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盒子上的鎖應聲而落。顏言小心翼翼掩好盒子底部墊滿的厚厚一疊紙張,從最上層取出兩管藥劑。看起來和陸安歌慣用的抑製劑幾乎一模一樣,真假難辨。“我查了全聯邦範圍內記錄,如果之前發生過beta能感知到信息素的類似情況,一定會登記在冊,但記錄裏什麽也沒找到。”顏言將東西塞進他的手裏,語氣多了幾分擔憂:“你說的那個alpha我沒見過,一時半會也沒什麽結論…但能忍則忍,這東西等你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再用,有副作用的。”雲落的大拇指在玻璃管壁上輕蹭了幾下,猶豫著問:“什麽副作用?”顏言卻搖搖頭:“說不好,我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藥...”顏言當年可是以聯邦醫學院第一名的身份得到了軍醫院的錄用,他說不清的門道,沒幾個人能解決。雲落眉頭又蹙起來,一切麻煩的起源似乎都是隨著彌隅出現的:“情況很複雜麽?”“複雜倒也未必複雜...”顏言解釋道,“你能感知到一個alpha的信息素,八成是腺體出了問題。但不知道具體的問題貿然用藥,很大概率會造成腺體受損,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所以隻能一步到位,暫時關閉你全身的感知係統,腺體也包括在內。這樣一來,自然就不會對他的信息素有什麽反應了。”“所以...除了腺體之外,在短時間內我聽不到、看不到,也無法判斷遇到的其他人是alpha還是omega?”顏言點點頭:“你知道這有多危險。所以說,能不用則不用。”這對於雲落而言,無疑是一個兩難的境地。誠然,他已經見識過彌隅的信息素有多霸道,最棘手的是,他釋放的信息素對自己有壓製作用,假以時日,效果一定會變本加厲。到了彌隅能完全控製信息素的那一日,他所受到的壓製比起失去五感,可能也好不到哪去。但最壞的情況是,他使用了這個藥劑之後,麵對的不是彌隅,而是本來就影響不到他分毫的其他alpha。屆時,所有人都將知道,所謂的“全聯邦最強少校”,不過是一個beta狐假虎威的假象。他與彌隅之間,說到底也隻能算個人恩怨。但如果被其他素不相識的人識破了身份,受影響的將是整個雲家。明令禁止beta出現在s區,又放任beta出現在s區,聯邦最高規則的製定者,有朝一日卻被人發現親手打破了規則。屆時掌權者威信盡失,逾矩者將被當眾處死。無論哪個結果,雲落都不願接受。他要永遠忠於聯邦、忠於姓氏,也不能才23歲就這樣草率地死去。人人知他功勳加身,榮耀無數,可聯邦軍隊積分榜的第一他占據了數年,卻從未躋身進被人視作至高榮譽的光榮牆。雲家的前輩人均榜上有名,單論軍功他早已夠了上榜的條件,所有人都以為他之所以遲遲沒能題名,不過是吃了年輕的虧。其實不然。是他在那個在聯邦裏作為至高無上的掌權者、回了家後也從未正眼瞧過他的爺爺眼裏,根本就不具備這樣的資格。可他從不服氣。若本該死去的命運都叫他苟活到了現在,那區區人定下的規矩,又何必奉為圭臬。規矩就是要打破的,他堅信。因為他本身,就是規矩已經壞透了的證明。他艱難地活到了這個年紀,那光榮牆上的風景,總也還是想看上一看。他將東西小心翼翼地揣進了兜裏,心想若沒有派上用場的一日,才是最好。【作者有話說】兩口子爭相比慘為哪般。第0009章 竹馬2+1見雲落把東西收了,顏言的視線落回那個箱子上,又想起之前被交代過的一件事情,從底層抽出一份報告來:“哦關於你分化失敗的這件事,也有一些進展了。”“確實是基因突變,當年那個家庭醫生應該是沒有說謊。”他將報告遞給雲落,手指落在一處圖示上點了點,“你看,雲家其他alpha的基因結構裏,這個地方都有三個螺旋,但你隻有兩個。”他兩手比劃著給雲落解釋:“所有alpha都會經曆兩次基因分裂,第二次分裂後,形成第三道螺旋,人也在此時完成分化,成為alpha。”雲落琢磨了片刻,臉上竟露出些欣喜的神色來:“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情況其實隻是分化不完全而已?如果能催生出第三個螺旋,還能有機會成為alpha?”“理論上來說,這樣解釋其實沒什麽問題,但是...”