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平歡天喜地捧了點心盤子回來,“燦燦美人,什麽叫女強人啊?”謝微星朝門口努努嘴,牽著鄭清平往後院走,“你娘就是女強人,以後你也是女強人。”陸寂一步不敢離,連忙跟上去,待跟到鄭清平屋外,便聽見裏頭已經聊到了昨天的事。“我討厭他,每次見他,他都要說一遍是我爹害死他爹。”鄭清平皺了皺鼻子,毫不掩飾自己對祝清風的厭惡,“我實在忍不住,所以就跟他打了一架。”“哢哧哢哧”嚼點心的聲音停下,謝微星有些意外:“你跟他打架?那你衣裳怎麽濕的?”鄭清平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跌進水裏,他把我拽上來的。”昨日祝清風被人按在地上,而鄭清平又狼狽得很,謝微星還以為鄭清平被人欺負了,那一拳頭也險些揮下去。“燦燦美人。”鄭清平猶豫著問出那個問題,“真的是我爹害死他爹嗎?”謝微星舉著點心的手頓在半空。他也不知如何回答,祝老將軍、祝家軍、奉城百姓,幾萬條性命到底是不是殷釗害死的,除了殷釗自己,誰也不知道。麵對鄭清平期盼的眼神,謝微星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但你爹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我娘也說爹不是那樣的人。”鄭清平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燦燦美人,你認識我娘,應該也認識我爹吧?我爹是什麽樣的人啊?”“你爹……”謝微星記憶飄遠,“你爹是個很複雜的人。”自說要讓鄭櫻自立門戶,謝微星果真給她找來兩個先生,一個教識字,一個教算術,而他自己也忙於大遼一事,無法抽身。這次的任務不算簡單,更何況謝微星錯生在殷釗身上,頭一次上朝便遭到眾人極力反對,其中叫囂最凶的還要數韓家。彼時韓子晟還是個沒資格上朝的毛頭小子,指著殷釗鼻尖罵的,是韓子晟的老父親。“好你個殷十方!奉城一戰你尚未解釋清楚,如今又要去肅城,你害得祝老將軍慘死,害得奉城百姓慘死,還要來害我韓家、害肅城百姓不成!”殷釗刀削薄唇,眉峰高揚,本來是一副薄情相,偏又生了一副桃花眼,再配上謝微星懶散的表情,端地是目中無人。他嘴皮子一掀,反唇相譏:“韓將軍說的是,那就請韓將軍把丟了的黔城嵇城和惠城收回來吧。”韓老將軍被他一句話堵住,一時間上不來氣,本就蠟黃的臉被憋得愈加難看。這三城是從韓家人手裏丟的。遼人當真囂張,蕭遠橋一死,他們便毫無顧忌,欺負長安城隻有陸寂陸憑兩個孩子,便揮鞭南下,直壓邊疆四城。奉城淪陷後,黔城嵇城和惠城也接連被破,如今肅城也岌岌可危,若再丟一城,便真要被那遼人打到家門口!謝微星看了眼上頭還在玩手指頭的陸憑,暗罵一句當皇帝的不爭氣,掃過一旁正襟危坐的陸寂時,心裏才稍稍好受些。“不過這也不能怪韓將軍,奉城一旦失守,後麵的黔城嵇城惠城便如探囊取物,丟了便丟了,再收回來就是。”韓老將軍“呼哧呼哧”喘了會兒,伸出一根手指頭,對著他指指點點,“你說得倒容易,四城已丟,豈是嘴上說說便能收回的?遼人來勢洶洶,又如何才能叫他們滾出中原?”如何讓遼人滾出中原?也無非是用計用謀明戰暗奪,用血用肉孤注一擲。