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蒼白的臉色不像是假裝。冰涼的觸感。陸元晟握住那人的手,用了些力氣,將人從石階上拉起。似乎是一不小心站立不穩,起身後的喬亦身子歪了歪,恰好倒進了他的懷中。那人身上熟悉的木質調香水味撲鼻而來,陸元晟下意識的抬手摟住那人的腰身。直到喬亦抬眸,衝他得逞般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他才意識到方才那人大概是故意摔進了他的懷裏。心跳不自覺加快,陸元晟有些尷尬的錯開眼。他張了張嘴,本想和那人說一句自己要走了。但話到了嘴邊,比起拒絕,這反倒更像是在主動交代自己的行蹤,並引誘對方進行挽留。於是他將話咽回肚子裏,抽回手去,一言不發的轉身邁步向前。喬亦從身後拽住他的袖口。“你去哪兒?我和你一起。”他左手抓著他不放,右手掩唇輕咳。他的示弱明顯,糾纏也同樣毫不遮掩。陸元晟再次抽回手去,強迫自己將聲音沉下來:“與你無關。”對方肆無忌憚的糾纏他不放,無非是看透了他偽裝出來的厭惡對方的假象。每次遇見喬亦,本能總是讓他無意識的想要靠近。這讓他覺得挫敗,也不由得厭惡起這樣對那人毫無抵抗力的自己。黑色的賓利無聲的行駛到了路邊,陸元晟拉開車門,邁開長腿坐進車內。身後的喬亦逮住了機會,三兩步跑到車後排的另外一側開門上了車,剛剛好同他一起關上了車門。司機老徐透過後視鏡看看自家少爺,又看了看少爺旁邊的漂亮男人,猶豫著要不要啟動車子。當著外人的麵,陸元晟不願與那人爭執。他沒有主動問喬亦去哪兒,而是直接抬頭衝徐周說道:“先去一趟斯頓。”喬亦雙臂抱胸靠在後座,選擇乖乖聽話。來纏著陸元晟,其實也沒什麽別的事情。隻是剛剛在送走唐恒和馮子墨後的那一刹那,對生活的無力感讓他迫切的想要見到心中最想要見到的那人。而在看到陸元晟的瞬間,一顆倉皇不安的心似乎忽然之間就變得平靜。就好像無論發生什麽,隻要那人在自己身邊,就會覺得安心。不想被那人誤會自己的糾纏是為了利用,對於身處的窘境,喬亦隻字未提。短短幾分鍾的車程,車廂裏安靜到兩個人能聽到彼此的呼吸。真皮的座椅柔軟舒適,他用力掐住自己的虎口,才沒一不小心再次睡著過去。車子在斯頓的門前停下,在陸元晟耐心耗盡對他翻臉前,喬亦見好就收。他衝那人笑了笑,留下一句“下次見”,然後便沒等那人趕人,就主動下車離開。-回到20層的套房,喬亦在房間裏昏睡了一整個下午,直到窗外隻剩下濃稠的夜色。胃裏空落落的,卻還是有一絲反胃感。他蹙著眉用掌根敷衍的按了幾下,隨便套了件衣服下樓去了the red lion。和他驟然墜入深淵的直播事業不同,酒吧的生意和從前一樣好。還沒到淩晨,舞池邊已經堆滿了端著酒杯聊天的男男女女。經過吧台的時候,調酒師十一衝他打了個招呼,然後通過耳麥將喬亦來到店裏的消息通知到了自家老板。卡座太嘈雜,剛睡醒的男人有些不習慣的皺了皺眉,去了間空著的、預留給vip客人的包廂。他幾乎是剛將包廂的頂燈調成比較柔和的暖色光束,孫天睿就已經匆匆趕來。“我聽馮子墨說了,牧煦舟這孫子也太不是個東西了吧!居然就這麽溜了!官司隻要勝了,你怎麽可能不給他律師費啊?說跑就跑了,怎麽說你倆都好歹也是......”這麽多年的炮.友。半句話被孫天睿自覺消了音。喬亦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有人威脅他了。”各取所需的炮.友而已,怎麽能算是交情。這原本就是他的恩怨,牧煦舟不願意牽扯其中,也是理所當然。