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是那邊


    「唔奴!肯定就是這裏吧?獵人公會……」


    夢兒交叉雙手,皺起眉頭。


    「……應、應該是。」


    位在身旁的席赫露一直微幅扭擺著身體,說不定她就是喜歡這樣扭來扭去。


    「嗯,到這裏應該就可以了。」


    幫忙帶路到此處的馬納多都這麽說了,應該不會有錯。


    這裏位在歐魯達那北邊,北區的最邊緣地帶。北區有座城門,這棟木柵欄環繞的建築物就在北門附近。


    「那夢兒就進去嘍。」


    「……慢、慢走。」


    「加油。」


    馬納多笑了,那笑容怎麽那麽燦爛呀,然後席赫露的聲音好小唷——夢兒邊這麽想,邊準備攀上木柵欄。


    「夢、夢兒!」


    馬納多阻止了人家。


    「奴?怎麽了嗎?」


    「那個……也沒有怎麽了,隻是你也用不著爬柵欄,看起來從那邊就能進去了喔。」


    順著馬納多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一部分的柵欄看起來的確像大門一樣,而且現在還開著。感覺走那邊就能進去了。


    「哇,夢兒完全沒有注意到耶,而且用爬的感覺會很累,真是太好了。馬納多,謝謝你唷。」


    「……加油喔。」


    「嗯,夢兒呀,會加油的!席赫露和馬納多,你們也要加油唷。話說回來,人家是做什事情要加油啊?」


    「……那、那個……」


    席赫露為什麽一副快哭的樣子?


    「你不進去看看,怎麽會知道……」


    「說的也是。席赫露,你會寂寞喔?」


    「……咦?你、你為什麽會那麽問……?」


    「你是不是在偷哭啊?」


    「我、我……沒在哭……我、我沒事。」


    「是唷,沒事就好。那麽兩位!再會啦!」


    夢兒從大門進去了。柵欄的另一端是個寬廣的庭園,而且能看到好幾個籠子。籠子裏關著狗,狗看到夢兒便汪汪叫。


    「……喔喔喔,嚇人家一跳,怎麽叫那麽大聲啦。夢兒呀,又沒做什麽壞事。」


    這麽說完,有的狗便不叫了,但有的狗還是叫個不停。人家雖然覺得有點恐怖,但還是靠了過去,「呿、呿」地彈舌發聲。


    「乖喔乖喔,沒事啦沒事啦。啊——如果身上有帶食物之類的就好了。夢兒什麽都沒帶,真是抱歉……」


    「喂。」


    上方傳來了聲音。


    抬頭一看,發現有個下半張臉滿是胡須的男子,從建築物的窗戶探出頭。


    「你在幹嘛?」


    「喔?」


    「……喔什麽喔,你是誰啊?」


    「夢兒就是夢兒呀?」


    「原來你叫夢兒啊。反正你先把手收回去,狗會咬人的喔。」


    「嗯呀?它在舔我耶,你看。小狗狗應該不會咬人家吧?」


    「……那個,那些家夥不是普通的狗喔,是刻意讓狼和狗交配生出的狼犬,聽說比普通的狗要凶猛,但比狼還要溫馴……不過這不重要就是了。」


    「狼犬……?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你、你怎麽了啊?」


    「狼犬好可愛呀。夢兒,好想要跟狼犬變成朋友喔。」


    「……話說回來,你這家夥到底來幹嘛的啊?……難道,你是想加入我們家嗎?」


    「家?那是指大叔你的家嗎?」


    「大、大叔……是啦,我算是大叔啦……畢竟從你那種青春洋溢的小姑娘看來……我就隻會是個大叔嘛……」


    「要不然夢兒叫你爸爸好了?好像不對耶。」


    「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麵喔,我可不是你爸。不要討論我是不是你爸這種話題好不好?我當然不是,實在是太廢話了。」


    「你當然不是呀……是喔……」


    「……你也太沮喪了吧。」


    「好!夢兒不會沮喪!要加油!」


    「喔、喔,你好好加油……話說,你要加什麽油啊?」


    「奴唔?」


    夢兒咬著食指歪過了頭。


    「夢兒,是做什麽事情要加油呀?人家還不太清楚耶,畢竟剛到這裏而已。啊!」


    「又、又怎麽了……」


    「對了!我才剛到這裏呀!」


    「啊啊——你是那個啊,見習義勇兵喔。」


    「見習……義勇兵……?」


    夢兒點頭後拍了手。


    「就是那個!」


    「……你剛才分明講了南轅北轍的事情。總之,你是見習義勇兵,來這裏是想加入我們獵人公會,我這樣理解對吧?」


    「嗯、嗯,就是那樣。」


    「那你別跟狗玩了,趕快進來……喂、喂、喂!慢著,你在幹嘛啊!?」


    「呼喔?什麽怎麽了?我要進去籠子裏麵啊。」


    「我不是叫你進籠子,是進這棟建築物啦,進來公會的建毒物裏——」


    「建毒物?」


    「我隻是吃螺絲了啦!啊啊算了,我過去帶你,你乖乖在那等著。」


    「好!夢兒就在這裏等大叔你來。」


    「……不要再叫我大叔了。」


    「那人家要怎麽叫你才好?」


    「我叫伊茲庫希瑪。」


    男子歎了口氣後,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念過一遍。


    「伊、茲、庫、希、瑪。你別念錯喔……感覺你隨便都會念錯。」


    「伊茲庫希瑪達?」


    「沒有達。」


    「伊茲庫希瑪!」


    「沒錯,你聽好,在我到你那邊之前,你一步都不準動喔,聽到了嗎?」


    「好——!伊茲庫希瑪!」


    「……很好,但是沒加敬稱喔,實在不敢想像之後會是什麽情況。」


    伊茲庫希瑪再次歎氣後,把頭縮回窗內。夢兒則決定,在伊茲庫希瑪抵達之前就繼續和狼犬玩耍。


    2.醒來至今


    席赫露煩惱不已。


    或者該說,是傷透了腦筋。


    東町是個散發高級住宅區幽靜氣息的地方,是馬納多帶我來到位在此處的魔法師公會。和馬納多分開讓我感到既寂寞、不安又害怕。但馬納多必須前往聽說位在北區的路密愛裏斯神殿才能成為神官,因此我不能硬留他下來。


    魔法師公會是棟白牆的雅致樓房,我提起勇氣進到裏麵後,待在玄關大廳的年輕女子無微不至地親切接待我,使得我稍微鬆了口氣。在這之後,我被帶領到等候室,和名為亞達契的黑框眼鏡男子待在一起,令我感到相當別扭。亞達契好像已經在等候室裏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看起來十分煩躁,感覺不要找他說話比較好。不過,就算氣氛感覺起來能找他說話,席赫露應該也無法主動攀談吧。


    不久後,出現一位身穿看似黑色衣服,戴著同樣看似黑色帽子的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子,帶著席赫露和亞達契到另一間房間。這個內有大窗戶的房間位在二樓,成排的簡樸桌椅前方,放著一張附有手把的大椅子。


    「魔導師wizard就快到了,你們找個位子坐著等吧。」


    女子對席赫露和亞達契這麽說完,就離開了房間。


    「……還要等啊。」


    聽到亞達契這麽嘟囔,席赫露的胸口感到一陣苦悶。席赫露也不喜歡等,但得和更加煩躁的亞達契獨處則更是活受罪。


    亞達契挑了最靠近大椅子的位置坐下,席赫露則是坐到了前麵數來第二列的靠窗位置。總覺得坐後麵不太好,但又不想坐在亞達契旁邊。


    亞達契偶爾會自言自語,我雖然沒能聽到內容,但感覺是在抱怨某些事情。


    席赫露盡量不去在乎亞達契的存在,隻是靜靜等待名為魔導師的到來。


    在翹首盼望地等待下,終於進到房內的是一個頭戴高帽的白胡子老爺爺。他並非獨自入內,而是抓著方才那位看起來黑衣黑帽打扮的女子的手,不對,應該是在她攙扶下走進來。老爺爺的臉幾乎都被白胡須與眉毛覆蓋到看不見,背也駝了,看來年事已經非常高。


