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入宮,屬於非正式的,就算說出去,也隻是一個相熟郡主領他入宮。而這隻要在王宮內務處報備就可以了。


    馬車入宮後,直接往後宮而去。


    李玄微微掀開簾子,露出一道縫隙。


    這一路上,他已經感到了不少視線往這邊拐來。


    不用說,那些都是眼線。


    但卻不是國主的眼線,而是相爺的。


    相爺想要架空國主,這可不就需要往王宮塞滿了自己人麽?


    馬車一路往前,入了後宮,又停留在了一個奢華的園林前。


    園林的小閣樓,一個穿著富貴的老太太正在賞花。


    淳陽郡主拉著李玄過去,別在身後的手輕輕攘了攘他,輕聲道:“太後。”


    李玄恍然,深深拜倒,道:“布衣李玄,拜見太後。”


    老太太笑著看向他,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道:“果是一表人才,難怪雲裳在哀家這邊會提起你,說你才華橫溢,重情重義。”


    李玄笑道:“是雲姨謬讚了。”


    太後指了指身側,道了聲:“過來坐吧。”


    李玄恭敬道了聲謝,便大大方方地坐了過去,高大的身形微微佝著,一副晚輩的模樣。


    太後見他這般有禮,心頭越發喜歡,她看了一眼身側垂首低眉的宮女,道:“蝶兒,看好咯,這位便是如今名滿王都的李玄,把話兒都記下了,別忘了告訴你主子。”


    那名為蝶兒的宮女一愣,駭地如遭電擊,急忙跪地,一個勁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這一幕,便是旁邊的淳陽郡主也是大吃一驚。


    蝶兒乃是太後的身邊人,她往來王都多次,甚至和蝶兒都頗為熟悉了。


    在淳陽郡主看來,蝶兒自然就是太後的心腹,她的主子自然就是太後。


    可太後如今這說法讓她忽地明白了一點:蝶兒的主人其實是相爺。


    太後一直心裏清楚,卻隱藏著,而直到這一刻卻突然挑明了,這讓淳陽郡主感覺有種“棋盤被掀翻了感覺”。


    太後說完,看向李玄道:“你今年二十了吧?”


    李玄道:“是,太後。”


    太後感慨道:“哀家還記得二十歲的王霸先,也記得二十歲的顏輔京,當初他們得先王召見,來到這裏,便如此時的你一樣啊。”


    李玄道:“玄不敢與相爺,大將軍相提並論。”


    太後笑了笑,然後開始拉著李玄磕叨大將軍和相爺的故事,開始數著他們的功勞,數著他們對大胤的忠心耿耿。


    淳陽郡主在一旁頗有點發懵,她一時間還沒弄明白皇祖母想幹嘛。


    這不就是擺明了聯姻麽?


    為什麽一句聯姻的話都不說,反而在扯這些?


    她再看李玄。


    卻見李玄也是饒有趣味地聽著,時不時跟著說兩句,很讓老太太樂嗬。


    一老一少,好像兩個看著慈眉善目的狡詐狐狸。


    淳陽郡主腦瓜子轉了半晌,卻竟還未徹底跟上。


    而那一老一少聊著聊著,眼看是快聊到終點了。


    終點,往往就是圖窮匕見的時候。


    太後顯出了匕首,問了句:“顏卿為國鞠躬盡瘁,可卻下不來了,李玄啊,你覺得他該怎麽辦?”


    說著,她又笑嗬嗬地問:“蝶兒,伱隨哀家這麽久,當是了解王室的,依你看,你家主子又該如何破局?”


    蝶兒隻覺耳膜嗡嗡作響,便是王室破落,但其仍然是大胤的正統,是無數利益盤根錯節的地方,這又豈是她一個小小宮女能說的?


    她就隻是個相爺的耳目而已啊


    於是,蝶兒一個勁地說:“奴婢不敢,不敢。”


    太後道:“那你便看看李玄如何回答。”


    另一邊,李玄卻也沒什麽驚世駭俗之論,隻是恭敬道:“玄不過一介布衣,豈敢對此等大事評頭論足?”


    太後道:“你是秘武武者,是顏卿的門生。但你也是解元,亦是我大胤的門生。如今,你橫亙在兩者中間,為何不能做這調和雙方的契機?成全你忠義之名。”


    李玄神色微凝,問:“敢問太後,如何成全?”


    太後道:“永嘉公主乃太子胞妹,今年一十有八,正是待嫁之年。郎才女貌,與你也算般配。哀家便做個主,賜婚於你,可好?”


