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車鑰匙就放在折疊餐桌上。他的假期很短,從這裏趕回首都,開車至少需要十個小時,這次出行他沒帶秘書來,開的也不是公務車,甚至沒向上級匯報過行程,如果乘坐時速更快的公共交通返回首都的話,行程很容易就會被智能係統捕捉到。站在原地怔愣了一會兒,傅向隅終於還是下了樓。他在小區樓下的停車位上找到了自己的車,他打開車門,看見車後座上放著一束淡綠色包裝的花,正是他特意訂來要送給秋池的那一束。花束上其實有個不太顯眼的淺色絲帶,隻要伸手將它輕輕地提起來,就能在花裏拉出一個綴著鮮花的小方盒子。他不知道秋池昨晚有沒有打開過這個盒子,但看起來應該沒有。盒子裏是他自己手工做的一條項鏈,鏈條上有個不規則的銀牌子吊墜,不是什麽貴重的禮物,但卻是他第一次給別人準備生日禮物。傅向隅不太會做手工,是去了首都一家小有名氣的工作室,讓人家設計師手把手教他做的。alpha以前從沒發現自己的手竟然這麽笨,複雜的圖案他弄出來跟人家設計師的展示品看起來簡直是兩模兩樣的。因此最後他隻能讓設計師幫忙簡化了線條,牌子上有他親手鑿刻出來的圖案,是一顆被鳶尾花包裹住的橙子,牌子背麵則是兩人姓名最後一個字的首字母。因為平時工作很忙,所以這個牌子傅向隅提前很久就開始做了,做出來挺多個成品,傅向隅都不太滿意,直到臨近秋池的生日,他才弄出來個看著順眼的。秋池不肯要他的東西,不需要他再給錢……最關鍵的是,傅向隅感覺不到他的愛了。alpha忽然有種很深的無措感。*秋池搬家了。原來的房子差不多要到期了,房東老太太也很好說話,秋池把自己原來買的那些桌子椅子都留下了,牆麵他之前也自費重新粉刷過一遍,因此老太太倒沒跟他計較合同期內退租的事,還把剩餘的房租和押金都退還給他了。之前趁著便利店輪休,秋池鼓起勇氣去了趟市區上麵的研究所,研究所下設好幾個實驗室,他通過招聘簡章上的聯係電話,來到其中一家實驗室麵試。崗位的要求的確不高,一開始秋池還為自己的“犯罪記錄”感到忐忑不安,沒想到這家實驗室似乎並不在乎他的不良履曆。麵試人員開頭就問了他一句話:“是鄧內推你進來的吧?”鄧是任鈺禾的大學舍友,雖然小禾沒念完大學,但兩人一開始就處得挺好的,後來也一直都有聯係。“是。”秋池回答。“這邊看你曾經被都蘭學院錄取過,方便提供一下期末成績嗎?”“隻有三個學期的成績。”秋池從學校官網上下載了自己的成績單,拿給了麵試人員傳看。麵試人員還是那種有點敷衍的態度:“這麽說,你的學習能力還可以是嗎?”“……應該。”“是這樣的,我們實驗室有相關的筆試和實操考試,隻有通過考試,才能正式入職,在入職之前你可以先在實驗室幫忙、學習,並且正式入職前你的月工資隻有三千塊,但我們實驗室會提供食宿,你看能接受嗎?”這個結果已經比秋池想象得好太多了,他不怕考試,隻怕這些人連一個機會都不願意給自己。“可以。”他連忙說。實驗室裏的確很忙,不過很多區域都是實習人員禁入區,因此秋池隻能在外圍熟悉一下實驗室的環境,順便爭分奪秒地準備入職考試。期間他跟十幾個實習人員一起被叫去做了幾次體檢,做的體檢項目特別多特別雜,但好在這些檢查並不需要他們自費。體檢結果出來後,有將近一半的人都被篩掉了,秋池猜他們實驗室的工作內容可能有體質需求,但具體是什麽標準,管理人員並沒有明確告知。秋池的學習能力很強,很輕鬆地就通過了實驗室的各種考試。可成績出來後秋池心裏卻隱隱有些不安,因為那些考題內容其實不算難,至少和這個實驗室開出的“正式職工”的薪酬並不相符。因為在各種考試中都取得了接近滿分的成績,秋池被安排進了一間原本低等級職工無法入內的實驗室。秋池在裏麵待了幾天時間,觀察到這些人應該是在將各種等級、各種氣味,甚至是各個地區、乃至於各個國家的不同人種的信息素進行“簡易雜交實驗”。信息素上分布著部分生殖細胞,其中包含的遺傳信息決定著人種差異和信息素等級。秋池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獲取到這麽多樣本的,但這些數量龐大的樣本無疑非常珍貴。他們的實驗內容是類似於用枚舉法讓各類信息素相結合,然後對誕生出的“不完整胚胎樣本”進行人種和信息素的預測和統計。實驗室裏有些研究員的脾氣不太好,有些則還算溫和。一開始秋池隻被他們支使著打打下手,但很快他們便發現他對這些實驗器械的操作上手很快,準確度也高,學習能力甚至比合作的高等院校派過來學習的碩博在讀生要強。