    老爺爺坐上大椅子後,女子站到了他的身旁。


    「這位是魔導師薩萊伊。」


    女子這麽介紹後,老爺爺薩萊伊微微低下頭——我以為是這樣,但他看起來也像是在點頭打瞌睡。不對,應該不會是打瞌睡,畢竟他才剛坐上那張大椅子,再怎麽樣都不可能一坐下就睡著。


    時間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亞達契舉起手。


    女子用冷淡的聲音說:「有什麽事嗎?」


    「他是不是睡著了?」


    亞達契劈頭直問。


    「在我看來,那位老人家就是已經睡著了。」


    「……魔導師薩萊伊。」


    女子輕輕推了推薩萊伊的肩膀。


    「魔導師薩萊伊——魔導師薩萊伊……魔導師薩萊伊?」


    「……唔嗯。」


    薩萊伊嚇了一跳,抬起臉來。


    看樣子他是真的睡著了。


    「……喔喔……原來……已經天亮咧……」


    而且好像還睡迷糊了。


    「別鬧了好不好。」


    亞達契從座位起身,席赫露見狀「咦、咦、咦」地驚慌失措,但他看都沒看席赫露一眼,準備直接離開房間。


    「啊,那邊那位!請留步!」


    女子上前追趕亞達契。


    就這樣,房內隻剩下席赫露和薩萊伊。


    隻剩我一個了……


    席赫露再次陷入等待的煎熬。


    薩萊伊自講完「已經天亮咧」後,就再也沒有開過口。


    他該不會還在睡覺吧?


    應該不會有這種事吧。但是仔細一看,他的高帽子正緩緩搖動,根本就是典型的點頭打瞌睡。要叫醒他比較好嗎?不對,又還沒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如果他沒在睡,我又去叫他,完全就是失禮的行為。話雖如此,再這樣下去,我要等到什麽時候?我的忍耐,基本上也是有極限的。現在該如何是好?


    ——席赫露為此煩惱不已。


    或者該說,傷透了腦筋。


    現在除了煩惱之外做不了任何事,隻有時間不斷流逝,窗外的太陽如今都已快要下山。席赫露終於忍不住快哭了。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打從醒來至今,淨是些搞不懂的事,實在讓人厭世。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不禁覺得根本沒必要死撐。不過,究竟要怎麽做才好?沒有半個目標。反正,自己這種人非常適合像現在這樣,靜靜地、毫無意義地坐著。自己沒有半點價值,活著也一無是處。都已經鑽牛角尖到這種地步了,自己還是無法離開座位,隻能任由眼淚不停流下——我真蠢,真是蠢到了極點。


    「……嗯嗯……小姑娘,你怎麽了咧……?」


    席赫露猛然回神看向薩萊伊,急忙用手拭淚。薩萊伊把臉轉向席赫露,從長長的純白眉毛之間用黑色雙瞳窺視她。


    「小姑娘,你為什麽在哭?」


    「……沒、沒為什麽……那個……沒、沒什麽特別的原因……」


    「是唷。」


    薩萊伊動了動嘴巴,不發一語,但一會兒後便「呼」地歎了口氣,開始緩緩拈起胡須。


    「我們魔法師呀,是借助元素這種不是生物,也無從定位的存在的力量,發動名叫魔法的技能。也就是說,我們本身是弱小無力的唷。」


    「……弱小無力……嗎?」


    「是的,魔法啊,就是弱小者使用的東西。你看,老夫呀,雖然已經超過一百歲,但就隻是個能拿長壽來說嘴的老頭。腦袋遲鈍,眼睛也看不太到了,腳和腰也都不行了。即使如此,就隻有魔法還能用得出來。」


    薩萊依已超過百歲確實讓席赫露感到訝異,但他的聲音雖小,卻意外地清晰,也令她嚇了一大跳。


    真是位不可思議的老爺爺。


    「嗬嗬嗬……」


    薩萊伊像是看穿一切般沉沉地笑了。


    「小姑娘,你剛剛在心裏想老夫是個怪老頭,對吧?」


    「……我、我才沒有。」


    「不過,其實連老夫都覺得自己是個怪老頭。老夫的人生,也是真的怪。當初在這個格林姆迦爾醒來的時候呀,壓根兒沒想過自己能活到百餘歲。」


    「薩、薩萊伊……魔導師薩萊伊,您也和我們一樣……?」


    「你叫老夫老爺爺就可以了喔。」


    「我、我怎麽可以那樣稱呼您……」


    「是唷,那麽叫我爺大人之類的就好。」


    「……爺、爺大人。」


    「嗯,那樣叫就好。」


    薩萊伊點點頭後招了招手。


    「小姑娘,你過來老夫旁邊。你離那麽遠,老夫要用力講話才行,對一個老頭來說這是件很吃力的事情。」


    「是、是!對、對不起……」


    席赫露用最快速度換到亞達契剛才坐過的位置。薩萊伊的臉雖然都被眉毛和胡須蓋住而看不見,但其實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已經離開的那個男孩子,性子真是有夠急的。不過,他那邊尤露嘉應該會想辦法處理。尤露嘉呢,你回想一下,就是剛剛扶著老夫的手進來的那個女孩。」


    「……啊,原來那位小姐……名字叫尤、尤露嘉啊。」


    「那孩子呀,在不久之前還是個像你一樣的小姑娘,她也長大了,如今已是個傑出的魔導師。比起老夫,她可聰明多了,也很會講話。老夫都是個老頭子了,那孩子應該也超過四十歲了吧。」


    「咦……她、她有四十歲了……?」


    「看起來不像對吧。」


    「我、我以為她隻有二十五歲左右而已……」


    「喔喔,那孩子如果聽到你這麽說,應該會很開心唷。話說,小姑娘。」


    「……是、是。」


    席赫露端正了坐姿。


    這位老爺爺大概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腦袋遲鈍,豈止如此,感覺他可能隻是裝成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總而言之,能確定的是,他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爺大人的黑色雙眸在白眉底下,散發出格外耀眼的光輝。


    魔法師。


    這就是魔法師的眼睛——


    「小姑娘。」


    「……是。」


    「老夫,從剛剛就很想要去尿尿呀,隻是我一個人


    沒辦法去。抱歉,老夫會跟你講路怎麽走,你能帶老夫去一趟嗎?」


    3.大自然的真理


    獵人伊茲庫希瑪幫夢兒找來最低限度的裝備,讓她穿上後,立刻就把她帶到歐魯達那附近的森林。


    「我以前也是義勇兵,但是後來不幹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嗯——因為你想去搶錢?之類的嗎?」


    「……我可不是強盜喔。」


    「抱歉耶,伊茲庫希瑪。夢兒呀,剛剛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隨口也不要亂說話啦……算了,那個,我當見習義勇兵時,加入獵人公會後,就一直是個獵人,已經二十年了。我覺得獵人的生活跟我的個性很合,比起義勇兵,我更想當個獨立的獵人,所以我就離開義勇兵的工作,變成了專職的獵人。」