    她微微閉目,道:“如此一來,你既是顏卿門生,又是乘龍快婿,更為國之棟梁,顏卿這下樓的梯子便是有了。


    於顏卿,你全了個義字。


    於你自身,又保全了個忠字。


    忠義兩全,豈不美哉?”


    小樓閣裏,氣氛稍稍沉默。


    也未待李玄回應,太後又看向淳陽郡主道:“雲裳啊,永嘉公主你也是相熟的,便和你這侄子好好說說,告訴他永嘉公主好不好。”


    趙雲裳看向李玄,道:“永嘉公主確是好的,才貌雙全。”


    李玄神色微動,看向茶幾。


    他思緒飛快。


    今日,若是太後或國主直接說聯姻的事,他大可名正言順的拒絕。


    可太後的重心卻沒放在聯姻上,而是放在了解決問題上,放在了忠義上,而且還是當著相爺的眼線說的。


    這不僅用忠義死死卡住了他拒絕的路子,而且還在給他心中種下一根刺。


    你不是厲害嗎?


    可你敢拒絕嗎?


    這對相爺來說,是契機,是好事。故而便是要拒絕,也該由相爺拒絕。


    那麽,說到底,你不還是要看著相爺的臉色辦事?


    事,不是這麽回事。


    但,刺確實是一根刺。


    放作常人,此時怕是已經慌起來了,因為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好,隻能趕緊回去報告相爺,然後看怎麽辦。


    但李玄心思卻通透的很。


    他瞳孔微微縮了縮。


    他心裏立刻意識到,太後提出的這聯姻是有破綻的。


    從麵子上來看,這契機確實說的過去。


    他從相府裏走出,又是國主女婿,確實可以成為兩者之間的天然橋梁。


    可是啊


    這說得過去,但並不保險。


    對相爺來說,最保險的永遠是換個國主,然後再想辦法下樓梯。


    “秋後算賬”這種事,誰都說不準,可若一步錯了,那或許便是全家被殺了。


    至於刺?


    在了解了“聯姻的破綻”後,刺已經不是刺了。


    相爺不是蠢人,反倒是他把這當刺了,唯唯諾諾地去匯報,才會讓相爺生出失望的情緒。要知道,相爺從不缺狗。


    所以,李玄看似被拿捏了,但其實並沒有被拿捏。


    拿捏與非,隻在是否能看破事情的本質。


    然而,這卻也不是李玄等的機會。


    至少,在這個時候拒絕並不是一個好的時機,這無法讓他的利益最大化。


    諸多念頭飛快在李玄腦海中交織。


    另一邊,太後見他猶豫,以為他舉棋不定,於是輕輕擺了擺手,笑道:“這般大事,自當告知父母,哀家不急。


    雲裳,你先帶李玄回去吧。”


    “啊?”


    趙雲裳又是一愣,著實不知道太後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還是領著李玄起身道別。


    待到兩人離去後,太後擺了擺手,道:“蝶兒,你也去吧。”


    那宮女一愣,道:“奴奴婢去哪兒?”


    太後淡淡道:“從哪兒來,往哪兒去,別再回來了。”


    “太後”


    名叫蝶兒的宮女跪下,對老太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便匆匆收拾東西出了宮,去相府準備匯報今日之事了。


    如今相爺雖然還未歸來,但數著日子也差不多了。


    關鍵是,太後敢讓她知道這些事,便是沒擔心她把事情全說開


    另一邊,李玄,淳陽郡主坐著馬車悠悠出了王宮。


    車廂內一片沉默。


    李玄靠著廂壁,思索著。


    他是個怕麻煩的人,但不是個怕動腦子的人。


    能用腦子解決的事,他並不想用手。


    一道道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太後,就這麽放我回去了?’


    ‘她就不怕我回去後和相爺一對口信,然後給出答複麽?’


    ‘這個答複,十有八九是拒絕,這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那麽’


    諸多畫麵和推斷掠過。


    李玄心中一樂。


    ‘那麽,若剛剛那一切都隻是給眼線看的呢?


    都隻是一個麵子呢?


    真正的底子,哪有在眼線麵前交的?’


