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吧awake。」


    我彷佛聽見了人的聲音,於是張開了雙眼。


    四下昏暗,這裏是什麽地方?但也不是一片漆黑,眼前可以看見亮光。起身後仰頭察看,發現牆壁上設置了小小的蠟燭,一直往前方延伸而去。牆壁和地麵都十分堅硬,全是岩石。我在洞窟裏嗎?既然有蠟燭,想必是人為裝設的,這裏難道是坑道之類的地方?


    除了我之外,還有複數的其他人類。不隻有兩、三人,看起來好像至少有十人左右。他們有的橫躺在地,有的背靠牆壁坐著,有的則是坐起身子。


    「是不是有誰在……?」


    因為有一人這麽問,所以我馬上「啊……嗯」地回應。


    「……這裏有人。」、「嗯嗯。」、「果然有人。」、「這裏有幾個人?」、「要算看看嗎?」、「……話說,這裏是什麽地方?」、「我也不清楚……」、「沒人知道喔?」、「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聽著此起彼落的說話聲,我感到納悶。我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身旁這些人又是何方神聖?


    「傻傻待在這裏也無濟於事。」一名男子這麽說後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裏嗎……?」一名女子問道。


    「我要試著沿牆壁……」男子以沉穩的聲音回答。「順著燭光的方向前進。」


    這名男子一頭白發——不對,應該是銀發。


    我瞬間和銀發男對到了眼。他或許隻是單純看著我這邊,但露出的是睥睨的眼神。


    這讓我感到不太舒服。


    我剛才其實也和銀發男一樣,想要試著沿牆壁前進,隻不過他早我一步付諸行動。我當然並未覺得不甘心之類的,雖然並未如此——但該怎麽說才好,還是有種不爽的感覺。


    「我也要去。」女子說。另外還有兩名男子也分別說「……我也一起去好了」、「慢、慢、慢著,本大爺也要去!」。


    雖然有別的男子說,在蠟燭並排延伸的反方向也有一條路,但應該沒有人會想走那邊吧。我早就知道,在場的所有人最終都會跟著銀發男行動,自己也隻能跟他走。結果,完全如我所料。


    不久後我們一行人走到一處鐵柵欄前。銀發男打開鐵柵欄後,路繼續往前延伸,有座往上的階梯。


    即使如此,我也不怎麽驚訝,隻感到有些不解。我雖然毫無半點頭緒,但就隻知道一件事——目前的情況非比尋常,自己明顯遭遇了異常事態。


    階梯上方又有一道鐵柵欄。就在銀發男邊敲打鐵柵欄,邊用非常驚人的音量怒吼「外頭有沒有人在,快把這道門打開」,其他人也是一陣騷動的期間,有人從另一頭打開應該是上了鎖的鐵柵欄。那人催促我們「快出來」。


    穿過門後,這次真的有點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石砌的屋子雖然沒什麽好大驚小怪,但開門男子的裝扮十分奇特。他身穿盔甲、戴著頭盔,腰間還吊掛著像是劍的物品。這是在開什麽玩笑?然而接下來的事情才是問題所在。


    我為什麽會覺得「這是在開什麽玩笑?」呢?明明認為自己有辦法說明個中原由,結果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大腦深處雖會湧現詞匯,但這些詞匯在浮出腦海化為話語前,就如泡沫般消失無蹤。這就是我當下的感受,覺得非常不舒服。這情況真的詭異,不過我內在的變化和外在環境的變化,究竟哪一個比較詭異?


    鎧甲男啟動了某種機關後,部分牆壁往內凹陷,形成出入口。


    「快出去。」


    一出到外麵,就看見一望無際的微亮天空。這裏好像位在有點高度的山丘上,我們直到剛才都還位於建在山丘上的高塔中,似乎就是從那裏離開的。


    數了數人數,包含我在內,共有八名男性,四名女性,總共為十二人。當中沒有半個認識的人。


    我看向山丘的另一側,發現那裏的建築物櫛比鱗次,且被看起來相當堅固的城牆所環繞。「那是城鎮嗎?」


    「與其說是城鎮……」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的削瘦男子開口。「更像是城堡。」


    「城堡……」眼神愛困的男子低聲複誦。


    「……請問一下,」一名感覺怯弱的女孩提心吊膽地詢問眼神愛困的男子。「……這裏,到底是哪裏?」


    「這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也、也對喔。請、請問,有、有沒有人……知道這裏是哪呢?」


    卷發男用手胡亂地搔著頭發,說:「真的還假的啊……」


    「對了!」一名看起來有點輕浮的男子拍了一下雙手。「問一下那家夥不就有答案了嗎!?你們看,就是剛才那個穿著鎧甲還啥東西的男人啊!」


    眾人的視線全都匯聚到塔的出入口,但出入口已經越來越小。


    「喂喂喂,等——」輕浮男衝了過去,卻已太遲。出入口迅速消失,變成和塔外牆一樣的構造。輕浮男口中念念有詞,同時伸手到處碰觸、敲打高塔外牆,但不久後便頹然倒坐在地。


    「真糟糕呀!」一名把長發綁成兩束辮子的女孩說。她說話的語調有點怪,我心想她應該是xx人——不過xx是……?不行,我想不起來是什麽字。


    「……真的很糟耶。」卷發男蹲坐在地。「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啊……」


    「好的,在這個絕佳的時機點上……!」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高亢的女聲。「人家要現身嘍!人家要出場嘍!猜猜我在哪呀!?我在這裏唷!」


    「到底在哪!?」輕浮男站起身來大叫道。


    「不要慌張呀,不要騷動呀,不過也別就此鬆口氣唷!當然也不能放個屁唷!」


    「恰啦啦啦啦、恰啦啦啦啦、啦啦啦!」一名綁著雙馬尾發型的女孩哼著不知名的歌曲,從塔的側麵露出臉來。「大家好呀~~!你們好嗎~~?歡迎來到格林姆迦爾呀!我是負責為各位帶路的希幽姆唷!各位,初次見麵~~請多指教唷?呀比!」


    「你這種說話方式真讓人火大。」理著平頭的男子咬牙切齒地說。


    「呀~~!」希幽姆整張臉往後縮了一下後,又馬上露了出來。「好可怕喔!嚇死人了喔!你不要那麽生氣嘛?好嘛?好嘛?好嘛?好嘛?」


    平頭男嘖了一聲。「那你就不要惹人生氣啊!」


    「人家知道了嘛~~!」希幽姆「砰」地一聲跑到塔的旁邊,然後做了個像是敬禮的動作。「希幽姆,從今以後會好好注意的唷~~!我一定會認真注意不惹人生氣的唷~~?這樣可以了吧?可以了吧?唷嘿!」


    「……你這家夥,根本是故意的吧!」


    「啊,被你看穿了啊?啊、啊,不要生氣嘛!不要揍我嘛!不要踢我嘛!希幽姆最怕痛了啦,基本上,人家希望各位能夠溫柔地對待希幽姆!還有,人家可以開始講正經事了嗎?人家可以開始工作了嗎?」


    「快講!」銀發男用威嚇力十足的低沉聲音說。


    「那麽……」希幽姆微笑道。「人家要開始工作了唷?總而言之,請大家跟著人家來唷~~!不快點就要把你們丟下囉~~!」


    希幽姆踏起步伐,走上一條從塔往小丘下方延伸、被人們踏得非常密實的黑土道路。道路兩旁都是草叢,但這裏並非單純的草原,還並排著數十、數百、甚至更多的白色巨石。


    「欸,那是……?」卷發男指著白色石頭。「該不會,是墓碑吧


    ……?」


    「嗬嗬嗬嗬~~」希幽姆並沒有回頭,隻是發笑。「大家猜猜看嘍~~!哎呀,現在先不用在意!別在意啦~~!大家想這種事情還太早了啦!實在太早太早嘍~~!唔嗬嗬嗬嗬……」


    平頭男再次嘖了一聲,踹了地麵,看樣子是覺得很火大吧,不過他依舊決定繼續跟著希幽姆走。銀發男早已經踏出腳步開始前進,黑框眼鏡男、華麗女、個子最矮的女子也跟在銀發男的後方。輕浮男一邊叫喊著:「喂、喂喂,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啊!我也……!」想追上去,但跌了一大跤。


    我抬頭仰望高塔,心想:如果沒跟著希幽姆,逃走的話不知會如何?


