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伏說:“就是我哥。”雷黛明知故問:“他是你親哥嗎?”溫伏說:“不是。”“不是就不行。”溫伏愣了愣:“不行是什麽意思?”“不行的意思就是不行。”雷黛在商務椅裏悠閑散漫地左右轉動著,語氣冷冷淡淡,卻帶著股不容置喙的威嚴,“兩年練習生時間,不能跟他有任何聯係,出道之後如果有其他親密關係,必須跟公司報備,公司同意之後才能接觸。”她這話給了很明顯的暗示,說白了就是不準溫伏跟費薄林談戀愛她以為的“談戀愛”。溫伏能聽懂她的每一個字,可對她的話無法理解,大概是腦子裏對這樣的要求和條約的出現難以苟同:“不能聯係?”“不能聯係的意思,很難理解嗎?”雷黛說,“這是每個練習生要遵守的最基本的條款。在公司不允許的情況下,不能跟不相幹的人有多餘的交涉精力都拿去社交了,公司花大把人力資源和場地養著你們做什麽?練習生的訓練內容和模式,除了公司願意公開的部分,都是保密的。誰又能保證你們能在跟人交涉的過程中不透露關於公司的信息?”溫伏沉默了。沉默的原因不是他在猶豫是否要答應雷黛的要求,去做練習生,同時跟費薄林斷掉聯係,而是他因為先前答應了費薄林要滿足雷黛的所有條款,此刻不知道該不該離開。雷黛隻當他在動搖:“你年紀小,一時拿不準主意也是正常的。這是大事,我總不能逼你在這兩三分鍾之類做決定。”她伸手進包裏,做出拿煙的姿勢:“我唯一能保證的是你簽了我,隻要聽話,三五年之內我能把你捧出頭很高的頭,比同樣條件和起點的人高出不止一星半點,至於上限多少,你自己去掙。不過條件我也說了,你必須聽話聽我的話。離跟合作方約定的訓練日期還有18天,我給你一個周時間,下個周同一天,八點之前來這兒回複我。我要麵談,不要打電話。當然了,如果你鐵了心不來,就不必聯係我了。”助理在此時進來打開了門,要送溫伏離開。溫伏瞥了一眼雷黛這個女人已經把煙放進了嘴裏。沒有下個周了。溫伏離開時在心裏想。他要跟這裏後會無期。在他的後方,雷黛和助理對了個眼神。後者一路把溫伏送回原地,費薄林在那兒一直等著,連坐姿都沒有改變。看到溫伏過來,費薄林想問結果如何,溫伏同時也在想怎麽含糊蒙混過去,兩個人都沒來得及開口,助理先在後方對他們說:“那就暫時這樣,雷總這邊會等你們下個周的答複。”溫伏飛快地扭頭冷冷睨了助理一眼他根本沒打算把下個周的事告訴費薄林。助理視若無睹。費薄林還在狀況之外,接了溫伏便轉向助理問道:“下個周?”助理笑了笑:“雷總大體說了一下公司的簽約條款,考慮到擬合同還要一些時間,加上溫伏也沒那麽快做決定,所以最後協商下個周再讓你們過來給答複。”費薄林向溫伏無聲地詢問情況。溫伏低頭不吭聲。“好的。”費薄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還是禮貌性地先跟助理握手,“下個周我們會準時到達。”第81章離開現場後二人一路無話。費薄林有幾次扭頭去看溫伏,都被溫伏躲開了對視。他心裏隱約猜到點什麽,大致覺得溫伏的異樣與雷黛的那場談話有關。可溫伏不說,甚至回避交流。費薄林想雷黛一定是提了什麽溫伏十分不願意接受的條件。而這條件跟金錢無關,溫伏不是會為了錢放棄機會的人。他沒有執著要溫伏說出實話,隻旁敲側擊地問:“下個周想來嗎?”溫伏立馬搖頭:“不來了。”費薄林問:“不想出道了?”溫伏先是不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不出就不出。”這話倒是很有點賭氣的意思。跟誰賭氣?總不可能是跟他費薄林。費薄林覺得剛才溫伏在雷黛辦公室的那一場談話應該不怎麽愉快。他們匆匆忙忙地來,目睹了節目的散場後又匆匆忙忙地走,費薄林本想找個酒店讓溫伏休息一晚,可在他搜索酒店信息時溫伏湊過來看了一眼周邊那些酒店的價格,便拉著費薄林連夜又坐火車回去了。路過演播廳大樓門口時,溫伏的肚子響起來兩個都已經一天沒有吃飯。