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複盤了一遍周千乘的表現,沒覺得他不開心,可這個人喜怒無常,讓他吃番茄的時候挺高興,讓他吃午飯的時候就不說話了。蘇沫直覺周千乘在這個節點上有點不悅,但沒想通問題出在哪裏。書房裏,周千乘接了兩個緊急公務電話,等說完已經過去半小時。他掛了電話,看顧望站著一動不動,脾氣頓時又上來了。“我每天忙得要死,你倒好,不但一點忙幫不上,還給我捅這麽大婁子!”周千乘氣得上火,一想起來樓下還有倆人眼巴巴等著,更頭疼了。“一槍崩了你真是太便宜你。”周千乘咬牙切齒,“你,立刻滾去議會大樓,替我出麵開招待會,我下午要休息。”見顧望愣在那裏還是一動不動,周千乘用力敲桌子:“我告訴你顧望,你幹到退休也拿不到工資了,還有周雲際也不能閑著,把前麵大花園也開了種菜吧,以後周家吃菜就吃他種的。”顧望對自己逃過一劫漸漸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來:“總長……”“還不趕緊滾去開會!”“緬獨立州那邊……”周千乘臉頰肌肉狂跳:“緬獨立州就算和第九區打起來,也比蘇沫和我打起來強!”顧望眼圈驀地紅了,緩了一會兒,他轉身開門出去。蘇沫站在門外正要敲門,看到顧望出來,和他點點頭,然後急匆匆走了。蘇沫走進來,四處瞅瞅,周千乘還在氣頭上,麵色不虞。“生什麽氣?”蘇沫明知故問。周千乘壓了壓火,勉強扯出個笑容:“沒生氣,交代下工作,讓他去幹了。”蘇沫眸光一亮,有些驚喜,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看他一個勁兒抿著唇笑,周千乘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他覺得自己像是所有好人的對立麵,壞得透頂,偶爾發發善心,別人也隻會以為他假惺惺。他把蘇沫拉過來,兩隻手圈住他,說:“我今天有點不太開心。”蘇沫掙了掙沒掙開,隻好問他:“為什麽?”周千乘歎口氣,有些無奈且無力。“沫沫,我反複無常利益至上,或許我還虛與委蛇不值得倚重,可能我以後也不會改變身份地位帶來的決策觀和行為方式,我仍然會做出讓人恨的事,以利益為前提,或者以大局為首選。”“但在這所有之外,在所有選擇之間,我更想讓你相信,以你為前提、為首選,是我的優先項。”“你不用做很多事,不必千方百計,無需三思後行,你想要什麽,隻要說一句,我就會捧到你麵前來。”蘇沫愣愣的,表情有點震驚,周千乘說完等了半天沒等到蘇沫反應,剛要再說點什麽,蘇沫突然問:“所以讓你留下來吃飯,你是因為我說那幾句話不高興?”周千乘沉默承認。“你以為,我在變相求情?”“不是嗎?”“……是。”蘇沫說,“雲際受了那麽多苦,如果沒有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陪著他,他活不下去的。”周千乘點點頭,半晌之後說:“誰不是呢。”這話一出口,帶著點自嘲,讓蘇沫莫名有點尷尬,不過他很快調整情緒,將話題輕巧扯開。“緬獨立州那邊你打算怎麽交待?”“雲際的照片和音頻我直接給若萊總長了,還有之前顧望查到的醫生助理,被若萊曜禍害過的其他omega,現在都在第九區。”周千乘冷笑,“你以為若萊總長就能幹淨?他有的是把柄在我手裏。棍子打在誰身上誰疼,死了一個侄子而已,隻要他的地位穩固,就一切都可以計議。”這下蘇沫說不出話來了:“……你早就開始布局了。”“被狗咬了再打針,哪能來得及。”“你從未想過讓顧望”蘇沫睜大眼,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裏。“死一百個若萊曜,我也不會把顧望推出去抵消。”周千乘冷酷無情地說,“他死了,那些工作誰幹,難道要累死我一個人?”