    「嗯、嗯,伊茲庫希瑪,你好酷喔。」


    「會、會嗎?」


    「夢兒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你這樣好酷。夢兒也能變成像你一樣的獵人嗎?」


    「你認真學的話,或許可以吧……話說,你對我的稱呼……」


    「人家都叫你伊茲庫希瑪,不是嗎?」


    「對,就是那種叫法……你沒有輕視我吧?」


    「唔嗯?」


    夢兒雙手交叉歪過頭後,「啪」地一拍手。所謂的輕視應該是指這種意思吧。夢兒拉起伊茲庫希瑪的手,作勢要吻他的手背。


    「哇啊!?你幹嘛!?喂、夢兒!?你要幹嘛啊!?哇啊啊、哇啊啊啊啊!?」


    「是這樣吧?是吧?伊茲庫希瑪,所謂輕視是就是要這樣吧?」


    「不、不對,你先停、停下來,我、我不習慣,別對我這樣,停……」


    「好唷——,人家停了。」


    「……呼……呼……呼……呼……,你剛剛是想做什麽啊……」


    「夢兒隻是想找地方親而已呀,人家做錯了什麽嗎?」


    「是輕,不是親!此輕非彼親!而且輕視是一組的!輕跟親聽起來很像,但是完全不一樣!」


    「唔喔——原來如此。抱歉,伊茲庫希瑪,看來是夢兒搞錯了。」


    「我就是在說你那稱呼!為什麽你叫我的時候都不加敬稱啊?」


    「人家確實沒加,但是伊茲庫希瑪就是伊茲庫希瑪啊。」


    「我是伊茲庫希瑪沒錯!我確實就是伊茲庫希瑪!但是問題不在這裏!」


    「那是哪裏有問題?」


    「那個,你等一下。」


    「人家會等喔。」


    「……怪了,好奇怪喔。我明明……應該不是……這種人……」


    伊茲庫希瑪低下頭,不知在喃喃自語什麽。


    夢兒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因此索性蹲下用手撐著臉頰,悠哉地等待。


    然而越等越困,所以就坐到了地上。眼皮好重……


    「喂喂喂喂喂!?你這家夥是在睡什麽睡!?現在是睡覺的時候嗎!?」


    「……呼呀?」


    夢兒抬起頭,揮了揮手。


    「這不是伊茲庫希瑪嗎?」


    「我是伊茲庫希瑪啊!如果變成別人那才奇怪吧!?」


    「你說的也對。可是呀,夢兒很慶幸眼前的人是伊茲庫希瑪耶。」


    「這、這話怎說?」


    「伊茲庫希瑪從一開始就跟夢兒聊了很多。然後感覺你會教人家有關獵人之類的很多事。夢兒呀,覺得能認識你真好。」


    「是、是喔……也、也是啦。我是有打算教你啦,但是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先厘清我和你的關係。」


    「夢兒和伊茲庫希瑪是什麽關係啊?」


    「……你、你說話時,不要用那種大眼睛由下往上看……這樣感覺很難講事情耶——等等,你也不必像現在這樣用兩手遮住眼睛,這樣什麽都看不到吧,很危險耶。跟平常一樣就好,跟平常一樣。」


    「跟平常一樣啊,沒問題。夢兒呀,就努力把自己弄得跟平常一樣!」


    「這種事情用不著努力吧……」


    「然後呀,夢兒努力不起來耶。」


    「雖然我還是不太能接受,但你就那樣說話就好……這樣可以了吧?我都快沒自信了……」


    「是喔?不過,伊茲庫希瑪,你可以的,畢竟你是那麽酷的獵人啊。」


    「明明對獵人一無所知,由你這種家夥來鼓勵我未免也太……」


    「獵人的事情喔,你接下來教夢兒不就好了?」


    「也、也是啦。反正我本來就是負責教人的……等等!」


    「奴?」


    「你如果是真心想加入獵人公會,我就會成為你的師父father。順帶一提,我如果是女的,你就要稱我為師母mother。」


    「咦咦咦!?伊茲庫希瑪,你是女生喔!?」


    「我看起來就是男的啊!我從來沒說過半次我是女的吧!」


    「是喔,你沒說過喔。嚇了夢兒一大跳耶。」


    「你這家夥,要冒失誤解我也不是這樣的吧。然後我話說在前頭,我平時該說是不像現在那麽多話呢,或算沉默寡言呢,畢竟我是獵人……反正就是這樣。對了,我們原本是在談什麽事情啊……」


    「好像是在談……你是夢兒的師母mother?媽媽?唔嗯……?」


    「是師父father——在野生動物當中,雖然並非每一種動物都是,但有的也具備緊密的親情關係,因此父親或母親會教導孩子各種生存技術。獵人公會為了反應這種大自然的真理,所以資深獵人會成為師父father教導技術還不成熟的獵人。」


    「唔喔喔喔,你講的事情好難理解,夢兒好像被你搞得亂七八糟了。」


    「你老是用錯一些習慣說法,而且還錯得不好修正耶,我好像也被你搞得七上八下,不對,是七大八小,也不對,是七葷八素……」


    「抱歉耶,伊茲庫希瑪。夢兒,好像有點記錯用法了。」


    「沒、沒關係啦。這點小事,你用不著道歉……不對不對,你這樣很不好!」


    「那希望你能閃閃亮亮地告訴夢兒,人家是哪裏不夠好。」


    「我是要怎麽閃閃亮亮地告訴你啊……」


    「嗯嗯——就『閃亮亮!』……這種感覺啊?」


    「……抱歉,我不太懂你的點,不對,我大概是無法理解了。因為正事一直被耽擱沒講,現在這些事情我就先不談了喔,可以吧?」


    「可以呀——伊茲庫希瑪。」


    「就是這個!」


    「呼喔?就是哪個?」


    「這世上哪有直呼自己師父名諱的家夥!」


    「不能這樣叫唷?師父father不是爸爸的意思嗎?叫爸爸時也沒有加敬稱啊?啊,不過呀,無論是對爸爸還是媽媽,夢兒啊,都沒有半點記憶耶……為什麽會這樣啊,伊茲庫希瑪?」


    「……你問我為什麽,我也不知道。仔細想想這件事還真是奇怪,不過就都是這樣子吧。」


    「都是這樣子嗎?」


    「好、好啦。叫師父father這個音可能很容易搞混,那這樣好了,就叫簡單一點,我是你的師父。」


    「喔喔喔,伊茲庫希瑪是夢兒的師父耶。」


    「沒錯喔,用師父這個詞就沒有加不加敬稱和發音的問題了吧。」


    「應該沒有了耶,大概吧。因為伊茲庫希瑪你呀,是人家第一個師父,夢兒也不清楚還有沒有問題。」


    「我、我是第一個啊。也對……我應該是你第一個師父。」


    「師父啊。原來如此!那人家隻要叫你師父就可以了,對吧?」


    「比起不加敬稱,那樣叫是好多了……」


    「那麽從今以後夢兒就這麽叫了。」


    夢兒低下頭。


    「師父,人家雖然不成氣候,還請多多關照。」


    「……喔、喔。」


    身為師父的伊茲庫希瑪,不知為何搔著脖子把臉側開。


    「請多關照啊……然後這種時候通常不說不成氣候,而是說不成材吧……」


    4.操心事製造者


    席赫露扶著爺大人,也就是魔導師薩萊伊的手走過走廊,接著確實攙好爺大人,同時注意爺大人不會跌倒後,打開了門。


    爺大人的房間位在魔法師公會二樓相當裏側的地方,空間夠寬敞,擺設品雖不豪華,卻也十分大手筆,但除了長椅子和床鋪之外的物品幾乎都沒在使用。席赫露協助爺大人坐下後,鋪整好寢具,再去把放在房外、裝有湯藥的茶壺拿了進來。替爺大人喂完湯藥,幫忙脫去高帽和上衣後,發現他裏麵還穿著睡衣,所以睡前的準備工作就告一段落。席赫露把爺大人帶到床鋪邊,協助他躺平後,就待在爺大人身邊陪他說話,直到他睡著為止。