淩晨的大馬路上有不少賣夜宵的小推車,他們買了兩份七塊錢的炒飯靠坐在花壇上吃了起來。有時候費薄林會想溫伏簡直是這個世上最懂事的小孩,那個把溫伏弄丟在鹽津大街上爸爸是最沒福氣的人。溫伏跟世界上所有十七八歲的少年一樣有著那些普眾的喜好,愛吃,愛動,愛玩,可十八歲的溫伏自從畢業看到費薄林記賬的筆記本起,從沒主動開口提過一次要錢。搬來錦城的這幾個月,他所有的花費開始用費薄林的時薪來衡量:一個肉鬆麵包是費薄林十分鍾外賣的跑腿費,一次班費是費薄林一晚家教的薪水。溫伏沒有再向費薄林開口買過一次零食,也沒再向費薄林要錢買過一次雪糕,哪怕是最炎熱的夏天,他也要等費薄林在家的時候才舍得打開房間唯一一台空調。麵對落座在城市中央的演播廳周圍這些三百塊一晚的酒店,溫伏覺得火車的硬臥也挺好,一覺睡醒就能到家。有時費薄林也會很自私地慶幸有溫伏的爸爸,如果對方沒把溫伏弄丟,也輪不到自己把溫伏撿回家裏,隻是可惜沒有從四歲起就讓溫伏來到戎州,白受了十幾年的苦才來到他的身邊。他偶爾會希望溫伏不用那麽懂事,因為懂事並不是一個好詞,它代表被誇讚者身上太多將就的痕跡。可是他還沒有足夠的資本與底氣能讓溫伏不受這些委屈,一窮二白和籍籍無名的現實像兩座千鈞重的大山,緊緊地壓在十九歲的費薄林身上,未來太遠,長路漫長,他不止一次地思考過讓溫伏過得更好些的辦法。對他而言,要麽一直熬,熬到大學畢業,熬到研究生,熬到從學業到社會一步一步走出頭那天,從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熬成萬千普通人中的一員;要麽,就是去英國賭一把。冬夜冷硬的月光摻雜在隆隆的火車聲裏,透過濺上了斑斑點點的雨水的窗格照到溫伏熟睡的臉上,不知是年紀到了,人開始抽條,還是這兩個月來太過忙碌,溫伏兩頰的肉消瘦下去,五官更出落了,逐漸顯露出清晰瘦削的麵部線條。費薄林慢慢接受著他們在長大的事實,這晚在火車裏他一夜無眠,對二人的未來無限憧憬和迷茫著,決定去國外的心愈發緊迫。下午兩點,他們抵達錦城前的五分鍾,費薄林在火車的過道裏接了一個電話。費父的律師在鄒家的幫助下暫時以處理公司事務為由,跟隨鄒家安排在費氏的高層一同出國,從而暫時脫離了許家的掌控。對方表示,隻要費薄林準備得當,他們隨時能在國內托人幫忙處理好費薄林出國相關的一切安排,隻要買好機票,一旦落地英國,立馬有人負責他的全部行程。但對方也把利害關係說得非常清楚,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在英國,隻要沾上了費氏這趟渾水,在哪裏都是刀山火海。別說現在才摻和進來的費薄林,就是費父、鄒家和律師,隨時都有可能和許家鬧得兩敗俱傷,最大的簍子捅出去也就是費氏股份一夜暴跌瀕臨破產,最後每一個人都負債累累,甚至麵臨牢獄之災。他們唯一能給費薄林保證的就是他人在國外,暫時不會被威脅到人身安全,即便到了被迫背負經濟犯罪名那一步,他也還有一絲喘息之機。時間緊迫,費薄林有半個月左右的考慮周期,一旦做出決定,雙方都要按照規劃做出相應的舉措,可以說費薄林是費父和鄒家翻身的唯一砝碼,如果他點頭,那英國一程就是背水一戰。至於要多久?三年五載也不一定。如果他放棄,那鄒家的人和律師會原原本本地回到錦城,接著在許家的壓迫下苟延殘喘,背後連同費父被一起踢出局。費薄林接完電話回到位置上時,溫伏已經把他們的東西全部收好放進包裏,自己背後背著吉他,懷裏背著書包,前後都塞得鼓鼓囊囊,身體的厚度直接加寬了三倍。旁邊的人或打趣或好奇地朝他身上投去目光,溫伏坐在座位上,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安安靜靜地等費薄林回來。費薄林瞧著他這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冷淡模樣就想笑怎麽不管幾年過去,身體再怎麽長,溫伏永遠都是十六歲的樣子?