    眼神愛困的男子「——啊……」了一聲。「……好紅。」


    怯弱女「啊……」地倒抽一口氣。


    「啊!」辮子女說:「月娘是紅色的耶!好漂亮耶!」


    笑死人了,月亮怎麽會是紅的。


    但是,眼前的月亮真的是紅的。


    大概介於弦月和眉月之間吧。


    高掛在微亮空中的月亮,鮮紅到很不真實。


    卷發男發出「哇喔……」的聲音,身軀格外魁梧的男子則是低聲讚歎。


    不一樣。


    我這麽想著。


    這裏不一樣。


    月亮居然是紅的。


    這裏肯定是不一樣的地方。


    但不知為什麽,我就是覺得——自己好像就是希望能這樣。


    1.縱使搞不清楚……


    有著愛困眼神的男子是哈爾希洛,頭發自然卷的是藍德,彪形大


    漢是莫古索,感覺怯弱的女子是席赫露,輕浮男是基卡瓦。


    然後,我的名字是馬納多。


    我們邊走邊聊天,所以我得知了這些資訊。


    然而或許該說,我就隻得知了這些事才正確。畢竟我們不僅對高掛紅月的這個地方,甚至連自己的事情也一無所知。但是,大家都還能說出自己的名字,身高和體重也都還清楚。隻不過,更進一步的事——諸如自己的出生成長地、家人的事、有無朋友等資訊都拿不到手。明明覺得這些事情就近在咫尺,但不管把腳墊得再高,手伸得再長,都還是無法觸及。指尖即使擦到,也隻會直接穿過。這種感覺就像大腦中有這樣的一個區塊,但自己無法連結、讀取儲存其中的記憶。


    希幽姆帶我們到邊境軍義勇兵團赤月的事務所後,隨即消失不見。在這間猶如酒館的事務所中,有名綠頭發、下巴分岔、有對水藍眼睛、化著濃妝、嘴唇上還塗著口紅之類的——男子,把雙肘放在吧台上等待我們的到來。


    「唔嗯……」男子來回打量我們一行人,頻頻點頭後說:「好啦,小貓們,往人家這邊靠過來。很歡迎你們唷。人家的名字叫做布蘭尼,是這間歐魯達那邊境軍義勇兵團赤月事務所的所長兼男公關。你們可以叫我所長,當然,叫我布蘭甜心也ok。如果要叫我布蘭甜心的話,記得要加入滿滿的愛,再開口叫人家喔?聽懂了嗎?」


    「所長……」銀發男走到吧台歪了一下頭。「回答我,老子知道這個城鎮叫做歐魯達那了,不過邊境軍、義勇兵團什麽鬼的又是啥?為啥老子會在這?你知不知道?」


    「你的氣勢倒是挺好的嘛!不過,人家並不討厭像你這樣的小朋友。你的名字叫?」


    「蓮崎。老子討厭像你這樣的混蛋人妖。」


    「是喔……」布蘭尼瞬間已把小刀的尖端抵在蓮崎的喉頭,眯起雙眼。「蓮崎,就讓人家告訴你一件好事吧,敢叫人家人妖的家夥,都活不了多久。看你還算機靈,應該明白人家的意思吧?你還打算繼續堅持己見嗎?」


    「這樣啊……」蓮崎徒手握住了小刀。「老子本來就沒想要活多久,老子的個性最討厭被人威脅了。要殺就殺啊,人妖所長。」


    「總有一天會的。」布蘭尼舔了舔黑色嘴唇後,用手撫過蓮崎的臉頰。「要人家這樣做幾次都行,人家會做到你忘不了人家為止。」


    藍德、哈爾希洛和辮子女正在竊竊私語。而我的目光則是無法離開蓮崎。這男的可能是很有自信,膽子有夠大,大概是見過很多大場麵。


    「好、好了嘛!」輕浮男基卡瓦站到蓮崎和布蘭尼之間。「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麵嘛!難免會意見不合嘛!總之大家先冷靜處理嘛!大家開開心心當好朋友,好不好?好嘛?好嘛?就看在俺的麵子上嘛!」


    「看在你的麵子上?」蓮崎嗤笑一聲,把手抽離刀身。


    「看起來是有幾個魯莽的家夥呢。」布蘭尼也跟著收回了小刀。「男的八人,女的四人,女的雖然有點少,不過就人家的觀點來看,這樣反而比較好。反正男的能成為戰力的比例本來就比較高,所以沒什麽問題。」


    我皺起了眉頭。「戰力?」


    「沒錯……」布蘭尼露出微笑。說真的,看起來非常惡心。「就是戰力唷。」


    「這裏是義勇兵團事務所……」我低頭看著地麵。「——也就是說,我們要當義勇兵?」


    「哎呀呀。」布蘭尼拍了拍手。「看樣子你還滿可取的嘛!你說的沒錯。你們之後將會成為義勇兵。不過你們還是有選擇的餘地啦?」


    「選擇大師。」哈爾希洛拍拍藍德的背。「該你出場啦!」


    「哦、哦!?是、是喔!?是……這樣嗎……?」


    據布蘭尼所言,在這片被稱作邊境的地域,有很多和人類敵對的種族、怪物,邊境軍的任務,就是要驅逐那些家夥,將邊境納為人類的領土。但是,邊境軍並非以數量取勝,甚至在數量上還屈居劣勢,因此光是保住歐魯達那以及前線基地,就已經快精疲力盡。所以這些工作最後才會落到身為邊境軍特別行動部隊的義勇兵團身上。


    「我們義勇兵啊,」布蘭尼開口說。「可以神出鬼沒、自由自在地潛入敵方陣營,進行探查、搗亂,藉此弱化敵對的勢力。雖然義勇兵會協助邊境軍本隊,不過義勇兵鮮少會以組織的身份采取作戰行動。大部分的義勇兵啊,要嘛是單人迎戰,要嘛是組成三到六人的小隊。總之,就是得靠自己的才智、獨立的判斷去搜集資訊,擊敗敵人。這就是我們義勇兵團赤月負責的工作嘍。」


    ——然後,如果成為義勇兵,就能拿到身為見習義勇兵的身份證明徽章「見習章」和十枚銀幣,也就是能拿到錢。如果拒絕不當義勇兵,之後的日子就得自行負責。


    選擇權基本在我們手上,但也就隻是基本而已,畢竟沒人會笨到讓身無分文的自己流落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怎麽想,現在都隻能成為義勇兵了。


    「很好。」第一個伸手拿取見習章及裝有銀幣的皮革袋的,果然是蓮崎。「老子雖然不知道義勇兵是啥鬼,不過老子決定幹了,幹了才知道之後會怎樣。」


    真的是一次又一次被他搶先。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接在蓮崎之後,平頭男和華麗女也伸手取走了見習章與皮革袋。我則是第四個拿取的,黑框眼鏡男在我之後。接著基卡瓦說著「那俺也收下嘍」,伸手想要抓走兩個皮革袋,結果布蘭尼出聲喝斥「別搞怪!」,打了他的手。


    還沒拿的有哈爾希洛、藍德、莫古索、席赫露、辮子女和矮個女。真想不透這種時候猶豫不決到底有什麽意義。不過,這個樣子或許反而才是一般反應。


    「你們決定得如何?」布蘭尼這麽詢問後,先是藍德走到了吧台前。


    「……本大


    爺怎麽感覺像是被算計,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嗯~~」辮子女跟在藍德後麵。「有誌者事成成,無誌者不成成,所以嘍……」


    「不對吧。」哈爾希洛搖了搖頭。「一般人應該不會講『事成成』或是『不成成』吧……」


    「哦?是咩?夢兒一直記得是『事成成』和『不成成』耶!」


    「應該是你記錯了吧。正確的說法是『有誌者事竟成,無誌者事不成』才對。」


    「這樣呀?不過,你不覺得『事成成』和『不成成』聽起來比較可愛嗎?夢兒覺得,可愛才是最重要的嘛。」


    「……要論可愛的話,確實你的說法可愛了很多倍啦。」


    「對唄!」


    原來辮子女的名字叫夢兒啊。矮個女、哈爾希洛、莫古索和席赫露也都拿了見習章和皮革袋。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拿了。


    「恭喜各位!」布蘭尼露出一抹有點刻意的笑容,拍了拍手。「這樣一來,各位從現在開始就是見習義勇兵嘍!各位要好好加油,趕快成為能夠獨當一麵——」


    我有一半沒在聽,在心裏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義勇兵大多是三至六人組隊,畢竟單獨行動感覺會很吃力。目前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能夠成為戰力的同伴。要找誰和誰呢?不過正當我在物色隊友時,蓮崎已經先發製人了。不過,他到底為什麽要突然把平頭男打趴在地?