顏言有些擔憂地看他,“同樣從理論上來說,這麽多年沒有動靜,再次發生分裂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這些年每當提到分化相關的話題,顏言在雲落臉上見過太多希望又失望的神情。所以一旦有了什麽新發現,總要再三斟酌過才決定要不要告訴雲落。雲落臉上的表情一閃而過,複又冷靜地問:“所以說...幾乎可以確認,是後天造成的了?”“大概率是。第二個螺旋和其他人出現的時間大差不差,隻是他們第二次再分裂的時候,你的卻停止沒再動過了。”顏言分析道,“所以在初次分裂完成後的那段時間,你做過什麽雲家其他同齡人沒做過的事?”從報告上來看,首次分裂發生在七八歲左右。那之後發生過什麽,說實話他也記不太清了。“沒有,”雲落本就不太確定,被顏言盯了幾眼,更加心虛,“沒有...吧。我們仨從小形影不離的,你和陸安歌覺得我什麽時期不太正常?”顏言這樣想也確實沒什麽頭緒,搖了搖頭。“如果能找到分裂停止的原因,或許可以...”顏言聲音漸弱,說到後麵似成了安撫,“我再試試看,你不要急。”雲落靠在實驗台的邊緣,抬手摸上顏言的發,強扯出了一個笑,語氣裏有幾分愧疚:“好,為我的事...辛苦你們了。”“說什麽呢,”顏言不以為意地笑笑,“你的身份就是個定時炸彈,拖得久了遲早被發現…況且你和你爺爺簽的那個不平等條約,不管怎麽想,盡快成為alpha都才是萬無一失的辦法吧?”顏言畢業進入軍隊後,就一直借聯邦軍醫的身份,私下裏研究雲落的基因,希望能找到雲家隻他一個beta的原因,再試圖讓他順利成為一個alpha。畢竟alpha的身份才是立足於s區的免死金牌,其他的說多了不過都是空中樓閣。雲落一直無法相信所謂的千萬分之一,卻從未對另兩人提起。是有一日陸安歌發現了他忘記收好的資料,上麵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數年來雲家所有人的分化記錄。於是陸安歌當下偷偷複印了這些資料找到顏言,兩人一拍即合,背著他開始鼓搗這些。直到去年被他撞破,實在瞞不住了,才對他坦白了實情。雲落當時勃然大怒,連著兩周沒給人好臉色看。聯邦的權威不允許受到任何挑戰,明文規定s區不允許beta的存在,此時卻有人企圖通過研究將一個beta轉變為alpha。一經發現,是不論誰的姓氏都保不下來的大罪。但如果在雲落的身份暴露前成功讓他變成一個真正的alpha呢?到時候眼裏一向容不下沙子的雲峰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個人對他這樣說起時語氣無比篤定,麵對這樣的堅持,雲落第一次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顏言和陸安歌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他的身份變成了alpha,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將在雲峰那裏獲得許可:擢升的資格、榮耀牆、一個具有權威的身份...等等等等,讓他真正配得上s區的一切。“我和安歌一直也覺得這事蹊蹺,那時候不和你說。就是知道你鐵定不會允許…”失神間,顏言拍拍他的肩膀,雲落抬頭,卻見他一臉俏皮的笑,“所以就先斬後奏啦。都多長時間了,雲少校還怪罪呢?”提及陸安歌,雲落心裏依舊沒著落,搖了搖頭:“怎麽會。但是,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停止,不要冒險。另外,有什麽異常也及時告訴我。”有我在,就一定不會讓你出事。後半句到了喉口,還是被雲落一個狠心咽了下去。“放心吧,我有分寸。”話說到這裏,顏言終於問起剛剛已經被提起數次的名字,“安歌...最近有聯係你麽?”雲落默了半秒,還是說:“沒有。”“怎麽會呢...”顏言的頭低下去,語氣裏有了些失落,“往常出任務不是都很快就會和你通訊的嗎,這次都多久了...”“最近星係之間關係敏感,臨時接到什麽保密係數高的任務,任務期間暫時聯係不上也有可能,”雲落輕握住顏言的肩膀,看著他希望落空的神色,話阻滯在嘴邊,“至少我爸那邊還沒有任何不好的消息傳過來,所以...別擔心。”通訊器在此時開始以某一種節奏規律地震動。