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還劍拔弩張的兩個alpha,經這一日裏巨大的信息量衝刷後,竟也能和氣起來,互相噓寒問暖。雲落疲憊的心感到些許的慰藉。他的視線落回顏言手肘上的那塊創可貼:“顏言也受傷了?”“哦,隻是碰了一下而已,有點小淤腫,甚至都沒見血。”他看著雲落,眼尾其實已經飛向陸安歌那邊去,“我就說是安歌小題大做,浪費醫療資源。”他看看顏言,又看看陸安歌,但顯然這兩人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就都沒了再理會他的心思。雲落不得已,隻能將視線落回彌隅身上。對方顯然和他同樣一臉不解,隻好聳聳肩,滿臉無可奈何。“m國的那些人未免太過輕敵,來偷襲的時候居然隨身攜帶著和上級聯係的加密通訊碼。因為沒想到會被安歌解決掉,所以根本沒來得及銷毀。”顏言的語氣比先前輕快了許多,肉眼可見的開心。“我正在嚐試破解。如果成功,就可以用這一串密碼登入對方的通訊設備,確認與他們來往之人的身份。”陸安歌抬頭,看雲落一眼,“你需要的證據,那裏麵都有。”又說這樣戳雲落心窩的話,陸安歌心中其實有幾分愧疚。安慰的措辭都到了嘴邊,卻發現雲落比他想象中情緒平穩許多。“好。那就...拜托你了。”雲落淡淡應他,仍有些微的壓抑,但比起前一日那一副破碎的樣子,卻已經好了太多。非要說的話...像一株飄搖不定的柳絮,終於落地紮了根。讓人不免好奇,彌隅與他同行的這一天裏,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你們在那邊...”心中的好奇尚未問完,雲落頭向旁邊一偏,似是有意回避。眼神落於桌上一個透明玻璃瓶時,終於開口將陸安歌的疑問截斷:“那是...”顏言抄起那個瓶子:“是你們帶回來的東西。在哪裏找到的?”“大坑下麵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區域,”彌隅接他的話,解釋道,“m國的人全副武裝,出入那片區域,將這些東西運送出去。所以我猜,這大概率就是曾經提到過的‘資源’。”幾經確認,顏言和陸安歌兩人並未出現什麽不適的症狀,雲落疑惑地問:“這東西對你們...沒有影響嗎?”“有,還好顏言提前做了準備,”陸安歌和顏言對視了一眼後,將一疊文件遞給雲落,“這也正是我們想和你們說的。”“你們離開後,我意外發現了一篇文獻,匿名發表,隻收錄於軍隊內部的資料庫裏,算得上機密資料,很少有人知道。內容是...f區一例疑似被汙染的beta基因序列,”顏言話頓一頓,又繼續說,“神奇的是,那一例基因的變化,和你們兩個有幾分相似...”“軍方資料庫什麽時候收錄匿名發表的文獻了?”雲落有些懷疑,“可靠嗎?”“有高級長官的簽字許可,如此還匿名,除了保護研究者的人身安全外,恐怕沒有更合理的理由。之前我翻遍資料庫,從未見過,卻在我們抵達f區之後,憑空出現。”顏言肯定道,“有人特許了我之前沒有的訪問權限。你猜,那個簽字的高級長官,是誰?”都這樣問了,答案顯而易見,那個具體的名字不說也罷。隻是“我爸早就知情?”“未必。”陸安歌說,“大概率是後來你沒能順利分化,雲叔叔想到這一層,才反過頭來嚐試從f區尋找什麽線索。恰好,他發現了這個beta的異常。但最終並未能發現這和你的分化異常有什麽直接聯係,所以就一直擱置下來。”這麽多年一直暗中調查,企圖解除他多年來的心病,這樣奔波忙碌,雲光啟卻從未對他提起過一字一句。雲落的心又開始動容。“所以是顏言在那個基因汙染的beta身上,有了什麽新的發現?”