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頌雅立刻覺察到了不對勁:“我們走。”遲燃捂住胸口,他想吐,卻吐不出來。渾身仿佛有螞蟻在爬。他的四肢變得沉重、無力,世界開始分崩離析,變得光怪陸離……所有聲音呼喚的、疑惑的、擔憂的都在漸漸遠去。隻剩下他一個人被留在茫茫雪原。周圍沒有一個人……他不斷掙紮,不斷呼喊,回應他的隻有源源不斷降落的雪花。隻有他自己孤寂的回聲在被alpha的信息素影響的痛苦下,遲燃繚亂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遲燃……”那熟悉的聲音再度襲來,就是那聲音的主人,溫柔地讓他成為omega罪魁禍首……遲燃猛地睜開眼睛,他不假思索地揮開了寧頌雅的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迫靜止。兩個人眼中都閃過詫異,遲燃大口喘氣,額上落下一滴汗水。“……對不起。”他率先開口,直直地看著發紅的掌心,以及,寧頌雅手腕上那道細長的傷口,“頌雅,我做噩夢了……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遲燃的眼眶紅了。如魔咒一般湧現的強烈恨意,在這一瞬間吞噬了他。寧頌雅凝視他許久,最後低低地應了聲:“……好。”第57章 寧頌雅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遲燃。遲燃一度以為青年要開口詢問他是否要繼續挽留,但出乎意料,寧頌雅隻留下那個眼神,看上去冷靜,實則憂愁。遲燃急忙別開目光。門被關上了。遲燃在沙發上坐了一會,他渾身都在泛著激烈的酸脹,像是某種排異反應。成為omega的遲燃本身就是外來者,他三十年來的、beta的身軀在叫囂,讓這個冒牌遲燃滾出去。他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時,身上被蓋上了毯子,一名侍者進來給遲燃送藥:“夫人,這是寧總為您準備的,他說害怕您受風寒,希望您能保重好身體,等時間一到就帶您離開。”遲燃盯著餐盤裏的東西發呆:“從我們到這裏開始,時間過去多久了?”“一小時四十分鍾。”竟然睡了這麽久……遲燃身體沉重,他出神地走房間裏走了一圈,似乎是在尋找誰的氣息:“他人呢?”“好像去了花園。”侍者解釋道,“剛才有一位先生易感期提前,造成了在場未標記的omega們的騷動。戴總雖然已經善後,但寧總好像臉色也不太好。”侍者這番話,有些點醒了遲燃。方才他隻顧著自己難受,卻沒想過寧頌雅也會被連鎖反應影響。而他還讓寧頌雅離開。遲燃疲倦地說:“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好的夫人。”他想要給寧頌雅打電話,卻又在臨門一刻收回,正在萬分糾結之時,父母的問候照例發了過來。除了關心遲燃的身體近況,同樣提及了遲燃和寧頌雅的婚事。他們隻有遲燃這麽一個小孩,從小放在掌心怕凍著放在嘴裏怕化了,如今遲燃在他們眼中也算是和心愛之人修成正果,二老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遲燃嚐試了幾次,想要熱絡地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最終他還是是一個失敗的演員,僵硬地、程式化地回複父母的問答。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遲燃自知手術之事很快就要敗露,但現在……能躲一天是一天吧。甄心的電話短信依然不間斷地傳來,遲燃卻逃避似的不敢直麵甄心對寧頌雅的問責,隻是不斷用語音告訴甄心,自己很安全,希望他不要為自己擔心。陵遊市的夜晚往往比內陸來得要更早一些,遠處的天空已經被染成了藏藍色,不久之後,燦爛的光明會消沉於時間之中,而代替他們掌管世界的,隻會是孤單的月亮。人生不過如此,熱鬧之後,餘下的是寂寥。垂下眼睛,正對著戴家別墅的花園,路燈,花草,一派祥和典雅。遲燃茫然的眼神在各種打扮各種身份的人們身上遊走,除了他,人人都麵帶笑容,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無論有沒有真心。遲燃早就應該知道,他才是這歌舞升平裏的異類。或者說,他才是這世界的異類。上天賜予了他beta的身份,卻給了他能與alpha一較高低的本事。但上天又將寧頌雅帶到他身邊,他舍棄的,是從前引以為傲的、身為beta的自由。他是自願戴上鐐銬的。如今,身體快要被沉重的枷鎖拖垮了,他自知不該怪寧頌雅,卻又總是忍不住將恨意牽連到身邊人。寧頌雅越是對他好,他就越很寧頌雅。他越恨寧頌雅,越愛寧頌雅。遲燃不甘心地握緊了雙拳,他不斷呼氣,讓積於胸中的鬱氣消散,總不至於積重難返。他安靜地注視著花園裏的人行匆匆,就這樣等時間過去。在不久之後,他會逃離這裏,會被寧頌雅帶回他們的家去,到那時候或許他會舒服一些。