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奔跑著。


    好暗。


    奔跑在一片漆黑又好長、好長的隧道之中。


    前方可以看見像在發光的東西。


    以該處為目標,不斷奔跑。


    奔跑。


    奔跑。


    在黑暗裏奔跑。


    朝著亮光奔跑。


    感覺永遠抵達不了那個地方,即使如此,依舊持續奔跑。


    奔跑。


    奔跑。


    還有一小段。還差一點。


    隧道好像要到盡頭了,但就是跑不到。


    奔跑。


    奔跑。


    奔跑。


    持續奔跑著──


    突然光芒四溢。


    穿出隧道後,繼續奔跑。


    奔跑。


    一直奔跑。


    在陽光持續照射下,外露的手臂和頭部覺得好熱。


    不過隻要奔跑就很涼爽,感覺舒坦,因此不想停下腳步。


    奔跑。


    跑過草叢。


    邊跑邊回過頭,眼睛剛好對上太陽,差點就要暈眩眼花。


    無來由地覺得這很滑稽,所以笑了。


    邊笑邊轉回前方,繼續奔跑。


    喂──,不要跑太遠喔。


    耳裏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偏要。」這麽回答後,再次發笑,加快腳步。


    心想,誰想被逮到呀。


    不想被任何人逮到。


    也不是想去什麽地方,隻是……


    即使無風,但像這樣奔跑,就猶如有風在吹拂。


    ……喂──說真的……趕快回來吧。


    耳裏又傳來了聲音。


    心裏想著「真拿他沒辦法」,同時停下了腳步。爸爸總是喊著工作、工作,根本運動不足。不管有什麽事,他就是喜歡用攝影機先拍起來再說,假日時會帶女兒出門,有時會開車到稍遠的地方兜風,有時會去用走的就能到的公園,總之就是會帶女兒去某個地方,然後用攝影機拍下來。另外,幼稚園畢業典禮、入學典禮、女兒節、聖誕節等也會拍,還有生日也是。


    可是,你拍那麽多也不會看吧?


    沒看也沒差啊──爸爸這麽說。因為這些都是記錄,總有那麽一天一定會非常想看這些影片,大家還會邊看邊覺得「啊啊,好懷念那個時候」。我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才拍這些東西的喔。


    是指長大以後之類的嗎?這麽詢問後,爸爸回答:「嗯……舉個例來說,等你長大後,跟誰結婚,還有了小孩的話──。」


    當下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我會結婚?


    也可能不結吧?不過,就算要結也不奇怪,自己大概有一天會和誰結婚吧。


    ……真的會嗎?至於小孩?意思是我要當媽媽?


    爸爸說:「你或許會當喔。」


    不過我自己總覺得,不會發生這種事。


    「……咦?什麽?可以麻煩再說一次嗎?剛剛有點……不是聽得很清楚。」


    媽媽正朝電話的另一頭說著什麽。她正在哭泣,嗚咽聲導致我無法聽清楚。然而,我實際上是明白的。我確實聽見媽媽說「爸爸死了」,但是心裏想著該不會是騙人的吧?還是自己聽錯了?因為總覺得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所以我反問了回去。


    咦?


    媽,你說什麽?你好好說。


    你說爸爸怎麽了……?


    奔跑。


    我在奔跑。


    跑過學校的走廊。


    出到外麵,繼續奔跑。


    來到大馬路上,邊跑邊找計程車。舉起手,繼續跑。


    我跳上停下的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計程車慢吞吞地前進,號誌一轉紅就暫停。我心想,太慢了,實在是太慢了。早知道會這樣,就不搭計程車了,用跑的還比較快。計程車在醫院前停下來後,我打算下車,卻發覺車門打不開。司機對我說:「這位客人,錢,請付錢。」我邊回問多少錢,邊拿出錢包,但臉色瞬間慘白。錢包裏居然隻有四百二十五圓,根本不夠付。怎麽辦、怎麽辦,那個……我爸爸好像死了,然後,抱歉,我的錢不夠……。司機聽到後說:「啊,沒關係沒關係,情況我了解了。」然後替我開了車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曉得道歉了幾次,下了計程車後,開始奔跑。在醫院裏四處奔跑。


