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脫離危險了,你沒有殺人!”“阿逸,我……不想他死的。那塊玻璃,原本是留給我自己的。”“沫沫!”電話裏傳來很大的聲響,周逸急促地叫他的名字,“不要胡思亂想,沒事了,他已經沒事了。你也不會有事的,你別做傻事,告訴我你在哪裏,我現在立刻過去。”蘇沫痛苦地捂住臉,沒法開口告訴周逸,就是因為周千乘沒事了,他才突然覺得再無牽掛。他想不明白,對著山林喃喃自語:“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你在哪裏?”“我?”蘇沫茫然看了一下四周,說,“山上。”周逸的心往下沉。他不敢掛電話,連外套都沒穿就往外跑。“你在山上做什麽?你別亂動,你等我好不好?沫沫,我現在就過去,你別著急,發個位置給我啊。”“阿逸,別來了,就這樣吧。你好好生活,祝你幸福。”“蘇沫!”周逸大喊,“你要做什麽!”手機裏再沒回音,蘇沫把電話掛了。醫生最後查完房,輕輕關上門。周千乘躺在床上看手機,敲半天沒動靜,平常這個時間顧望該給他打電話了,也不知道蘇沫睡了沒。他這次傷得挺重,腹腔大出血,得益於高階alpha的先天身體素質優於常人,總算搶救回來。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確定蘇沫的情況,從顧望那裏得知蘇沫安安全全待在隱蔽的郊區宅院裏,才鬆口氣。他對自己的傷似乎毫不在意,心思全然不在醫院裏。他正想打過去,電話響了。一接通,是周逸淩亂的腳步聲和低吼。“蘇沫現在山頂,要出事的,你立刻去找他!快去!”周千乘猛地坐起來,動作太大扯到傷口,痛得他瞬間失語。他急喘兩口氣,厲聲問周逸:“你說清楚!他怎麽了?”“他剛才給我打電話,我聽著語氣和情緒都不對。我問他在哪裏,他說在山上。哪個山?你哪套房子附近有山?跟著他的人呢?你他媽的,趕緊去找他!”周千乘險些從病床上掉下去,拔下手上的止痛泵就往外衝。守在門外的人被他的舉動驚住了,但誰也不敢攔,急得在後麵喊人。醫院走廊很長,仿佛沒盡頭。周千乘隻跑了兩步,就歪到牆上。剛剛縫合的傷口經過劇烈動作,感覺下一秒就要撕裂,身體裏的器官移了位,疼得他眼前發黑。他甩甩頭,拿出手機,看到方才他和周逸通話時,顧望打過兩通電話。他撥回去,立刻接通了。顧望說自己已經追出來,所有能調動的安保力量正往山上集合,並迅速解釋了蘇沫獨自離開半小時後他才發現的原因。車子極速駛入夜色深處。周千乘靠在車後座,藍白色病號服掩蓋下的傷口已經裂開,隱有血跡透出。他手裏握著沒扣掉的電話,裏麵動靜很大,跑動聲,說話聲,還有顧望指揮搜尋的聲音。“監控顯示人確實上山了,之後的行蹤難以確定。”“無人機飛了,能見度有點低,但還好。”“每條岔路都安排了搜救隊。”周千乘在山腳碰到攔住他的周入淮。他下了車,身上隨便穿著一件不知道誰的厚外套,褲子沒得換,還是那條薄薄的病號褲,看著不倫不類。“他兩次都想殺你,這次差點就”“第一次不算,這次是我的錯。”周千乘推開周入淮,打斷他的話,走兩步又停下,回頭時臉上盡顯殺意,“誰敢碰他,我殺了誰!大伯,你也不行。”無人機很快定位到蘇沫。其實他走得不遠,隻是位置在一處偏僻的山頭,周圍山林茂密,很難發現。他坐在一塊陡峭山石上,回頭看著不知何時圍攏過來的人群。他慢慢站起來,腳下石塊踩得鬆動,沿著身後那片很長的斜坡往下滾落,劈啪聲在寂靜山林中十分清晰,響了很久才停。周千乘腳底發麻,險些站不住。他爬上來用了半個鍾頭,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疼痛感、心跳失速這些東西全然感受不到,速度甚至比專業救援隊的人還快,中間摔了兩跤,傷口撕裂幅度很大,但他悶著頭往上爬,除了臉白得像鬼,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剛做完手術不到兩天的重病患。如今總算見到蘇沫還完好地站在這裏,一顆心落了一半,另一半還懸著。他裹緊外套,不想讓蘇沫看到已經洇出一大塊的血跡,抖著嗓子叫他的名字:“沫沫,太晚了,我們回家吧。”