    「小姑娘。」


    「……是,爺大人。」


    「你記好了,元素。對魔法師來說,無論是最重要的,還是第二重要的,都是元素。而所謂的元素就是……」


    「……魔法生物,對吧。」


    「沒錯。然而,我們魔法師也不清楚元素的真麵目。在一般狀態下,我們的眼睛看不見元素,也聽不見它們的聲音……」


    「……是。可是能……感受到它們。」


    「最不可思議的部分就在於,不相信能感受到元素的人,元素就絕對不會讓這些人察覺到自己的動靜。但元素確實存在,所以我們才能使用魔法……」


    「元素……其藏身於微風……棲息在狂亂暴風……」


    「元素……其飄蕩於蓄滿之水,隨著流動之水到處移動……」


    「元素……其舞動於搖曳火焰……與熊熊烈焰共舞……」


    「元素,其——」


    爺大人的聲音忽然中斷了。


    席赫露急忙把耳朵靠到爺大人的嘴邊——還在呼吸,隻是呼著較緩慢的氣息,看來是睡著了而已。


    「……還好。」


    我拍拍胸口鬆了口氣,離開床鋪,熄滅燈光,離開房間後,疲憊感頓時湧現,好想蹲下休息。


    「感覺好像在……當看護……」


    基本上,爺大人從早到晚都在教導我,大多是钜細靡遺地教我有關元素的事。進行第三天基礎煉成訓練的今天,我變得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元素了。爺大人稱讚我有資質,真是開心。


    隻是,爺大人到底是年事極高。他的思路可謂清晰,感覺起來也並不健忘,但身體果然還是日漸衰老虛弱。


    首先,他沒辦法獨自行走。


    用餐也要有人從旁協助。不對,如果沒有或許也沒關係,他應該勉強能自理,隻是吃一頓飯可能會非常耗時。而且感覺食物會灑得到處都是,整理起來也非常辛苦,因此有人協助會較為妥當。


    爺大人也難以獨自穿脫衣服。魔導師尤露嘉好像每天早上都會幫他擦拭身體,同時讓他換掉包含內衣褲在內的所有衣物,所以席赫露晚上隻要幫爺大人脫掉上衣即可。真是多虧了魔導師尤露嘉。


    總而言之,這些幾乎等同看護的工作。


    對席赫露來說,即使這些她都不在意,但一個需要別人照護的老人,從早到晚都在教導自己,她實在擔心不已。


    講明了就是,自己很擔心爺大人的健康狀況。剛加入法師公會者都有義務進行為期七天的基礎煉成訓練,但比起自己,此事對爺大人來說應該是太過吃力了。畢竟爺大人是目前年紀最大的魔法師,好像也是活百科一般的存在。如果這樣的爺大人突然病倒,那該如何是好。說席赫露是擔心到焦躁不安也毫不誇張。


    席赫露被安排睡在一樓角落的一間窄小寢室,這間房間隻有一張床鋪,就真的隻能用來睡覺。除了浴室和廁所之外,其他能自由進出的地方大概隻剩書庫。


    書庫是魔法師公會會館中占地最廣的地方,裏麵擺有書桌和椅子,周圍環繞著眾多書架。


    席赫露決定到書庫殺時間,直到有睡意為止。書庫內有人稱「書卷人」的書庫管理員常駐,而且總會有人在裏頭看書,但規定是不能在此處發出聲音。即便席赫露坐到空著的位置,打開自己應該讀得懂的書,也不會有人任何人來跟她說話。根本沒有人要看席赫露一眼。


    書庫的藏書是用羊皮紙製成,文字全為手抄。席赫露第一次翻閱時,對手抄這點驚歎了一番,但仔細一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驚訝。


    坐在椅上,仰賴燈光,低頭看著某人一字一字仔細寫下的文字,就覺得心平氣和。


    席赫露很喜歡翻頁時發出的聲響。


    專注看著書本時,有人翻起書頁,羊皮紙的聲響略顯低沉。聽著紙張發出的輕快聲響,席赫露也越來越有睡意了。


    ……快撐不住了。


    其實,可能已經半是在睡覺了。


    席赫露闔起書本,從座位起身。當她把書放回書架離開書庫後,在走廊上碰到了魔導師尤露嘉。


    「啊……」


    席赫露連忙鞠躬。


    「您、您、您好……」


    「你來看書啊,看到這麽晚,真是用功呢。」


    「沒、沒……沒有,完全不是那樣……」


    「你就全力學習吧。」


    「……是、是……!」


    我抬起頭,仰望尤露嘉的臉。


    本來打算瞄一眼就好——結果卻盯著她看了。


    「怎麽了嗎?」


    「沒、沒事……」


    「你如果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我、我……沒特、特別想說什麽。」


    「你應該有話要說才是。剛才你的眼神就是這麽表示的。你想騙我嗎?好大的膽子啊。」


    「我……我、我、怎麽可能騙您……」


    頭好暈,臉,不對,是全身發熱,汗水狂流。


    尤露嘉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席赫露也跟著無法動彈。


    「……隻、隻是……那個,我隻是……」


    「隻是什麽?」


    「隻、隻……隻是覺得您好、好漂亮……」


    「你是眼睛瞎了嗎?還是完全沒有審美能力?」


    「咦……那個審、審美能、能力……?我是不知道……自、自己有沒有什麽審、審美能力……不過……我的眼睛……應該是……沒有瞎……」


    「那麽你是在奉承我嗎?」


    「……奉、奉承……?沒、沒有,我沒有……」


    「那是在挖苦我嗎?」


    「您、您、您、您為什麽


    ……會那樣覺得……?」


    「我的長相很大眾,稱不上漂亮,就是非常一般。」


    我認為絕非如此,尤露嘉實際上雖稱不上絕世美女,卻也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身高算高,由於身穿無法凸顯身體曲線的服裝,看不出身材如何,但完全不胖,應該是纖瘦類型,這樣的人說自己很大眾的話,那席赫露要如何是好啊。她這樣說才是在挖苦我吧——內心雖然有諸多這類想法,但直言不諱的話,就會變成是在批判魔導師了。我沒辦法這麽做,也不能這麽做。然而,就這樣什麽也不表達嗎?沉默不說好像也不怎麽好?找個藉口會比較好嗎?不過與其找藉口,還不如跟她好好解釋。


    「……那、那個……我、我真的、那個……不、不是要奉承您,也、也不是在說、說什麽……場麵話,隻是,那個……簡、簡單來說,就、就是,您、您、您完、完全看不不不不


    不不不出是我聽說的那個年紀——」


    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失言了。


    雖說都是女生,但也不該把年齡當作話題。就算是席赫露,平常當然也不會談論這種事。都是太驚慌害的,但這無法當作理由,隻能道歉了。


    「……對、對、對、對、對不起!對不起……!非常對不……」


    「我前陣子才剛滿二十七歲。」


    「……什麽?」


    連自己都能感受到,全身血氣猛烈地在倒流。席赫露現在的臉色肯定一片鐵青。


    「……二、二十……七……」


    「是魔導師薩萊伊說的吧?」


    「……是、是的……」


    「魔導師薩萊伊說我幾歲?」


    「……那、那個……」


    「你老實說。」


    「……他……說您……已經……超……超過……四十了……」


    「那個臭老頭。」


    「咦……?臭老頭……?」


    「那我先走了。」


    尤露嘉抿嘴一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露出笑容的尤露嘉,就算講得保守些,也比一般人美上十倍。


    不過,也同樣地——換言之,比平常要恐怖上十倍。


    「魔導師薩萊伊那邊,我會去好好告誡一番。你就繼續專心學習煉成吧。」


    「……是、是,謹、謹遵……教誨。」


    「那麽晚安。」


    尤露嘉離開了。


    席赫露歎了一大口氣,踏著有氣無力,不,應該是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向寢室。看起來提供給基礎煉成受訓者用的寢室共有四間,每間都是單人房,但裏麵均隻有床鋪加上出入口門扉開關空間的大小,天花板也非常低。正要打開自己分配到的房間門時,隔壁寢室的房門開了,裏頭走出一個黑框眼鏡男子。