彌隅沉默了會才開口,“那個beta是誰?”如果是他被荒生帶回城區後才開始的匿名研究,那作為研究樣本的beta,他大概率會認識。如此一來,他若真的與那個beta產生過什麽交集,或許還可以對顏言的研究提供什麽幫助。“屍體七竅流血,多處產生腐爛,難以辨明身份。”顏言將那篇文章直接投在了幾人麵前,“你們自己看。”彌隅一目十行,文字部分概括了這個beta的死狀,和這些年來f區死去的其他人大差不差,他沒細看。最後,他的目光定在一行字上。那句話特意提到,吸引筆者對這具屍體展開研究的原因,是不同於其他死者的一處色素沉積。為了佐證這一說法,文章裏還附了一張圖。顏言勻速將文章下滑,卻被彌隅一聲喝止:“等等!”文章戛然停在圖片的位置。雲落側頭,看見彌隅凝緊的眉,問:“你認得這是誰?”“他是不是...還斷了手?”顏言點點頭,將內容拉至詳細描述部分:“是。”“荒生,”彌隅的聲音裏帶著顫抖,“這是...荒生。f區所有死去的人裏,隻有他的身上出現了這個標記。而後不久,他就死了。”“文章猜測,這是由於受到了某種物質的輻射導致的,卻始終沒有具體提及是什麽物質。我翻遍了整個資料庫,和這篇內容相關的資料,更是一篇都沒有找到。最奇怪的是”顏言視線在他們彼此間逡巡幾圈,似是在猶豫說與不說。而後他在雲落期冀的目光裏一咬牙,將後半句話說完:“在你們昏迷的時候,我對你們進行了全身掃描,居然發現了與文章中檢測出的物質近乎一模一樣的同位素沉積。”彌隅和雲落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胎記?”【作者有話說】(兩人望著陸安歌胳膊上的創可貼)雲落不解:這點傷,啊?這點傷!你至於的嗎!彌隅不解:他倆那感情,跟我和我lp是一樣的吧?怎麽都是談戀愛,我和陸安歌這小子拿到的劇本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第91章 負負得正顏言晃晃手裏的玻璃瓶,藍色的晶體在裏麵撞得叮當作響:“我前兩天偶然看到了安歌這一段時間來收集到的m國資料,裏麵提到了一種叫‘克洛索’的物質,百年前初次發現於m國的一顆從屬星。因其蘊含著巨大的單位能量,m國隱瞞不報,在短短一段時間內,迅速掌握了開采和使用技術,一家獨大。“後來m國的領導人嚐到甜頭,將其非法用於對外征戰,一時叱吒整個星係。後來端倪顯露,這東西才浮出了水麵。可誰也不知道,這東西有多大威力、被m國還用作什麽用途、以及如何開采和研究。“多國聯合星際法庭,費盡功夫才終於平息了m國挑起的無妄之災,並一致決定封鎖那顆從屬行星,各國輪換看守,m國自此再也沒有接近這些危險資源的機會。但據說,這些年來他們從未放棄過再次得到克洛索的任何機會,在暗中悄悄活躍。”顏言所說的這些東西完全落入了彌隅的盲區,他向一邊的雲落看去,對方顯然也是一知半解:“既然這種資源的唯一產地被完全封鎖,又怎麽會出現在f區?”陸安歌挑眉:“你不是說,那是個巨型的隕石坑嗎?”“你的意思是,那塊隕石,其實是從m國的從屬星墜落的克洛索物質群?”“是不是隕石還要進一步確定,”顏言又晃晃手裏的玻璃瓶,“但這東西的成分,基本能確認就是克洛索。”“荒生的基因被汙染,是因為受到了這東西的影響,而這東西就存在於大坑附近...”彌隅短暫地思考片刻,“那大概f區死掉的那些beta,多半也是因為這東西...”他推理到一半,又覺得不對:“如果影響我們和荒生的是同一種東西,為什麽他去世了,我們卻活得好好的?又為什麽其他死去的beta身上沒有這樣的印記,荒生有,卻還是死了?”“普通beta根本抵禦不了這種物質的強攻擊性,等不到這些沉澱顯露在皮膚表層,就扛不住死掉了。