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實在不願提之前發生的事。


    一想起來,他就總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奇怪的氣味。


    好言送走蘭道夫,並承諾傷好後會登門拜訪。接著,檢查完羅蘭傷口的修女也跟著離開了。


    費南德斯看看切莉,看看羅蘭。


    “…我出去抽煙。”


    「我老早就知道這人懂事!」


    -我和切莉能有什麽不當的關係?


    扳手沒回答。


    在羅蘭的視線裏畫了個笑臉。


    「(~ ̄v ̄~)」


    “你還好嗎,羅蘭。”


    費南德斯一走,切莉立刻垮了臉,整個人精氣神都沒了。


    她拉過小凳子,毫無禮節的往上一坐,和蘭道夫一樣,也捉住了羅蘭的手。


    “我太擔心你了!”


    她臉上的白色脂粉比以往要厚不少——即便如此,也很難修飾向下耷拉的眼角以及泛紅眼球中的血絲。


    她好像很久沒好好休息了。


    “這世界到底是怎麽了,執行官的工作那麽危險?”


    羅蘭細聲細語地安慰。


    沒一會,就給女人安慰的…哭出來了。


    “…我不知道!他竟然能棄我而去!”


    說的是明思·克洛伊。


    “…他那些狐朋狗友早得了他的收買,到處散播謠言——並非他棄我而去,而是我早就受了蠱惑,邪徒們青睞我,我還勾引…”


    她嚅了嚅嘴唇,到頭來,也沒能說出那兩個字。


    蕩婦。


    淚水在她臉上流出兩條深深的溝壑。


    “我的人生怎麽會如此悲慘,我——稍等一下,羅蘭。”


    她哭著哭著,突然停止抽泣,起身到門口拿過牛皮紙袋,從裏麵提出一小包油紙線紮的點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小麵手鏡,一盒脂粉。


    她開始對著鏡子修整妝容。


    羅蘭:……


    眼角還有未幹淚痕的女人,發現病床上的少年滿臉懵,還側著頭用耳朵‘找’,不禁揚起眉發出笑聲:


    “女人要隨時隨地保持優雅體麵…你哪懂我們的秘密。”


    “那您剛才托仆人來哭多好。”


    “仆人進不來。你啊,你少逗我,我剛把這兒修整好…”


    切莉白了他一眼。


    這嫁為人婦的夫人,在和羅蘭相處時往往會流露出一些少女姿態——當女士認為自己不必端莊的時候,她一定有一千種辦法變得嫵媚。


    特別是麵對她們想麵對的人時。


    “亂恭維,我都老啦。”


    切莉·克洛伊啪地合上鏡子,頗為遺憾地抬起手,盯著手背哀歎。


    “以前像牛奶,柔軟細膩。現在,都有褶了…”


    「理論上說,皮膚沒有褶皺的話,手指是無法彎曲的。」


    -理論上來說,你可以多保持一會沉默。


    羅蘭不認為切莉·克洛伊老,反而認為她和自己相處的時候,格外年輕鮮活。


    “我已經二十八歲了,羅蘭。”


    切莉·克洛伊歎息:“我的青春早就離開了。”


    羅蘭輕輕搖頭:“他們稱讚您的美麗如從天空跌落入凡塵的天使,智慧亦堪比教會中最廣博的學者。”


    切莉不在意地笑笑,睫毛扇了扇,眼中有著洞悉世事的敏銳:“是家族的土地裝點了我的臉頰,充實的金庫增添了我的智慧。羅蘭,我少說也比你多活了十來年呢。”


    “這話騙不了我。”


    羅蘭故作悲傷:“是啊,也是羅蘭·柯林斯決了您眼裏的堤壩。”


    “好哇,你這金眼的壞孩子,學會調侃我了?”


    兩個人天南海北談起來——


    就像沒受傷之前那樣。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和切莉·克洛伊獨處時,好像總能聊上很久都不厭煩。


    她給他講了許多他從沒聽說過的‘小伎倆’,都是從小耳濡目染,從自己的父親那兒學來的。


    銀行家的手段。


    真是大開眼界。


    “我不懂你們教會的事,你也不懂我們…”說到這兒,切莉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


    氣氛一時變得沉悶。


    “您還是休息不好?”羅蘭小聲問。


    “那聲音不斷。”切莉下意識攥了攥手,眼中浮現躁意:“我已經很長時間沒休息好了…羅蘭。我不知道怎麽回事,難道是誰詛咒了我?”


    “我建議您找個醫生好好瞧瞧。”


    “他也是這麽說的…”切莉·克洛伊歎氣:“你們這兒不讓我進,今天還是特例。我日後再也進不來了。要是臨時有事問你——不,可別把你那個大朋友介紹給我,他眼神怪嚇人的。”


    羅蘭想想費南德斯那張對外人不苟言笑的臉,提議道:“您可以給我寫信。”


    女人撇嘴:“你又看不見。”


    羅蘭神神秘秘:“總有特殊的辦法…我們會不少戲法呢。”


    切莉伸出手指,親昵地按了按羅蘭的眉心,指尖揉了兩下:“你可不許做危險的事了,要好好養傷…我聽說傷了不少人,前日子,和明思在治安所呆了半天,淨是些沒禮貌沒道德的下等…”


    她看羅蘭表現出疑惑,解釋:“是啊,你,你都昏迷三天了。”


    具體發生了什麽還是要從費南德斯那兒得出答案。


    羅蘭想抻一下腰,卻被切莉一臉驚恐地阻止。


    “別起來!你可不能亂動!”


    她把人按回床上,將油紙包解開,捏出裏麵的小酥餅,一塊一塊喂給羅蘭。


    “…我差人新做的…對,吃一大口。”


    一塊。


    “再…再吃一塊。對…真棒…”


    又一塊。


    她眼睛眯成兩條縫,看著病床上的人,看他鼓囊囊的嘴巴,心情一下子變得好了不少。


    這讓她想到自己小時候喂貓的畫麵。


    真可愛。


    “我都懷疑他們能不能讓你吃飽飯。”


    她邊喂貓邊發牢騷:“…牆麵就這麽裸露著,床也硬邦邦的。這連個好些的壁爐都沒有,也不往角和空置的地方擺點裝飾。心情不好,精神不好,怎麽能恢複的更好呢。”


    她開始喋喋不休地指責起來,大有‘若不是不許,她早就將羅蘭領到其他好地兒治療’的意思。


    “對了,我聽說。”


    “你們周薪才一鎊?”


    羅蘭把嘴裏的酥餅咽下去,老實回答:“我是預備執行官,夫人。”


    切莉眉毛都要立起來了:“一個!才一個就要買條人命!”


    “我是信徒,也承認教會大多數時候幹的不錯——可這麽點錢,羅蘭,他們可真不是一般的吝嗇。在我看,若非十…二十鎊!我絕不會讓我身邊的小夥子到這兒來拚命!”


    羅蘭就當真的聽。


    實際上,在福克郡的時候,他可沒少見艾布納先生做‘買賣’。


    牙口好一點,沒什麽大毛病,腿腳靈便的男孩也就兩三鎊——注意,是付,不是收。


    倒是漂亮的,溫順的,能有點回頭錢:


    他會先按條律法規(羅蘭猜一定有),補償領養者幾個錢,之後,對方會私下還以同等價值(或數倍)的東西。


    羅蘭差點落入的諾提金燈就是如此。


    依當時他聽說的,諾提金燈可是十分樂意領養他,為此還登門數次。


    艾布納理事著實高興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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