    「給我站起來!」蓮崎拋下這句話後,實際上平頭男也大喊著「——你這混蛋」準備爬起來,不過蓮崎迅速把他踢趴在地。「怎麽啦?站起來啊!」


    「……你這混蛋,到底想怎樣?」


    「你一開始看到老子時,就想知道老子比你強還是比你弱了,對不對?現在老子就來告訴你答案!站起來啊!」


    「可惡……!」


    蓮崎毫不留情地痛毆盛怒的平頭男。平頭男一路挨打,最後蓮崎用頭猛力一撞,他無力地滑落倒下。不對,平頭男沒有倒下,隻是膝蓋跪地勉強撐住。蓮崎則是用手指輕摸了滲血的額頭。


    「……你這家夥的頭還滿硬的嘛。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做隆。你這混蛋,還挺強的嘛。」


    「你也滿能打的。隆,跟隨我吧。」


    「嗯。我就暫時先跟著你吧。」


    「很好,接著——」蓮崎掃視著事務所內的眾人,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他鎖定的第一個人是隆,我是第二個人嗎?


    搶什麽搶啊——我雖未這麽覺得,不過,我能懂蓮崎的想法。


    蓮崎迅速從我身上移開視線,看向黑框眼鏡男。「你感覺會是個戰力,跟我來。」


    黑框眼鏡男抱著胳膊,稍作沉思後點了點頭。「好,我叫亞達契。蓮崎,請多指教。」


    我輕歎了一口氣。好人選不停被搶走,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蓮崎總是能搶先我一步?或許是因為他不會猶豫,我在佇足思考時,就注定晚他一步。


    「那邊那個矮子!」


    「……啊?」


    不過,蓮崎挑了這個矮個女,著實讓我嚇了一大跳。


    「你過來。」


    蓮崎對她招了招手。矮個女好像有些愣住了,然後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抬頭看著蓮崎。蓮崎伸手摸摸矮個女的頭。「你應該有點用處,跟我走。」


    「……好。」


    我看著滿臉通紅的矮個女心想——是怎樣?我拚命思考蓮崎的選人基準到底是什麽。是能否成為戰力?肉體的力量?還是智商的高低?不對,至少不會隻是這類東西。那他的基準究竟是什麽……?


    「我們走。」蓮崎領著隆、亞達契、矮個女,準備離開事務所——總共四人,不過隻有四人足夠嗎?


    「等等!」華麗女叫住了蓮崎。「帶我一起去!」


    「老子不需要沒用的家夥。」


    「叫我做什麽我都肯做!」華麗女拚命纏著蓮崎。「我叫莎莎。不管什麽事我都願意做!拜托讓我加入!」


    「什麽事你都肯做?」蓮崎用力推開莎莎。就在這個瞬間,我看到了。


    雖然很不明顯,但蓮崎笑了。


    「你可別忘了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原來如此,我懂了。


    他看中的是忠誠心。能否成為戰力當然重要,但對方是否能順從,是否會服從自己,也是關鍵。蓮崎剛剛是在觀察這點。在這階段,蓮崎心裏已經有了未來藍圖,他打算打造一支以自己為中心的隊伍。


    蓮崎帶領蓮崎隊離開事務所後,基卡瓦也邊說什麽邊走出去了。


    「那我也去收集情報。」


    總之,我不想繼續待在這個地方。自己好像是被挑剩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反正我就是想趕快離開這裏;但我明明不開心,卻不知為何笑臉迎人。


    「繼續待在這裏也搞不清楚狀況,不如出去外麵到處看看。」


    我對宛若落選者的五人露出笑容。


    然後若無其事補了一句:


    「各位,我們之後再碰頭!」


    「嗯,再見嘍。」


    哈爾希洛揮手目送。他應該想跟過來吧,如果想跟,跟來不就好了。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不跟來?是因為其他人也沒有行動嗎?這能當作沒跟來的理由嗎?我離開了事務所。內心分明煩躁不已,但摸了一下臉,發現臉上依舊掛著笑容——這是怎麽一回事?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啊……?


    2.手感


    我在歐魯達那四處走跳的期間,了解了幾個自身的特性。


    我的親和力高到連自己都傻眼的地步。不隻能跟任何人攀談,在任何時候,就算並未刻意要笑,也都會下意識露出笑容。在大多數的場合,其他人似乎都對我留有好印象。縱使什麽也不懂,但看到任何事物都覺得新奇。我並不對這狀況感到畏懼,甚至開始對此感到中意。


    在廣場上,我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對方好像迷了路。


    雖然隻是猜測,但我覺得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猜錯也無傷大雅。


    「哈爾希洛!」


    「——咦?」哈爾希洛奔向馬納多身旁。「馬納多……!馬納多!我想回事務所,可是回不去!所謂的及時雨,指的一定是現在這種狀況!」


    「你太誇張了吧。」我當然是笑著這麽說的。「哈爾希洛,隻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啊~~,藍德還有席赫露、夢兒都待在事務所前……應該啦。席赫露忽然哭了起來,之後就變成我一個人來收集情報,然後大家在那裏等我。」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現在是收集完情報,準備要回大家那邊的途中?」


    「唉……也沒有多了解到些什麽啦,就隻知道了……悠羅資保管商會而已……?」


    「悠羅資……保管商會?我沒打聽到這個消息。」


    「騙人的吧?真的假的?商會可以存錢或換錢,感覺還滿重要的。啊,還有,我知道市集有間好吃的烤肉串攤子……不過,這個情報應該不太重要。」


    「我也稍微瞥了一下市集,不過裏麵還有烤肉串攤啊。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麽好吃,那我也想吃吃看呢。」


    「我可以告訴你店在哪裏喔!我記得很清楚!……倒是忘了回事務所的路。」


    「那我們就一起走吧!」


    雖然心裏覺得這麽說太虛假,卻還是脫口而出了。我這個人肯定就是表裏不一。「因為我現在剛好也打算回事務所一趟。」


    「咦……」哈爾希洛似乎有點一時語塞。


    不過,他有這種反應也無可厚非。剛才我的確丟下了一句「各位,我們之後再碰頭!」,但他們應該認為我是在說場麵話,而且我也隻是想說場麵話,沒有表露於形罷了。看來我真的就是個表裏不一的人。


    「嗯?你怎麽啦?」


    「沒、沒事!?走、走吧!我們回事務所吧!藍德怎樣都無所謂,不過我想席赫露和夢兒一定很不安——」


    ——如此這般,我最後和被挑剩的哈爾希洛、藍德、席赫露、夢兒與莫古索組成了隊伍。


    哈爾希洛很不可靠,藍德很惹人厭,席赫露十分膽小怕事,夢兒傻裏傻氣,莫古索則是什麽都慢半拍。這五個人都是缺點比優點醒目。但我沒為此感到失望,這不是我在裝腔作勢。我自己其實還滿樂在其中的。


    我隻是感到不解,因為和這幾個人組隊,所有大小事都必須由我來決定,而且講什麽藍德都不聽。例如,就發生過這種事。


    一般來說,見習義勇兵的首要之務是要加入某種公會,接受職業訓練。於是我依照每個人的適性分配職階,最後決定哈爾希洛是盜賊,席赫露是魔法師,夢兒是獵人,藍德是戰士。沒想到,藍德擅自加入暗黑騎士公會。後來要不是已先成為戰士的莫古索加入隊伍,我真不知道這支隊伍會落得什麽下場。一支隊伍必備的就是戰士和神官,老實說有沒有這兩種以外的職業都無關緊要——隻要稍微懂得作戰的人都深知這個道理,但我的同伴對此毫無概念。他們應該是壓根兒沒有好好思考過吧。


    真的很好笑,對不對?


    如果是蓮崎,應該無法容忍這種隊友。他為了毫無顧忌地戰鬥,所以找齊了自己能輕鬆調配的成員。然後一切都由他發號施令,像棋子運用隊友作戰——這應該就是他的戰鬥方式,我覺得這是種效率高又正確的模式。


    但是,我好像沒辦法像蓮崎那樣。如果把事情丟著,根本沒有任何人會想跳出來處理,因此我不得不挺身帶領,但至今我還是無法習慣自己前方空無一人。在歐魯達那近郊森林中尋找泥巴哥布林和咕魯的同時,我隻覺得渾身不對勁。


    說不定我不該選擇這個職業。


    仔細想想,當初我在戰士和神官之間猶豫,最後選了神官。神官的主要任務是治療傷患,戰士則必須站在最前線守護同伴,引誘、打倒敵人。我本來是規劃讓藍德出任戰士。


    我這麽做當然有我的理由。藍德雖然個頭矮小,但看起來體力充沛、動作敏捷。雖然個性有些缺陷,但感覺十分好強,而且在某些層麵上具有容易與人打成一片的特質。令人意外的是,這種人不會對人見死不救。我也曾考慮自己擔任戰士,但後來覺得藍德也可以。


    結果,我錯估了藍德的獨善其身和不受控製。這一點是我的失策,但又一定得有人擔任戰士和神官,性格太過敏感的席赫露和神經大條的夢兒,都無法勝任這兩種職務。至於哈爾希洛,他那種個性應該也不適合擔任戰士。藍德也不可能擔任神官。既然如此,就由藍德擔任戰士,目前可行的方案就隻剩這一種了——怎麽可能。我覺得哈爾希洛若是神官也不錯,因此由我來當戰士也可以。但是,我最後沒有選用這個方案。