    ──在昏暗的地方,看了爸爸拍攝的影像。畫麵裏的我跑著,笑著,靜靜坐著。吹熄立在蛋糕上的燭火。唱著歌。偶爾能夠聽見爸爸的聲音,像是「喂──,別跑太遠啊」之類的。還有爸爸的笑聲。我一唱起歌,爸爸也會跟著唱。我在關掉電燈的房裏,坐在地上,一直看著電視放映出我自己的影像。


    然而爸爸的臉沒被拍到半次,甚至連手都沒有出現。


    隻能聽到聲音而已,而且還是偶爾才聽見。


    為什麽我以前沒把爸爸拍下來呢……


    「請跟我交往。」袴田在陽光灑落的樹蔭下這麽說。「啊,我為什麽要用敬語啊,很奇怪吧。你……願不願意跟我交往?」接著重新修飾他的用詞。我陷入沉思,然後出聲詢問。


    「具體來說,交往要做些什麽呢?」


    「……做些什麽嗎──例如放學後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就好嗎?」


    「也不是,不隻有那樣……還有一起出去玩之類的。」


    「一起出去玩是可以,不過……」


    「不過?」


    「沒事沒事。」


    我在想,這個人應該不會跟我結婚吧。當然,袴田他沒開口說過「我們結婚吧」,完全沒提過任何有關結婚的字詞。不過我就是忍不住在想,明明沒有想結婚的念頭但又要交往,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袴田哪個地方好啊?」被小夜這麽一問,我歪過了頭。小夜把腳踏車停在長椅旁,正吃著冰棒。我也在吃冰棒。蟬鳴聲十分吵雜,冰棒明明非常冰涼,但汗水就是止不住。


    「也沒有什麽稱得上是好的地方。」我老實回答。


    「明明沒有覺得好的地方,你卻正在跟他交往?」


    「雖然說在交往,但是頂多就放學後一起回家而已。」


    「那樣就叫作是在交往了吧。該不會……連嘴都親了?」


    「那倒是沒有。」


    「欸?你討厭那樣嗎?」


    「我好像從沒想過要做那種事。」


    「那你為什麽要跟他交往啊?」


    我想想喔,硬要說的話,當時應該是覺得和誰交往看看好像也不錯,不過,總覺得也不是這麽一回事。我還無法好好答覆的時候,小夜便說:「分一分會不會比較好啊?」我認為她說得也有道理。但是,我該怎麽跟袴田解釋才好?


    從鞋櫃中拿出室內鞋穿上後,腳底傳來一股惡心的觸感。脫下鞋子,發現襪子沾滿黏糊糊的紅色物體。心想「原來如此,那麽……」,接著察看室內鞋裏邊。看來鞋子裏有番茄醬。由於自己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因此應該是什麽人幹的好事吧。


    「實在是太過份……」


    嘟囔後,脫下襪子。兩隻室內鞋裏都有番茄醬,心想「我又不是樂狗」。等等,不是樂狗,是熱狗。原文是hotdog,樂是高興的意思,要用熱才對,hotdog是熱的狗。一邊想著真搞不懂熱的狗是什麽意思,一邊走在走廊上,手裏拿著被番茄醬弄髒的單腳襪子,左腳還穿著襪子,右腳則是打赤腳。某個地方應該有訪客用的拖鞋。


    「等等,梅,你怎麽了?」小夜出聲攀談。她的下半臉莫名地放鬆,上半臉則是有些緊繃。看了她的這個表情後,我確信鞋


    子的事情是小夜做的。


    「我在找拖鞋。」我這麽回答。


    「為什麽?欸?那支襪子發生了什麽事?」


    「不小心弄髒了啦。」


    「你是做了什麽才能把襪子弄得那麽髒啊?怪怪的喔,梅,你有點怪唷。」


    「會嗎?」


    我決定和袴田分手。放學回家路上直接這麽告訴袴田後,他頓時驚慌失措。


    「咦,我有做錯什麽嗎……?」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喔。」


    「那你為什麽要和我分手?」


    「我隻是覺得這樣不好。」


    「這樣……是哪樣?」


    「該怎麽講才好……那個……我想袴田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當然是喜歡啊,就是因為喜歡才會問你要不要交往。咦?什麽?難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歡我……?」


