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夫·海曼就守在曲折走廊的盡頭,直到伊妮德走出來。


    她盤發有些亂,幾縷發絲落在嘴角和臉蛋上,又被女人迅速捋到耳後。


    “女、女士!我準備了新鮮的海鮮湯…”他掬起笑臉,憨厚忠實地像自己那因為擋路而被他一腳踢開的黑色獵犬。


    也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布裏斯托爾當地可有不少新鮮的魚和貝——”他說到這兒,話音一頓,聳了聳鼻子。


    一臉失望。


    已經吃過了啊…


    克裏夫·海曼討好地笑著,左右瞟了瞟——這‘囚牢’他來負責,沒什麽不長眼的敢在這時候找他的麻煩。


    “您給那小先生帶了什麽?我猜是牡蠣,對不對?當地的牡蠣可有名了…”


    他手舞足蹈,卻又絲毫不敢靠近那冰冷視線凝聚成的無形隔離層。


    哪怕一寸。


    “…我跟您說吧,女士,您若之後要吃這東西,真要請教我了。”他把胸脯拍得咚咚響,一臉得意:“烹飪是們門藝術——您在各個方麵都體現出了無與倫比的才華…”


    伊妮德:“你到底想說什麽,海曼先生。”


    克裏夫·海曼神神秘秘:“我有朋友做遠洋貿易,弄來不少東方調料——能去腥味。有了它們,牡蠣能天天上餐桌!”


    他不知道這話為什麽讓麵前的女人眼神更加冰冷。


    也…


    沒錯啊?


    “女士?”


    伊妮德不想跟這人廢話。


    她知道他的意思,也曾奇怪海曼家為什麽出現這樣一個‘怪胎’——太幽默了。


    一個恨不得胃裏都要長出腦子的家族,有一個踏上「獸群」之路的成員。


    一個手比腦子要快的兒子。


    “我不喜歡您的姓氏,您也應該不喜歡我的教服。克裏夫·海曼先生,我很想和您擁有朋友般的友誼,但顯然我們不能,是不是?”


    克裏夫撓撓頭:“我已經很久沒回家了。”


    他其實也不喜歡海曼家的氛圍。


    兄弟,父親。


    這些稱呼就像鬥技場裏隨意起出的外號,並不耽誤彼此見血。


    如同青年之於色欲,中年之於物欲,老年之於生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望。


    克裏夫·海曼不算聰明,但也絕不蠢。他知道家族在幹什麽,他們並非被卷進漩渦,而是為了各式各樣的私心主動投身,甚至親手造就漩渦。


    他無法理解他們。


    就像他們無法理解他。


    “我每天吃喝,祈禱,感受自然的變化。萬物皆有靈魂——它們出生,然後旺盛,死去。世界非美非善,不醜不惡。”


    “我是大漩渦的儀式者,茱提亞女士。”


    加上了姓氏,就意味著克裏夫很認真了。


    “我和海曼不同,我唯一隻用了姓氏,流著血,卻有不同的靈魂。”


    “茱提亞女士,我並非那種喜愛造出混亂的人。”


    “您的視線該穿過血肉,看到一個人真摯的靈魂。”


    雄獅般的紅發男人靜立在女人身邊。


    他注視著伊妮德,數年前驚人一瞥後,令他再也堵不上心中那被目光穿刺後的窟窿。


    他沒有詩人的妙筆,但野獸般的直感告訴他:有些事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會發生。


    他急切的想要表達自己的心,一顆虔誠、火熱、不含雜質的心和靈魂。


    然後…


    “這走廊應該多添幾盞油燈…哦?海曼先生?”恍然回神的女人一臉訝異地側了側身,看著無言的壯漢:“您剛剛說什麽?”


    克裏夫·海曼:……


    沒有了。


    什麽都沒說。


    趴在他腳邊的黑色獵犬萬分鄙夷地仰頭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


    ‘廢物。’


    “我說,您若是想吃點什麽…”他又開始搓那雙大手。


    “不必,海曼。我來就為明日。您清楚,審判庭有執行官要接受審訊…”


    她搖曳長裙,忽明忽暗的燭火下蝠影般神秘誘人。


    但克裏夫知道,他和她的距離,或許比大漩渦和聖十字的距離還要遠。


    這是個幾乎沒有慈念的女人。


    這樣的人,能感受到愛嗎?


    荒野中的行者心中歎氣。


    “是,各教派負責人都會出席。”


    “嗯,明天見,海曼先生。”伊妮德露出禮貌性的笑容,轉身刹那,忽又回過頭:“我給您一個建議吧。”


    她說。


    “遠離海曼家。”


    伊妮德彎腰撿起地上的油燈,將那殼子外層的銅扣捏斷,擰成一個鉤形。


    然後。


    用指頭將牆壁穿了個洞,把鉤子掛了上去。


    “遠離海曼家。”


    她重複。


    “您可以繼續您的自然之路,虔誠的荒野行者。”


    這句話意有所指。


    的確。


    他的父親,馬沃羅·海曼最近來信了。


    克裏夫·海曼沉默著,那與長須相連的紅發仿佛有了生命般無風浮動起來。


    他看著專心研究油燈罩的女人,泵至全身的血液中染上了一絲寒意。


    簇——


    油燈裏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我的確不喜歡他們的一些做法,但也知道,我們身體裏流淌著相同的血液。茱提亞女士,海曼和審判庭,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嗎?”


    克裏夫·海曼顯然是個虔誠的教徒。


    就大漩渦的教義看的確是。


    但他也是個天真的蠢人,相較他的父親和兄弟。


    伊妮德目光平靜:“當問出這句話,就意味著,您什麽也不懂。”


    根本不是海曼和審判庭的矛盾。


    是赫弗、克洛伊,和維多利亞的矛盾。


    是秘黨,灰黨與王黨,利益、傳統與權柄的爭奪。


    是一群大孩子之間無法無天的、自以為並不幼稚的戰爭。


    武器怎麽會有感情?


    被子彈殺死的人,難道因為子彈恨他?


    “女士,我並不認為海曼和審判庭…”克裏夫·海曼沒說完,但意思表達清楚了。


    肉眼可見的未來,審判庭和海曼的衝突會越來越激烈。


    伊妮德沒再接話,看在那塊蛋糕的份上已經替某人說了夠多。


    很快,她就把這紅頭發的男人拋在腦後,琢磨起剛剛房間裏發生的事。


    ——然後在心裏不停咒罵萬物之父。


    這個臉上生爛瘡的,如果你創造了萬物,為什麽非要把那…


    再次回憶起方才畫麵的女人,不動聲色的背過身,晃著長裙款款而去。


    遺憾沒人得見這雪中綻放的風情。


    克裏夫·海曼站在原地,看著伊妮德的背影。


    陰晴不定。


    半晌後。


    低頭看了看伏在自己腳邊的短毛獵犬。


    對方頗為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坐起來,垂著腦袋開始舔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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