**後來果然如周千乘所說,緬獨立州方麵沒再追究此事。不過周千乘為了永絕後患,還是給了若萊家一個台階下:對外公布若萊曜確實是第九區過去的一個人殺的,殺人原因是私仇。第九區軍方負責人將“罪犯”遣送回緬獨立州,還和若萊總長談了半個小時。誰也不知道雙方達成了什麽條件,但自那之後,周雲際拿到了若萊家的離婚批準書,顧望在明路上也脫了嫌疑。在蘇沫看來如巨山一般難以跨越的困難,被周千乘輕鬆擺平。**次年,蘇沫從學校辭職,開了一間心理診室。他找了合夥人,有幾個誌同道合的同事,生意還可以,勝在瑣事不多,除了做治療之外,還可以專心做點研究。在他的要求下,周千乘完全沒插手,放任蘇沫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計劃來。同年,一直住在療養院的莫靜安病逝。周千乘保持著兩個月去一次療養院的頻率,莫靜安去世當天,周千乘破例加了一次。周長川坐在輪椅上,望著花園裏盛開的玫瑰,眼球渾濁老態橫生,再沒了當年在位時的風光和精氣神。他被限製在這所小小的療養院裏已經好幾年,對這個大兒子也隻剩下怨懟和恨意。“你會遭報應的,”周長川喉嚨裏擠出不成調的句子,“遲早有一天,你也會變成孤家寡人一個。”“是嗎?”周千乘看著自己的父親,“那你年輕的時候開心吧。”“你當然開心,身份地位,金錢財富,要什麽有什麽,應該沒想過老了會落到這種地步。”周千乘說,“你畢生都在追求的東西沒了,所以現在很痛苦。你種了那麽多惡因,所以得到如今這種惡果,怨不得誰。”“我也做了很多錯事,當然會遭報應。”周千乘微起身,將掉落一角的毯子往周長川身上蓋了蓋,“但我比你好一點,至少我愛的人會一直在我身邊。”周長川惡狠狠盯著自己親手養的這頭狼,冷哼一聲:“你以為你搶得到?不是真心得來的,永遠都不是你的。將來你和我一樣無權無勢了,他第一個離開你。”周千乘看著口出惡言的父親,沉默半晌:“以前我以為拚盡全力留住權勢,才能留住他。現在覺得不是,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我隻要確保自己是就行了。日子久了,總會捂熱的。”周長川極盡嘲諷的笑聲響起。周千乘揮揮手,示意遠處的護工過來將父親推走。然後他獨自站在那叢玫瑰邊看了一會兒,直到秘書過來提醒他時間到了,他才整一整衣服離開。【作者有話說】下章完結嘍◇ 第102章 102、愛情劇本(完結)莫靜安的葬禮很簡單,與她生前喜愛奢華的排場不同,靈堂布置十分素雅。唯獨擺在白色鮮花中間的照片,用的是她生前最得意的一張:坐在奢華的房間裏擺著優美的姿勢,華服珠寶,光豔照人。周逸站在一側接受吊唁,和嘴裏說著“節哀”的來客握手,然後回複“謝謝關心”。蘇沫穿著一身黑色衣衫走進靈堂。他手裏捧著一束花,放到莫靜安遺像前,然後轉身走近周逸。“阿逸,”蘇沫聲音發顫,“不要難過。”周逸像握住尋常來客的手一樣握住蘇沫的,喉結滾了滾,低聲說:“好。”他已經幾年沒見蘇沫,沒理由回來,沒借口聯係,日子過著過著,也就平靜了。就算如今再見到人,似乎也感覺不到太劇烈的情緒。蘇沫沒久留,送下花就離開了。吊唁完了還有很多儀式,周逸護棺走出靈堂,往山上周家的墓地走。他走在最前麵,正午陽光很烈,莫靜安在這樣明亮的日子裏下葬,他想,應該不會冷吧。可周逸卻覺得很冷。蘇沫站在很遠的山腳下,就算穿著和別人沒什麽區別的黑衣服,他依然一眼便認出來,也當然認得出緊靠在對方身邊的周千乘。這股冷一直裹挾著遲遲不散,像鈍刀割肉。原本以為傷口已經好了,可以停下歇歇,可一見到人,才發現原來那把刀一直沒停過。蘇沫在山腳下站了好久,周千乘一直陪著,沒催。太陽很大,他撐著一把傘給蘇沫遮陽,又問蘇沫曬不曬渴不渴。蘇沫看起來情緒很差。不知道是因為葬禮還是因為見到舊人。周千乘不願意猜測,哪個答案都讓他心裏發堵。尤其是周逸遠遠看過來那一眼,正好迎上蘇沫的眼神,那一眼萬年的既視感和宿命論就差寫滿“愛情悲劇”這四個大字。