    「我的感覺大概和你的不一樣。再說,我本來就不太懂什麽叫喜歡了。」


    「那麽,你一開始就不要跟我交往啊……」


    袴田整張臉都漲紅了,他非常生氣。這也無可厚非,我很後悔當初沒有好好思考就答應交往,現在覺得自己做了壞事。我傷害了他。這時才發現,原來我是因為不想傷害他,才決定要跟他交往。沒想到反而傷了他。我和袴田本來是普通的那種會打打招呼、聊聊天,有人找就會幾個人一起出去玩的朋友。明明那樣也過得很快樂,但他突然跟我告白,希望和我交往。當時,我應該是害怕拒絕後,相處氣氛會變得尷尬吧。結果,現在的氣氛變得更是尷尬,豈止尷尬,根本就糟糕透頂。我想我再也無法毫無芥蒂地和袴田說話了。


    「我是大爛人。」


    「你是啊。」


    「對不起。」


    我鞠躬道歉。袴田完全沒有回應,隻是低頭向下。他的左手抓著製服的褲子,右手緊緊握拳,身體微微顫抖。假如提議「我們還是別分手吧?」能夠一掃他的怒火嗎?但是,我又不能這麽說。


    「咦?這麽說來,梅,你和袴田分手了喔?」


    我回答「沒錯」。小夜接著說:「袴田真可憐……」


    「他這下醜大了吧。」


    如果是指這件事的話,她應該要說糗大了才對吧。不過,我沉默以對。


    「梅,你這次吃到苦頭就好,之後別再做那種事了,會招人怨恨的。」


    我一邊回答「你說的對」,一邊又心想「不過,為什麽小夜會因為我和袴田的事情而怨恨我啊」。從前一有不懂的事情,都會跑去詢問爸爸。不太會找媽媽討論,現在也是一樣。話說回來,媽媽感覺在某些地方很像小夜。小夜基本上容易親近、愛東扯西扯,是個很好聊天的人。但是,偶爾會瞬間變得殘酷,突然說出讓人大吃一驚的重話,接著就丟下不管。然而經過一小段時間後,她就會表現得若無其事,彷佛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媽媽一句不經意──大概是自以為不經意的話,好幾次都讓我有種胸口深深刺了一把玻璃小刀的感覺,為此覺得難受。向爸爸吐露這件事後,他告訴我「媽媽沒有惡意」,輕撫了我的頭。我想媽媽應該隻是剛好心情不好之類的,畢竟生活中也是會有那種日子。


    話說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當時爸爸和媽媽在吵架。


    「我就是在說,你那個地方太狡猾了!」


    「講話用不著那麽大聲,我聽得見。」


    「最後變成壞人的總是我。或許你被別人當成壞人也沒差,但我可受不了啊。」


    「你不是壞人啊。我不覺得你哪裏壞了。真要說壞的話,應該是我。」


    「你心裏明明不是那樣想!」


    「我是那麽想的。」


    「好,那你說你壞在哪裏?」


    「惹你生氣。假如我不壞的話,你就不會生氣了吧。」


    爸爸是個溫和的人,不是在笑,就是浮現稍感困擾的表情,要不然就是累了看起來想睡覺。他過世的那一天,媽媽癱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用雙手摀住臉,小聲嘀咕。


    「你走了之後,我要怎麽活下去啊……」


    我坐到媽媽身旁,輕撫了她緊繃的背部。我想爸爸他肯定會這麽做。


    「還有我在喔,媽媽你不是一個人。」


    媽媽哭了一會兒後,點點頭。在那之後,處理完各種大小事的夜裏,我在昏暗的房間內看了爸爸拍攝的影片。裏頭並未看到他的身影。


    影像中的我在奔跑。


    話說那是哪裏的草原來著?