    蓮崎應該已經當上戰士了。因為我和蓮崎隊的神官一起在神官公會受訓,所以我知道他們的神官就是當初那名矮個女。


    或許我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當神官,讓其他人出任戰士。我是不想成為首當其衝的攻擊目標嗎?還是心生恐懼?好像也不是因為這樣。


    藍德忽地跳了起來。「——啥!?是、是啥!?喔、喔哇!?」


    仔細一看,有種全身覆蓋針狀體毛的大型野獸,正纏著藍德的腳,還用力亂抓他。


    「是穴鼠!」夢兒這麽說後,環顧四周。「我記得穴鼠喜歡集體攻擊獵物,所以附近說不定還有其他隻!」


    「真的有……!」我立刻找到了其他的穴鼠們,揮舞短棍想痛揍它們,卻被躲過了。「——可惡!動作好快!」


    「我說!你、你們快救救本大爺啊!營救本大爺才是當務之急吧?救、救命啊!快來人啊~~!」


    「暗黑騎士,你快戰鬥啊!」哈爾希洛拔出匕首揮向穴鼠,但也沒砍中。「這動物,動作真的好快……!」


    「喝啊~~!」


    莫古索雙手緊握的巨劍,感覺瞄準的不是穴鼠,而是藍德。


    「——咿!莫、莫古索,你這家夥!是想殺死本大爺喔!可惡!可惡、可惡啊!剛才差點要被自己的夥伴給殺了,現在穴鼠又跑來追大爺我,簡直倒楣透了……!」


    莫古索看起來非常過意不去,說不出半句話。


    哈爾希洛瞬間出腳想踹穴鼠,但這記攻擊也被閃過了。「——剛剛莫古索明明就是想救你!你還不感謝人家!」


    「完全沒救到本大爺啊!——唔喔喔喔憎惡斬……!啥——本大爺的暗黑闘法居然……居然沒打中……!?」


    「不要隨便亂用技能啦!啊啊,煩死了……!」


    太猛了,根本沒完沒了。穴鼠到底有幾隻?五隻?六隻?我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要先冷靜。自己果然不害怕,一點也不。也沒亂了手腳。


    「瑪莉克.愛姆.帕魯酷。」席赫露吟唱咒文後,發動了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


    但她是閉著眼睛出招的……才覺得「這不太妙耶」,果然不出所料,席赫露法杖的前端飛出的光彈,擊中了藍德的後腦杓。「——唔咦!?」


    「咦!?對、對不起!我……」


    「你這混蛋!我要殺了你!不對,讓我揉……!」藍德揉著自己的後腦杓,打算襲擊席赫露。喂喂喂,搞什麽啊,真受不了他耶。


    我用短棍絆倒藍德。「——嗚啊啊!?」藍德向前仆倒在地,看來有必要好好訓誡他一番。「你到底在幹什麽!」我斥責藍德後本想好好教訓他,但穴鼠進逼而來,盡管我出手敲打,但沒打中。這些家夥的速度真不是蓋的,這下有趣了。


    「就、就算隻有一點點也好!」夢兒胡亂揮舞著獵刀。「能夠對它們造成一點點傷害也好呀!師父有說過,大部分的動物隻要受傷就會逃走,所以大家一起加油吧!」


    原來如此,它們不是在玩耍。如果這是為了獲取糧食、延續生命的戰鬥,那就絕對不能受傷。我盯著穴鼠的動作,感到佩服的同時,莫古索「喔呀——!」用巨劍敲擊樹木,大量的樹葉及昆蟲落了下來。「——唔喔!?」


    這也太好笑了吧。不對,現在不是覺得這種事有意思的時候。


    「這樣下去的話……!」哈爾希洛壓低了姿勢。哇,真有他的。他好像打算伸出自己的左臂當做誘餌,刻意要讓穴鼠啃咬。但是在那之前,其他的穴鼠已經咬上了他的右小腿。「咿呀啊啊啊……!?」哈爾希洛邊喊叫邊想甩開穴鼠,但剛才的穴鼠也咬了他的左臂。「——好痛啊啊啊……!」


    「哈爾希洛……!」不過幹得好,哈爾希洛的戰術算是成功了。我瞄準咬住他的兩隻穴鼠。「你別動……!」


    在我的短棍一擊下,那些穴鼠「嘎呀」哀叫,但難以對付它們那種針狀體毛,攻擊力道好像遭到吸收,沒有發揮十足的威力。兩隻穴鼠都立刻重整態勢逃走了,其他的穴鼠可能也同樣覺得該撤退,消失得


    無影無蹤。


    我展開治療後,哈爾希洛因第一次看見的光魔法而驚呼。「——好厲害……馬納多,謝謝你!結果還是靠你趕跑了穴鼠……」


    「多虧有你願意當誘餌,才能成功的。」


    「沒有啦,原本我打算用自己的左手當誘餌,然後再自己想辦法處理掉穴鼠的……」


    「嗯……不過,反正最後是個好結果,這樣就夠了啦。」


    真的是個不賴的結果。


    看來我可能低估了哈爾希洛。說明白點就是,隻有他采取了有效的行動。畢竟把自己的手臂拿去當做誘餌這種事,一般就算想到了,也會遲遲無法執行。這代表哈爾希洛十分果斷,能夠當機立斷。


    但問題在於,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他若再毅然決然一些,就很容易能成為主軸()。而且感覺他的依賴心也很重,明顯都在依賴我。


    總之,這趟有了收獲。欲速則不達,別躁進就對了。


    翌日,我們繼續探索森林,結果發現了一處小湧泉,那裏還有泥巴哥布林出沒。


    我不動聲色地引導,讓哈爾希洛擔任偵察兵。目前最靠近泉水的就是他。哈爾希洛點頭示意後,我也點頭回應,正當我想用手勢告訴他「先回來一次」時——他舉起右手,往下一揮。真是的,不能躁進啊,但看樣子為時已晚。


    藍德「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地邊喊邊衝出去了。泥巴哥布林當然也察覺到我們,準備逃走。下一秒,夢兒「嘿咿!」地射出箭矢,結果射到了哥布林本想行走的地麵上。拜她所賜,哥布林停下了腳步。


    泥巴哥布林兩手空空,卻也不代表沒有危險,我決定稍微觀察一下再行動。


    哈爾希洛以匕首使出橫擊p,這一刀削過敵人。泥巴哥布林雖掉進泉水裏,但立刻出手反擊,還好哈爾希洛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藍德的憎惡斬太容易識破了,揮了個空,他還在泥巴哥布林一陣飛踢下跌坐在地。這情況就有點危急了。我把短棍刺向朝藍德猛撲的泥巴哥布林肩膀,將它逼開。


    席赫露本來又要閉著眼睛使用魔法,結果被藍德製止了。得想想辦法讓她改掉閉眼的壞習慣。


    「莫古索,到泥哥布的正麵去!」我做出指示。「其他的人負責包圍泥哥布!不要讓它逃了!」


    「嗚呣——!」莫古索的反應算快,立刻依照指示站到泥哥布的正麵,用巨劍劍尖刺向了那家夥。


    「沒、沒辦法了!」藍德衝至泥哥布的右側,我在左側,哈爾希洛和後來放下弓拔出獵刀的夢兒則擋在後方。如此一來泥哥布就無處可逃了,這樣應該萬無一失了吧。


    「莫古索!快點給它壓力!快施壓!對它施壓啊!」


    「呶呣——!」


    「受死吧!」


    藍德和莫古索順利地占了上風——才剛這麽想,泥哥布撿起枯枝「嘎咿!」地丟向藍德。明明隻是一根枯枝,藍德卻誇張地「唔喔!?」一聲往後退開。他是白癡嗎?包圍網會出現破洞。雖然不會讓它得逞就是了。我用短棍敲打泥哥布的肩頭。泥哥布可能是因此抓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朝我發出淒厲的叫聲。它會攻來嗎?我擺出應戰姿勢,但它沒有發動攻勢。是在逞強嗎?它或許是畏懼我們,想想也是,畢竟它勢單力薄。


    「你、你們!」藍德舔了好幾下嘴唇。「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啊!現在不殺了它,我們就會被它殺掉啊!本、本大爺要幹掉這家夥,累積惡德vice……!」


    在害怕的人是藍德你這家夥吧。「小心點……!」我邊說邊往前一個箭步,用短棍狠敲泥哥布的頭部。泥哥布鮮血直流,卻發出「呼嗚!」的聲音瞪著我,揮動雙手。看來這家夥也是在拚命,不過會有這種反應很正常。


    「小小泥哥布好頑強喔……」夢兒的聲音在顫抖。


    「呼哼!呼哼!」莫古索往前推進,揮出巨劍後,泥哥布便往後退了。它一退後,自然就是往哈爾希洛與夢兒靠近。


    「上、上吧!哈爾!」


    「——唔、唔喔喔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哈爾希洛好像被泥哥布嚇到了,胡亂揮舞著手上的匕首。揮著揮著,居然刺中了泥哥布的右臂,還刺得滿深的。看起來匕首明明可以繼續用力刺得更深,哈爾希洛卻「嗚啊」喊了一聲拔起匕首。他到底在幹嘛啊?