孫天睿還在憤慨:“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他一個律師,還怕人威脅麽?”喬亦沒接他的話,而是眼珠一轉,盯著他問道:“馮子墨的三百塊,你轉了麽?”“轉了轉了!”孫天睿連聲應著,“你現在是不是身上一點錢都刷不出來了?我給你取了點現金,你帶在身上。這是上次你沒要的卡,你先留著,應急用。我晚上守著酒吧,黑白顛倒,回你消息也不一定及時。你身上還是帶著點錢比較好。”他從兜裏掏出來個牛皮紙的信封,和一張銀行卡一起,塞到喬亦的手裏。“謝謝。”喬亦接過裝著現金的信封,再一次將銀行卡還給了孫天睿,“現金我收下了,卡我就不要了。如果需要,我會向你開口的。”“也罷,隨你了。”孫天睿擺擺手,“律師的事情,我也幫你打聽著呢,看看有沒有願意接的,你別太著急。”喬亦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看你臉色不太好,沒吃飯呢吧?我去後廚叫人給你做點東西吃。”孫天睿說著,站起身來。十來分鍾之後,他端著一碗麵回到包廂,發現沙發上的男人已經倚在靠背上睡著。他將托盤放置在茶幾上,上前一步,輕輕推了推那人的肩膀。“哎,老喬,醒醒,吃點東西吧。”男人輕哼一聲,掙紮著醒來。他看了一眼孫天睿,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房間,漂亮的眼眸中有尚未散去的睡意和朦朧。“我怎麽又睡著了......”他咳嗽兩聲,撐著沙發勉強坐直身體。“又?”“下來之前我在樓上睡了一下午。”喬亦皺眉,按了按眉心,“最近總感覺特別困,起來沒一會兒就撐不住了。”孫天睿神色突然緊張起來:“你是不是上次胃出血沒恢複好?還有哪兒不舒服麽?”“頭暈算麽?”男人無力的掀了掀眼皮。“頭暈嗜睡,我靠,你這胃出血是不是沒止住血啊?不行,你得去醫院檢查一下。”孫天睿說著,就欺身過來要將人從沙發上拽起。喬亦擋開他的手,神色倦怠的敷衍:“不用吧,上次醫生不是說不嚴重麽?”“上次不嚴重,是說當時不嚴重。你後來是不是沒遵醫囑,又喝酒來著?醫生上次也說了,要是二次出血,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說你自己的身體,你怎麽一點也不當回事兒呢?我是酒吧的老板,天天守著酒窖,我都沒像你那麽不要命的喝酒。”孫天睿越說越著急,大有想立馬把人扭送去醫院住院的架勢。喬亦被他說得心裏沒底,猶豫了一下之後選擇妥協:“那......行吧,這都淩晨了,明天去看一下吧。”“什麽明天,就現在,看急診去!”孫天睿不同意。男人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急診?你看我這急麽?”“怎麽不急?”喬亦抻長手臂,去夠麵前盛著清湯麵的托盤:“我一天沒怎麽吃東西了,你讓我先吃上一口。”孫天睿歎了口氣,後退半步,狐疑的看著他:“那就說好了啊?明天早上去,做個全麵的檢查。”“嗯。”男人邊拿起筷子,邊點了點頭。“幾點?七點?”孫天睿在一旁坐下,自言自語道,“這樣吧,我明早酒吧這邊的事兒處理完,我就上樓找你去。”“我自己去就行,你回家歇著吧。”喬亦慢吞吞的挑起一根麵送進嘴裏。“你自己能主動去醫院?”孫天睿冷笑一聲,“喬亦,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就這麽說定了,明早我上樓找你去。