謝微星轉身,在朝臣中掃了一眼,“謝大人,你覺得該如何收回四城?”人群中的謝獻書先是一怔,而後朝四周看去。謝微星重新問了一遍,這次直接點名道姓:“謝獻書謝大人,你覺得該如何收回四城?”謝獻書邁出幾步,抱拳行禮,“臣一介文人,排兵布陣之事並不在行,但臣已叫家中長子遞了名帖,屆時投身軍營,就算粉身碎骨馬革裹屍,也要同遼人決一死戰!”“謝家謝朗尚十三,與遼人決一死戰還輪不到他,若是大家都能有謝大人這番覺悟,大遼豈不是輸定了?”謝微星旋身跪在陸寂跟前,鏗鏘有力道:“王爺,臣隻要十萬將士,不到一年,必定將遼人趕回老巢!”見謝微星跪他,陸寂倏地起身,他想將人扶起來,對上謝微星警告的眼神,隻得忍下衝動緩緩坐回去。“本王允了。”這是兩人早早便商量好的,謝微星主將,陸寂監軍,他們一同前去肅城,攜手將遼人趕出中原。謝微星俯跪謝恩,鬆了口氣,“還有一事,既然韓將軍如此不放心,我便請韓將軍做監軍,同我一起去肅城,韓將軍可願意?”陸寂倉惶起身,不解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他們明明說好的不是嗎,同去肅城,並肩作戰,生也一起死也一起,謝微星為何突然反悔?韓將軍自然願意,忙不迭跪下去,“王爺,臣願做監軍!”不等陸寂開口,謝微星高聲打斷,“韓將軍隨我去肅城,各位大人可放心?”謝微星的話仿佛有什麽蠱惑人心的魔力,朝臣從未有過如此齊心協力的時候。“韓將軍同去,我們自然放心!”謝微星勾唇一笑,滿身傲氣,“那王爺便坐鎮長安,等我捷報。”【作者有話說】謝微星:小黃毛,你就好好待在長安,等我幫你把這群壞蛋趕出去。◇ 第67章 你的被窩最暖和,氣血旺盛很正常臨走前,謝微星又以殷釗的身份回了一趟殷家。鄭櫻已經有些孕婦的模樣,走路時單手撐在腰後,臘月裏穿得厚不顯懷,也無從判斷這孩子月份多大。謝微星沒這方麵經驗,他盯著鄭櫻的肚子看了半晌,又覺得不太禮貌,於是移開視線,問了一句:“何時生?”鄭櫻不知在心裏盤算過多少遍日子,這會兒脫口而出:“應當是爺去奉城前要我那次,要生也得入秋了。”曖昧的表達方式叫謝微星頭皮發麻,他慌慌張張站起來,留下一句“有事便往宮裏遞信”便匆匆離開。他將鄭櫻托付給陸寂,將陸憑托付給陸寂,將整個長安百姓都托付給陸寂,他要陸寂無法脫身,隻能留在長安。出征那日長安城下了一場大雪,謝微星端坐馬背之上,一身銀胄剛剛擦過,泛著粼粼冷光。他右手提一把紅纓長刀,人群中謝獻書瞧見,連忙問身邊的程屹安:“定廉,可是我眼花了,那是獨橫的佩刀?”程屹安默默紅了眼圈,卻沒回答。謝微星點過兵,又一扯韁繩,馬蹄踢踏著來到城牆下。“王爺!”他迎風高喊,氣勢如虹,“看我如何將遼人打得屁滾尿流!”陸寂心頭一跳,他不自主往前走了幾步,竭力在寒風中睜大雙眼,一錯不錯盯著下頭的人。可沒來得及仔細看,謝微星已經扯著韁繩轉身,投入漫天風雪中,隻留大紅披風在空中飛舞。韓老將軍就看不慣他這幅意氣風發的模樣,冷哼一聲:“殷十方,我不管你是如何蠱惑王爺的,若你敢耍花招,我定親自將你腦袋砍下來送回長安!”“哈哈哈!”謝微星笑得肆意,駿馬疾馳,狂妄的聲音落後半步,“韓老將軍,遼人認輸之前,還是給我留一留這顆腦袋吧!”他走時笑得多開心,到肅城時就哭得多難過,邊疆的風雪實在難以忍受,炭火盆子形同虛設,幾乎夜夜都凍得無法入眠。