    「啊……啊……你、你好……」


    席赫露迅速鞠躬行禮後,亞達契感覺十分困擾地皺起眉頭。


    「原來你還沒睡啊。」


    「……啊……不、不過,我現在正準備要去睡了……」


    「那關我什麽事,你要睡不睡都與我無關。」


    「……對、對不起……」


    席赫露急忙進到寢室,癱倒在床上,然後又再歎了口氣。


    明明非常疲憊,卻仍毫無睡意。


    看來還要好一陣子才能睡得著。


    5.他是嚴父


    師父稀鬆平常地把箭架到弓上,拉滿弓弦後倏然放手。


    箭矢就這樣「咻」地飛出,「咚……」地發出響亮的聲響,穿進設為標靶的樹木上。


    「哇啊……!」


    夢兒忍不住拍起手來。


    師父放下弓,側眼看了夢兒。


    「……我說你啊,我都示範幾次給你看了?你可以不用再那樣了,現在不是開心的時候吧。」


    「是唷,可是呀,每次看到師父精湛的射箭技術,夢兒都會覺得好厲害唷、好俐落唷。」


    「你在那邊讚歎也沒用,要跟我射得一樣好才行啊。」


    「嗯,了解!夢兒這就來試試!」


    夢兒站在師父身旁,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後,架到了弓上。


    「夢兒,你聽好了——其實弓術沒有定型。」


    「定型型?」


    「……不是,是固定型式的簡稱,定型。再說了,定型型是什麽東西啊……」


    「嗯呀!」


    「喂!你幹嘛突然就射出去了!?我才正要解說而已耶!?用膝蓋想也知道,當然是要聽完解釋再射吧!」


    「喔,對不起呀。人家鬆手了。」


    「……總之先聽我說明。」


    「夢兒聽!」


    「你這家夥,就隻有回答做得很確實……算了,反正就是弓術沒有固定的型式。當然會有一些某些動作怎麽做比較適當,或是注意要點之類的東西,不過了解那些基礎後,你要怎麽射箭都可以,隻要能命中目標就好。」


    「喔喔……」


    「然後,隻要學會射中那個目標的方法,接著每次都用同樣的方式射擊就好。不管碰上什麽情況,隻要不改變、不歪斜、不搖擺,那自然就會百發百中。」


    「什麽是八百八十啊?」


    「不是八百八十,是白發白中。嗯……?」


    「八發八中?」


    「不是……你聽好了,重點不是這幾個字怎麽念,不要再討論這個了。」


    「夢兒不討論了。」


    「很好。」


    師父抿嘴一笑後,不知為何馬上就用手遮住下半張臉。


    「——總而言之,你可以模仿我的射箭方式,也可以自行摸索一套屬於你的射箭方式,首要之務就是命中目標。射中後,就一直重複練習那種方式,讓身體牢牢記住那種感覺。」


    「讓身體記住吼。」


    「你試試。」


    「夢兒試試!」


    夢兒射出了箭矢。


    一直射、一直射、一直射,射到箭筒沒箭時就去撿回射出的箭,重新放入箭筒,然後繼續一直射、一直射、一直射。


    反正就是不斷射擊、射擊,再射擊。


    「……夢兒。」


    「嗯奴?」


    「你先暫停一下。」


    「好,夢兒呀,暫停一下。」


    「……你為什麽一支箭都沒射中……?」


    師父抱住頭。


    夢兒輕拍了師父的背。


    「師父,你沒事吧?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當然是因為你啊。你這家夥都射了幾百遍了,居然連一發也沒射中,根本是讓我見識到了另類的神乎其技……」


    「是喔,都是夢兒學藝不精。師父,對不起。」


    「……與其說你學藝不精,我隻是覺得不可思議。就算是射箭門外漢,應該也會蒙中幾次吧。明明你也不是因為力氣不夠導致箭飛得不夠遠,為什麽能全部射歪啊……」


    「為什麽咧?夢兒有好好瞄準那棵樹木啊,但箭就是會『咻』地飛到其他地方去。」


    「有什麽環節出錯了嗎?會是什麽?……她的射箭姿勢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夢兒是不是沒有射箭的才能啊?」