好像天塌下來也塌不到他心裏那一畝三分地,頭發亂糟糟的他不管,別人議論他他也沒聽到似的不搭理。溫伏想做什麽,就隻做什麽他要在原位等費薄林回來,火車就是下一秒鍾脫軌也不能讓他挪動半步。費薄林過去把溫伏懷裏的包背到自己肩上,等火車停穩到站後,過道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再帶著溫伏下車。下了車他們還是去那家早餐包子店吃了三屜包子,那天他們吃的是頭三屜,這天他們吃的是店裏最後三屜。吃完回家路過小區外的小超市,費薄林看見冷藏櫃裏的冰啤酒,他忽然想起溫伏已經成年,是可以喝酒的年紀了。溫伏沒喝過酒,酒量一定不怎麽樣,說不定幾口就醉,醉了酒的溫伏興許會對他吐出點什麽實話。費薄林全然不認為自己高三那一次大醉是他的原因,他想一定是謝一寧和蘇昊然的酒有什麽問題,否則他堂堂一個一米八七正當年輕的人怎麽會被幾聽啤酒灌到神誌不清。當他走進超市在貨架前挑選啤酒時,根本沒注意後麵的溫伏在用什麽奇怪帶著一絲驚恐的眼神在凝視他。“薄哥?”看了會兒,溫伏還是試著打探道,“你要買什麽?”“買點啤酒回去。”費薄林說,“喝了好休息。”他摸摸溫伏頭頂,順手往下滑,摸到溫伏後勁又揉了揉:“你要是怕涼,可以煮過再喝。”溫伏遲疑了幾秒,欲言又止:“算了……”“沒事。”費薄林安撫他,“啤酒而已,你不會喝醉的。”溫伏:“……”溫伏揣著一肚子的話不知道怎麽說,隻能眼睜睜瞧著費薄林買了一袋子啤酒提回家去。現在是下午三點,今天天氣不錯,他們洗了個澡,趁時間還早便窩在一起睡了個午覺。五點左右,溫伏被窗外西曬的陽光晃醒。雖然是深冬,但費薄林給他蓋了很厚的被子,床墊下還開了電熱毯,錦城冬日裏難得一見的太陽曬在他身上,溫伏睡得渾身暖融融的,連頭發都帶著溫度。他沉沉一覺後睜眼,先動了動鼻尖溫伏嗅到了自己最愛的打鹵麵的味道,隨後才聽見廚房灶台關火和抽油煙機的聲音。他身體一向比腦子反應得快,人還困著,手腳已經麻利地竄出被窩去廚房端麵了。經過客廳的飯桌時溫伏腳步一頓桌上擺著一聽開過的啤酒瓶。溫伏心裏咯噔一下,放輕腳步猶猶豫豫去到廚房。在他的偵察下,費薄林看起來一切正常。“醒了?”費薄林甚至還在給他的碗裏加鹵子,“先去刷個牙,再出來吃麵。”溫伏心裏更咯噔了。費薄林喝醉酒這種事,越表現得正常就越不正常。溫伏不清楚費薄林的酒量防線到底在哪裏,畢竟上一次喝醉時對方也是灌了整整兩聽啤酒才表現出端倪。旁邊的鍋裏咕嚕咕嚕冒著熱氣,溫伏聞到甜甜的小麥香氣,是費薄林擔心溫伏怕涼,特地煮了一鍋啤酒,酒鍋裏頭還放了幾瓣生薑和冰糖。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吃著這頓晚飯。深冬的天黑得早,最後一抹夕陽滑下山時,費薄林正給溫伏灌酒。好幾次溫伏想對費薄林說別喝了,話都被費薄林遞過來的啤酒堵在嘴邊。沒辦法,費薄林總是有這種神奇的能力,連溫伏認為的世界上最難難喝的啤酒經過了他的手都變得醇香甜美起來。最後買回家的那堆啤酒一滴沒剩,溫伏把鍋裏的伴酒煮的紅棗都吃得幹幹淨淨,喝到半路就把阻止費薄林喝酒這事忘得一幹二淨。他倒是喝得頭腦清醒血液沸騰,洗把臉出來桌邊就見不著費薄林的人了。溫伏四處瞅瞅,走了幾步到房間門口,見著費薄林在床上,靠牆坐著,屈膝把腳踩在床沿,正仰頭閉目休息。“薄哥?”“嗯?”費薄林朝他的方向微微偏頭,沒有睜眼。溫伏凝目觀察片刻,說:“你又喝醉了。”“又?”費薄林輕笑一聲,微微掀眼,視線順著床尾慢慢掃到溫伏身上,緩慢怠懶地打直了腿,衝他招手,“過來。”溫伏歎了口氣,正要過去,又聽費薄林說:“把吉他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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