    如果問媽媽,她會知道嗎?媽媽大概知道,因為當時她應該也在一起。


    我想去那個地方。


    強烈的陽光照射而下,幾乎沒有風在吹拂。站著不動雖然很熱,但是跑起來就涼爽了。


    「梅莉,你不喜歡粉紅色嗎?」爸爸這麽問。


    「嗯,不太喜歡。」


    「那麽你喜歡什麽顏色?」


    「白色吧。還有……淡藍色!」


    「水藍色啊。」


    媽媽擅自幫我買來的衣服,幾乎都是粉紅色,她會說「畢竟你是女孩子,果然還是穿粉紅色會比較可愛」。當我聽到這種話而發火時,爸爸就會跑來替我解圍,說:「這跟是不是女孩子沒關係,穿什麽顏色都好吧?」


    好想奔跑。


    奔跑吧。


    就是要奔跑。


    喂──……


    傳來了呼喚聲。


    會是誰啊?


    是爸爸嗎?但又覺得聲音不一樣。


    好想跑得更遠,於是毫無顧忌地奔跑。


    喂──,梅莉……。


    覺得自己聽過這個聲音。


    停下腳步,心想,難道是米契奇?


    回過頭去。


    遠方,有人在。而且不隻一人。是米契奇他們嗎?


    「米契奇?慕茲蜜?歐古?」


    扯開嗓門,試著呼喊了一次。實在距離太遠了,看不清楚是不是他們三個人。總之,有人位在相當遙遠的遠方,而且沒有要移動的樣子。


    「慕茲蜜?歐古?米契奇?小夜?爸爸?媽媽?」


    不管再怎麽呼喊,就是沒有人來。假如那些人既不是米契奇他們,也不是小夜和爸爸媽媽……


    那麽就來呼喊大家的名字。大家──


    誰?大家是誰啊?


    喊不出口。


    想不起來。為什麽會這樣?


    這樣好了。心裏有念頭浮現。他們不過來的話,我過去不就得了。


    這次是向著他們奔跑。


    不斷奔跑。


    但是,無論怎麽跑,就是無法靠近那些人。不管再怎麽前進、如何前進,那些人的身影就是不會變大。


    感到疲憊,因而停下了腳步。


    突然,有道影子蓋了過來。


    仰頭察看,發現有種漆黑的龐然大物,從頭頂飛了過去。那是什麽?


    眼睛追著對方跑。


    心裏還在東猜西猜的時候,那個東西已經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放棄追蹤後,繼續尋找那些人。


    不見了。到處都沒看到,他們消失無蹤了。


    搞不清楚方向了。自己是打從哪裏來,接下來又要往哪裏去呢。


    放眼望去,草原連綿。除了草和天空之外,空無一物。


    ……我是,一個人。


    聲音連微微作響都沒有,全被塞進心中,困在裏頭。


    我……孤身一人。


    咀嚼這個詞匯,不斷、不斷地咀嚼,在索然無味後終於理解了。


    原來如此。


    環視四周。


    一如先前,除了天空和


    草以外,空無一物。


    ──看來我是……死了。


    所以才會孤身一人。


    剛剛總覺得有什麽人位在遠方,一切都是錯覺。因為自己死了,應該已經變得形單影隻,不會有任何其他人在。


    死去以後,自己終究會變得不再是自己,變得什麽都不知道吧。在這之前,好想見一麵──或許是這麽祈願的心情,讓自己覺得還有其他人在。


    想要坐下,身體卻不聽使喚。


    垂下視線。


    結果沒看見自己的手。手臂不見了,腳不見了,上半身也不見了。


    空無一物。


    心想,啊啊,因為我死了──


    因為死去了,所以什麽都沒了。


    不過,好不可思議。


    居然能像現在這樣思考。


    然而,自己真的是在思考嗎?


    自己這個人明明已經不存在了?


    這裏,隻有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和晴朗無比的天空──


    草原?


    天空?


    哪裏有那種東西?


    沒有。


    什麽都沒看見。


    之所以什麽也聽不到,是因為沒有風在吹?


    想要閉起眼睛試試,卻沒有任何改變。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沒了身體,自然也不會有眼睛。


    辦得到的事情,隻剩思考。


    雖然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在思考,但是就思考吧。


    思考吧。


    要思考什麽?