    「笨蛋!」


    由於突然遭到嚴厲斥責,夢兒嚇到把手縮了回去。


    師父一臉抱歉地眼神遊移。


    「……抱歉。隻是,那個……你、你不能那樣,輕易地就把問題推給才能。一定有什麽原因,隻是我現在不知道而已……這麽說來,問題出在我身上嗎……」


    「師父沒有問題!」


    「喔、喔。是、是喔……?」


    「嗯,因為師父你啊,可是盡心盡力在教夢兒。師父沒有問題,箭是夢兒射出去的,沒射中是夢兒自己的問題呀。」


    「話是這麽說沒錯……」


    「師父,事情就是這樣,你打起精神好不好?」


    「喔、喔……不過話說回來,你能不能再多沮喪一點啊……」


    「夢兒很沮喪的話,就能射中目標了嗎?」


    「應該不會因此射中吧……也是,再怎麽沮喪也無濟於事。」


    「無濟於事啊,這下麻煩了耶。」


    「真的……」


    師父清了清喉嚨,從夢兒身邊往後退了一步。


    「話說,我有些話要說在前頭,以免之後招來誤解。」


    「嗯,夢兒在聽。」


    「……我啊,至今負責指導了好幾個人的基礎實習,而這些人毫無例外,全都說我是個嚴格的師父。」


    「師父人很好啊?」


    「那是你的錯覺。」


    「是夢兒的錯覺啊。」


    「沒錯……老實說,很多人甚至有點怕我。有人還在基礎實習中途就逃跑了,雖然隻有一個人就是。」


    「夢兒不會逃跑唷。」


    「是、是喔。」


    「畢竟跟師父在一起很開心呀。」


    「……是……是喔?」


    「師父你呀,不喜歡跟夢兒在一起嗎?」


    「是、是不會不喜歡啦。」


    師父用手遮住了下半張臉,還把臉側了過去。


    「……我怎麽可能會不喜歡,笨蛋。」


    「太好了。假如被師父討厭的話,夢兒會超級傷心的說。」


    「我、我怎麽可能會討……」


    師父突然咳個不停。


    夢兒再度輕拍了師父的背。


    「師父,你沒事吧?是感冒了嗎?這樣的話,你要多保暖些呀。」


    「……我沒事,這、這不是感冒,我沒感冒,我身體好得很,沒在生病的,這是因為……沒事。」


    「不是感冒的話就好了,這樣會害夢兒擔心耶。」


    「抱、抱歉……不對不對不對!我幹嘛道歉啊……可惡,夢兒,你給我聽好!」


    「好——!」


    「……很好。」


    「耶,被稱讚了。」


    「那不是重點……我在此鄭重告訴你!其他的師父或師母,在基礎實習期間會跑回公會好幾次,而我跟他們不同!因為我很嚴格!」


    「是喔是喔。」


    「我讓你進行的基礎實習是,不會回公會半次!會一直在野外進行!如何啊?不能洗澡,也會被蚊子瘋狂叮咬,對身為女生的你來說很痛苦吧!但我就是這麽嚴格!」


    「唔喔喔喔喔喔……!」


    「……為、為什麽你這家夥會露出那種炯炯有神的目光啊?」


    「夢兒很期待耶!因為能和師父一直住在野外!人家雖然會想洗澡,但是不洗頂多也是變臭而已。不過,師父會討厭臭臭的夢兒嗎?」


    「……你又沒有很臭,不如說,我本來就覺得自己有股滿濃的野獸臭味,雖然我自己聞不太出來就是了……」


    「野獸的臭味……?」


    夢兒把臉湊到師父胸前,用力聞了聞味道。


    「……奴?有味道耶。這就是野獸的味道?總覺得……沒有很討厭耶。雖然不是什麽好聞的味道,但會讓人家上癮耶。」


    「喂、喂,夢兒。」


    「唷?」


    「你、你走開,別……別那樣聞。」


    「為什麽?」


    「快、快走開就對了。」


    師父往後退了兩、三步後垂下頭。


    「……我是怎麽了,不應該會這樣啊。本人可是格外特立獨行的獵人,是嚴格的師父,現在居然怕了徒弟……」


    「啊。」


    「又、又怎麽了?」


    「夢兒呀,想再多練習一點射箭,可以嗎?」


    「……嗯、嗯。可以,當然可以……你還真上進。」


    「因為呀……」


    夢兒拿好弓,並未架上箭矢,直接拉開弓弦。這樣子對嗎?還是改變一下身體方向比較好?看起來還有許多調整進步的空間。


    「夢兒的技術如果不變好,就太對不起師父了。」


    「……你、你這家夥。」


    仔細一看,發現師父用雙手摀住臉。


    「……你別再講那些了。」


    「講那些?是指哪些?」


    「好了,我的事情不重要。你就為了你自己好好加緊練習吧。」


    「是那樣沒錯,不過夢兒也想為了師父努力加油耶。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


    「那麽夢兒要為了師父和自己努力再努力。」


    「……是嗎,加油啊。」


    「人家會加油的!」


    「夢兒,加油……」


    6.陷阱


    基礎煉成訓練的第四天過午時分,爺大人突然說他身體不舒服。


    「……唔嗯。這樣下去……不、不行……」


    「爺大人!?您、您、您、您怎麽了,爺大人……!?」


    「唔、唔、唔……」


    爺大人坐在椅子上按著胸口,傾斜了身軀。再那樣下去,他有可能會從椅子上跌下來。


    席赫露離開座位衝向爺大人,先是撐住了他那快要倒下的身體。


    「……嗯嗯……嗯嗯……嗯嗯……這樣下去不行……」


    爺大人閉著眼睛低聲呻吟。


    席赫露不知所措地環視四周。


    「我、我該怎麽辦……是、是不是去叫人來幫忙比較好……?」


    「……沒、沒關係……老夫沒事……」


    「可、可是……」


    「……就讓老夫……原地……休息一下……唔嗯……」


    「是、是,那麽……」


    「喔喔喔……不行……老夫……身體……使不上力……嗯唔……」


    「我、我來扶您……!」


    席赫露抱著支撐隨時都可能倒下的爺大人。


    爺大人全身都在微幅顫抖,目前看不出來有發抖以外的異狀,但爺大人畢竟年事已高,身體肯定有個一、兩種老毛病吧。接下來出現任何狀況都不足為奇,看來我應該還是要去叫人來幫忙。但是,打從第一次見到爺大人以來,就沒有多少魔法師會靠近這間用來授課的教室。如果要叫人來,勢必得離開教室才行。然而這麽一來,就必須把爺大人獨自留在這裏,這樣我也無法放心。


    「……沒事……老夫沒事……就在原地……讓老夫留在原地……老夫在這裏休息一下就好……」


    「好、好的……我知道了。那個,您如果……覺得哪裏不舒服或哪裏痛,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拜托……一定要跟我說……」


    「……唔嗯……就這麽辦吧……」


    然而,爺大人的臉現在緊靠在我的胸口上,雖說是因為情況緊急,會變成這種姿勢也無可厚非,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呼吸困難。


    「那、那個,爺大人。」


    「……唔嗯……怎麽了?」


    「您、您這個姿勢……會不會很難受?」


    「……唔嗯……老夫不會難受……反而還覺得很舒服……不是……」


    「咦……?」


    「……沒事……沒事……就……唔嗯……沒事……」


    不久後,爺大人開始把手伸向席赫露的背——還有屁股一帶,接著還開始使力。


    他是不是好多了啊?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不過——


    「爺、爺大人……?」


    「唔嗯……」


    「那、那個……」


    「怎麽了……」


    「這事我有點難啟齒……但是……」


    「唔嗯……」


    「您、您這樣摸、摸我屁股,實在有點……」


    「……唔嗯嗯?」


    爺大人突然從席赫露胸口把臉移開。


    「喔喔喔,真是抱歉,失禮了,失禮了,老夫忍不住就……」


    「……沒、沒關係。您隻要住手的話……我不會放在心上……不、不過您為什麽,還繼續在摸我的屁股啊……?」


    「唔唔唔。」


    爺大人這次真的把手抽離了席赫露的臀部,然後「嘿」地笑了。


    「抱歉、抱歉,我沒什麽特別的意思。」


    「特、特別的意思是……」


    「小姑娘啊,你的屁股實在是有夠好摸,老夫舍不得放手,原因隻有這個。」


    「……也、也就是說——」


    席赫露把爺大人推到椅背上。


    「這、這單純就是性、性騷擾而已……」


    「性騷擾……」


    爺大人歪過頭。


    「老夫可能是年紀大了,腦袋不清楚,所以不太懂那個字的意思,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老夫摸你屁股是出自非常單純的念頭。」


    「……請您不要逃避問題。」


    「老夫沒有逃避!」


    爺大人在席赫露麵前瞪大了雙眼,這是他第一次睜開眼睛。


    「老夫!喜歡女孩的屁股!喜歡女孩的胸部!老夫愛死了女孩!完全不會承接男孩的基礎煉成訓練!老夫隻想和女孩一起度過剩餘不多的人生!老夫錯了嗎!?沒錯!絕對沒有錯!老夫確信老夫這樣絕對是正確的……!」


    「……難、難道您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刻意讓亞達契等到不耐煩離開……」


    「你答對了!」


    「……您這個人怎麽會這樣……」


    「小姑娘,你不必擔心老夫。」


    「……畢竟您活力十足嘛……」


    「老夫今年已百歲有七!縱使再怎麽喜歡女孩,光是和女孩同處一室、吸著一樣的空氣就會感到療愈,或是伺機稍微偷摸一下,除此之外老夫都力不從心……!最可悲的就是,除此之外老夫都力不從心啊……」


    「那些……關我什麽事啊……」


    「小姑娘,老夫的這種懊悔,你能懂嗎……!」


    「我一點都不懂……!而且也不想懂……!」


    「你居然……!居然不懂為師的心情……!你真沒資格當老夫的弟子耶……!」


    「……沒關係!沒資格就沒資格……!我也要跟亞達契一樣,去跟魔導師尤露嘉學習……!」


    「愚昧啊!尤露嘉是老夫的弟子!老夫是尤露嘉的恩師!再怎麽樣,尤露嘉都無法違逆老夫的……!」


    「……你這個人也太爛了!?」


    「你愛怎麽罵就罵吧!哇哈、哈、哈……!小姑娘!你在完成基礎煉成訓練之前,都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席赫露緊咬嘴唇。


    好不甘心。


    更甚於此的是覺得自己好悲哀。


    席赫露絲毫沒有懷疑過爺大人,本來隻是打算一直照顧、協助他,沒想到爺大人利用了席赫露的心意。也可以說是爺大人緊抓「席赫露為人弟子,不得不照顧他」的這項弱點。


    「難受嗎?小姑娘……!」


    爺大人像惡魔般大笑。


    「感覺像是遭人背叛吧……!?但是啊……!比起世間男子的騙人手段,這隻是小巫見大巫……!老夫隻是在教導涉世未深的你世間的險惡啊……!」


    「……男人這種生物真的是——」


    就像他這種樣子嗎?席赫露癱坐在地——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爺大人還像他本人說的年紀大、行動又不便,所以受到的侵害還算少。今天對方如果是健康的成年男子,真不知會做出什麽事,自己不知道會有多麽淒慘的遭遇。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你就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的黑暗麵,快點長大吧……!」


    席赫露搖搖頭。好想哭。不如說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都快掉下來了。幾乎在同一時間,教室的門被打開,魔導師尤露嘉走了進來。