這樣的振動頻率已經莫名連續出現了好幾天,震動的同時還會伴有急劇閃爍的紅燈。雲落將手腕無聲地背到身後去,生怕被顏言發現。這些異常意味著什麽雲落太過熟悉,他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麵上仍維持無事發生的模樣。果不其然,片刻間,腕間又傳來一陣細密的、如針刺一般的疼痛。他輕抿抿唇,左手在身後輕握上右腕。等這一陣急促的痛意過去,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放心吧,安歌連著我的神經元,他有什麽事都傳到我腦袋裏了,怎麽瞞你?”顏言依舊微蹙著眉頭看他,也不知道這話信了幾分。通訊器那頭的未知情況像一顆定時炸彈,雲落不敢再和顏言單獨多待,生怕露出什麽破綻。一個人擔心總比兩個人都擔心得好。於是他從試驗台邊起了身,和顏言告別:“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家去吧。”“聽說最近軍銜變動名單公布,雲家又有人晉升,囂張地叫嚷著要大擺慶功宴呢。”顏言收拾著他裏三層外三層的那個箱子,說著說著突然輕哼了一聲,“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麽水平,有什麽好得意的你真不回去,挫挫他們的銳氣?”雲落撫在衣角的手頓了一頓,而後苦笑開:“不了吧。除了讓他們更恨我以外,什麽也改變不了。”對他這種態度,顏言倒像是習慣了似的,也沒再勸,嘴上卻繼續替他出著氣:“早晚給他們點顏色瞧瞧,知道誰才是軍區一哥。”“現在不是已經是了麽?非要他們承認做什麽,雲家有哪一個是真心服氣別人的,一個比一個傲。”雲落心情好了些,對顏言擺了擺手,“總之你行事小心,我先回去。”他轉身,抬腿,顏言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雲落,不回家就常來找我。等安歌任務結束回來,依舊是我們三個,和以前一樣。”可三人行隻能以朋友的名義,一旦萌生出莫名的情愫,總有一個人要退出。雲落腳步的腳步頓了一頓,將喉口的哽咽咽下去:“...好。”雲家的alpha太多,從前雲落還住在雲家大宅時,每日從外回到家的身影都是清一色的軍裝,唯一的區別是肩上的功勳有高有低而已。每天一家子聚在一起不多的時間也全被各種軍事政治話題填滿,omega們插不上話,於是連吃飯都分成了兩桌。全聯邦的最高話事人之一就在主座,是比全軍隊唯一的上將更威嚴的存在。畢竟,在雲光啟成為上將前,這個位置本就是雲峰的。鬢發花白的聯邦軍事主席,每日卻參與政務更多。“軍政分割”似乎成為了全聯邦最無用的一個規定,聯邦內誰實際擁有更大的權力,不言而喻。一頓飯吃上個把小時,桌上氛圍嚴肅像軍情匯報。一人一句掐時掐點,人人報喜不報憂,明裏暗裏邀功,恨不得把其他人踩在腳下,一頓飯吃出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在和陸安歌建立起連接前,雲落每日回到距離聯邦軍隊不遠的那個所謂的家,在這樣習以為常的餐桌氛圍裏,他永遠是話最少的那一個。實在說不出什麽。整桌除了知道實情的雲峰和雲光啟外,在其他所有同輩的兄弟姐妹眼裏,他不過是一個功勳早夠了升銜卻自願留守“基層”的少校,犧牲自己做戲假造一個偉大的形象討人歡心。難免有人不服氣,於是雲家內部曾在雲峰的默許下開展過一次所謂的“決鬥”,雲落一下午連續單挑了雲家數名alpha,直到精疲力竭、渾身是血,雲峰終於姍姍來遲,算是承認了他的實力,才沒有人敢繼續乘人之危,接著發難。但雲峰還是沒有給過他什麽好臉色看。雲落漸漸明白,聯邦軍隊缺他這樣一個能力合格的少校,而對於雲峰來說,卻永遠不少他這一個身為beta的孫子。無論他再優秀,回歸到家庭中去,他依舊被困在一個beta的空殼之中。而這樣的空殼於雲峰而言,一無是處。他視之為汙點,雲落卻說不得一個“不”字。所以本不需要建立連接上前線的他,毅然向上級遞交了申請,隻為了名正言順住在軍隊的宿舍,這樣就可以不用每天都回到那個家去。正常的申請流程需要走兩天,而他隻等了幾個小時就得到了上麵的批複,是雲峰親自署的意見: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