    最後決定來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六十、六十、四。五?六十、六、十、十六、五?六?


    不行,讓我數,拜托,讓我繼續數,要不然,啊啊……


    會消失……


    消失……


    失……


    ──梅莉。


    有聲音傳來。


    傳來某人的聲音。


    好想見一麵。


    因為是最後了。


    因為一切都要終結了。


    在完全消失之前。


    拜托讓我見到大家──


    所謂的大家,是誰?


    梅莉,梅莉……?


    有人 在叫 我的名字 有人 抓住了 我的手


    ……我、我、我該怎麽做,你才能……。


    什麽 都不必做 也 沒關係


    我 什麽都不需要


    因為 你 已經 替我 做太多了


    我 說的 都是真的


    我


    過得


    很幸福


    因為


    我 不 孤單


    因為


    我的 身旁 有你


    哈爾


    我


    我 啊


    哈爾 我 對你


    奇怪


    我


    剛剛 是想 說什麽


    我 忘了


    明明有好多


    好多事情 想要傅達


    雖然千頭萬緒 也隻能說再見


    啊啊 再見


    意識 越來越遠 再見 不過


    能認識


    你們


    認識 你


    真的太好


    「hey, geek.」


    魁梧的馬特以滿臉痘子的紅臉輕佻地笑著,並用過去五年以上好像都相同的鄙視口吻叫了我。一瞬間我怒火中燒,往他猛撲過去。這記出其不意的攻擊成功了,我撲倒馬特,跨坐在他身上,狂毆猛揍這家夥的臉部。然而,我身體孱弱,無法把馬特打得滿地找牙,隻獲得了把人打得滿地找牙的手感。從驚愕中回過神的馬特輕易推開了我。轉眼間我不是輕輕被教訓,而是被打了個半死。好痛、好害怕,好希望有人來救我。不過,我沒有求饒,盡量鞏固防禦,咬緊牙關,忍耐再忍耐,一直忍耐到馬特的猛攻停歇。最後他的拳頭好像終於打痛了,丟下fuck、shit等髒話後便離開了。我就橫躺在金斯堡(keenesburg)南派街(s pi)的路邊,獨自在心中偷偷地高唱凱歌。我雖然是宅男(geek),但是並不弱,也不是笨蛋。我要變得更強,實現夢想。


    我後來學了日文,教材主要是動畫和漫畫,還有動漫歌曲和日本流行樂,也讀了日本的小說。我本來就很擅長數理類的科目,自學日文後也不再討厭文史類的科目了。而且也會跑步,或是確實伸展肢體、練肌肉,藉此鍛煉身體。就算無法成為馬特那種壯碩男,不過也練就了精實的肌肉。當時我不受歡迎,沒有任何人會靠近我。我忍著孤單,努力不懈,終於以交換學生的身分踏上了日本的土地。停留時間大約一年。為什麽我沒有生在這個國家呢?總而言之我適合生活在這個國家。當然,我是個宅男(geek),不過多虧了這種個性,日本人們反倒對我有種親切感。我在寄宿家庭的羽崎一家人身上,還感受到了溫暖的家族親情,這是我對真正的家人都未曾有過的情感。然後在以前作夢都會出現的日本高中裏,出生以來第一次結交到了真正的朋友,也談了戀愛。對象是女高中生皐月,沒錯,女朋友的名字就和電影《龍貓》中那個女孩一模一樣。我和皐月會手牽手──


    兩人 一起 走在堤防上的道路 一起 走過 橋 一起 去 書店


    「傑西,你的日文好好喔。超級自然的喔。」


    ……皐月?


    傑西?


    我 和 皐月 接了 吻。


    是個僅有嘴唇相互疊合的可愛親吻。……誰親的?我嗎?和皐月?


