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話歸根到底是我逼陸安歌說出來的,我不知道怎麽才算安慰,”他拍擊的動作放緩了,掌心扶在雲落的肩膀上,“但之前彌久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要我這樣哄的。”看慣了生死的人卻不懂交往的世故,無論投幾次胎入幾次輪回,恐怕都還是一個孤僻的人。想到這,雲落又覺得他沒資格去這樣評判彌隅。他自己又何嚐不是。他縮縮肩頭,還是將到了嘴邊的“我不用你安慰”吞了回去。在這樣的時刻,他格外貪戀彌隅掌心的那一點溫熱。“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彌隅總是如此,好話說不了兩句就掃人的興:“好消息是,自己的好朋友看起來終於要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壞消息是,其中有一個是你的心上人喜歡的人結婚了,新郎不是你。”麵對這般落井下石,雲落顧不上難過,轉過身來:“沒心情和你開玩笑。你想動手,我們就打一架。”“算了吧,明天到那邊去,說不好會遇到什麽危險,”彌隅得逞,終於如願直視著雲落的眼睛,“省省力氣吧。”床頭的睡眠燈隨著雲落翻身的動作亮起,柔和的暖光,像月亮墜落在他頸邊。他此時看清,彌隅的眼睛裏並沒有戲謔的神情,反倒有一種塵埃落定後,拋卻了某種擔心的輕鬆。彌隅莫名的調笑像是一個陷阱,而他也毫不設防地跳了進去,被轉移了注意力。這讓雲落突然意識到,若不是彌隅刻意提及,他還來不及發現,自己其實早已不在意暗戀落空,也沒再忌妒他人成雙。以上種種在此時甚至比不上想要找個機會同雲峰當麵對峙的迫切,以及,思及他險些就要同彌隅你死我活的後怕。他已無暇再想其他。有情人成眷屬,是好事一件。既然他已無緣,那送上祝福,從此做一個旁觀者就足夠。而彌隅卻似乎鐵了心要舊事重提:“雖然陸安歌沒有明白說,但他也沒拒絕啊,四舍五入人家都在一起了,你對顏言那些所謂的‘喜歡’,是不是可以放下了?”放下不難。但彌隅這樣說,分明就是將他從前的感情也一並否認。雲落下意識就要反駁:“什麽叫‘所謂的’...”“你以為你之前的那些所作所為,是喜歡嗎?”彌隅卻在他的注視下平躺回去,雙手交疊在腦後,隻留給他一個側臉,“我看未必。”雲落皺起了眉,似是沒想過要他一個f區長大的人來教自己什麽才是喜歡。可他又確實被彌隅的這句話問住,一時找不到答案。怎麽不算喜歡呢,他與顏言從小一起長大,形影不離。在顏言有生命危險的時候,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不剩下,隻一心想要他安全。“你還和陸安歌一起長大呢,你喜歡他麽?”彌隅一語戳破他心中疑惑,“雲落,你自己好好想想,能夠舍命去救一個人,未必就是喜歡和愛,也可能是責任和習慣。”手腕上的通訊器仍在閃爍,通感將他的想法盡數出賣,明明滅滅地融進床頭燈裏,不著痕跡。“因為陸安歌是alpha,犯不上用你保護。你隻有把注意力放在顏言的身上,通過照顧他、保護他,來說服自己和所有人,你不是個beta,而是事事都能做完美的alpha。”雲落還想要反駁,卻發現找不到能站住腳的理由。嘴上負隅頑抗,心裏卻好像根本無需一兵一卒就被彌隅輕易說服。沒能分化成為alpha一直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他當然要做些什麽,來強化自我價值。而在尋覓中,他發現似乎顏言最需要他。他以為騙過了所有人,到頭來卻是人人清醒,獨他一人在自我編織的假象中深陷。至於他的身份,與其說是他在乎,倒不如說,因為雲家在乎,所以他也得在乎。彌隅這些話說得無懈可擊,他找不到漏洞,隻好反問回去:“那你呢?”“嗯?”“你三番兩次拚了命救我,是責任還是習慣?”好心為彌隅排除一個錯誤答案,卻早已一隻腳邁入觸碰不得的禁區。雲落早知道這樣敏感的話題根本不適合存活於他與彌隅之間,可他還是這樣問了。彌隅一臉的坦然,倒像是早就料到他要這麽問似的,對答如流:“我啊?我可憐你。”