    「嗚嘎嘎!」泥哥布噴著血,在原地四處轉著身子。它這樣已經是在垂死掙紮了。「嘎!嗚嘎嘎!」


    正因為它已受傷,所以我們更不能掉以輕心,但接下來隻要冷靜攻擊就能獲勝。


    但沒人敢出手,大家都喘著氣。其實我自己有點氣喘籲籲,是因為現在的情況不太尋常嗎。


    「……這是怎麽回事?」哈爾希洛低聲嘀咕,露出隨時都會崩潰的表情。


    「現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出聲吶喊。大家若不振作奮戰都會完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們和對方——泥巴哥布林,都是玩真的!這是一場攸關性命的勝負!當然不可能簡單應付!無論是誰,不管是哪種生物,都不會想死吧!」


    「瑪莉克.愛姆.帕魯酷……!」最先采取行動的是席赫露,實在出乎意料之外。魔法光彈直接打上泥哥布的臉。「——嗚嘔……!?」


    「趁現在!」我發號施令的同時也給了泥哥布一擊,藍德「嗚啊!」地吶喊,劈下手中的長劍砍進了泥哥布的右肩。「——好、好硬!難道是骨頭!?」


    「嗚喝啊……!」莫古索以大型武器發動攻擊,如今藍德的長劍也還插著,泥哥布是插翅也難飛了。莫古索的巨劍徹底粉碎了泥哥布的頭顱,泥哥布癱軟倒地後,藍德高舉拳頭呼喊;「——太好了!」


    砍成這樣應該死了吧。當下應該沒人料想到,已變成那副德性的泥哥布還能迅速爬起身。


    「……騙人的吧。」夢兒楞楞地說。


    這不是騙人的。「什……!?」我一麵發出奇特的聲音,一麵用短棍絆倒泥哥布,因為泥哥布衝了過來。而且令人驚訝的是,泥哥布居然跳起來躲過了我的短棍。我一陣驚愕。「……豈能讓你逃了!」要不是哈爾希洛用腳絆住泥巴哥布林的右腿,讓它仆倒在地,它也許就能成功脫逃。不對,應該還是逃不掉,以它那身傷勢來看,逃不了多遠應該就會筋疲力盡了。


    「呼喔喔!」莫古索正準備使勁將巨劍劈向泥哥布,這時藍德卻跑來插手。「——莫古索,閃開!最後一擊讓本大爺來……!」


    與其說他是用砍的,更像是不停敲打、敲打再敲打。藍德「哇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史卡勒海爾大神啊!您剛才看見了嗎!?為了累積惡德,暗黑騎士必須親手奪走生者的性命,之後再把部分肉體供奉到公會的祭壇中!它的耳朵挺大的,爪子也不錯——啥?哦哦!?」


    嗯嗯——看樣子……沒錯。還沒。


    泥哥布還在呼吸,沒有死。


    它明明就快不行了,但還在地上爬行。


    「……嗚!」席赫露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它真的很不想死呀……」夢兒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


    「不……」哈爾希洛小聲吐槽了夢兒。「它又還沒死……」


    原來如此,我雖不清楚對方是不是敵人,但卻殺了它。原來就是這麽回事嗎。


    「必須……」我舉起短棍。「送它歸西。——


    不然隻是徒增它的痛苦而已。」


    我將短棍刺進泥哥布的腦髓後,它便一動也不動了,呼吸也隨即終止。接著我依照神官公會的教導,閉上雙眼,比劃象徵六芒星的動作。親手殺生的感覺真是沉重。


    但是,還沒有沉重到讓我內心崩潰。


    如果隻是這樣,我還能承受,覺得這種生活應該過得下去。老實說,原本心裏還是不安,本以為這會是種更令人厭惡的感受,如今看來並沒有那麽沉重。


    對方若是人類,我可能就沒辦法看得這麽開了。不過,若不是人類的話,就算下手後心情沉重,也立刻就能習慣。


    我是可以過這種日子。


    但我們有辦法一起過嗎?


    3.慢步前進吧


    擊倒一隻泥哥布後連續三天沒有收入,隊上的氣氛持續惡化低落。盡管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但也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明明大家應該都清楚目前的困境,卻沒有任何人采取打破現狀的行動。看來隻能由我來做了。我在夜晚的宿舍房間內,靜靜地爬起身子。


    「……馬納多?」有人叫住我,是哈爾希洛。他還沒睡著嗎?


    「嗯。」


    「你起來了?現在還是晚上耶?應該說,夜晚才剛要開始而已。你要去廁所嗎?」


    「不。」我下了床。「我出去一下。雖然應該沒必要刻意這樣講,不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不要擔心。」


    「咦?你要出去?……在這個時間?」


    「夜晚不是才剛要開始嗎?」我露出平時的笑容。「我去一下就回來了。你應該累了吧?先睡吧!」


    「啊,嗯。」


    我沒開口邀約,哈爾希洛是不會跟過來的。他那樣雖然有點煩人,但一切還是照著計劃走。盡管如此,懷抱著危機意識的哈爾希洛還算是比較像樣的那一邊了。


    我離開宿舍,走向花園大道。聽說位在大道上的雪莉酒館是義勇兵們的聚集場所。途中雖然被拉客的女子纏住,但應付一下後便進到了目的地雪莉酒館。自己不知為何非常懷念這種人聲鼎沸的酒館的悶熱感,我之前很常來這種地方嗎?忘記過去的事情真是麻煩。我慢步走著,環視店內後,目光最後停留在一個認識的人身上。一名銀發男獨自坐在吧台位置,是蓮崎。


    我坐到了蓮崎身旁。「你好。」


    蓮崎隻是瞥了我一眼,沒有說半句話。我則是向靠過來的酒館小姐詢問了酒的種類和價錢。正當我要點些什麽時,蓮崎搖了搖自己的杯子說「再給我一樣的」。


    接著蓮崎把銀幣推給一臉困惑的女子。「我要兩杯。」


    女子可能是被他的氣勢嚇到了,緊握著銀幣,快速離去。


    我露出平日的笑容說「真是不好意思」。


    「你真覺得不好意思嗎?」蓮崎也微笑回應。


    我摸摸脖子。「我其實沒有那麽覺得。」


    「我想也是。」


    「你們最近很活躍耶。」


    「我們和你們那群廢渣不一樣。」


    「當著我的麵你還真敢說。」


    「因為是事實啊。」


    「你是為了消遣我才請我喝酒的嗎?」


    「老子是在可憐你。」蓮崎一飲而盡。「老子真的不懂你,和那群廢渣組隊,你到底是有什麽打算啊。」


    「那群廢渣啊。」


    我覺得火大,但還沒到理智斷線的程度。不如說,更讓我在意的是,蓮崎為什麽講出這麽酸溜溜的話。


    以現況來說,還有閑錢請我喝酒的蓮崎,應該過得遠比我好。或者該說,我一跟他比較就會感到空虛,畢竟我的狀況很慘,近乎淒慘無比。明是如此,我卻沒有那麽悲觀,他對此格外煩燥。或許是事情演變沒有順他的意吧。


    「完美主義者真是辛苦。」


    「你少講得好像很了解老子一樣。」


    「蓮崎,我一點都不了解你這家夥好不好。」


    「我想也是。」


    「你也不了解我吧。」


    「老子了解。」蓮崎看都不看我一眼,這麽說。「你那張笑臉隻是皮笑肉不笑,你這家夥其實是個不在乎別人死活的混帳。你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待。所以你才能像那樣嘻皮笑臉吧?」


    「被你這麽一說,我也開始那麽認為了。」


    「我能百分之百確定,你就是那樣的家夥。」


    「簡單來說就是豬狗不如?」


    「是啊,沒錯。」


    「蓮崎,就算我是你說的那種人好了,但你這樣亂遷怒很難看喔。」


    蓮崎看似本要咂嘴,但最後放棄了。在這之後,剛點的酒送來了,我們在喝完那杯酒之前,完全沒再說過半句話。


    「你好好加油吧,大廢渣。」蓮崎丟下這句話後,從座位站了起來。


    我不知哪根筋不對,居然笑了出來。笑著笑著,蓮崎剛剛說的那些話,就像一記打在胸口的重拳,威力慢慢浮現。


    我——不相信任何人?不對任何事抱有期待?我能斷言沒有這麽一回事嗎?話說回來,我一定得相信誰嗎?不對其他人抱有期待,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皮笑肉不笑有罪嗎?