    我是真心喜歡皐月,拿出所有誠意,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愛她。我 想用自己的方式 去愛 皐月 ……


    感覺事情不太對勁,好像哪裏怪怪的。我離開日本的日子就快來臨時,皐月對我說「我可以談遠距離戀愛喔」,而我隻是再說了一次了無新意的「i love you」,畢竟我真的愛她。我終於離開日本了。回國後一天和皐月視訊聊天好幾次,和她漫無邊際地閑聊,光是這樣我就覺得很幸福。但是結束視訊聊天的瞬間,卻會變得非常寂寞悲傷,想要再次聽見皐月的聲音,再次看見她的臉龐。但是,才剛剛切掉視訊聊天,而且日本的時間應該也晚了,皐月必須上床睡覺,再加上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皐月說:「傑西,你最近會不會太冷淡了?」我道歉後,她便開始發飆,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好像哪裏怪怪的,一切的一切都好奇怪。


    我是誰?我是傑西?我 是……


    「艾格赫,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塔克亞緊抱著我,在我耳邊細語。我希望能像這樣被他永遠摟在懷中。塔克亞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由於他沒有好好地每天刮胡子,所以頭隻要一動,胡子就會碰觸、磨到我的額頭,感覺有點痛。回想起先前拜托過塔克亞要剃胡子,他雖然回答「我知道了啦」,但過幾天就拋諸腦後了。不久後我也放棄叫他刮胡子,結果習以為常,現在反倒覺得這種觸感也不賴。我和塔克亞緊緊相擁,兩人裹在同一條毛毯裏,覺得好熱,思緒模糊,好想睡覺,但是又睡不著覺。我非常喜歡、非常珍視這個時刻,雖然想向他索吻,


    不過害羞得不敢行動。希望塔克亞會主動吻過來,但是他已經沉沉睡去。「真是的。」我生氣了,打算跟著睡去。沒想到他這時吻了我的額頭。塔克亞的雙唇緩緩往下移動,我用雙唇接下了嘴巴。然而在深吻的同時,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好像哪裏怪怪的。


    塔克亞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明明前一刻還很溫暖,明明溫暖到彷佛會發燙。我用力抱著塔克亞,想藉此溫暖他,不覺得、也不想覺得這麽做是無濟於事。我們的周遭還有利基馬爾、卡拉茲、多明哥,達拉恣那也在。但是他們已經一動也不動了,同伴們流出的血已經冷卻。耳裏傳來蟲子嗡嗡振翅的聲響,蒼蠅已經聚集而至。我用手驅趕蒼蠅,但是趕也趕不掉。再說,原本就難以擺動自己的手了。仔細一看才發現我的肚子上也有蒼蠅聚集,我想找些辦法應付,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塔克亞,快起來,塔克亞──好想出聲呼喚,卻發不出聲音。蒼蠅停到了我的嘴唇上,不停地蠢動,看來它想從那邊竄進我的口中。我想要閉起嘴,但就是闔不起來,反倒是我的眼睛快要閉上了。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好像哪裏怪怪的。


    「──方法是有,隻有一種。」


    我察覺了。縱使沒人清楚告知,但是自己應該已經拿到鑰匙了吧?我,我們這些人,為什麽最一開始要學「魔法光彈(magicmissile)」這種某種意味而言稱得上是特殊的魔法?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魔導師(wizard)薩萊伊──我直接對他本人這麽說。身為魔法師公會大長老的薩萊伊隻是笑而不答。這意思是要我自己思考,要我自己開創未來吧。如果不這麽做,就無法觸及到真正的魔法。對我而言,用這種方式探尋出的事物才叫做魔法。即使像剛才那樣質問,薩萊伊也不可能會承認。不過,我相信自己是正確的。這下終於看見我該踏上的道路,我將走上一條沒有路徑的道路,然而這才是正確的途徑。


    「阿斯瑪……」薩萊伊開口對我說。「不可焦急躁進。你看看老夫,就如你現在所見,人生很長,慢慢地、慢慢地向前邁進就好。」


    當然,我也是這麽打算的。我雖然感覺到不對勁,但依舊這麽打算。畢竟,好不容易才獲得了線索。自己這樣說雖然很怪,但是我自認勤勉又非常認真。當上義勇兵、當上魔法師後,我為了參透魔法而努力鑽研。我學會了眾多魔法,也會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意見,假如覺得對方錯了,便會明確告知對方。也曾為此與其他人發生衝突,甚至失和。不過,無時無刻都有人需要身為魔法師的我。身為魔法師、身為義勇兵,一直以來都采行不會愧對任何人的生活方式。我自負如此,但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決定鑽研魔法光彈(magicmissile),確信這個魔法將會是突破口。現在路隻走到一半,不,哪來的一半,要說才剛抓到頭緒也可以。我還不能倒下,明是如此,我卻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你要堅強活下去喔,伊茲納克。要堅強……」


