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你這麽小的警探。”


    切莉夫人掩著嘴:“…他們怎麽不在西區給你安排個住處?”


    “我每周領薪,夫人。”


    羅蘭搖搖頭:“我可住不起這兒的房子。”


    “都是些沒意義的東西。”她漫不經心地擺弄花瓶裏的水仙,讓它們做出各種模樣的姿態,然後,又迅速彈了回去。


    這些花新鮮的一點顏色都沒褪,反射著門外灌進來的光線,為她的臉上渡上了一層金色,連帶令人眼花繚亂的裝潢都多了幾分生動明快。


    “我從小就喜歡偵探和俠盜的故事。”


    切莉說:“那時候我就打算,如果長大了,買一套警服,我一定整天都穿著它。”


    羅蘭是個新手探員,切莉·克洛伊也是個頭一次報案的女士。


    兩個新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話題就指不定飛到哪兒去了。


    年輕漂亮的夫人先從‘夜晚的怪聲’講起,接著,漸漸偏離軌道:


    聊起了沙龍,那些姑娘或夫人們遇上的‘怪事’。


    比方說誰的丈夫夜裏打呼嚕,像驢子一樣,聲音能穿過二層,來到一層;


    比方說誰找了情人,又是怎麽輾轉,發現這情人竟是丈夫工作上的合作夥伴;


    又比方說誰著重保養了足部,誰的丈夫又有些‘特別的癖好’——


    羅蘭感覺,切莉·克洛伊和剛才不一樣了。


    談起話來,比在自己丈夫麵前,顯得更年輕,更有活力。


    這期間,仆人來過一次。


    女仆捧著個碟子,裏麵盛了塊小蜂窩。


    切莉沒有碰,貼心地配好合適餐具,將碟子推給了羅蘭。


    把奶油倒上去,用湯匙和刀豎切著吃。


    像軟糖一樣,蜂蜜會流到口腔裏的每個角落,粘稠,充滿花香,富有嚼勁。


    然後,在末尾,掩上嘴,將嚼不動的部分吐到另一個裝穢物的精美瓷杯裏,再迅速蓋上蓋子。


    這就是吃它的全部過程。


    切莉在一旁心滿意足地看著,看他嚼嚼吐吐,又用很拙劣、也很可愛的方式模仿著某種她們圈子裏的作態,時不時出言指點。


    “…夫人?”


    “我要能生出有你一半漂亮的孩子就好了,哪怕是女孩。”她像唱歌一般說出這話,淺藍色的眼彎著。


    羅蘭笑得靦腆:“我可不敢奢望能有您這樣的母親,那做夢都要高興壞了…夫人。”


    “嗯?”


    “我一直沒問。”羅蘭垂著眼,眨了兩下:“您不擔心我的病?”


    “病?”切莉·克洛伊像個機靈的狐類,抻著脖子,向羅蘭跟前湊了湊,聲音仿佛在琴鍵上跳躍出俏皮的樂曲:“我可知道,你根本沒病。羅蘭·柯林斯。”


    “眼睛看不見,可不傳染。”


    可那天在藥鋪…


    “人和動物一樣,都得合群才行。”切莉·克洛伊縮回身,笑眯眯端起茶杯。


    這時,費南德斯回來了。


    他身後跟著那個叫平克的仆人,明思·克洛伊墜在最後麵,慢慢悠悠。


    “羅蘭。”他叫了一聲,把羅蘭叫到門外單獨談。“怎麽樣?”


    “什麽都沒有。”


    羅蘭不用回頭也能看到,明思先生正進到屋裏,一臉嫌棄地推開他剛動過的蜂巢和茶杯,比手畫腳的對切莉·克洛伊說著什麽。


    “我用「秘」檢查過了。”


    費南德斯點頭:“樓上也一樣。”


    那…


    到底是什麽原因?


    “這跟我們無關,羅蘭。”


    費南德斯低頭撣了撣手掌,他剛才摸過不少箱櫃:


    “誰知道夜裏的響動從哪來的?說不準是老鼠,也可能是仆人偷吃東西。這些人可會大驚小怪了。”


    他說完,往羅蘭背後瞟了一眼。


    不遠處的屋裏。


    丈夫和妻子不知道因為什麽,吵起來了。


    「‘我說過!這都是必要的花費!’明思·克洛伊一臉刻薄地低吼。」


    「‘我從沒看出哪裏必要了,親愛的。’切莉·克洛伊心不在焉地彈了下新做的指甲。」


    -我不用你給我形容,扳手。


    「我像個文學家。」


    -你像個蠢蛋。


    費南德斯似乎想告辭了,可屋裏的兩個人還在喋喋不休的因為某件事爭吵。


    為了雙方的體麵,他刻意在仆人的凝視下,向著天井移步,盡量避免讓自己和羅蘭陷入‘不體麵’的範圍——


    可羅蘭依然能‘看’的見對話。


    ‘現在做點什麽不要花錢?切莉,你以為那些食肉動物喂點草料就能給我們辦事嗎?’


    這是明思先生的話。


    ‘我們?哪個我們?究竟你找情人是為了我們,還是舉辦沒有我的沙龍,是為了我們?或者賭博?哪個?明思·克洛伊,你用的是誰的錢?’這是切莉·克洛伊夫人的話。


    她的丈夫有點惱羞成怒。


    明思:‘你的錢?這是我的錢!’


    切莉:‘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嫁妝!’


    明思:‘那就是我的!聖父在上啊,你對一位男性是不是有太多要求了?’


    切莉:‘如果你每晚能留在家裏,而不是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找不三不四的人,我想,我就沒有什麽要求了。’


    明思:‘茉莉女士可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家也不是不三不四的地方!’


    明思:‘如果你一點都不懂,就閉上嘴!’


    這句話激怒了切莉。


    ‘我究竟為什麽要嫁給你這種——’


    ‘因為我是個爵士。因為你父親,你的兄長同意了。行了,我不想在爭吵上浪費時間。女人總是這樣——你們每次非要男士先冷靜下來,才能找回理智嗎?’


    腳步聲響起。


    羅蘭裝作凝神擺弄自己的手杖。


    費南德斯則專心致誌觀察自己的掌紋。


    “實在抱歉,兩位先生。”


    仿佛這一段路有東區到西區那麽長。


    明思·克洛伊用這段時間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還彬彬有禮地吩咐仆人打包了兩袋點心,“這是新來的蜂蜜和蜂巢,一些做成了蛋糕。”


    費南德斯道謝,由著他把他們送出門。


    這之間還出現了一段小插曲。


    費南德斯把自己的手套忘在二層了,折返回去的時候,發現宅邸裏全部仆人都動員了起來——她們頭戴布帽,圍著白圍裙,手裏要麽拿著抹布,要麽拎著水桶。


    擦拭的每個地方都是羅蘭和費南德斯剛剛坐、站過、碰過的。


    明思·克洛伊滿麵春風:“正巧準備,正巧了。這房子太髒,說不準有什麽老鼠在犄角旮旯裏,您說呢。”


    費南德斯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領著羅蘭離開。


    “這就是我們在他們心中的模樣——”


    馬車上,費南德斯悶悶對羅蘭說道。


    “髒東西。”


    周圍的一切繁華都在遠去。


    欣賞完多彩的畫片,他們得繼續麵對自己那張灰色的生活了。


    羅蘭手指敲在膝蓋上,心情倒還不錯——至少切莉·克洛伊夫人挺有趣的,聊的那些趣事,想必能讓他快樂數周。


    “至少比吃不上飯要好。”


    費南德斯扭頭看羅蘭,盯了他半晌。


    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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