你吃完,也別再酒吧晃悠了,麻溜上樓休息去。”“好好好,知道了孫老板。”嘴裏咀嚼著麵條,喬亦含糊不清的應道。-做檢查要空腹。第二天一早,喬亦按約定好的時間起了床,沒吃酒店的早飯就出了門。可能是前一天滴酒未沾,見到孫天睿後兩個人上車,車子一路開往醫院的這一路上,他都沒怎麽感覺到前一日的困倦。“我好像好了,要不別去了。”走到門診樓的門口,喬亦止住腳步。盡管最近沒少來醫院,但他還是對這個地方有種近乎恐懼的排斥感。況且每次胃鏡做完,他都要吐上好幾天,嚴重的時候甚至喝口水就會反胃。孫天睿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不行,來都來了。”兩個人在醫院門口拉扯了半天,最終決定各退一步,以不做胃鏡、先抽個血看看作為協商後的結果。“抽個血而已,你先回去吧。”站在人頭攢動的驗血大廳門口等著叫號,喬亦衝孫天睿道。後者搖頭:“我還是跟你一起吧。”抽了四管血,能驗的項目幾乎驗了個遍。等結果的二十分鍾裏,兩個人走去了醫院門診樓外的石頭椅子邊坐下。“說真的,接下來你怎麽打算的?就幹等著人家勝訴,然後把你名下的資產全部搶走?”孫天睿從外衣口袋裏掏出煙盒。喬亦攤開掌心伸過手去,孫天睿欲言又止的遞了一根煙過去。“找個機會,和翟高陽談談吧。”男人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煙,吐出個淡色的煙圈,“他這麽針對我,總得有個目的吧?看他怎麽說,我到時候照做就是了。”“然後求他放過你?”孫天睿不認同的撇嘴。“嗯。”男人語調平淡,“除此之外,我也沒什麽別的辦法。”“任人宰割,這可不像你。”孫天睿看了他兩眼,也嘬了一口煙,“都被人欺負到腦袋上了,不反擊也就罷了,還跪地求饒。”男人默默抽著煙,淡色的煙霧一點點將人吞噬。“萬一他沒有目的呢?”孫天睿清了清嗓子,提出自己的擔憂,“萬一......他就是因為之前一直屈居於你爸手下不爽,或者他和你爸之間有什麽梁子,這次沒有目的,就是純粹的想要報複、想把你踩死呢?你不能真的指望自己舉手投降就能換來對方的憐憫收手吧?”片刻的寂靜。“我還有其他選擇麽?”男人的嗓音低啞頹然。孫天睿不由得一起沉默。他還是沒忍住張了張嘴:“陸元晟是不是......”“他和袁家退婚了。”男人將燃燒到了盡頭的煙尾在石階上按滅,“沒有了袁家的支持,再加上他母親也......他在陸家自顧不暇,就不給他添麻煩了吧。”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況且,我也......不想再利用他了。”不想利用陸元晟,也不想對方因為他的利用而誤會。他隻想光明正大的愛他,靠近他,陪在他的身邊。“算了。”見他心意已決,孫天睿重重歎出一口氣來,“吃點什麽?我去買早餐。”“回去再吃吧。”喬亦低頭看了看時間,距離驗血結果出來隻剩下不到十分鍾。他對醫院的氣味敏感,即便是在門診樓的門外,也沒什麽胃口。孫天睿也坐了回去:“好吧,那就取完結果再說。”-血項的結果打了整整三張單子,從自動打印機裏取出來報告,看著單子上亂七八糟的箭頭,喬亦煩躁的皺眉。“你還說你沒事兒!你瞅瞅,這一片的指標,你有哪個正常麽?”孫天睿湊過頭來看了兩眼,忍不住瞪著喬亦道,“白細胞......高,中性粒細胞......高......走吧,再回去找大夫看一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