盡管沒有任何證據明確地指出雲峰就是幕後黑手,可那些出現過的蛛絲馬跡串成了線後,卻沒有第二種可能。雲落從沒想過在人生路上辛苦走過二十三年,到頭來卻還是孑然一身。他似乎什麽都有,卻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眼看著流沙從指縫間溜走時的恐懼。這樣想,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愈發可憐起來。“雲落,如果和你有血緣關係的人想要你的命,你怎麽辦?”彌隅絲毫不會照顧別人的情緒,雲落在此時無比確信。明明才從嘴裏說出“可憐”這樣的話,卻又轉眼用這樣的字眼和問題來中傷他。“如果真的是他暗中勾結m國,做了這些令人發指的事情,我不會放過他。”彌隅的語氣突地變得嚴肅,“你爺爺,雲峰雲老將軍他手裏至少握著三條人命,遲早都要還回來。”床頭冷黃色的燈光滅了,彌隅的側臉隱在一片黑暗裏,雲落看到的最後一眼,如刀鋒一般冷冽。這句話乍聽之下似是彌隅第一次說,實際上卻仿佛早在他們之間上演過許多遍。雲落幾乎已能猜到他的下一句是什麽,於是替他開口:“所以,你說的這些...都打算找我討,是不是?”彌隅喉結一滾,話卻沒趕上來。靜默了似乎許久,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隻是語氣裏的火藥味沒那麽重了:“這本來就是你欠我的。”若有若無的鼻音,竟聽出幾分委屈。同方才怒火中燒的模樣比,簡直判若兩人。“你親口答應的彌久,要給我一個家。你自己也講,沒打算騙我。”有人驀地轉身,驚亮床頭的壁燈,彌隅的眼神猝不及防落入他眼底,裹著一團光,亮亮的,“這還不算你欠我?”可這分明和前麵他們正在說的並不是同一個話題。“雲落。我和你爺爺的梁子是一定結下了,但你”彌隅頓一頓,又說,“我可以為你劃一道線。這條線內,做你的安全區,和...我的家。你可以不必支持我,但也不要反對我。隻要你在線內...做什麽都好。”這一番話說得並不夠雲落瞬間明白。細聽之下,似乎還缺了幾分底氣,才說得如此猶猶豫豫。什麽安全區,什麽支持反對,他從沒想過他與彌隅之間為數不多的交界區,能撐起“家”這樣的形容。什麽又叫“隻要你在線內”,是沒得商量的監禁,又或是說不出口的挽留,他總擅長這樣模棱兩可,叫人參不透,卻又問不出。得到片刻沉默,彌隅換了一種簡單直白的表述,更言簡意賅:“我需要你。”卸下心裏的包袱,他的需要說得如此輕鬆。如那一日在掩埋了彌久的廢墟前,說“我擔心你”時一樣的輕鬆。對於雲峰是幕後主使的這件事,彌隅一定知道他的神經早已緊繃如蒲草搭起的棚。任何激烈的措辭,都能讓他奔走在崩潰的邊緣。所以換一副委婉的語氣,要他麵對現實,不許他逃避。彌隅似乎學會了以前從未有過的柔和,在這一刻,為他。接受一個人的開始,是在對方的麵前展露脆弱。或許曾經他們對彼此伸出過手,掌心卻都各自暗藏利器,握緊那一瞬都難逃鮮血淋漓。彌隅此時卻撤去所有尖刺,袒露幹淨的掌心在他麵前,向他討要那一條線的距離。雲落遲疑著,把手握上去。觸及之處溫熱、柔軟,相安無事。他轉過身,背對彌隅。艙外雷雨聲肆虐,差些淹沒他那一聲微弱的“好”。冤債終有頭,f區那麽多條beta的生命不能就這樣輕易一筆勾銷。他說服不了彌隅放下仇恨,便隻能用大是大非同自己辯論。爺孫情不深,血濃於水的親情對方都能說放就放,他又何嚐不行。真正令雲落寒心的,是多少年來他自以為一直懷揣希望努力活著,實際上卻從未在任何人的未來宏圖裏出現過。這一刻他才明白,並非他不夠努力,而是無論他走上哪一條路,終點都隻剩四個大字,此路不通。他想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飛行艙的牆壁密不透風,他卻像被寒風和冷雨包裹。等雨再大一些、漫過他的脖頸,他就要溺死在無邊的雨水裏。身後有人靠近,胸膛距離他後背幾公分的位置停下,恰好夠傳遞彼此身上的熱氣,相互取暖。有手掌搭上他的側腰,頸後彌隅的聲音響起:“這條線先劃在這。但不能保證,我今天得了一寸,明天就想要一尺。我肯定是想要討更多的,還看雲少校肯不肯給。”雲落才不信他一張嘴:“誰不知道你,我說什麽哪裏有用”那隻手果然順著他的聲音開始下移:“你猜對了,雲少校果真越來越了解我。”