韓老將軍終於找到個機會嘲笑,用羊皮水袋灌了熱水,丟進謝微星懷裏,“嗤,瞧你那模樣,待不下去就滾回長安!”“你大爺的……誰能想到這裏這麽冷?”謝微星縮成一團,手抖得不成樣子,還在堅持給陸寂寫信。韓老將軍瞪眼:“你這後生方才是不是罵我呢?”謝微星也非常識時務,哆嗦著嘴皮子解釋:“沒有沒有,口頭禪,說習慣了,沒有針對您的意思。”“哼!諒你也不敢!”於是陸寂收到謝微星寄回的第一封信時,上頭沒寫什麽有用的信息,全是謝微星的吐槽。小~黃~毛~啊~~~~~這~裏~實~在~是~太~冷~了~陸寂:“……”字也寫得歪歪扭扭,看來是真的很冷。而且那全篇的“~”又是什麽意思?是暗語嗎?陸寂不太懂,他自動忽略那些符號,將字單獨摘出來讀。“小黃毛啊,這裏實在是太冷了,早知道就晚幾個月再來打他們,韓老將軍說他不冷,我看他手都長凍瘡了,果然這些鐵血漢子不止身板硬,嘴也硬得很。”“不用著急寄棉衣,每日都得穿盔甲,棉衣壓根穿不下,這幾日還在城外紮營,過幾日進城會好些。”“許是我天生怕冷,一點點小風就受不了,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冷得我日日想你,還是你的被窩最暖和。”讀到最後一句,陸寂臉頰微微發燙。回憶與謝微星同睡的每一天,對方似乎是比常人怕冷一些,他蓋兩床被子捂得出汗時,謝微星還要再加一床被子才睡得著。陸寂提筆,認認真真給謝微星寫了回信。信寄到時,謝微星剛剛收回黔城,他小腹上不慎劃了個口子,一邊包紮一邊拆了信封。“問先生安,邊疆風雪肆虐,怎能不穿棉衣?我差人做了薄棉衣送去,先生記得穿在盔甲下。”“時至今日,仍恨自己不能與先生並肩作戰,若皇上能獨當一麵,我定會立刻揮鞭北上,可如今我半步都無法離開,也無法替先生分擔一二,心中萬分焦急。”“先生可有受傷?可有遭到韓家刁難?可也生了凍瘡?”“先生,請早些回來。”謝微星沒多開心,反而有些沉重,他撚動信紙,陸寂的信後麵還有一張紙。他抖了抖,看見開頭歪七扭八的“殷爺”二字,才明白是鄭櫻給他寫的信,被陸寂一同寄了過來。鄭櫻才學寫字,字體幼稚,卻一筆一劃寫得十分仔細,謝微星大體讀了讀,大概是問他安好,要他無需擔憂家中,又說腹中胎兒已有動靜,總在夜裏擾人清夢。謝微星挑了挑眉,這種憑空當爹的感受十分奇妙。他做過不少任務,但從未同別人建立過如此親密的關係,那是殷釗留下的血脈,如今成了他的責任,某一刻他也在想,這孩子生出來會是什麽樣。是男孩還是女孩,是乖巧聽話,還是頑皮淘氣,是隨鄭櫻多一些,還是隨殷釗多一些?沙場上一個生命的消失太過尋常又悄無聲息,這樣一個即將降生的新生命叫謝微星隱隱期盼起來。於是在黔城捷報中,除去給陸寂的信,謝微星特意給鄭櫻寫了一封回信。這一仗轉眼間就打到初夏,丟掉的四城已收回兩城,陸寂和鄭櫻的信也已厚厚一摞。長安城遍地落花時,謝微星不知第幾封回信隨嵇城捷報一同遞進陸寂手中。陸寂連忙拆了,他以為還會看到謝微星長篇大論同他說些最近的見聞,可沒想到拆開來卻隻有薄薄一張紙。上頭是“殷釗”的全身畫像,空白處寫著一行小字。我在大遼很想你。陸寂:“……”這又是什麽意思?他將紙翻來覆去看,最後不得不失望地確定,隻有一幅畫和幾個字。正當他疑惑時,卻聽見前來送信的小兵“噗嗤”一聲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