    一想到蓮崎這個人遠比從旁觀察要好上太多時,我又想笑了。在這種地方,一個人為了這種事不停竊笑,看來我的個性可能真的不好。然後,我跟蓮崎合不來。他如果遲鈍些,我就能得逞。講明了就是,我就能欺騙、操控蓮崎。但是,我失敗了,他看穿了我。如果要一起行動,就必須以對等的立場演一出勢均力敵的戲碼。


    如果我和蓮崎組隊,或許能提升整體戰力,但在各方麵都會格格不入吧。無論是我,還是蓮崎,大概都沒有餘裕應付。蓮崎靠直覺就領悟到了這一點,至於我嘛,也是一樣。所以我們才沒有組隊。


    「但是,蓮崎,之後會怎樣,誰知道呢?」我輕聲嘀咕後,將烈酒一飲而盡。


    我是真的不了解我自己。不過為什麽呢?我開始覺得這事情有趣了。說我是廢渣?大廢渣?你愛怎麽說隨便你。雖然目前我還沒想到什麽方法,但現在開始我會往上爬。我要追上,然後超越蓮崎隊。如果真能辦到,想必會無比開心吧。真想看到蓮崎萬分不甘的神情。說我豬狗不如?或許真是這樣。我雖然還不太了解自己,但接下來應該能像這樣慢慢認識自己吧。


    當務之急是賺錢。現在必須從零開始,不對,一想到乾癟到不能再乾癟的錢包,是得從負數開始才對。不過,這段時間我也不是在虛度光陰,至少已對哈爾希洛他們的事情稍有掌握,差不多是該認真努力的時候了。


    我在雪莉酒館裏收集了情報。討好義勇兵前輩這種事,實在是小事一樁。在森林裏四處尋找泥哥布的效率非常差,想找找有沒有好的狩獵場。一問之下馬上有了好地點,而且隻要由我提議,隊上應該沒人會反對,所以基本上已經等同是既定事項了。結果,事情就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我們開始固定前往達姆羅舊城區,鎖定的獵物是棲息在那裏的哥布林。


    提到人類的代表性敵人,最先會想到的是半獸人和不死族,然後是灰色妖精、地精、哥布林等。哥布林的體型較人類嬌小,也沒有特別聰明。講明了就是,它們在敵人之中,也是支遭輕視、瞧不起的種族。


    或許正因如此,哥布林才會不得已把這個位在遼闊邊境偏僻處,又最靠近人類領土


    的達姆羅當作根據地。


    而且,哥布林的根據地基本上隻在達姆羅的新城區,東南部的舊城區則是閑置不理,任由其荒廢。生活在舊城區的哥布林,講明了就是非主流階層,是群在新城區沒有容身之處的低端哥布林。


    這種哥布林不就是最適合我們的獵物了嗎?我不是語帶諷刺,而是真心這麽認為。主要目的雖是賺錢,但還有一件我認為很重要的事。


    體驗成功的滋味。


    我們如果無法持續拿出具體的成果,就沒辦法擁有「辦得到、會成功」的自信。一決高下,然後獲勝,我想讓大家擁有勝利的渴望。


    因此我們要打倒弱小的敵人。話雖如此,假如對手太弱也沒有意義,必須找有點強度,弱得恰到好處的敵手。在打聽到的各種消息內,我覺得達姆羅舊城區的低端哥布林最適合我們。


    偵察工作就由哈爾希洛負責。他行事謹慎,情緒起伏不大,能不厭其煩地確實做好各種小細節。雖然相當依賴我,但這也隻是因為被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感到不安所致。他本質上應該屬於單獨行動也不會覺得苦的類型。看起來眼神愛困,性格好像有些乖僻,其實意外地直腸子。我總覺得他就算狡獪一些也無妨。


    莫古索有一副天生的好體格,所以我通常都把他配置在最前列。我先前已經看出他的缺點,他隻要一慌身體便會抬高,這時與其說他在揮舞巨劍,更像是被巨劍的重量拉著跑。再怎麽想都覺得他的力氣應當足夠,總之得先壓低重心,以全身的力量使用武器——我私底下這麽建議他後,他的動作就有顯著的改善。莫古索乍看之下十分溫吞,但絕不是這麽一回事。他隻要心理層麵穩定,以現在的狀態就已是十足的戰力,而且應該還會變得更強吧。


    夢兒就像她本人也承認的,箭法並不怎麽高超。我覺得與其說是不諳技巧,她的問題應該在於專注力。講好聽點就是她天性悠哉,講難聽點就是不夠認真。看來目前的課題是,要如何讓夢兒提起幹勁認真戰鬥。


    席赫露的缺點則是個性,不過那種膽小怕事的性格也不是說改就改得過來的吧。她永遠都在注意周遭的眼光,不停擔心別人怎麽看待自己,有沒有人討厭自己,自己有沒有造成別人的困擾。不過,反過來想,她就是這麽頻繁地在觀察其他人。因為她是站得離敵人最遠的魔法師,照理說視野應該最廣,如今隻能要她在戰鬥時活用這類優勢。


    藍德那種不受拘束的作風,完全是把兩麵刃。但是,也隻能在做好一定程度的預防措施後,在一定限度內放任他為所欲為。如果太過壓抑他的行動,反而會失去他本來可以發揮的優勢。再過一陣子,我如果能掌握到他的調性、預測他的行動的話,應該就能好好加以運用。


    在達姆羅舊城區的第一天,我們獵殺四隻哥布林,賺了十錫巴和四十五卡帕。


    第二天賺了一錫巴。


    第三天則是邊繪製簡易地圖邊探索舊城區,獵殺了三隻哥布林,賺了四錫巴和三十二卡帕。由於存了一點錢,這天就到市場采買用品。大家感覺非常開心,回到宿舍後還繼續熱鬧了一陣子。


    房內的燈熄了。藍德已經進入夢鄉,莫古索則打起鼾來,我也有點想睡了。


    這支隊伍終於站上了起跑線,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開始。我現在樂在其中,不知道之後會不會更開心。蓮崎開心嗎?看起來不像就是了。


    望著雀躍地翻搜哥布林屍體的藍德時,我不禁心生羨慕,畢竟自己根本無法興奮到那種地步。我並不是沒有喜怒哀樂,然而我無法想像自己——會因某件事情大哭,或感到歡天喜地的樣子。雖然隻是猜測,但我覺得蓮崎應該也是同類人。


    就是有種隔了一道牆的感覺。


    我和現實之間隔了一道牆。


    ——不過,現實……啊。


    這一切是現實嗎……?


    「馬納多。」有人叫了我。


    是哈爾希洛的聲音,他果然還沒睡著。


    「嗯。」


    「謝謝你啦。」


    「你幹嘛突然講這個?」我忍不住笑了。「我才應該要感謝你們。」


    「咦?你要感謝我們……?為什麽?」


    「很感激各位,願意當我的夥伴。」


    我在說什麽啊,這是我的真心話嗎?如果是脫口而出,那我就是天生的騙子了。


    「我真的很感激喔。雖然到現在才忽然這樣講,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扯謊,不過我真的是這麽想的。」


    「不,我不覺得你在說謊,不過——」哈爾希洛頓時語塞。「怎麽說呢,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們嘛。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們真的就慘了。搞不好我們早就都沒命了。」


    「彼此彼此啦。要是沒有哈爾希洛跟大家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怎樣啊。不管怎麽想,一個人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我沒有說謊,至少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


    如果沒有我在,哈爾希洛他們就慘了,這件事應該也是事實。


    畢竟世上沒有人可以一個人活下去。


    不過,我應該是能找到能讓自己活下去的地方。


    但哈爾希洛他們未必找得到,畢竟蓮崎都喊他們是廢渣,與他們劃清界線。


    看在蓮崎眼裏,感覺他們沒有奮力求生的意誌,毫無利用價值。對蓮崎那種強者,至少是看起來很強的人來說,哈爾希洛這些人都隻是廢渣。


    而我又如何?我內心是怎麽看待哈爾希洛他們的?


