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厭衣袍濕了半截,冠發也見了水跡,從垂花門邊出來時,與身旁持傘卻同樣濕了衣裳的縉雲像是滾落了泥潭似的。


    宋瑾修原還是看著熱鬧,他倚在門前本想著看蕭厭笑話,可誰知就瞧見他懷中被他護得密不透風的宋棠寧。


    小姑娘失了鮮活氣息,靠在蕭厭懷中雙眼緊閉。


    “棠寧!”


    宋瑾修瞬間沒了看熱鬧的心思,快步上前時那沒長好的腿越發的跛,他急急擋在蕭厭身前,喚了聲棠寧,卻見她沒有半點反應,倚在蕭厭身前的臉全無血色。


    宋瑾修頓急:“棠寧……蕭厭,棠寧怎麽了?”


    “讓開。”


    “蕭厭!”宋瑾修見身前人避開他後,徑直就想朝外走,他伸手就想去抓棠寧的胳膊:“你想帶棠寧去哪,你把她怎麽了……”


    砰!


    蕭厭抬腳徑直踹在宋瑾修腿上,就見剛才還擋在他身前的人吃痛之下,身形踉蹌地撞在身後門框上,他將棠棠寧朝著懷中摟了摟,居高臨下地看著佝僂著身形抓著門框才能站穩的宋瑾修。


    “本督帶棠寧去哪,與你何幹。”


    “蕭厭……”


    “宋錄事是忘了本督教過你的規矩?”


    蕭厭話音剛落,跟在他身後的縉雲就陡然上前,拿著傘就重重抽在宋瑾修小腹上,又朝著他斷腿的地方就是一擊,宋瑾修慘哼了一聲,剛撐著門框想要站直的身形就被打得再次彎了下去,整個人吃痛時“砰”地一聲跪在地上。


    縉雲收回手冷聲道:“宋錄事,我家督主官高於你,論品階你見到他須得避讓,下次記得守著規矩行禮,莫要直呼其名,以下犯上。”


    宋瑾修肚子裏絞著的疼,滿頭冷汗:“我隻是關心棠寧……”


    “你以什麽身份來關心她?”


    褪了先前在錢家人麵前的溫和,被夜色壓得低沉冷暗的眼中淡漠至極。


    他抱著人站在廊下陰影裏,頭頂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那明滅不定的光影落在他臉上時,彌漫出讓人窒息的霜寒。


    “我是她兄長……”


    “要他命的兄長?”


    蕭厭冷嘲:“需要本督提醒你宋家對棠寧做過的事情,還是要本督幫你回憶你當初是如何待她,她厭你至極,早已自逐出宋家,你若覺得她留著宋姓便能強行牽扯,那本督便提前替她改了姓氏。”


    姓蕭,也不錯。


    這段時間一直忙著陸家的事,倒忘了宋家這頭,蕭厭扭頭看向一旁縉雲。


    “明日帶人去一趟宋家祖墳,將榮大娘子夫婦的屍棺請回來,再去一趟宋氏族中,將他們名諱從宋家劃去,免得一些不識好歹的人擾了他們身後清靜。”


    宋瑾修臉色瞬白猛地抬頭。


    宋棠寧的父母是葬在主墳附近的,而宋家祖輩墳墓幾乎都是連在一起,若是要替宋熙夫婦開墳啟棺,就要將大半個宋家祖墳都掘了才行。


    若是如此,怕是整個宋氏一族都會恨極了他們一脈,宋家祖祖輩輩亡魂也不得安寧。


    “蕭厭你敢……”


    唔……


    宋瑾修才剛厲喝,就被縉雲拿著傘柄打在了臉上。


    “宋錄事,你逾矩了。”


    宋瑾修被打的疼得朝後仰倒,整個人撞在門框發出一聲巨響,觸及蕭厭身旁那仗勢欺人的瘋狗拿著傘柄仿若還想再打下來。


    宋瑾修嘴裏那聲疾言斷了,張嘴時口齒含糊間全是血腥。


    “二叔他們已逝多年,我父親雖有過錯,宋家族人卻是年年祭拜,你啟墳才是擾了他們安寧,榮家已無子嗣,二叔他們離開宋家便無魂歸之所,將來誰來祭拜他們,棠寧是絕不會答應的!”


    蕭厭聞言側頭看他:“誰說榮家無子嗣?棠寧招贅,將來的孩子自然能姓榮,”


    “況且……”


    他將懷中嬌小身影摟緊了幾分,想起她昏迷的緣由,眸色森然:


    “宋家未必是他們魂歸之所,興許是他們喪命的地方,謀財害命的香火,宋二爺他們九泉之下怕都魂魄難安。”


    宋瑾修心中一咯噔,死死看著他:“你什麽意思?”


    蕭厭卻沒解他的疑惑,隻掃了他一眼後,抱著棠寧就轉身就朝外走。


    “蕭厭,你別走!”宋瑾修嘶聲道:“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宋家是二叔他們喪命的地方?


    什麽叫謀財害命的香火?!


    宋瑾修忍著劇痛抓著門框起身,瘸著腿就想要追上去問蕭厭是什麽意思,可是他才剛追下台階,就被縉雲橫手一推擋了回來。


    “你讓開!”


    宋瑾修想要推開縉雲,卻被死死攔住,眼見著蕭厭離開,他隻能朝著那邊嘶聲道:“蕭厭,你別走,你給我說清楚……”


    砰!


    縉雲手裏的傘早就已經給了蕭厭,此時站在雨裏反手一推,宋瑾修就踉蹌著跌在地上。


    “宋錄事還想要督主說的如何清楚?”他隻覺這宋家人格外煩膩:“宋家滿是爛泥,害了我們家女郎,也未曾善待過她父母,你與其糾纏問我家督主何意,倒不如回去問問你那些至親之人,當年宋二爺他們當年到底是怎麽死的。”


    宋瑾修抬著頭:“你什麽意思……”


    “話裏的意思,你們宋家謀害至親,也不是頭一回了。”


    縉雲冷笑了聲,也沒等宋瑾修回話,直接轉身就大步出去。


    大雨滂沱而下,打的人皮肉都疼。


    宋瑾修撐著地上想要起身,可左腿的劇痛讓他兩次都跌了回去,腿骨仿佛有人拿刀在剜,他頭冠散了開來,頭發打濕貼在臉上,本就蒼白的身形越發蕭索。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蕭厭主仆離開錢家,自己卻是紅著眼癱軟在地上,滿是怒恨的狠狠一錘身邊的地麵。


    “宋錄事。”


    水花濺起來時,突然有人開口。


    頭頂有傘遮住了大雨,宋瑾修抬頭才發現錢家的下人不知道何時到了他身旁,就連先前一直不曾露麵的錢寶坤也撐著傘站在一臂外。


    “錢尚書……”宋瑾修狼狽。


    錢寶坤開口:“扶宋錄事起來。”


    錢家下人攙扶著宋瑾修起身,待撐傘擋住了他頭頂風雨,將人扶到了前廳廊下,錢寶坤才揮揮手讓那些下人退了下去。


    他抬眼看著滿身泥濘如同落湯雞似的年輕人,他曾經見過他意氣風發的模樣,也見過他年少便如朝堂人人誇讚,前程一片大好,可此時他卻是臉上青白,連站立時都得靠著牆來借力。


    那盡力想要規整卻依舊不太合身的衣裳,讓他顯得越發落魄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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