於是管理人員終於允許讓他嚐試著獨立完成低等級實驗品的實驗工作。實驗步驟其實並不難,隻是需要很細心,過程中必須控製好各類實驗參數,實驗失敗率很高,“胚胎樣本”形成的時間是三到五天左右,隻有達到了那個標準,實驗室的儀器才有可能準確測出樣本的信息素等級和人種信息。除了每天的工作,他們這些低等級的職員,每隔一個月就要到總部研究所接種一次總部新研發出來的“疫苗”,秋池隱約察覺到了什麽,猜測他們很有可能是在拿他們這些人試藥。但實驗室的管理者跟他們簽訂了安全協議,保證該疫苗不會危害他們的生命健康,為防止發生意外,實驗室會不定期地免費帶他們去正規醫院做全身體檢,如果身體健康遭到了損害,他們可以立即叫停試藥,並且隨時都可以提出離職。實驗室給他們開出的工資和補貼非常高,秋池最終選擇繼續留在這裏,並不全是因為錢,還因為他在這裏感受到了久違的“被尊重”的感覺。隨著實驗操作的日漸熟練,秋池的“失敗率”越來越低,也因此成為了這裏其中一位高等級研究員的助手,被安排做一些難度更高的工作。研究員們會時不時地跟他討論一些學術相關的問題,在都蘭當校工那幾年,秋池利用閑暇時間把剩下部分的理論課程全都自學完了,甚至在這之上又做了拓展。雖然知道以後應該也沒什麽用了,但秋池還是想學、想做。這麽多年下來,學習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娛樂和“虛度光陰”對他來說非常的可恥,每當想偷懶的時候,他總覺得媽媽就站在他身後,靜靜地凝視著他。他學的那些東西在這裏可以被用到,被其他研究員誇獎的時候,他心裏會有一種膨脹的滿足感。那種滿足感和他在便利店裏理貨,重複著把臨期商品下架、把空掉的貨架重新上貨、把倉庫擺得整整齊齊的那種滿足感是不一樣的。這是他喜歡的工作。因此即便覺察一些可疑的地方,秋池也刻意地忽視了。之前那家便利店的利潤越來越低,老板終於還是把那家便利店轉讓掉了,小禾也因此來到了市裏,去到一家蛋糕店當起了學徒。因為實驗室的位置很偏,職工宿舍又不允許陌生人進入,因此兩人並不住在一塊。偶爾有假期,兩人會約著一塊去市中心玩,看場電影、吃一頓飯,就像是普通的情侶一樣。秋池和小禾相處得很愉快,雖然是那種同頻朋友之間的愉快,但秋池覺得這樣就已經很好了,現實世界並不像童話裏書寫的那樣完美,有人陪伴、被人愛著,他已經很幸運了,秋池不想再貪心地渴求那麽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但自己也不能讓人家跟著自己一起塊過苦日子,等把那些錢還給傅向隅之後,他想繼續攢錢,或許以後能跟小禾辦一場簡陋一點的婚禮,組建一個家庭。就這麽穩定下來,沒有寶寶,他們可以養一隻小貓小狗,日子總會越過越愜意的,秋池這樣幻想著。第65章 秋池好像消失了。傅向隅在他家門口敲了半天的門沒人應,吵得住在樓上的那個老太太佝僂著背走下來,老太太掃了他幾眼,然後說:“你是小秋的朋友吧?”“他現在不住這兒了,前不久剛搬走的,他沒跟你講過嗎?”“他搬去哪兒了?”傅向隅問。“這我就不知道了,”老太太說,“你自己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唄。”傅向隅隻有他以前用的那個號碼,很早之前他在不太清醒的狀態下,忍不住用基地裏的座機打過一次。那時接電話的是一個陌生人,秋池應該是把自己的舊手機號注銷掉了,所以這個號碼才換了主人。緊接著傅向隅又去了趟小區門口的便利店,收銀員是個生麵孔,傅向隅讓他給“秋店長”打個電話,年輕人愣了一下說:“我們店長叫袁俏,您是不是找錯店了?”傅向隅掃給他幾百塊,讓他給袁俏打個電話。那個收銀小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收款信息,然後果斷給袁俏打了個電話。袁俏聽電話裏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但也沒多想,她就住在這附近,接到店員電話,還以為是有人來店裏找茬,從包裏翻出一小瓶“辣椒水”往兜裏一揣,就趕去了店裏。看見傅向隅的時候她愣了一下,有些吃驚:“是你啊,少將。”“秋池呢?”傅向隅開門見山地問。“他離職了。”袁俏說。“你知道他搬去哪了嗎?”袁俏:“不知道。我們現在已經沒聯係了。”傅向隅看得出她在撒謊,這女孩沒城府,什麽都寫在臉上,於是他用了一點話術。