    「……這個,你等等不要往奇怪的地方想喔。」哈爾希洛怯怯懦懦、吞吞吐吐地說。「隻是我覺得啊,你應該隨隨便便就能找到夥伴才對吧?比如說開口向誰拜托一下,你就一定能進入他們的隊伍之中。」


    「你是說義勇兵的隊伍嗎……?」


    這確實是個可行性高的選項,如果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應該是有。但我之所以沒這麽做,其實是有我的顧慮。


    為了成為神官而加入神官公會的我,絕對稱不上是資優生,但也不是後段班。我相當厭惡被迫反覆練習明明做一次就能懂的事,所以偷了懶。然而公會的修師master也不是笨蛋,查覺到這種情況後,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不過被罵之後,我又會透過別的方法,想要更有效地混水摸魚。縱使身為修師的法然師再怎麽嚴厲斥責、訓誡我,我都隻是淺淺一笑,毫無改正態度的意思。我頑固到連自己都感到費解。


    法然師諄諄教誨我說要謙虛,還說若能謙虛,我就有機會擁有出類拔萃的才能。耿直的修師打算用這種直率的話語教導我。


    但我即使受到嚴聲斥責、大肆稱讚、嚴格管教、大力誇獎,都未曾改變。總是盡快吸收必要的事,剩下的都敷衍了事。對法然師而言,我肯定是非常惹人厭的學生。我明顯就是叛逆,而且我自己這麽說雖然奇怪,但我不是明著叛逆,所以更加棘手。


    「說真的,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我的個性大概不喜歡向人低頭吧,也不太擅長處理上下關係。雖然已經記不得來這裏之前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了。」


    「啊……這部分,我可能和你一樣。」


    「總覺得——」


    自己能來到格林姆迦爾,真是太好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才會來到這個地方?而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從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應該不是那種能夠讓大家想要當成夥伴的人吧。」


    「你怎麽這樣說……」哈


    爾希洛有些語塞後繼續道:「以前的馬納多的為人究竟如何……根本就不重要啦!大家都不在意啊!現在的你就是我們的夥伴,而且就像是我們的隊長一樣。要是你不在的話,我們會很頭痛的喔。」


    「我也一樣。我不能沒有各位。」


    然而這是我真實的感受,抑或隻是配合當下氛圍說出的場麵話?


    我露出苦笑。連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是什麽樣的人,真是不便啊。


    「可是,這真的很詭異耶。我們到底在幹什麽呀?一堆劍啊、魔法的,簡直就像在玩遊戲一樣。」


    「玩遊戲嗎?真的——」哈爾希洛好像想笑,但最後沒那麽做。「遊戲……是什麽……?」


    「咦?」我也無從回應。「……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剛才確實講了『簡直就像在玩遊戲一樣』。而且當下的確是那樣想的。」


    「嗯,我也是,在你說出那句話時,我也有相同的感受。可是……遊戲到底是指什麽遊戲呢?遊戲……」


    哈爾希洛沒多久就進入夢鄉了。


    我眼睛瞪得很大,沒有睡意,實在無法靜靜待在床上,所以溜出了宿舍。來到雪莉酒館後,看到蓮崎坐在吧台喝酒。酒館裏雖然來客眾多,但蓮崎的兩側都沒有人坐。我坐到了蓮崎旁邊。


    「最近順利嗎?」蓮崎主動詢問。


    「還過得去。」


    「你們都去哪邊?」


    「達姆羅。」


    「打哥布林啊,確實很適合你們那群家夥。」


    「你今晚心情好像很好耶。」


    「因為老子殺了半獸人。」


    「是喔。」


    「老子如果去打哥布林那種小怪,感覺就像在霸淩弱小,完全不暢快。」


    「要打鬥的話,你覺得跟強者打比較好?」


    蓮崎沒回答我的提問。我向女店員點了自己的酒後,蓮崎也續點了一杯。他沒有因為喝酒而臉紅,豈止如此,表情甚至和平時一模一樣,但我能肯定他現在心情極佳。


    「馬納多,老子之前其實也能讓你也加入。」


    「加入你的隊伍嗎?」


    「沒錯,但是啊,一支隊伍不需要兩個帶頭的。」


    「我也這麽認為。」


    「你如果能對老子言聽計從,我現在馬上就讓你加入。」


    「你在開玩笑吧。」


    「沒有,老子可沒在說笑。你就別再和那群廢渣混在一起浪費生命了。」


    「你性子還真是急耶。」


    「老子如果真的急,沒人能跟上老子的腳步。你跟得上嗎?」


    啊,原來如此——我錯了,蓮崎不是心情好,根本完全相反。他今天也很煩躁,而且是非常煩躁。大概是因為……


    對人類來說,半獸人好像是和不死族並列的最大強敵。聽說也有股風潮是,義勇兵要能殺死半獸人才算是獨當一麵。蓮崎隊居然這麽快就挑戰了半獸人,還取得了勝利。不過,蓮崎並未就此滿足,豈止如此,還為同伴和自己之間的實力差距深感失望。老子明明這麽遊刃有餘,這些家夥隻有這點能耐啊——揣測起來,蓮崎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那個,蓮崎,我覺得啊……」我刻意把手放到蓮崎的肩上。「縱使腳程再快,應該也沒有人能一直全速奔跑吧。世上也有些家夥雖然步履緩慢,但也沒什麽休息,不斷前進。以我來看,你現在的背影雖然遙遠,但不會永久都這麽遙不可及。」


    「把你那些沉重的包袱丟了吧。」蓮崎瞪了我。「這麽一來,你也能跑得飛快。」


    「比起不停趕路,我比較想好好欣賞沿路風景。」我露出笑容,輕輕按了按蓮崎的肩膀後鬆開手。「反正我無法想像和你並肩跑在一塊兒的畫麵,畢竟你這家夥的腿也太長了。」


    蓮崎瞥了我的腳一眼後,稍稍皺起眉頭。「你這家夥還真鬧。」


    4.直至閉起雙眼


    比起不停趕路,我比較想好好欣賞沿路風景啊。


    這是我的真心話嗎?我也不清楚。


    「唔……!」我和莫古索兩人引走了三隻哥布林,但其中一隻卻一溜煙地從我們倆之間穿過。慘了?不,倒也沒有。


    「——藍德,有一隻往你那邊去了!」剛才在哥布林背後等待出手時機的哈爾希洛出聲警告。「好唷!」藍德迅速做出回應,朝衝向後衛夢兒、席赫露的哥布林追了上去。「不用你講本大爺也知道啦……!」


    我們不分晝夜,終日都在達姆羅舊城區狩獵哥布林。大家終於習慣戰鬥,彷佛自然而然就懂了該如何應戰。不過,藍德還是老樣子就是了。


    「嗚喔啦——!憤慨擊anger……!」藍德往前一步,不,是往前一大箭步,刺出了手上的長劍。但距離太遠,沒有刺中。「——什麽!?該不會……這家夥其實不是普通的哥布林吧……!?」


    「不管怎麽看它都隻是普通的哥布林吧!」哈爾希洛不屑地這麽說,邊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用短棍擋開哥布林的攻擊,同時輕輕點頭回應後,他便前去協助藍德了。


    席赫露的身邊還有夢兒在。如果藍德、哈爾希洛和夢兒三人同心協力,應該能打倒一隻哥布林。


    「呼!喝啊……!」莫古索沒被哥布林輕快的動作牽著鼻子走,確實擋下了攻勢。


    對付一隻的話,我也遊刃有餘。就算是兩到三隻,也能勉強撐住。不過,若是要邊應戰邊留意整體戰況,就相當費力了。不過我是神官,倘若有人受傷,便必須立刻用光魔法治療。而且自己同時身兼隊長,還得下達適切的指示,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對付眼前的敵人就好。


    現在該不該要求莫古索,加大揮舞巨劍時的幅度呢?起初他僅靠蠻力不停大幅揮動,完全砍不中目標以外,還會劇烈消耗體力,經過反省後,現在的他用起劍來已相當收斂。這種揮劍方式雖然不錯,但這麽一來感覺會限縮攻擊範圍。畢竟他體型魁梧,又是戰士,特別是麵對複數敵人時,還是希望他能放手大幅揮劍震懾敵人。這些等之後再找時間跟他說好了,不過莫古索相當敏感,說法上我得謹慎小心。


    「——受不了耶!你們在搞啥呀?」藍德和哈爾希洛久久無法擊敗敵人,夢兒應該是看不下去了,拔出獵刀跳向哥布林。「斜十字……!」


    「咿嘎!」哥布林快速地往後退開,不過它肩膀到胸口的位置還是被劃出了淺淺的傷口。


    下一秒,哈爾希洛發動背麵突刺back stub擊中了哥布林,兩人就像事先說好般合作無間。哈爾希洛邊抽出匕首邊向後跳開,哥布林吐血後當場倒下——這是怎麽回事?命中了它的要害嗎?哈爾希洛是碰巧?還是本來就瞄準了……?