    ‘如此說來,在眼線眼中,我們如今是出了皇宮,今日之事便是塵埃落定。


    可若此時,太後再令人來尋我回去’


    ‘有趣。’


    李玄閉上眼,心中開始默數。


    “一。”


    “二。”


    “三。”


    在他數到第三百五十二的時候,馬車行到了宮門外一個無人的地方。


    而就在這時,李玄感到身後傳來急速的馬蹄聲。


    皇宮宮門外,卻見一騎飛速而來。


    那騎兵乃是飛林軍的打扮。


    而飛林軍,則是大胤國主親自掌握的軍隊。


    馬車停下。


    那騎兵抱拳恭敬道:“飛林軍副統領伍佳亮,奉太後懿旨,請李公子回宮。”


    車簾掀開一點,露出李玄微笑的臉龐。


    他簡簡單單應了句:“好,請伍統領帶路。”


    馬車並沒有從正門入皇宮,而是在這位飛林軍副統領的帶領下,更換了馬車,再悄悄入了宮。


    這一次,馬車來到了王宮更深處。


    深處,書齋中,等待李玄的也並非太後,而是國主。


    國主端坐,正在看書。


    他身形微胖,臉色不好,顯然是被酒色掏空。


    他的眼神已變渾濁,可這份渾濁裏卻閃爍著一絲隱忍的仇恨。


    在見到李玄後,他掃向淳陽郡主,道了聲:“雲裳先出去吧,把門關上。”


    淳陽郡主打了個寒顫,她其實在馬車返回的時候就生出了一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而在看到國主之後,她更是知道或許一場巨大的風波就要開始了。


    她在此處已遠沒在青木州州牧府時的從容端莊,也沒有與李玄喝酒時的那般嫵媚,更沒有在太後身邊那般調皮雀躍的勁兒,她用顫抖的聲音應了聲:“是。”


    淳陽郡主出了門。


    門扉關上。


    國主看向李玄,也沒太多繞彎子,而是直接起身道:“太後說的事,麵子上已經能過去了。孤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你聯姻後能得到什麽。”


    李玄沉默著。


    國主唇角輕輕一勾,道:“孤給你算一筆賬。


    你若是死忠於顏輔京,且不說他能夠給你真正的權力,便是給了,你真的拿得穩嗎?


    顏輔京奪不了趙家的天下,便是孤不坐這個位置了,下一任國主還是姓趙。


    你猜,那位國主會怎麽看待接任了顏輔京位置的你?”


    “孤知道,秘武武者通常都自負。


    尤其是你,二十歲,便突破了魔形之境,前途無量,理當目空一切,飛揚跋扈。


    那下一任國主會與你發生衝突。


    你會用武力解決。


    然後會爆發更大衝突。


    你隻能繼續用武力解決。


    整個大胤陷入更大動蕩。


    可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可李玄依然沉默。


    國主溫和道:“但是,你若答應了聯姻,孤許諾你位極人臣。


    而麵子上,宰相那邊也過得去,不是麽?你這是在幫他。


    大胤需要你這樣的天才,大胤的未來也需要你這般的天才去揭開。”


    充滿蠱惑性的話,在李玄耳邊渲開。


    似乎國主所說的已經是最好的選擇,唯一的選擇。


    他宛如一個長輩般,幫你分析利弊,為你考慮,給你鋪設好了光明前程。


    你甚至稍稍想想,竟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有道理。


    你已分不清自己原本的立場,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這就是一個國主的基本素養。


    “至於宰相,孤也知道他其實隻是為國盡忠,隻是想研究秘武體係,孤早就不怪他了。”國主露出幾分歉意的笑容,“這些話,孤其實想親自對宰相說,隻是沒有機會罷了。”


    “如何,李卿?機會隻有一次,可能給孤一個明確的答複?”


    國主坐在書桌後,安靜地看著那少年。


    他心底忍不住感慨:這是真的年輕啊,世上竟真會有這般的天才?


    而就在他感慨的時候,李玄已經做出了答複。


    少年起身,退後,長拜,然後道了聲:“玄乃一介布衣,陛下不以玄粗鄙,而欲嫁公主於玄此等恩德,玄本不該拒絕,然家中已有發妻。”


    國主:


    少年抬手,雙目清澈,一字一頓道:“玄,不願負她。”


    國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想過一萬種理由,卻唯獨沒想過這個。


    空氣一時沉悶無比。


    李玄深深一拜,道:“玄,請辭。”


    書齋裏,響起了國主粗重的呼吸聲。


    一種強烈的恥辱感瘋狂地湧上心頭。


    若在十多年前,他或許不會如此敏感。但此時此刻,在被架空了十多年,“拒絕”早已成了他難以觸碰的逆鱗。


    “你敢拒絕孤?”國主聲音冰冷。


    李玄維持著相拜的姿勢,並不出言。


    但他的沉默,已經是最徹底的回答。


    再美好的語言,也無法掩飾真相。


    眼中有對真相的分析,就不會被語言蠱惑。


    國主,不過是在詐他,騙他而已。


    待到塵埃落定,他上了國主的船,難不成還能反悔?