    母親整個人幾乎埋沒在落葉和枯枝裏,這些全部都是我撿集來的東西。母親看起來感覺很冷,身體都在顫抖,所以我覺得必須讓她暖和一點。我握住母親的手,她也反握了回來。然而母親的手立刻就失去了力氣,她笑了。我的母親快要死了,我也知道。由於見識過太多垂死的生物,所以我了解死亡為何物。母親瀕臨死亡,留下遺言要我堅強活下去。我覺得哪裏怪怪的,感覺不太對勁。總而言之,母親即將離開人世。我握著母親快要無法動作的手,在心裏發誓絕不會忘記村人們是怎麽對待我和母親。母親不曉得為什麽從未說過一句怨言,但是,我無法原諒村子的那些人,實在難以原諒。我的懷中藏著母親要我帶著防身的短刀,我已下定決心要以這把短刀報仇雪恨。如果這把短刀無法刺穿那些家夥的咽喉,到時會再去找把更長的刀,直接一刀貫穿他們的心髒。我如果這麽說的話,母親會加以攔阻吧。所以我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讓母親安詳死去,讓她不再受苦。但是,我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太對勁。


    感覺哪裏怪怪的。我,是誰?我 是誰 是伊茲納克?已經搞不清楚我是什麽人了。連我自己本身也是。


    名字會改變。稱呼是什麽都無關緊要。我舍棄十個名字,獲得上百個名字,擁有成千個名字。帝哈?卡特──這僅是我持有的成千個名字的其中之一。隻不過,這是一個相當古老的名字。或許,還可能有更古老的名稱。我是──


    傑西?史密斯。


    艾格赫。


    阿斯瑪。


    伊茲納克。


    帝哈?卡特。


    我是誰?


    就別管名字了。我有數以千計的名字,巡遊過數千場域。毫無 目標?我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太對勁。雖然我是為了尋求不曾見識的風景而四處漂泊,但是我好像哪裏怪怪的。


    我站在風感覺會把人刮起的灣岸懸崖上,遠眺由亮綠色轉為水藍,再由水藍色變化為深藍的海麵。大口吸入彷佛會讓人嗆到的海潮香氣後,眯起了眼睛。我將視線移至我的手,我那雙綠色的手上,我那粗厚的手指上,我那堅硬的爪子上。


    我是一隻老鼠。


    我是鼠王(rat king)。


    我 是


    傑 格赫 哈 茲納 艾 西 阿斯 帝 斯 瑪 伊 卡特 密斯 克 帝帝帝帝帝帝哈?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特卡伊茲茲茲茲茲茲茲納克阿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瑪艾格艾格艾格格格格格格格艾格赫傑西傑傑傑傑西史史史史史史史密斯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莉莉莉莉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傑西史密斯艾格赫阿斯瑪伊茲納克帝哈卡特鼠鼠鼠鼠鼠鼠鼠鼠王王王王王王王王


    從那裏 就無法 再往前進了


    我在 奔跑


    正在 奔跑


    奔跑


    草原


    天空


    空無 一物


    這裏 是什麽地方


    沒有 半個人


    我是 孤身一人


    你不是一個人喔。有人這麽說。有好幾個人這麽說。有手伸了過來,有人碰觸我。粗暴地、肆無忌憚地,硬是擠了進來。他們強行闖入。不要這樣,不要進來我的裏麵。拜托你們,別進來。


    ──梅莉!


    那是……


    那是我的……


    梅莉!


    呼喊我的名字。


    再繼續呼喊。


    係住我。


    別鬆開。


    梅莉!


    梅莉!


    梅莉!


    啊啊……


    然後我便將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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