未經他的允許,身後的鼻息自覺貼近他耳後:“現在,可以抱抱你嗎?”【作者有話說】小米:我今天得了一寸,明天就想要一尺。剛剛親了lp,現在抱著lp,那我明天就能...(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一個小調查:大家什麽時候會比較喜歡評論,劇情激烈/主角甜甜虐虐/劇情逐漸離譜(這應該主要是吐槽)/和作者之間沒有距離等等等?真心期待一些反饋,請放心,說啥都行,你的9有一顆強大心髒,你們多說說,我才好反思總結進步嘛。(撒嬌第83章 隻有廟宇和時間記得雲落醒在一個溫熱的懷抱裏。身後的呼吸比睡著時粗重許多,分明比他醒得更早,卻還是裝睡,放任他輕手輕腳掙開圈住自己的那隻手臂,又放輕了手腳溜下床去。彌隅看著雲落的背影,心底竟真生出一種家的感覺。從溫熱的大床上蘇醒,同愛人擁眠,胸膛與後背緊緊相貼,再不用被刻意劃出的距離隔開。天蒙蒙亮,兩人收拾好裝備,走出飛行艙。前一晚的雨大致是在淩晨時分停的。彌隅懷裏圈著人,怕擾人清夢,一直繃著沒敢睡沉,雨聲消停時,依稀有些印象。被暴雨衝刷了一夜,那三個名字消失在一地的泥濘裏,連彌隅前一日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堆起的三個小土包都被削去了一半。彌隅花了幾分鍾的時間,又重新添了幾捧土上去。等這一切做畢,兩人踏上了前往那座破廟的路。距離破廟的最後幾步路,雲落終於聞到了廟裏的焚香味,和彌隅身上的信息素一模一樣。隻是f區近幾天天氣並不好,前日又下了一整晚的雨,此時的味道不比彌隅身上那種暴曬後的幹燥氣味具有侵略性。那感覺一下子溫柔了許多,像是“很像你偽裝成alpha的那瓶信息素香水的味道,”彌隅轉過頭來,又吸了吸鼻子,語氣篤定,一語點醒他,“分毫不差。”身份遭到識破後,雲落就幾乎再沒噴過那瓶欲蓋彌彰的香水。算起來也沒過多久,竟有些記不清那曾與他相伴朝夕的味道。那座破廟和他在彌隅視角裏見到過的沒什麽兩樣,孤零零地坐落在一處荒蕪的空地上,及腰高的矮磚圍了一圈,充當聊勝於無的圍牆。隔不了幾米就要缺失一塊,以他們兩人的身高甚至不需要起跳,隻要輕輕一邁,就到了廟前。院內的老樹依舊苟延殘喘地堅挺著,不至於枯死。廟前的香火不知已經斷了多久,爐內的香灰沒人清理,被雨衝成稀泥又曆經暴曬,如此反反複複,早成了一片狼藉。可神奇的是,那股焚香的味道卻依舊足夠濃鬱。廟門破了半扇,另一半搖搖欲墜地懸在門軸上。透過露出的縫隙,依稀可以看到坐落的那一尊大佛的全貌。彌隅推開門進去,大佛表麵那一層劣質的金屬塗料已經氧化至斑駁,暗沉得看不出一絲光澤。他撣開佛座下密布的蛛網和爬滿的灰,抽出已經分崩離析的一塊席子:“居然還在。看來這麽多年,真的沒人會來這種地方。”雲落不確定地問:“這是...?”“我的床啊,”彌隅把已經斷成幾截的東西收成一疊,又塞了回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天氣暖一些的時候就鋪在地上,冷了能披能蓋,很實用的。”這已經超出了雲落的認知範疇。雲家的床上用品都是天鵝絨的,極盡柔軟和保暖,一鋪就是好幾層。軍隊的宿舍是他睡過最硬的床,他沒埋怨過,卻也不曾想凹凸不平的石磚地麵,隻隔了一層薄薄的席子,也能被稱為“床”。彌隅難得笑了,伸手在雲落麵前晃了幾晃:“幹嘛?傻了?”不等雲落說話,彌隅抬眼,似乎是在他的身後看到了什麽,一個箭步跨到了他背後,將他撲到在地上:“小心!”身後炸出一聲巨響,而後雲落抬眼看到那座已經褪色的大佛,沉重的身軀竟然晃了幾晃。而後有熱氣如浪一樣湧來,持續了數秒。雲落直起身來,回望見那個大坑的方向,局部燃起了藍色的火苗。爆炸、閃著藍光的火海、向自己飛撲而來的彌隅。所有過於特殊的意象疊加在一起,雲落沒由來一陣頭痛,而後刹那間,倏地喚醒了沉寂十五年的所有。彌隅也察覺到什麽,與他對視了一眼,而後不由分說地扯出他塞在褲腰裏的襯衫下擺,將手探了進去。雲落竟沒攔他,似乎心裏也正萌出什麽猜測,等待他的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