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用,威逼利誘也沒用,袁俏怎麽也不肯鬆口。“你為難我也沒有用啊,”袁俏說,“我是真不知道池哥搬哪兒去了。”秋池知道她藏不住話,因此走的時候也沒跟她說得太清楚。袁俏見他還不肯走,幹脆又耿直道:“傅少將……雖然你是個大帥哥吧,但你也不能影響我們開門做生意是不是?”傅向隅不死心:“你把他聯係方式給我,我自己問。”“什麽聯係方式?我都說了我沒有了,”袁俏梗著脖子說,“你要再這樣,我就拍視頻上網曝光你了。”店裏來了幾個客人,一邊往裏麵走,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兩人。袁俏雖然看著沒什麽城府,可交談起來就會發現,她其實是個硬茬。傅向隅不想在她這裏浪費太多時間,離開便利店後直接找熟人在電信運營上的係統上查了一下秋池的名字,找到了他現在用的電話號碼。回首都的路上傅向隅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沒人接,接著他又換了個手機號打,不知道打到第幾個的時候,秋池終於接通了電話。“喂,你好……”聽見這個人的聲音,傅向隅猛地有些鼻酸,還有種被“拋下”的憤怒:“秋池。”“你去哪……”“嘟”的一聲響,通話就這麽被掛斷了。傅向隅緊接著又換著號碼重複撥了十幾次,直到最後從耳機裏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電子女聲,他才不再打了。傅向隅沒想到秋池會消失得這麽徹底。通過那通電話顯示的ip定位,傅向隅找到了臨近那個縣城的一個二線城市,秋池隻要在這裏租過房、有過就職記錄,甚至是乘坐過公共交通,傅向隅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他。可是他幾乎找不到任何和秋池有關的信息,傅向隅隻知道秋池人在這個城市裏,但卻查不到他究竟在哪裏。*正式入職三個多月以後,秋池被調到了總部研究所幫忙,總部比底下的實驗室規章條例更多,秋池入所的時候簽了保密協議,一個月隻給一天外出假,其餘時間就算是休息,也隻能待在研究所裏。但是相應的薪酬也更高了,每次“試藥”結束後,研究所還會發放補貼,這筆補貼資金有時候甚至會比他的月薪還高。除了定期打錢回去給媽媽之外,秋池在這個機構裏幾乎花不了什麽錢,研究所的福利很好,不止包食宿,每月還按時發放各種生活用品。工作近半年,秋池攢下來了不少錢,大概再過個一兩年,他就能把“欠”傅向隅的錢如數還給他了。這兩天有個跟他同是beta的同事離職了,秋池之前有時候會跟他一塊去食堂吃飯,beta三十來歲,很年輕,說自己念書的時候不懂事,迷上了網|賭,運氣特別差,一開始玩就贏了一萬多塊。秋池沒反應過來,問:“贏錢了難道不是運氣好嗎?”那beta自嘲地笑笑:“你不懂,要是一開始就輸了,你反而不會對這東西上頭,可能把手裏的錢輸光了就收手了。可隻要贏了一次,你就總覺得下回還能贏,後麵輸了錢,你又會覺得說我隻要贏一次就能回本了。”“那時真是走投無路了……我把我爸媽都害了,就想說不如找條江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他繼續道,“還好當時我看到了這家研究所的招聘廣告。”秋池心裏又浮起一種不安。研究所的進入門檻低,可薪酬卻又那麽高,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秋池一直知道這裏的不對勁,但出於對各方麵的考量,他還是決定先留下來試試看。beta離職的前一天,還是跟秋池去食堂一起吃的飯,他當時給秋池的感覺有些奇怪,他點了很多菜,但卻沒怎麽動筷,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beta看起來很悲觀:“小秋,我的人生已經爛掉了,真的。就想說能不能給我爸媽多留點錢,他們年紀這麽大了,都是農民工,也沒有退休金可拿,家裏的積蓄全被我敗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希望我爸媽以後能過得好吧。”秋池怕他想不開,於是說:“人都會犯錯的,隻要你把這個壞習慣改掉,總能把債還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