    “來人!”國主暴怒地吼道,“你以為你是誰?你怎麽敢拒絕孤?”


    理智的一邊徹底燃燒起來。


    隨著國主憤怒的大吼,門外的淳陽郡主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立著,臉兒蒼白,不知道該幹什麽好。


    而遠處則是響起了鱗甲碰撞的聲響。


    這聲響越來越多,宛如金屬浪濤,從四麵八方湧來。


    這小小的書齋頓時成了個這金屬旋渦的中心。


    國主看定那依然鎮定不動的少年,冷冷道:“孤再給你一次機會。”


    這機會,並不是說他一定能殺死李玄。


    而是在暗示“一旦撕破臉皮,李玄你還敢弑君不成?你敢與整個大胤為敵不成?”


    然而,在他眼中,那少年隻是沉默了下,卻旋即走出了此間書齋。


    待到門前,卻見院外早已圍滿了飛林軍。


    很顯然,國主對於飛林軍還是有掌控力,即便不是完全,至少也有一大半。


    李玄默然地走到院裏,轉身再拜,擲地有聲道:“玄,不敢負槽糠之妻。”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昂首,踏步往外而去。


    他的身影在陽光中拖拽出墨色煙霧,而墨色煙霧則很快形成了一個丈許的金剛。


    金剛亦步亦趨走在他周身,強大的壓迫力覆籠向四麵八方,便連豔陽都無法穿透那種黑暗。


    飛林軍已經聚集了過來,槍林鐵甲,構建成了一重荊棘般的鋼鐵城牆,擋在了李玄與金剛前行的路徑上。


    氣氛劍拔弩張。


    然而,那前方撲麵而來的完全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怕怪獸。


    丈許的金剛,便是去看,都要仰著頭。


    而攔在最前的飛林軍副統領伍佳亮更是知道“魔形境界”意味著什麽。


    他乃是國主心腹,自然知道國主密詔李玄入宮是為了什麽,而在聽了那一句“玄,不敢負槽糠之妻”後,他更是清晰地腦補出了書齋裏發生的事。


    他完全不敢相信一個二十歲的少年竟然為了這個理由而拒絕陛下。


    而此時,恐懼和費解化作了他的怒吼。


    伍佳亮高喊道:“你瘋了嗎,李玄?!!這裏是王宮!!這裏是王宮啊!!”


    他雖然喊著,卻有些色厲內斂。


    麵對著誇張的墨色金剛,他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麽鬼玩意兒。


    而就在氣氛徹底僵著的時候,遠處忽地傳來馬蹄聲。


    另一支軍隊從西邊橫插了過來。


    看著盔甲製式,也是飛林軍。


    可是,伍佳亮卻顯得格外緊張。


    果然,遠處那軍隊飛快靠近後,為首戴著兜鍪的大胡子男人竟是渾然不管這伍佳亮,而是對著李玄遠遠抱拳,哈哈笑道:“李公子重回王宮,某竟還不知道呢。”


    說著,他揮了揮手,他這邊的飛林軍迅速地靠近了李玄,於對麵的飛林軍形成了對峙。


    伍佳亮怒道:“顏宏,李玄不過一介布衣,他竟然觸怒陛下,你憑什麽管?”


    “啊?


    觸怒陛下?”


    大胡子男人露出很無辜的眼神,然後哈哈笑道,“這明明是咱們陛下強迫人家嘛。”


    “你這相府的走狗!”伍佳亮怒的雙目都發紅了。


    名為顏宏的大胡子男人笑道:“誰吠了誰是狗。”


    伍佳亮雙拳緊握,但看著遠處的軍隊還有那丈許的墨色金剛,怎麽都不敢壓過去。


    李玄沒有側頭,沒有再去看身後書齋裏的國主。


    他和國主無冤無仇。


    隻不過國主沒能利用得了他。


    他卻讓國主誤以為能利用他,從而當了他的踏腳石。


    “李公子,請!顏某送你出宮!”大胡子男人側身比了個手勢,神色恭敬無比,甚至背脊都有些微佝。


    他身為飛林軍統領,對時局拿捏的很清楚。


    此時,他看著李玄以及那墨色金剛散發的恐怖氣息,看著李玄的年輕,看著李玄的拒絕他知道,這個少年怕不是就是未來掌舵大胤的那幾位大人物之一了。


    李玄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側頭看向早就嚇癱了的淳陽郡主,微笑著喊了聲:“雲姨,走啦。”


