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道夫保證。


    五分鍾前,他說了自己這輩子最快的一段話——他口齒伶俐,思路清晰,深入淺出地給這頭憤怒的公牛先生解釋了這份煎蝦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手裏,他朋友的愚蠢、混蛋,以及,自己十分願意為這份煎蝦付雙倍的價錢…


    以補償對方的損失。


    他感覺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自己就要結結實實挨上一拳。


    這都要感謝誰?


    他的白癡好友,羅蘭·柯林斯。


    “我認為你可以競選鎮長了,就憑這副牙齒,蘭道夫。”


    “我應該競選你的父親,然後把你溺死在便桶裏——”蘭道夫罵罵咧咧地扯開領口,目光掃過哈揚。


    女人正用一種‘你們可別傳染上我’的眼神邊看邊避開,站了老遠。


    蘭道夫:……


    “她回去會說我壞話,羅蘭,你下次能不能分分時候?!”


    “我認為克勞迪婭小姐和你很相配。”


    “你喜歡她?不如讓給你。”蘭道夫嗤了一聲,“這樣的女人,恐怕每天要煩死我。”


    羅蘭警惕:“你可別惦記我的哈莉妲。”


    “我不是說啞巴就行…算了,”蘭道夫實在拿他沒什麽辦法,煩躁地摘了帽子扇,撓著被汗液打濕的頭皮:“走吧,去瞧瞧怎麽回事。”


    報童們顯然也看見了巷口發生的‘趣事’,津津有味地聚在一起往這邊看,夾著便宜的煙卷,邊咳嗽邊吐著痰,嘴裏聊著成年人的笑話——當蘭道夫和羅蘭進來後,其中有孩子吹響了口哨。


    “小混混…”


    蘭道夫嘀咕了一句,扇著帽子上前,清了清嗓子:“誰來給我一份當地的報紙?我記得叫港口報?”


    為首的、更壯實些的男孩站了起來。


    朝蘭道夫攤了下手。


    “我們今天上午不用工作,先生。”他還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髒乎乎的臉上堆出笑:“您要看報,就得等下午了。”


    “下午?”蘭道夫皺眉:“我不知道,一份報紙竟然還要‘等’——看來布萊頓的報童要比倫敦都清閑了…你們還有空擺弄一隻貓。”


    貓?


    報童回頭望了望,那隻被係住脖子的貓早就癱在地上,隻有肚子一鼓一鼓出著氣。


    “我們得找點樂子,先生。這不犯法吧?”


    “當然不,”蘭道夫不以為意,從口袋裏捏出幾枚硬幣彈給他:“給我說說,你們為什麽這麽清閑?”


    報童接住了幾個,掉了幾個,彎腰撿起來後,露出一口黑牙。


    這回笑的真誠了幾分。


    “…有老爺發錢了,先生。您從倫敦來?那可不稀罕。我敢保證,沒有一個賣報紙的還羨慕倫敦——再過上些日子,沒準我們還能有學上呢。”


    發錢?


    哪個蠢貨會把錢發給你們這樣的人?


    蘭道夫心裏冷笑。


    富豪的‘慈善’可不是真把錢完完整整送給這些遭了苦難的廢物們——如果真出現這樣的情況,就不叫慈善了,那叫。


    “讓我聽聽這善心叫什麽。”蘭道夫抱著手問。


    善心?


    自人類發明‘錢’的時代開始,應該就沒人在那群人的肚子裏見過這東西了。


    “叫哈羅德·貝卡諾夫,先生。他是個善良的紳士,到處發錢,大名鼎鼎。”


    報童們的頭兒說著,和其他孩子一樣,臉上也浮現出一抹自豪和欽佩:讓這群小混蛋佩服可不容易。


    哈羅德·貝卡諾夫?


    這名字…


    “發錢?怎麽個發法?”蘭道夫問。


    “就是發錢。”頭兒夾著煙卷,比劃:“說投資了什麽建設,讓人生活更好——這裏麵還有我們呢,先生。就是我剛剛說的,我們早晚能上學。”


    其餘報童也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什麽‘出錢買衣服’、‘每頓飯都有肉’、‘沒了父母的有人領養’、‘工作輕鬆’、‘每天賺現在十倍的工資’…


    蘭道夫越聽越想笑。


    他幾乎可以篤定,這是個騙子了。


    九成九是個騙子。


    剩下的零點一成,是準備從布萊頓來上一場暴動的狂徒——可能嗎?


    布萊頓的波爾蒂港可不算什麽重要位置。


    有錢人也多是來度假的。本地人?他們的日子過得還不如遠處那隻被繩索套住脖子的貓。


    “我在哪能見到這位貝卡諾夫。”


    報童頭領盯著蘭道夫,嘻嘻哈哈地不說話。


    於是,商人又摸出幾個子兒,扔在地上。


    “…您隻要去那間最大的酒館就行了。他時常在那兒吃飯,和他生意上的朋友…卡文迪什或者霍爾丹…”


    蘭道夫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說卡文迪什?”


    “啊,當然了!誰不知道卡文迪什?悲慘的家族,流著血淚的過去。他們因為找了個錯誤的男人,被人吞了產業,導致家族沒落…太可惜了。”


    羅蘭:哈哈哈哈哈哈!


    蘭道夫皮笑肉不笑:“恰巧證明那個男人夠厲害。”


    報童頭領不以為然:“不一定。我爺爺說了,女人就像雙刃劍,前後都危險——可隻要徹底磨服了她們,你想怎麽幹她們都支持…我打賭,那男人肯定有點能耐,但沒準不是在屋外的能耐…”


    早熟的孩子們一陣哄笑。


    蘭道夫臉更黑了。


    “你爺爺教你的東西真不少。”


    “那自然,我爺爺自從得了疝氣,整天除了嚎,就是給我講這些事——我早晚用得上。”


    羅蘭快要笑死了。


    “…行了,滾蛋吧。”蘭道夫沒了談興,用帽子把這些髒狗都轟走。


    羅蘭則穿過土路,走到巷中凹陷的牆角,蹲下,將那根繩子捏斷。


    把奄奄一息的貓抱了起來。


    “泰勒家要出名了。”


    蘭道夫給了他後背一下,扭頭往外走:“別在卡文迪什麵前提這個名字,羅蘭。我想,我大概猜到發生什麽了…”


    “看來用不著我了?”


    “這可比殺了他們更有意思…”蘭道夫勾了勾冰冷的唇角,在陽光鋪過來前,又重新堆起了溫和地笑容:“你等著看吧。”


    兩個男人離開小巷。


    克勞迪婭·哈揚·卡文迪什靜靜等在巷口。


    她沒有對這件事表現出絲毫的不耐,也不打算問他們和那群髒狗聊了什麽。


    隻是望向羅蘭懷裏的貓兒時,眼中才隱隱浮出不滿。


    “適者生存,先生。”


    她看那隻貓的眼神,就像執行官看一個無法被寬恕的邪教徒,仿佛自己的血親和這隻貓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仇恨一樣。


    她這樣一說,羅蘭就立刻知道她是哪個教派的儀式者了。


    「大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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