遲燃站在窗台許久,直到那股惡心人的感覺再一次襲來,當他想要轉身之時,卻意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對方的笑容甜美,從衣服裏拿出請柬,遲燃卻顧不得去思考對方為何會出現於此,一個聲音正在猛烈擊打遲燃的心門:範晟溪出現在這裏,一定有不尋常的原因!遲燃直衝別墅大門,四周卻毫無人影!他看錯了?不可能。遲燃是工程師出身,對圖形擁有絕對的辨識能力。更何況,那個人和他曾經在寧氏時極為熟識。一位侍者走到遲燃身邊:“先生,請問您在找什麽?”“我……”遲燃險些脫口而出,忽然想起自己身在戴迎舟的生日晚會,公然找人總是太過招搖,話鋒一轉道,“我有點不舒服,需要一些抑製貼。”“請您稍等,我這就幫您拿一些過來。”“不用了!”遲燃沒空在這裏斡旋,“我等不及了。你給我指一個方向,我自己去拿!”“……好吧。”侍者見遲燃如此著急,便指向二樓,“我們準備的抑製貼、抑製劑、營養液等等用品,都在那裏。”“謝謝。”遲燃點點頭,轉身投入人群。範晟溪出現在這裏不是巧合……一個沒錢沒勢的omega,竟然能順利進入戴家大少爺的生日晚會,這絕對不是花點錢就能解決的事。還有,麥沁不是說過麽,範晟溪離職之後就回老家了,這句話如今看來也是一句謊言!範晟溪為什麽要撒謊?為什麽要隱瞞他和戴迎舟的關係?又或者說,範晟溪和戴迎舟之間是什麽關係?如果他們關係親密,範晟溪為什麽要去寧氏受氣?再不濟,寧頌雅看在戴迎舟的麵子上,都不會對範晟溪的態度一直不近不遠,放任範晟溪被欺負之後,才把範晟溪調任總助……種種行為,都詭異得完全不合乎常理!除非,範晟溪和戴迎舟的關係並不深,範晟溪更像是去寧氏完成某種目的……可,究竟是什麽目的呢?寧頌雅知道嗎?又對這件事知道多少?遲燃仿若進了迷宮。隻有解開一個又一個謎題,他才能安穩通關。遲燃走到二樓,左側脖子忽然一陣刺痛,他連忙扶住牆壁。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要遲燃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卻如臨烈火。寧頌雅和程醫生都說過,他術後身體的反應巨大,第一次易感期幾乎沒有確定的時間,他一直都幻想著自己很安全,甚至天真地期盼著,如果真的不會到來,他是不是還和從前身為beta時一樣?可現實不會盡如他所願。遲燃掐住手背,他想到侍者的話,折返到第一個房間,手忙腳亂地拿起一張臨時抑製貼。顫顫巍巍的手,幾次三番都沒能順利貼上,身體的不適感加上各種各樣信息素的衝擊,遲燃幾乎要暈厥過去!但還好,他克製住了這一切。最後一張抑製貼皺巴巴地與皮膚貼合,遲燃扶住膝蓋,他費勁地擦去臉上的汗水,他困倦疲憊得幾乎要立刻合上眼,也正是此時,那身影從門前一閃而過。“小範!!”遲燃跌跌撞撞地追出去,範晟溪似乎聽到了遲燃的呼喚,他錯愕地轉過頭,隨即立刻跑開了。遲燃咬咬牙,跟了上去。範晟溪顯然並不熟悉這裏,歪七扭八跑了幾個房間之後,最後停在了二樓的陽台。遲燃抓住年輕人的手臂:“……為什麽要跑?”沒有了華燈的照耀,範晟溪的表情隱匿於夜色,被夜色模糊成殘忍的黑色方塊。“……對不起,遲燃哥。”遲燃心口一跳:“為什麽說‘對不起’?”範晟溪往後退一步,掙脫了遲燃的鉗製,然而話題就此沉默,他沒有繼續往下解釋。omega隻是站在冷風中,一言不發。遲燃訥訥開口:“我們也才幾天不見,為什麽,小範,你看上去那麽陌生……”他頓了頓,“或者,我該直接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範晟溪搖搖頭:“遲燃哥,你別問了,問了我也不會說。不過是浪費你我的時間。”“浪費時間?”遲燃深吸一口氣,“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是不是浪費時間?”範晟溪深深地看了遲燃一眼:“這很重要嗎?”“不重要嗎?”遲燃反問道,“如果不重要,你的態度就應該坦坦蕩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閃爍其詞!”範晟溪的目光在遲燃脖頸上掃過,隨即裝作不在意地轉開:“我現在這樣沒什麽不好……我已經離職了,按照常理來說,我們從同事變成了陌生人,你現在沒有把我扣在這裏審問的道理。”遲燃不可置信:“小範,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朋友?”範晟溪遲疑,隨即又笑了,“遲燃哥,不是說兩句話吃兩頓飯就叫朋友。你當初在公司裏幫我,我很感激,但是你總不能讓我一輩子都感激你吧?而且我知道,你現在坐在了我之前的位置上,如果我沒有離職,我們之間準確來說,應該是競爭關係才對……”範晟溪說到最後,竟然又笑了,那笑容無比挑釁,刺得遲燃的眼睛發痛。他想要質問範晟溪的態度為什麽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僅剩的理智卻辨析出唯一一絲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