語,難道會真受什麽傷害嗎?”


    “我甚至都不認為那‘不中聽’。”


    “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費南德斯清楚羅蘭的過往,所以並不驚訝他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誘導道:


    “凱特·帕塞蒂隻是一個情婦——她連貴族或豪商都不是。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情婦,毫無地位,一個或許象征著麵子,但倘若惹了大麻煩,男爵也不會真為她撐腰的情婦而已。”


    “而我們是儀式者。”


    “擁有超越凡人偉力的儀式者。”


    “你難道不奇怪,她為什麽敢對我們這樣說話?”


    “一個凡人,對四位掌握了超凡偉力的儀式者…用詞是否有些不當了?”


    羅蘭能懂費南德斯的意思。


    “可我們不是為她而工作,費南德斯。”羅蘭眨眨眼,輕聲反駁:“就算她侮辱我們,辱罵,用最惡毒的詞——我們也應當解決那頭異種,完成審判庭交給我們的任務。”


    “我們是為了邪教徒和異種存在的利劍。”


    “‘殺死邪惡’,這是我們的信念,也是教義中最多提到的。無論他人對我們的看法如何——我們並不為他們而活,費南德斯。我們不活在唇舌下,不活在蔑視的眼光中。”


    “我們應當在意這些言語嗎?”


    “我們隻目視心中聖潔如火的信念。璀璨輝光下,除了審判外,我們看不到他物。”


    費南德斯麵無表情,盯了他半天。


    然後。


    費南德斯:“說實話。”


    羅蘭:“我想把她的腦袋擰下來。”


    費南德斯:“嗯。”


    兩個人默然。


    “這就是伊妮德大人說的‘改變’。”他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挨揍…想起自己在訓練場上和伊妮德大人聊到過的。


    “我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講。可伊妮德大人說,應該告訴你。”


    費南德斯:“審判庭是什麽?”


    羅蘭:“消滅邪教徒和異種的利劍。”


    費南德斯:“我們在最前線作戰,和最危險的東西作戰。我們理應得到有識人士的尊敬,對不對?”


    “…是?”


    羅蘭猶豫了。


    因為他至今所遇的一切中,可絕對沒有‘尊敬’。


    費南德斯叼著煙,聲音淡淡。


    關於審判庭,教會,修道院,真理議會。


    簡答來說,就是刀與持刀人的關係。


    審判庭是刀。


    刀能有思想嗎?


    不能。


    刀能有自己的財產嗎?


    不能。


    刀能獨立於持刀者存在嗎?


    不能。


    刀能傷害持刀者的朋友嗎?


    不能。


    刀能違背持刀者的命令嗎?


    刀…


    刀就是刀。


    不能擁有財產,不能擁有思想,不能獨立於持刀者外存在,不能自作主張。


    一旦有了這些,那麽,持刀者就要換一把刀了。


    可如果…


    換不了,怎麽辦?


    想辦法折斷它。


    想辦法,讓它去砍比它堅硬的。


    想辦法,讓所有人厭惡它。


    在這種境地下,審判庭中一些格外‘精明能幹’的,就搖身一變,從‘執行官’,變成了監察局的‘警探’或教會的‘修士’,甚至,一些大人物們的‘朋友’,某家族的‘護衛’或‘侍從’。


    環著項圈,被繩索牽著的獵犬。


    「聖焰」並不隻存在於審判庭。


    追捕邪教徒和異種,也不是隻有審判庭能幹。


    稍有心思的,都調離了。


    “不是沒有人做過——把貴族腦袋擰下來這樣的事。”費南德斯聲音變得低沉。


    他夾著煙,視線被嫋嫋盤旋的煙霧遮擋。


    “大罪:克什亥。”


    “他不僅殺了貴族,殺了他們的情婦,妻子,孩子。還殺了兩個五環執行官——我想你應該猜到了。”


    “我之前沒給你講完的一個案例。”


    “那個鎮上的怨靈。”


    費南德斯臉色有些不好,他對這位‘前執行官’的看法十分複雜:


    “實際上,當時我們的執行官並未做出有效的、正確的應對——那兩個蠢貨選擇了前程,選擇了維護那幾個老爺的利益。不僅如此,他們還怯懦的選擇了避戰。”


    “當克什亥趕到時,鎮上已經死了太多人——哈,你猜怎麽著?貴族卻安然無恙。”


    “就因為兩個膽小鬼的錯誤選擇。”


    “就因為他們貪圖那些黃澄澄的硬幣,貪圖那些人嘴裏不知會不會實現的承諾,貪圖自己幻想中的華麗未來,想要保全自己——”


    費南德斯和烏鴉去過現場。


    他記得,那掛在路燈上的,貴族臉上的刀痕。


    是克什亥留下的問句。


    痕深入骨。


    ——‘我們,是,正確的嗎?’


    克什亥啊…


    “被他殺死的兩名執行官,就是一類人的代表,羅蘭。”費南德斯表情沉重:“當他們發現,自己的上司——伊妮德·茱提亞並未對持刀人產生絲毫對抗心時…”


    “當他們發現,所謂審判,僅存在於權勢的鞋底時…“


    “當他們明白,他們並非審判者,而是和那些黑皮警察毫無分別時…”


    “他們的心態就發生了轉變。”


    “審判庭庇護不了執行官,他們有權選擇另外的出路。”


    “選擇更好的。”


    費南德斯並非指責伊妮德,他說得很坦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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