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想象不出來這個畫麵。杜少樺嘿嘿直笑。“行了,”陳駒受不了,“說正事,等會麻煩你幫我叫個車,我手機差不多修好了,取完我再回家,然後……”他眼神飄忽:“十七層的監控,給我拷一份,行嗎?”杜少樺翹著二郎腿,笑而不語。陳駒繼續摳被角:“昨晚我應該在門前睡著了,所以他可能是抱著我進屋的……我想看看。”“好家夥。”杜少樺歎為觀止:“這都多少年了,你還惦記著他呢。”陳駒輕輕地“嗯”了一聲。“我真想不明白,為什麽不表白呢?”杜少樺不理解:“你倆都沒對象,也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幹嘛都要憋著不說呢?”他沒見過裴敬川這個人,隻在對方的絮絮叨叨中,拚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英俊,聰明,對陳駒非常好。陳駒搖搖頭:“不行。”沒有戳破的話還能當朋友,如果說出口,可能連朋友都做不了。但是,今天見到裴敬川的時候,他還是差點露餡。畢竟愛和咳嗽一樣,無法隱藏。回去的路上,陳駒握著自己修好的手機,腦海裏反複回響杜少樺的話。為什麽不表白?車裏開著空調,冷氣吹得皮膚泛起冷意,前幾日的瓢潑大雨像是場幻覺,如今陽光熾烈,婆娑的樹影中隱著蟬鳴,一聲長一聲短,拉扯出夏日的燥熱。陳駒不是沒考慮過表白。八年前,高考結束的那個假期,他曾經鼓足勇氣,邀請裴敬川一起畢業旅行。隻有他們兩個。那年的六月,他們度過了一段美好到不真實的日子。都是成績優秀的男孩,趁著高考剛剛結束,迫不及待地邁入成人的世界,陳駒滿心眼裏想著要和裴敬川讀一所大學,他念英文,裴敬川學商科,他們喜歡的那所學校裏有很多梧桐樹,等到秋天開學的時候,可以走在金黃的落葉上。他們去了偏遠的南方小鎮,白天走過青石板的小巷,晚上有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當地人跳舞,陳駒扯著裴敬川的胳膊,指給他看那個敲鼓的少女。什麽煩惱都沒有。手腕上帶了老奶奶串好的玉蘭花,喝剛煮好的雞蛋醪糟,裴敬川給陳駒買了個很大的草帽,可對方的臉蛋還是被曬得通紅等回了賓館,裴敬川就給他塗蘆薈膠。說是賓館,其實叫民宿或者客棧更好,仿古式的傳統建築,床和桌子都是實木的,甚至為了突出當地特色,還有個雕龍畫鳳的梳妝鏡。陳駒偷偷地覷了一眼,就心髒亂跳。感覺自己像是新嫁娘。於新婚之夜,和丈夫在床上描眉貼花黃。因為裴敬川的表情,太專注了。他一手抬著陳駒的下巴,另隻手仔細地給臉上塗蘆薈膠,微涼的膏體在臉上化開,是淡淡的澀味兒,在指間扯出透明的銀絲。陳駒一動不動。裴敬川笑:“傻了?”並沒有,隻是在這個瞬間,陳駒好想去吻他。才八點鍾不到呢,夏晝實在太漫長了,頭頂的夜空是孔雀藍的天,點綴著稀稀拉拉的星子,溫度也不高,遊客們把長袖外套紮在腰間,脖子上掛著相機,晃晃悠悠地於小巷中穿梭,偶爾遇見一位彈吉他的年輕人,就會駐足,和草叢中的蟋蟀一塊兒欣賞。隻是觀眾的習慣大相徑庭,遊客們能夠靜靜聆聽,蟋蟀卻偏要發出鳴叫聲。就像裴敬川和陳駒現在一樣。一個已經淡定地去洗手,另一個的心卻跳得有些鈍痛,裴敬川從洗手間出來,差點被陳駒撞在身上。“喝酒,行嗎?”陳駒急哄哄地抓著裴敬川的小臂:“我、我想出去喝酒!”這次出來玩,裴敬川挺慣著他的,基本上陳駒想怎麽玩都可以,唯一不允許的,就是喝酒這件事。“我成年了,”陳駒怪委屈的,“嚐嚐也不行嗎?”裴敬川看著他:“會頭痛。”