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的話剛要出口,反應過來雲落似是在回應他先前的那幾個問句。彌隅直接將筷子插進剩下的那一半飯裏,食欲出走得一絲不剩:“莫名其妙!”彌隅陷在半開放的訓練艙裏,艙體感受到他的重力,緩緩從直立的狀態後仰,直至放平。他隨著艙體的變化半躺下去,能夠與大腦神經元產生連接的頭盔從上方降下來,機械女聲響起,提示他按照指令佩戴。所有人都在訓練艙中準備就緒,彌隅將頭盔握在手裏,側頭看站在一邊的雲落:“你不用訓練麽?”“沒看到參訓的都是沒有建立連接的麽,”雲落抬腕,“我這邊產生的任何波動,都可能會影響到另一邊。”彌隅沒多關心雲落建立連接這事,隻是追問:“訓練內容是什麽?”“你最害怕的。場景、物品、人、事,什麽都有可能。”彌隅半仰著看他一眼,眉心難以察覺地蹙了下,而後將頭盔上的感應磁貼吸附在太陽穴上。眼皮拉下一片黑色的幕布,繼而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是暴雨來臨前的f區。原本就不足的電力受惡劣天氣的影響,整個街區僅剩的幾盞電燈也亮得斷斷續續。大風從破舊的握手樓之間穿堂而過,叫囂的聲音像鬼哭。老舊短路的燈牌從二層樓高脫落,砸在地麵,碎裂的聲音被下一陣路過的風卷走。而後又摔下來一扇殘窗,清脆的聲響過後,隻剩一地玻璃渣。彌隅跟在一個男人身後,這是他第一次看到f區城區的模樣。有人在破廟的縫隙裏發現他向外看的警戒目光,向他伸出了手。“我叫荒生。跟我走吧,這裏...太危險啦。”從此他有了養父,有了一個堪比棺材的睡覺的地方。一道驚雷閃落,暴雨將至未至。荒生的背影從握手樓走遠,消失在那個大坑與居民區的分界線處,回頭看了一眼,留下一張半明半暗的臉。大雨忽至。有人從遠處抬著東西靠近,是一個擔架。擔架上躺著荒生,吊著最後一口氣,始終不肯咽下。他渾身已經有多處潰爛,一塊一塊地,向外翻著皮肉,還斷了一隻手,和那幢樓裏無數個從大坑回來後死在某張棺材床上的人一個模樣。暴雨衝掉了外湧的血,將荒生被侵蝕的每一寸皮膚填充成水窪。看到彌隅後,那雙勉強睜著的眼睛裏的光消失了,而後再沒閉上過。他知道荒生死了。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幾個小孩子層疊起來的哭聲。眼前的他如從前一樣蹲在擔架前,和那具屍體一起被大雨澆洗了一夜。可此時他眼前的荒生卻突然站起來了。眼神空洞、看也不看他一眼,拖著一副殘軀,毅然又回了頭,向那個大坑的方向走去。不對、不對!荒生死後是直接被人抬走的,怎麽此時竟然站了起來!老荒。彌隅在身後喚他。沒人回頭。老荒?老荒!荒生!那人還在走,半邊身子已經消失在了那座廟前的霧裏,一側有些空蕩的袖管被風吹得鼓起,身影搖搖晃晃,像末日的行屍。“老荒!”彌隅喘著粗氣驚起,視線重新清晰起來,雲落替他摘下了頭盔。雲落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平靜:“看到了麽,你所恐懼的東西。”彌隅的胸膛起伏依舊,許久才回過神來。他的視線落在某一處,呆滯著,聚不起焦,有些木楞地問雲落:“通過所謂精神力測試的標準是什麽?”“當你再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不會再大叫著從你的意識裏清醒過來。”訓練的結果參差不齊。有臉色煞白滿臉冷汗驚叫著醒來的,也不乏一臉淡然如隻睡了一覺的。眾人作鳥獸散,雲落也打算如往常一樣,各走各路,分道揚鑣。人走得差不多了,彌隅仍滯留在訓練艙裏,似乎還深陷在方才看到的東西裏無法自拔。再抬眼時天已經黑透了。雲落依舊站在訓練艙邊。此時彌隅已瞧不出什麽異樣的情緒來,恢複了往常的模樣:“雲少校還沒走?在等我?”雲落身形頓了頓,卻沒出聲應答。剛剛明明已經走出了訓練場,突地就想起中午去餐廳路上聽到的那些話。然後就走了回頭路。起源於短短一瞬間的共情。雲落不無諷刺地笑笑,在s區做一個被孤立者,多新鮮的事。一個被普通alpha孤立的異區alpha,一個被雲家alpha孤立的同姓beta,更新鮮。想想千萬分之一和百年一遇都能撞上,也就覺得不稀奇了。他此時站在訓練艙邊,抱臂端著一張冷臉:“防止你三次受傷,我送你到宿舍樓下。”彌隅沒拒絕:“然後呢?”雲落已經轉身往外走了:“互不幹涉。”他跳下訓練艙,拖著一條傷腿要用不用地往門口蹭去。連他自己都意識得到,剛剛那一聲“老荒”喊得有多大聲,可雲落卻全然聽不見似的,隻字不提。