在這一刻,周千乘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陷害有情人分離的惡毒老巫婆,是將許仙白娘子活生生拆散的法海和尚,是強搶祝英台逼死梁山伯的無良同學。總之在所有愛情劇本裏,他都是一個十足反派。可是怎麽辦呢,如果能得到愛人,他才不在乎自己是個什麽角色。“沫沫,回去吧。”周千乘握住蘇沫的手,試圖找個輕鬆點的話題,“雲際的小土豆豐收了,我們中午去幫忙吧。車也修好了,可以開著玩兒,也可以收土豆。”他說著話,終於受不了一樣,側身一步擋在蘇沫跟前,把遠處的送葬隊伍擋得嚴嚴實實。然後認真看著蘇沫,好像花園裏的小土豆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蘇沫收回視線,抬起清澈無底的眸子看向周千乘。他眼底很平,毫無波瀾,周千乘從裏麵看不出任何情緒。害怕來得毫無緣由,周千乘說不清楚怎麽了,在此刻的害怕卻達到頂峰,怕蘇沫突然說不,怕蘇沫想起那些不堪的過去,怕蘇沫哭。可蘇沫隻是靜了半晌,說:“走吧。”車子駛過平靜的墓園林道,車廂內安靜到呼吸可聞。蘇沫閉著眼靠在椅背上,瑩白的臉被窗外一閃而過的樹影映得斑駁。周千乘握住蘇沫膝蓋上的手,很慢地說:“沫沫,我愛你。”蘇沫緊閉的眼睫毛動了動,沒說話。周千乘知道他沒睡,看了他好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般又說了一遍:“沫沫,我愛你。”蘇沫微微睜開眼,視線望向前麵,周千乘還握著他的手,似乎等不到回應不罷休。“嗯。”蘇沫說。**蘇沫發青期再來的時候,他們會上床,但平常仍然不住在一起。周千乘軟磨硬泡的功力十足,後來漸漸地,非發青期的時候,他們也會上床,完事後周千乘照舊會被蘇沫趕回自己房間。周千乘覺得自己有點像人形工具,不過這已經超出他的期望值了,他不敢表露一絲不滿。兩人在床上情到濃時,周千乘特別喜歡說“我愛你”。蘇沫從不回應,逼急了頂多說一個“嗯”。我知道了的意思。**周雲際胖了點,不再像剛回來時一副骨頭架子的樣子,臉上氣色也好起來,隻是不能離開顧望太久。所以顧望不能出差,周千乘對此很無語。兩人沒事就在家裏研究食譜,蘇沫就跟來蹭飯吃。周千乘也跟著來。周雲際的小土豆又豐收了,吃不完,便研究了花樣繁多的各種做法。今天的土豆湯是蘇沫掌勺,他對自己下廚沒信心,掀了幾次鍋蓋,眉頭皺得很緊。周千乘走過來,在廚房裏守著蘇沫和一鍋湯。“雲際看起來狀態不錯,你給他做過心理幹預?”“沒。”蘇沫說,“雲際看著性子軟,但實際很堅強,他不需要我做心理治療,隻要顧望在身邊,他自己可以治愈。”周千乘想了想,問了一句很上價值的雞湯:“愛能治愈一切嗎?”蘇沫說:“能。”“沫沫,”周千乘頓了頓,輕聲說,“我愛你。”他已經在很多場合說過無數次“我愛你”,從未等來蘇沫回應,這次也一樣,蘇沫隻是“嗯”了一聲。可周千乘這次不打算放過他,一隻手攏住蘇沫手臂,身體因為焦急和期盼微傾:“你有沒有別的話和我說?”蘇沫沉默好久,將周千乘的手往下壓了壓。他表現出稍有抗拒的意思,周千乘立刻就鬆開了。蘇沫抬眸看著他,說:“湯好了,我去看看。”**周千乘忘了帶一份重要文件,讓蘇沫去他書房裏開電腦,將電子版備份加密發給韓秘書。蘇沫不常來周千乘書房,他有點不太喜歡這裏。大概是因為書房後麵那間放滿了他少年時期物件的暗室吧,他想,周千乘當初把那些東西珍藏下來,也一定想不到蘇沫親眼見到後會那麽痛苦。後來周千乘沒再提過這間暗室,不知道是不是處理掉了。蘇沫往門外走的步子停下,鬼使神差地,調轉方向,往那道牆走去。掛畫後麵的按鈕按下去,暗門從側麵打開。頂燈灑下來,這處藏在暗處的空間盡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