陳駒這身體底子,他再清楚不過,實在是怕兩杯下肚就醉倒,酒蒙子睡一覺沒事,大不了他給人扛回去,好好伺候一晚上,擔心的是搞得胃痛,那就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因為陳駒現在吃藥,基本沒什麽效果了。“一杯,”陳駒晃了晃裴敬川的手腕:“隻喝一杯,不然多可惜呀。”也實在辜負這麽好的夏夜。裴敬川喉結滑動,不著痕跡地偏過臉:“……好。”他無法拒絕陳駒。陳駒初次進入酒吧,沒經驗,不習慣,三好學生當慣了,活像剛進城的鄉下土包子,感覺到裴敬川一直緊貼在自己身後,胳膊繃直,似乎有些緊張。震耳欲聾的樂曲聲中,陳駒大笑著回頭:“幹嘛這麽近?”好緊張的。他本來就打算用酒壯膽,但這會兒還沒喝,還慫著呢。裴敬川說了句話,周圍太吵了,陳駒聽不清,沒辦法,他幹脆湊近,貼住陳駒的耳朵說:“我怕你走丟了!”“不會的!”人聲鼎沸中,陳駒猶豫了下,試探著去牽裴敬川的手。小指碰到的瞬間,裴敬川立馬反手過來,緊緊地抓住了他。十指相扣。那天晚上,陳駒快樂到有些忘乎所以了。他這輩子第一次喝了雞尾酒,看調酒師往玻璃杯裏放冰塊和橄欖,夢幻的燈光把世界變了顏色,似乎有人過來搭訕,但似乎整個世界又隻有他和裴敬川兩個人,沒喝多少,大部分都被裴敬川喝了,陳駒就枕著自己的胳膊笑,一直在笑。陳駒想,等會回去,我就要向他表白。他的臉很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顆酒心巧克力,要是裴敬川願意咬一口,就能嚐到封存在不經意的年月裏,隱藏著醉了般的愛意。調酒師切著檸檬,看陳駒不勝酒力的樣子就笑:“我給你調一杯長島冰茶,嚐嚐?”裴敬川立馬阻止:“不行,他不能再喝了。”“有什麽關係,”對方聳了聳肩,“我這裏有解酒藥,要嗎?”陳駒暈乎乎的:“不行,我有耐藥性了……無論什麽藥都不管用。”“真的嗎?”調酒師誇張地捂住嘴:“吃什麽藥都沒反應?”“嗯,”陳駒兩手托著自己的腮,“小時候容易生病,藥吃多了。”他太年輕了,別人問什麽,就會老實回答,裴敬川似乎往這邊看了一眼,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背。這是要回去的意思了。陳駒乖乖地站起來,可還沒離開高腳凳,就看到調酒師衝自己眨眼。“我這裏有好東西,要不要試試,看是不是真的”他的視線停在陳駒和裴敬川牽著的手上,語調曖昧:“沒有反應。”第6章 很多事情,陳駒很少主動回想,不代表他已忘卻,而是太過難堪。“……你好?”陳駒愣了下,在後視鏡裏與司機對視。對方帶著公事公辦的笑容:“請帶好自己的個人物品,開門時注意後方來車。”到家了。思緒被突兀地打斷,陳駒解開安全帶下車,剛踏上柏油路,就被撲麵而來的熱風吹一跟頭。中午時分,蟬鳴正燥。陳駒沒吃早飯,這會兒步子就有些虛,幸好家屬院年代久遠,裏麵栽種的全是枝繁葉茂的老樹,連綿成蔭,才不至於他當場中暑倒地。他買的房子就在二樓,小三居,平時父母過來住也方便,指紋鎖發出“滴滴”的聲音,剛一推門,就聞到了飯香的味道。陳駒眼睛一亮,驚喜地叫了聲:“媽咪!”餘巧紅還沒答應呢,廚房裏的陳修文就探頭出來,“哎”了一聲。她正收拾冰箱,聞言扭過頭:“兒子又沒叫你。”“爸爸!”陳駒換好鞋子,笑著走過去:“你們怎麽來了?”他父母還沒到退休的年紀,在西郊那兒住,離這裏開車要四五十分鍾的距離,老兩口感情好,周末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起出去浪漫,閑下來的時候,才會過來給兒子送點飯。“你手機不是壞了嗎,”餘巧紅給冰箱門關上,任憑陳駒幫忙取下自己的手套,“所以過來看看。”陳駒把手套放好,笑嗬嗬的:“您這是看我呢,還是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