    「呼喔……」


    爺大人看到尤露嘉後,明顯是慌了。


    但尤露嘉完全相反,她麵無表情、毫不客氣地走到爺大人身邊,然後朝他額頭劈下一記手刀。


    「唔啊……」


    「你這個臭老頭。」


    「尤……尤露嘉……你、你這個不肖弟子,居、居然這麽對待為師的……」


    「閉嘴。」


    「唔……」


    「就算活了超過一百歲,還是一直重複犯同樣的錯,也太不知長進了。魔導師薩萊伊,我真的是對你傻眼到不知道要說什麽耶。」


    「老夫即、即使超過一百歲還是在追求男人的浪漫,這種沸騰的靈魂與熱血,反而應該受到大力讚揚才對……!應、應該是這樣吧……!?對吧?小姑娘……!?」


    「……咦……你、你在這種時候,把問題丟給我幹嘛……?」


    「你是老夫的弟子吧!?那就好好盡到弟子的本分,快來幫幫老夫!救救老夫!」


    「……我、我不要。」


    「啊——」


    「你聽好了,小姑娘。」


    不知為何連尤露嘉都叫我小姑娘,著實嚇了我一跳。


    「這個老頭雖然是最高齡的魔法師,也因此受到眾人敬重,但風評真的很差,尤其是女性魔法師特別唾棄他,就是個女魔法師們敬而遠之的色老頭。不過,身為魔法師的知識和技術無可挑剔,在這個格林姆迦爾,他是少數幾個觸及真魔法境界的魔法師之一。對身為魔法師的你而言,由這個老頭來教導,應該會成為無可取代的珍貴資產吧。你現在可能還無法體會,但今後有一天應該就能察覺。不過,你如果對這老頭的所作所為真的忍無可忍,我也可以承接你剩下的基礎煉成訓練,就看你想怎麽做了。」


    7.您的手


    師父將豎起的食指抵在嘴唇上,這暗號代表「別說話,保持安靜」。夢兒點點頭後,師父便壓低姿勢走上獸


    徑,夢兒也跟在他的後方。


    獸徑非常狹窄,寬度沒辦法讓人類像平時那樣行走,但泥土都已被踏實,路徑清晰可見。路上幾乎沒有長草,也幾乎不見掉落的枯枝,因此隻要小心前進,要不發出腳步聲其實還滿簡單的。


    師父停下腳步,改采像要躲進樹蔭般的姿勢,夢兒也在師父身旁依樣畫葫蘆。


    師父在擺頭同時還轉動眼球,觀察著周遭的動靜。


    夢兒也加以效仿。


    耳裏傳來鳥叫蟲鳴。


    風不斷吹來,還能聽見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夢兒。)


    師父並未發出聲音,但夢兒知道師父在叫自己。


    仔細一看,師父已打出「跟我過來」的手勢。夢兒點了點頭。


    兩人接著又在獸徑上移動了一段距離。


    走在前頭的師父突然靜止不動,他肯定是有了什麽發現。有什麽東西?在什麽地方?——夢兒雖然想問,但拚命忍了下來。


    不久後,師父蹲到了就在一旁的樹叢裏,夢兒則靠到師父的身邊。


    (是有什麽東西嗎?)


    用眼神詢問後,師父用手指出了方向。


    夢兒悄悄地從樹叢探出頭,看往師父告訴她的方向。


    結果她不禁想出聲喊叫,因而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


    (是狼耶……!)


    長得很像獵人公會裏飼養的狼犬。明明體格和皮毛的感覺十分相似,但兩者完全不同。


    首先,這匹狼的皮毛幾乎是純白的。


    而且,體型不隻是大,還非常健壯,但行動相當靈活。


    (好可愛啊……)


    夢兒不曉得為什麽眼淚在眼眶打轉。


    可以的話,好想過去摸摸看、抱抱看。如果不行,至少想再靠近一點。


    不過這些願望應該無法實現。如果能靠近的話,師父應該早就那麽做了。


    看樣子是很難靠近那匹狼,畢竟那是人類無法親近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這樣,夢兒才會哭泣。


    ——這時白狼轉向了我們這邊。


    用黃色雙眼凝視夢兒。


    大概就凝視了那麽一瞬間。


    但不會有錯,夢兒和白狼確實凝視了對方。


    白狼忽然重新轉向前方,衝了出去。它動作靈敏,也沒發出什麽腳步聲。轉眼間就已遠離,消失得無影無蹤。


    師父歎了一口氣。


    「……哎,光是能親眼看到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那家夥不是普通的狼。」


    「喔喔喔喔喔,是唷。」


    「我之前有跟你說過白神艾爾利希吧。」


    「嗯、嗯,你說那是非非非非非非常巨大,又極極極極極度純白的狼神。」


    「艾爾利希司掌這整個大自然——也可以說,祂就像大自然的象徵。在格林姆迦爾這塊大地誕生之初,艾爾利希就已存在,祂要是死了,大地就會消失。總之就是,白神艾爾利希本身,應該是一股非常非常大、大到我們無法想像的巨大力量化身。」


    「去打逆量法森啊。唔嗯嗯……」


    「你每個音都錯了一點耶,不過這不重要——反正,像剛剛那種白狼,一般認為就是艾爾利希的眷屬。」


    「麵屬?」


    「是眷屬……你講的那個字有種喜歡某種麵的感覺,是什麽意思啊。所謂的眷屬就是指,繼承同一個血統的存在。雖然繼承神的血統也很神奇,不過這樣解釋確實能通。」


    「奴喔喔喔喔喔。那麽那隻白狼就是神的小孩嘍?」


    「不,我想它不是小孩。」


    「那麽是孫字輩的?」


    「……我想血緣沒近到是孫字輩的,反正就是它的子孫。」


    「子孫啊,大概是玄孫這一輩嗎?」


    「或許吧。」


    師父輕撫了夢兒的頭。夢兒心想,師父雖然不常撫摸自己的頭,但他一這麽做,反而覺得自己好像變成狼或狗了。想必師父撫摸狼犬的技術應該也非常高超。這樣感覺好舒服,希望師父能再輕撫久一些。


    「嗯唷嗯唷……」


    「……唔。」


    師父突然抽回了手。


    「抱、抱歉。」


    「呼喔?為什麽要道歉?」


    「……我忍不住就摸你頭了。」


    「師父不能摸夢兒的頭嗎?」


    「這、這樣不太好吧。」


    「為什麽?」


    「你這家夥,說什麽為什麽……我好歹是你的師父,必、必須要和你保持恰當的距離……」


    「要保持距離唷。」


    「就、就是要不會太近又不會太遠的那種……?」


    「是唷,原來要這樣喔。」


    「就、就是要這樣啊。」


    「夢兒不想離開師父耶,一定要離開嗎?」


    「不、不是那樣……」


    師父不知怎麽了,開始很痛苦似地揪著自己的胸口。


    「沒、沒有什麽……一定要離開這種事。隻是、隻不過,我們之間的距離……沒錯,沒有錯,我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這樣會產生很多問題……」


    「會有問題呀。」


    「夢兒,你的腮幫子未免也鼓得太大了吧……」


    「因為啊!夢兒完全聽不懂師父在說什麽。會有問題是會有什麽問題!?」


    「那、那就是,你……」


    「夢兒和師父的關係很好吧。」


    「……我們的關係——是不錯。」


    「關係是很好吧?」


    「嗯、嗯,關係是……很好。」


    「夢兒呢,跟師父學了好多好多獵人的事情呀,過程中完全都沒有問題啊。對吧?」


    「是、是沒有……」


    「既然如此,這樣不就好了嗎?」


    「……你說的也對。」


    「這樣的話,偶爾就好,以後也要摸摸夢兒的頭喔?」


    「好、好啦。」


    師父就這樣點了點頭。


    「……就偶爾而已喔。」


    「嗯!」


    「可惡惡惡惡……」


    「呼?怎麽了嗎?」


    「沒、沒事……我沒怎樣……可惡,我到底是怎麽了?之前明明從來沒有這樣過。我這個人真要說起來是不喜歡與人來往的,所以當初才連義勇兵都洗手不幹……」


    「師父,你想洗手喔?下次要不要夢兒幫你洗手啊?」


    「你你你你你你你為什麽要洗我的手!?」


    「夢兒平常都受師父的照顧,所以呀……夢兒就想幫你洗個手。」


    「不用用用用用用!不用!自己的手我自己洗!而且我的手很髒啦啦啦啦!」


    「奴?既然髒了就是要洗啊,畢竟如果不髒,不洗也沒關係。夢兒懂了,如果都髒到要洗的地步,那就很有大洗一番的價值,師父的手果然還是由夢兒來洗好了。」


    「我就跟你說不用了……!這樣我會害羞!真的不用你來……!」


    8.最後的


    「小姑娘。」


    「……您有什麽吩咐。」


    「你覺得老


    夫是個隻剩一張嘴的臭老頭,對吧?」


    「……我沒有那麽想……」


    「沒有,老夫就是知道你是這麽想的,絕對這麽認為。因為從那之後,你對老夫的態度就變了,而且還是丕變。老實說,老夫還沒老糊塗到無法辨別的地步,這點事情還是看得出來。」