果然夠古板,自己最恐懼的東西幾乎已經攤開在他的麵前了,也不知道稍稍動用一下他的權利,變成把柄握在手裏。總是在恪守一些根本無所謂的教條,還非要美其名曰,這是規矩。這樣的人,自行設置的上下限之間,將是一塊很有趣的區域。彌隅望著與他保持兩個人的距離走在前麵的人,軍裝貼身,整理得一絲不苟,連一個褶都不見。肩寬、腰窄、臀翹、腿長。完美的身材、古板的思維。上帝都是撿零件造人嗎,不論是雲落,還是莫名其妙在f區分化成了alpha的自己,人生都既不可思議,又多少有了那麽點隨意。【作者有話說】彌隅你到底在看什麽...第0014章 在乎雲落沒想到彌隅這麽幹脆地同意了他提出的“互不幹涉”的要求。往後的兩三天裏,不僅沒再來找過茬,還一反常態地走出了寢室,一消失就是一天,不知道做了什麽去。這一日雲落從訓練室回了宿舍,破天荒地,室內一片漆黑,彌隅竟還沒回來。雲落不以為意。軍區雖大,卻戒備森嚴,彌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溜得出去,他留在管轄範圍內,想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衝過涼躺上了床,雲落睜眼望上天花板,又堅持給陸安歌發了一條訊息,依舊沒得到回應。他閉上了眼。自行加訓總是體力消耗最大的時候,不多會,雲落困意上湧,落入夢裏。他的睡眠一向來得淺,近來又因為陸安歌的安危心神不寧,稍有點動靜都能引起十分的警覺。半夢半醒間,一側的被褥受力陷下一塊,而後蓋在身上的薄被被掀起了一角。雲落猛地睜開眼,抬起胳膊予以身後一記肘擊焚香味入侵的速度過快,他一瞬辨別出身後之人的身份,沒有停手的打算。上次還被他輕鬆掀翻在地的人,此時竟張開五指抵住了他的攻擊,將他的手肘嚴嚴實實地包裹在掌心裏。須得承認,彌隅是聰明的,十分聰明。他的聰明可怕在,哪怕實戰經驗再過匱乏,隻要經曆過一次哪怕隻是一次而已,都將成為他強大起來的鋪路石。比如此時。大抵是上次嚐到的甜頭讓他猜到雲落之所以會落於下風,多半是受到了他的信息素的影響。於是此時如法炮製,緩緩釋放出更濃鬱的焚香味,試圖以行動驗證他的猜測。雲落的戰鬥力好像果真受到了些影響。饒是如此,為了將他的雙手按在身側,還是費了彌隅好一番功夫。雲落鬱結,原以為這兩日的相安無事是彼此在無聲的默契中簽下的君子協議,誰能想到是他又高估了眼前之人骨子裏的惡劣。他抬膝,企圖頂上彌隅的小腹,將人擊退:“又犯什麽病!”他在心裏暗中質疑,或許彌隅近日消失的時間裏是去偷偷進行了加練,不然進步怎麽會這樣快。雲落眼睜睜看著這一記蓄了足有八分力的猛踢被彌隅側身躲過,而後對方屈腿壓上他的膝蓋,他一下變得動彈不得。兩人之間的對抗漸漸弱了,彌隅卻一聲不吭。室內一片漆黑,雲落抬眼去看壓下來的人影,卻除了能感受到似乎有人在盯著他看之外,其他什麽也捕捉不到。彌隅似乎在等他先做出什麽反應。alpha有出色的夜視能力,可他沒有。經年累月、不知疲倦訓練的成果,也不過隻能支撐他在此時勉強看到眼前人動作的輪廓。這樣的沉默在模糊的視野裏蔓延,叢生出莫名的恐懼。彌隅的身影帶著細密的針腳,稍微一晃,就要刺破內心脹滿的氣球,放任那些恐懼如溪一樣流瀉出來。雲落不肯坐以待斃,雙手又用力掙了幾次。他腕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觸上彌隅的掌心。而後他壓低了聲音,話語間的怒意快要壓抑不住:“這又是為了離開軍隊想出來的什麽新手段?和你說過別白費力氣,除了殺了我,你沒別的選擇。”而彌隅和他說的顯然不是一件事:“僅此而已麽?”雲落一愣:“什麽?”“你要說的就這些?”他摸不透彌隅到底意欲為何,不經耗的耐心開始漸漸消失得一幹二淨:“你到底要說什麽?”彌隅又答,出口的話依舊南轅北轍:“我去了軍醫院。”軍醫院被提及的那一瞬,雲落警覺起來,渾身上下短暫地僵直了幾秒,下意識以為是顏言的身份遭到了識破。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見到...”轉念一想,這晚的軍醫院並不是顏言當值,這二人沒理由已經見過了麵。況且,彌隅此時的舉動雖然惡劣,但理智尚存,和上次被顏言信息素影響的模樣判若兩人。他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後半句話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