    趙雲裳腦子都是懵的。


    這形勢變化簡直宛如盛夏天氣,一時晴天,一時暴雨,反複不定,猝不及防。


    聽到李玄的呼喚,這位貴婦人急忙理了理鬢發,盡可能地挺直腰肢往李玄那邊走去,邊走邊道:“你是和姨姨來的嘛,姨姨自然要送你回去呀。”


    李玄哈哈大笑。


    這笑聲,讓趙雲裳心緒越發混亂,她好似個聽著大人嘲笑的小女孩,可是明明她才是姨姨。


    她再抬頭。


    那站在遠處的哪裏還是個少年,那分明是個翻雲覆雨,渾身散發著陽剛氣息的英俊男子。


    趙雲裳低下頭,匆匆走了過去,然後隨著李玄與飛林軍往宮外而去


    王宮的事,根本如包不住的火,很快就傳開了。


    而一封信也隨著悠悠的馬蹄去到了大胤以南的雄山縣。


    田媛拿過了信。


    信上隻寫了一句話:娘子,上次是我錯了。但這次,我不負你,你永遠是我李玄的正妻。


    她收起信,又取了銀子賞給送行者,之後才問:“我相公他發生什麽事了?”


    那送信者興奮無比地說了起來。


    若是什麽政治事件,他自然不敢多言。


    可偏偏這件事吧比起國家大事,更偏向男女情感。


    而眼前這女子更是那故事的女主角。


    待到送信者一番說完,田媛已經愣住了。


    入夜


    她回到屋子裏,點燃燭火,借著熹微的黃光,反反複複地閱讀著那封信,那短短的一句話。


    她讀著讀著,忽地哭了起來。


    可哭到最後,卻又露出了笑。


    她閉上眼,抱緊了這封信。


    這封信雖然沒有一句情話,可與她而言,卻是世上最美的情書。


    她抱了很久,又小心翼翼地把這封信藏在了自己首飾箱的最底下。


    有朝一日她會人老珠黃,會老得走不了路,吃不動東西,但那個男人卻隻會去到更遠、遠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到那時候,她可以把這封信拿出來,每天看著,笑著。


    此生,已然滿足。


    “謝謝你,相公。”


    此時的王都。


    相府也終於迎回了它的主人。


    顏輔京坐在屋舍裏,聽著一道又一道傳來的信息。


    而其中自然繞不開李玄。


    顏輔京隻覺得李玄若能在半年內修完三門秘武,便已是奇跡,那一日他就願意全力栽培這少年。


    可實際情況是,半年還未到,他就已經突破魔形境界了。


    這種速度,實在是讓顏輔京都有些手足無措。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旁邊卻有人道:“恩相,此子如此高調地拒絕了國主,這是加劇了恩相和國主之間的衝突”


    話音未落,顏輔京抬了抬手,打斷那人,然後道:“謝楓,李玄沒有做錯。


    他就應該拒絕國主。


    老夫沒有看錯人。


    他是個重情義的人,也是個很聰明的人。”


    “可是”陰柔男子似有些不甘,還欲再言。


    顏輔京道:“國主想拉一根救命稻草,以此來翻盤,鎮殺老夫。


    但李玄拒絕了。


    此子聰慧。


    而此子之事,老夫在百花府也了解的差不多了。


    他對糠糙之妻如此至誠至性,老夫雖有愛女,卻似也不想去成為平妻或妾。”


    謝楓道:“那李玄縱是再驕橫跋扈,也不敢拒絕恩相的賜婚吧?”


    顏輔京笑了笑,道:“謝楓,你呀平時都好好的,怎麽一遇到李玄的事就變得這般偏激了呢?”