    「……您、您如果還沒老糊塗的話,請不要繼續在一天之內……一直跟我講這類的事情了。」


    「啊、啊,啊啊——」


    「……您、您怎麽了……?」


    「你給我聽好了,麵對魔導師,你那是什麽講話態度?老夫認為你根本就是無禮。老夫啊,也不是白白活到這把歲數的耶!老夫從你的言語間感受不到任何敬意。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會這樣說話。老夫實在是太受傷了,不過小姑娘你願意幫我按摩的話,這個傷應該也會痊愈喔——」


    席赫露在這間與爺大人獨處的教室裏垂下頭,不知歎了幾百次氣。


    為什麽啊,為什麽我在那時候要婉拒魔導師尤露嘉提出的那個絕佳建議呢?


    聽說尤露嘉是名伶俐的理論家,實際上也是最年輕的魔導師。光是跟她稍微講一下話,就能知道她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她雖然有些恐怖,但事情都變成這樣了,自己反而想要請她指導。席赫露應該算是嬌慣,所以有人嚴厲對待的話肯定很有效果。


    另一方麵,爺大人完全就是個大色胚。他雖然非常了解魔法,但據本人所言,他都已經當了多達九十年的魔法師,這樣還不了解魔法的話,根本就是蠢貨。照爺大人說的,他雖然當了九十年的魔法師,但他更已經當了一百年以上的男人,所以男性本能當然會淩駕於身為魔法師的求知欲或上進心之上。這個理由聽起來感覺有些道理,又有些沒道理。不,其實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可就是覺得很惡心。看在席赫露眼裏,這種活過一百歲卻還色欲薰心的人,根本就隻是個老妖怪。然而明是如此,為什麽自己還在這裏……?


    能想到的唯一一個還像是理由的理由就是,尤露嘉先前這麽說過。


    『由這個老頭來教導,應該會成為無可取代的珍貴財產吧。你現在可能還無法體會,但今後有一天應該就能察覺。』


    真的到現在都還無法體會。


    不過,我認為魔導師尤露嘉,是個遠比起爺大人還值得信賴的存在。爺大人是個騙子,但尤露嘉應該不是。


    尤露嘉曾說,如果受不了爺大人的性騷擾或各種挖苦,她也能夠承接我剩餘的基礎煉成訓練。不過她也建議我,如果能夠忍得住,還是接受爺大人的教導比較好。我在想她這也是在表達爺大人的基礎煉成訓練很有價值,就算要忍受惹人厭的對待也值得。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若改由尤露嘉教導,我必然要和亞達契一起出席,我內心當然想避免這種情況。像他那種自以為是天才還什麽,實際上的確也很有才幹,卻一副天生瞧不起人的人,我真的打從心底想敬而遠之。光是他在附近,我就覺得心裏難受。


    「……我、我不會……按摩……也不會幫您按摩。」


    「輕輕按一按就好喔。你隻要輕輕——地按按老夫說『就是那裏』的那個部位,效果可是立竿見影喔。」


    「……反正您要隻會要我幫您按一些奇怪的部位吧……?」


    「老夫說啊,小姑娘,你說的奇怪的部位是指哪些部位呀,老夫希望你能講清楚唷。是哪裏?例如這裏?你說是哪種部位呀~?」


    「……這、這種事情……我、我不知道……」


    「害羞啦,真是可愛。小姑娘,你好可愛唷。唔嘻嘻嘻嘻。」


    「……我、我才不可愛。畢、畢竟……我、我很胖……」


    「唔嗬嗬嗬,小姑娘你的確算是比較肉感的唷。」


    「……這、這我很清楚。所以我不是跟您講了,我很胖……」


    「你還年輕,用不著那麽在意。而且小姑娘你的膚質很好,摸起來的感覺一定很……咿、嘻、嘻、嘻、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一股寒意竄過身體。


    但是——


    席赫露低著頭,偷偷地揚起了嘴角。


    可以了。


    席赫露通過了這場試煉。


    「喀、嗬、嗬、嗬、嗬……唔、嗬、嗬、嗬、嗬、嗬……呼——呼、呼、呼、呼、呼……呼啊啊啊啊啊啊啊——……」


    爺大人歎了好大一口氣。


    「……這種日子就要結束了啊。」


    沒錯,就是要結束了。


    基礎煉成訓練中,爺大人無時無刻都想要觸摸席赫露,想要她來觸碰自己;想說些下流的話,也想讓她說些下流的話,因此感覺起來特別漫長,但如今這個訓練終於要結束了。


    回顧訓練過程,我是在爺大人穿插露骨淫猥言論的課堂上,學習元素和魔法的知識;在根本是雜念化身的爺大人麵前打坐冥想;在爺大人那種滿是邪念的指導下,演練最簡單的魔法,看來這樣的日子也能成為美好回憶——雖然撕爛我的嘴我也不會說、不願說出這種話,但經曆的一切感覺都能化為自己的助力。


    最重要的是,我有種突破難關的成就感。


    在之後的將來,也可能不太會有能令自己如此厭惡的回憶了。


    縱使這不是段美好的回憶,卻是個很好的經驗——或許吧。


    「……受爺大人您諸多照顧了。」


    「老夫倒是想再多照顧小姑娘一點耶……」


    「……您、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小姑娘啊,別去當那個什麽義勇兵比較好唷。當那個隻會一直碰到危險,那個職業不適合你。」


    「……謝謝您這麽擔心我……」


    「老夫當然擔心!老夫的小姑娘要是受傷了該怎麽辦,一想到你那玲瓏有致的年輕身軀受到損傷,老夫就……」


    「……我、我還有一起行動的同伴。」


    「老夫一想到小姑娘你被半獸人啊、哥布林啊欺負的畫麵……就有點,不對!是非常興奮!」


    「……這段時間真的多謝您的照顧了。」


    「老夫的小姑娘啊啊啊啊啊。唔喔喔喔喔喔喔喔,老、老夫會受不了……」


    「……我又不是屬於您的……」


    「算了!」


    爺大人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俐落又迅速,完全不像是個一百零七歲的人。活力充沛到令人不寒而栗。


    「小姑娘……!來打一場……!」


    「……什麽?」


    「你朝老夫發動一發魔法光彈看看!」


    「咦……可、可是,怎麽突然……」


    「別覺得老夫是老人就小看老夫唷,小姑娘!老夫這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們之間的實力落差有多大……!」


    「說、說什麽實力的落差……我才剛加入魔法師公會……會用的魔法也隻有一種,根本沒資格談什麽實力不實力………」


    「廢話少說,快發動……!老夫就來教教你什麽是真魔法……!」


    「……真魔法。」


    這三個字稍微勾起了我的興趣。


    魔導師尤露嘉也曾提過,在這個格林姆迦爾,爺大人是少數幾個觸及真魔法境界的魔法師之一。


    那個真魔法到底是什麽東西?席赫露毫無頭緒,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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