蘇沫往後退了一步,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看起來比周千乘這個病號還要脆弱。一件不算太厚的連帽衫裹在他身上,風一吹鼓鼓蕩蕩。可以是山林裏任何一片葉子,隨時被風吹走。周千乘被這個聯想嚇到顫栗,雞皮疙瘩霎時湧遍全身。“讓他們都走吧,”蘇沫說,“好吵啊。”周千乘緊緊盯著蘇沫,衝身後輕輕揮手,顧望帶著人往後退,一直退到不遠處樹林裏。“好了,不吵了,沫沫對不起,你先過來,那裏太高了,摔著怎麽辦。”周千乘說著,嚐試往前走一步。蘇沫立刻往後退,嚇得周千乘馬上屏息立正。他開始說話試圖分散蘇沫注意力:“今天有人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你不要生氣,這和你沒關係,都是我的錯,我會改,一定會改的。你不喜歡的事,咱們以後都不做了。你要還想去研學,那就去,想去哪兒都成。”蘇沫看著他,眼底疲憊至極。“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蘇沫慢慢開口,仿佛陷入一場舊時的夢裏,那夢是色彩斑斕的,帶著滯後的歡喜和傷痛,成為蘭因絮果的典型愛情悲劇實例。周千乘的呼吸在這一刻停滯,耳邊除了蘇沫的聲音,再無其他。“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跟你一起去學校,喜歡聽你說話,看你給我做手工,你的手怎麽那麽巧,做出來的東西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寶。我沒你聰明,不能給你什麽,就開始學畫畫,發誓長大之後要開一間很大的畫廊,展出的每幅畫都是你。”“還沒成年就夢想著長大後要和你結婚,一起吃很多好吃的紅豆派和糯米糕,買很多彩帶打成蝴蝶結掛在我們房間的天花板上。”有眼淚從周千乘麵頰極速跌落,他沒擦,僵直站著,仿佛對自己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幸福不能相信。他真的不想聽這些美好之後的“可是”,在某一刻甚至想要捂住耳朵,可蘇沫不給他機會。於是,他聽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兩個字可是。“我們有那麽多可能,可是,你選了最壞的那種。”“小時候最怕你上學不等我,怕你周末要出門,怕你帶了同學來就不理我。”“後來,怕上學,那些人打人很疼,罵人很難聽,我有時候看到你在遠處看著,明明是最喜歡最親近的人,但卻好像完全不認識了。”“我做錯了什麽呢,你為什麽要那麽對我,阿姨出車禍,我爸也付出了代價啊。”“我都走了,好不容易能開始新生活,好不容易能和別人正常相處了,你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嗎?”“你不知道。”“再到後來,很怕你下班回來,怕我們單獨相處,怕你不高興,怕見到周逸,甚至怕你睡醒,你醒來,我怎麽辦呢,能躲到哪裏去呢?”“你扔掉的鵝卵石,是周逸送給我的,但那是治病用的。我每次把它握在手裏,就會想到海邊的落日很美,海鷗自由,風很溫柔,水很藍,而我,是安全的。”“可這些都讓你毀了。”蘇沫很平靜地說著這些,平靜到讓人害怕。至少周千乘的害怕在此刻快要達到頂峰,他慢慢伸出手,扶著身旁一棵矮樹,如被某些真相迎頭痛擊,終於能從旁觀者的角度徹底看清楚那人的殘忍。而那人正是自己。他站相狼狽,風度全無,如果時光能倒流,他此刻願意傾家蕩產回到過去,撕了那個叫周千乘的人。蘇沫擺擺手:“算了,這些都不重要,對你來說不重要,對我來說也不重要了。”這種帶著濃重宿命感的話讓周千乘肝膽俱裂。“重要!怎麽不重要!你下來,我慢慢和你說,我跟你道歉,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真的,沫沫,你想過什麽生活,想去哪裏,都行都可以。”蘇沫看著他:“我想離婚,離開這裏,永遠不要再見到你。”周千乘握著拳,嘴巴緊緊閉著,一個字說不出來。果然,蘇沫嘲諷地想,周千乘就是一頭逮到獵物的獅子,沒什麽能讓他鬆口。“算了,我什麽都不想要了。”蘇沫淡聲說,“周千乘,我還有一個辦法離開你。”