    「……咦?」哈爾希洛好像也相當訝異,看來是碰巧。「刺、刺中了?太……太好了?是嗎?還、還是該說對不起……?」


    「哦!?要趕快補上致命一擊!」藍德飛跳到哥布林身旁,用長劍猛力地砍向它的頸部。「——很好!本大爺獲得惡德啦!」


    「夢兒每次都覺得暗黑騎士有夠野蠻的。」


    「才不野蠻咧!這叫做高尚、殘虐!暗黑騎士侍奉的可是暗黑神史卡勒海爾,我們是無血無淚、殘虐無道、冷酷無情的騎士!」


    不管是夢兒還是藍德,都太悠哉了吧。之後當然要提醒他們,這兩人和莫古索一樣,都要重新審視戰鬥方式,隻是審視的麵向不同罷了。而且與其說是別人再


    怎麽提醒都不願改變,這兩人更可能是因個性使然,怎麽樣都不願改變。他們倆應該不至於刻意擺爛,但就是不太受控。如果想控製他們,反而會適得其反。因此與其想好好調配兩人,還不如讓兩人充分自由發揮,我隻要引導他們做出有利戰況的行動就好。感覺這麽打算才是上策——而且說到不受控的還有……


    「歐姆.雷爾.艾克特……」席赫露邊用法杖畫出元素文字,邊開始吟唱咒語,「瓦魯.達休……!」


    那是名為影鳴shadow beat的魔法。猶如黑色海藻塊的影元素,邊發出奇特的「嗚嗡」聲邊飛了出去。沒錯,往我這邊飛了過來,不過目標當然不是我。影元素命中了與我麵對麵的哥布林後頸部,哥布林「嘎嘎」地發出怪聲後全身顫抖。這是席赫露替大家創造出的絕佳進攻機會,我用短棍敲打哥布林的側臉後將之踹倒。雖然由我補上致命一擊也是可行,但最後還是交給了藍德。「唔哇——!憎惡斬……!你這混蛋!囂張什麽!是怎樣!是怎樣啦!想怎樣……!」


    我對席赫露露出笑容,她驚慌地低下頭,拉下帽子邊緣遮住臉,然後搖了搖頭,就像在說「沒什麽,我什麽事都沒做」似的。


    真是輸給她了。


    我是門外漢,無法斷言席赫露到底有沒有身為魔法師的資質。但是,我覺得她並非絕不適合。畢竟現在這個時候她已是戰力了,今後應該還會變得比現在更可靠吧。至於有沒有什麽方法能大幅提升席赫露的實力,其實有。


    要提升不是不可能,而且我應該能用那個方法,隻是我不太想用。


    席赫露好像對我有意思,應該是說,十之八九是這樣沒有錯。從她的態度來看實在太過明顯,根本可說是表露無遺。


    她如果不是隊友,那還無關緊要,我可以無視她;若有意思,也可以跟她交往。


    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但總覺得自己不是那種會因愛情而大驚小怪的類型。畢竟戀愛就像是種遊戲,可以拿來消磨時間,但認真投入就太過愚蠢了。


    例如,席赫露若對我有好感,就能藉此讓她發憤圖強。既然如此,我隻要假裝當她男朋友,她肯定對我言聽計從。但是,席赫露現在是同伴。我不想欺騙她,也不想傷害她。再者,我也不能破壞隊裏的互信關係和人際關係。話雖如此,我假使采取婉拒的態度,她應該也會感到沮喪吧。事情若是變成這樣,那又會是另一種困擾。


    「哆嚇……!」在這期間,莫古索使出了憤怒一擊rageblow。他在使用這招時總會發出「哆嚇」的吼聲,聽起來像極了「多謝」,所以成員們便稱這招為「多謝斬」。莫古索的巨劍威力十足,從哥布林的肩頭劈到胸口正中央,他接著「唔喔」地順勢繼續揮舞巨劍,把哥布林甩得老遠。


    「呀~~呼!」藍德飛奔至瀕死的哥布林身邊,用長劍對它一陣亂砍。「嘎哈、哈、哈!連續得到三次惡德!這樣一來就累積十一次惡德啦!本大爺的惡靈要升級啦!以後它願意的時候,就能在敵人耳邊碎碎念阻撓對方啦!太棒啦……!」


    「居然還要它願意的時候……」哈爾希洛歎了口氣。「暗黑騎士的惡靈真的是有夠沒用的。」


    「喂!哈爾希洛,本大爺有聽到喔!少瞧不起本大爺的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小心受到詛咒!」


    「再怎麽講,你也隻有在夜晚才能呼喚它啊……」


    哈爾希洛太過在乎藍德的言行。無論藍德說什麽隻要聽聽就好,不用多久他就會自討沒趣摸摸鼻子走開,明明不要理他就沒事。看來哈爾希洛跟我不同,人太好了。不過我並不討厭他這種地方。


    我們早上七點從歐魯達那出發,八點左右到達達姆羅舊市街,現在時間應該快過正午了,所以決定找地方休息吃午餐。


    「啊,夢兒差點忘了要祈禱說!」夢兒用小刀薄薄地削了幾塊肉乾放在地麵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親愛的白神艾爾利希呀,感謝禰唷!夢兒分一點食物給禰,禰以後也要多照顧夢兒唷!」


    「你剛剛那個儀式……」哈爾希洛撕著麵包吃。「是獵人公會規定的儀式對不對?每次吃飯前,好像都要向神祈禱。」


    「對呀。親愛的白神艾爾利希呀,是一匹很大隻的狼唷!然後呀,還有一匹叫做黑神萊吉爾的大狼。親愛的艾爾利希和萊吉爾是死對頭唷!但因為有親愛的艾爾利希守護著獵人,所以獵人們才能每天安然無恙地狩獵唷!」


    「換句話說,白神艾爾利希就是獵人的信仰對象嘍?不過這樣的話,你又稱呼祂為親愛的,又分食物給祂,不會怪怪的嗎?」


    「沒有關係呀!」夢兒用奇怪的笑法笑了。「親愛的艾爾利希胸襟很寬廣的唷!夢兒覺得祂不會因為這種小事生氣的說。事實上祂也沒對夢兒生氣過呀!」


    「……夢兒的……」席赫露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個看起來像是甜甜圈的東西。「夢兒的那份心意,我想一定有傳達給神明的。至、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喝了皮革水筒中的水,心想席赫露人真好。明明喜歡上我,應該不會有什麽好事的。「——嗯。用字遣辭固然重要,不過我想有沒有那份心意才更重要。我們神官使用的光魔法雖然要念出正確的祭詞才能發動,不過獻給艾爾利希的祈禱應該就不用那麽嚴格吧。」


    「夢兒有滿滿的、滿~~滿的心意唷!」夢兒誇張地展開了雙臂。「夢兒晚上睡覺的時候呀,親愛的艾爾利希常常出現在夢兒的夢裏唷!人家問親愛的艾爾利希說:可不可以騎到禰的背上呀?然後親愛的艾爾利希就對夢兒說:可以呀!所以夢兒就請親愛的艾爾利希載人家唷!祂咻咻咻地跑著,速度很快唷!真的很厲害喔!」


    「……這個故事,」藍德出聲咀嚼著肉乾,表情不甚愉快。「最好是有個完美的結尾。本大爺忍著聽到現在,要是沒有個精彩的結局,那本大爺真的會發火喔!」


    「結局?沒有結局呀?哪有什麽結局。」


    「喂喂!你白癡啊!不要講這種又臭又長又沒結局的故事好不好?要是本大爺溺死在這種期待結果卻又落空的惡性循環裏,你有辦法負責嗎!」


    「你喜歡的話……」席赫露一臉厭惡地說。「就自己溺死在裏麵不就好了嗎……」


    「啊!」藍德指著席赫露。「啊啊!啊啊啊!聽見了,本大爺聽見了!席赫露,你這混蛋,剛剛是不是叫本大爺去死?是不是!?」


    「……我隻有說『就自己溺死在裏麵不就好了嗎』……」


    「你居然還仔細幫本大爺想好了死因!你爛透了!以人類的標準來看,這根本就是最爛的行為!你這混蛋,根本就是史上最爛最惡質的腐爛惡女!」


    開始了,兩人慣例的吵嘴。


    老實說,我就是沒辦法融入這種一團和睦的氛圍,不是感覺不舒服,而是總覺得隻有自己格格不入,心情大受影響。


    因此我再怎麽別扭,都仍要自己別隻是冷眼旁觀,想辦法加入話題。是因為覺得尷尬嗎?或隻是因為要配合他們?我的確是打算配合他們,所以也不能說我完全沒有逼迫自己。


    但是,假設我有什麽未在別人麵前顯露出的本性,我就一定要顯露出來才行嗎?不能隱藏起來嗎?


    藍德另當別論外,哈爾希洛、夢兒、席赫露還有莫古索,這幾個人大概都比一般人和善,是群好人。至於藍德,他縱使是個我行我素、愛搗蛋的人,但也沒有做壞事。


    講難聽點就是,我的同伴都太天真了。我實在不覺得能一直用這種態度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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