    謝楓冷哼一聲,卻不再言


    數日後。


    李玄受邀往相府,酒酣之後。


    顏輔京看著這少年,笑道:“老夫此生僅有三個女兒,卻無一個兒子,老了之後,怕是無人盡孝咯。”


    李玄笑道:“玄一介布衣,恩相不以玄卑鄙,而給了玄機會,此乃再造之恩。”


    空氣忽地安靜下來。


    李玄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到顏輔京麵前,道:“恩相若不棄,玄願為您兒子,為您養老。”


    顏輔京急忙起身,躬身去扶他,口中連連道著:“好孩子,好孩子啊”


    待到把李玄扶起,顏輔京還彎腰為他撣去膝蓋處的塵埃,然後再拉著他入座,之後又喚來了家人與李玄一一相認


    五月末。


    太子墜馬,瘸腿。


    國主以“君王不可欠儀容”為由,改立蘭妃之子三王子趙承稷為太子


    六月中。


    李玄迎娶小公主趙晴雪為妻。


    為此王朝特別允許,李玄為天下唯一特例。他可以擁有兩個發妻,而發妻地位不分上下。


    話說回來


    蘭妃乃是大將軍王霸先的女兒。


    而“新太子”趙承稷,與“小公主”趙晴雪則都是蘭妃所生


    七月初。


    國主以病而讓位。


    “太子”趙承稷登基,成為大胤新國主。


    趙承稷又以李玄年少而稱雄,故而特封李玄為“青王”,享青木州食邑十萬戶


    飛速的洗牌,權力重組,隻看得人眼花繚亂。


    然而,並沒有發生任何動蕩。


    權力在和平地交接。


    新的權力網絡變得更為牢固。


    而這一次權力交替中,最最耀目的新星顯然是大胤唯一一個異姓王————“青王”李玄


    七月,炎熱。


    王都


    聲勢浩大的依仗從街頭而過。


    兩側百姓議論紛紛,看著那策馬而過的年輕王爺。


    青王一身蟒袍,長發束起成冠,雙目熠熠如陽,顯得陽剛無比。


    這儀仗很快落在了一個豪宅前。


    宅中,陰柔男子不得不走出,拱手道:“見過青王。”


    李玄斥退眾人,看了一眼謝楓,道:“走走吧。”


    謝楓道:“寒舍粗鄙,怕汙了青王的靴子。”


    李玄笑道:“那打一場?”


    謝楓瞳孔驀然緊縮,內裏那壓迫已久的野心和渴求陡然爆發。


    天無二日,山無二虎,他從來就沒服過著什麽“二十歲踏入魔形境界”的少年啊。


    在這大胤,他謝楓才是真正的第一強者。


    謝楓笑道:“拳腳無眼,楓一介草民,怕傷了青王。”


    李玄道:“你若碰到我,算我輸。”


    謝楓的笑容徹底凝固了。


    李玄又道:“我會當眾去承認,你謝楓才是我大胤第一強者。”


    謝楓喉結滾動,熱血沸騰。


    他實在無法拒絕。


    “當真?”


    李玄道:“千真萬確。”


    謝楓深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的興奮,然後往裏比了個手勢,道了聲:“請。”


    李玄道:“請。”


    說罷,兩人往後院走去。


    後院的演武場上,謝楓斥退了所有人,然後一躍上台,在看到李玄也上台後,他問了聲:“青王,之前那條件不作數。


    你我認認真真打一場便是了。”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輸。


    天才又如何?


    境界是需要鞏固的。


    李玄隻是淡淡笑了笑,似是解釋般地道:“這些日子,我在相府得了不少資源,也看了不少東西,聊有突破,今日剛好展示給謝兄看看。


    條件不變,謝兄隻要碰到我,便算我輸。”


    謝楓冷冷道:“青王,莫要太過狂妄。”


    李玄哈哈大笑。


    他笑聲未停,謝楓就已籠於漆黑霧氣。


    下一刹,人霧兩分,皆快如閃電,氣魄擴散,勝過虎豹。


    而半空穿來的卻不是墨色金剛,而是墨色骷髏天女。


    兩者速度快到了極致。


    然而下一刻,謝楓就停下了腳步,彷如見了鬼一般,難以置信地看向李玄。


    李玄負手未動,而在他前方,一左一右,竟立著兩個魔形。


    一者金剛,一者他竟是從未見過!!


    “你你”


    謝楓已是駭到不知說什麽,眼前場景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玄頷首道:“謝兄,魔形境界並不是秘武的終點。前路依然寬廣。”


    謝楓:


    李玄伸出手,笑道:“這條路,我們一起走。”


    謝楓看著那兩具魔形,看著那魔形後強大的青王,終於收起了自己的墨色骷髏天女,然後走上前,也伸出了手,道了句:“我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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