他說著往後撤了一步:“你不是說,就算我死了也是你的嗎?好啊,那你就抱著我的屍體過吧。”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跳下山坡。◇ 第71章 71、赤腳如果蘇沫今天死了,那麽這一天,將是周千乘的人生終點。滅頂災難襲來的時候,人總會爆發出驚人潛能,周千乘用了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飛撲向蘇沫,眨眼之間,兩人一同消失在山坡後麵。那段山坡很陡,也深,山底是一條狹長的山穀裂縫,布滿大小尖銳山石。周千乘死死抱住蘇沫,速度極快地翻滾著下墜。他體量足有蘇沫一個半大,手長腳長,一隻手臂護住蘇沫的頭頸,另一隻抱住腰,四肢像藤蔓纏繞住蘇沫全身,撞起無數石頭和飛濺的泥土,最終被一棵樹絆了一下,方才堪堪停下。蘇沫在濃重的血腥氣和信息素味道中醒過來。他從周千乘身上爬起來,看著眼前的人,像是血袋被紮破一般,除了臉上還好,其他地方都血淋淋的。腹部的繃帶已經完全散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刀口,不斷有鮮血從那傷口裏湧出來,病號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蘇沫抬頭看上麵,隱約有呼喊聲和晃動的燈光。他試著站起來,但沒成功,盡管如此,他依然知道自己沒事。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如果不是周千乘當肉墊,他不可能隻是身上擦破點皮。他抖著手去探周千乘鼻息,隨即鬆了一口氣。可這口氣沒放下,一轉眼就看到周千乘右腿上紮了一塊什麽。湊近看,是一條不算薄的石片,從外側紮入,貫穿大腿,另一側露出掛著血肉的尖頭。呼喊聲越來越近,顧望他們正設法往下滑。蘇沫從地上爬起來,四周都是黑漆漆的,隻有天上一點微弱星光,遠處密林和山穀隱在薄霧中看不清麵目,不像是有出路的樣子。不管了,既然摔下來沒死,那就算沒出路也要離開。可一步沒踏出去,腳腕就被拽住了。“別走……”周千乘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一隻手抓住蘇沫褲腳,很用力。蘇沫低頭看著他,氣息不穩:“救援很快就來,你別亂動,鬆手。”周千乘不肯鬆,固執地盯著蘇沫。“你說過,我想要什麽你都會給我的。”“天亮……再走,”周千乘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你信我一次,我放你走,但……要安安全全地走,你等我,醫院……醒來……”一口血沫猛地噴出來,周千乘仰頭大口呼吸,感受到蘇沫輕輕一扯,褲腳便從手中脫落。身下的石頭已經被血染紅,傷成這樣,腹部和腿部是要重新手術的,可能身上還有別的傷。蘇沫移開視線,問:“你怎麽保證?”周千乘說得對,且不說這條山穀他走不走得出去,就算出得去,可能還要麵對周家人的圍追堵截,他怕是根本離不開第九區。“我發誓……如果這次不能做到……讓我死在手術台上。”蘇沫心髒猛地一跳。救援人員已經距他們幾步之遙,蘇沫餘光中看到顧望的身影。蘇沫一往後退,周千乘就露出很受傷的眼神。他還想說什麽,但已經撐不住了。**周千乘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裏有一個很軟很白的小孩兒,光著腳,沿著河堤一直走。他跟在後麵有些著急地問:“你怎麽不穿鞋啊?”小孩兒不理他,一會兒采野花,一會兒撿鵝卵石,還把堤岸上長長的草打成蝴蝶結,玩得很開心。小孩兒越跑越快,周千乘快要跟不上,在後麵喊他:“你等等我!你叫什麽名字啊?”小孩兒跑到一個很高的山坡上,停下來,探首往下看。有石塊咕嚕嚕滾下去,過很久才跌到山底。周千乘隻覺得心髒驟停,好像有什麽從他腦海裏閃過,接下來的畫麵似曾相識那個小孩兒要跳下去。不要!不要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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