荒生大抵是因為基因不錯,撐過了同位素上浮的時間。”陸安歌頓了頓,轉向雲落,話音變得低沉,“而你們...是因為那個時候年紀太小,尚未完成分化。雲落,你未分化成alpha的原因...顏言找到了。”雲落的眼神一下變得木訥,夾帶著將信將疑的震驚:“什麽意思?”“已經完成分化的beta,基因喪失了抵禦能力,所以遭到汙染,最終丟了性命。而你們...”顏言組織著語言,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淡然地講出一個關乎兩人命運的故事:“因為尚未完全分化,所以,正常的分化規律,因為這種物質的影響,在你們身上不再起作用。換句話說”“換句話說,alpha的基因擁有抵禦這種物質的能力,beta卻不行。”雲落接下他的話,繼續分析道,“所以,我最終變成一個beta,是為了保命,而觸發的防護機製?”顏言幾乎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不對,”彌隅回過神來,意識到關鍵的紕漏,“如果是這樣,雲落變成beta,尚且解釋得通,但我呢?我原本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beta,如果和雲落受到同一種物質影響,不應該和荒生一樣,捱一段時間,再死去才對嗎?憑什麽我就能活下來?”“彌隅,”顏言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確定你和他們是完全一樣、萬分普通的beta嗎?”從小生長在f區,大家自然都是一樣的beta。身體素質可能有強弱之分,但在死亡麵前,無人能擁有一張由死神開出的赦免書。非要說他有什麽特別,隻能是他在受到這物質影響的同時,身邊還有一個來自於s區的同齡alpha。而在此之前,雲落為了救他性命,為他輸了自己的血。輸血...!彌隅驟然抬起頭來,眼底盡是不可置信。“你和他們的區別,是你的身體裏,那時候已經流著部分雲落的血。”顏言語氣平和地緩緩將真相鋪開,半分冷靜,半分殘忍,“而雲家的基因,向來隻養頂級的alpha。”雲落和彌隅早已愣在原地,無法動彈。陸安歌用最冷靜的語氣,將陳年往事背後的真相徐徐托出,最後一錘定音:“雲落的血、再才是克洛索的輻射,二者缺一不可,順序調換過來也不行。隻能說...你的運氣實在驚為天人,那物質最終非但沒能傷到你,反倒在你身上,負負得正,製造出一場驚天大逆轉。”顏言的眼神在兩人之間逡巡幾圈,終是在命運麵前歎出口氣:“說出去怕是要永載史冊的巧合,前無古人,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來者了。”“你們兩個...”結論既出,陸安歌反倒鬆弛下來,雙手抱臂負於胸前,最後評價道,“命中注定吧。”漩渦中心的兩個當事人遲遲無法回神。一直苦苦尋覓的真相,以這樣的方式到來,終究還是過分倉促了。在某一日天降而來的人,其實互為彼此不尋常人生的鑰匙。f區的百年不遇和s區的千萬分之一,幾乎不可能同時發生的兩件事,模糊了幸與不幸的本質。彌隅從未想過要成為一個alpha,而雲落因為沒能成功分化而黯然傷神十數年。被不可抗力的暗湧推動走向從未期許過的人生,他們無人嚐過幸運的滋味。可沒有這些,就不會有相遇。他見到s區之外的雲落,也為自己開啟第二種人生的可能。他們兩個是一件事的兩麵,沒有我也就本沒有你。這樣一來,反倒能解釋得通了。被荒生帶回城區後生出的那一場大病,大抵就是負負得正的開始。自那之後他的身體狀況一日勝過一日,直到某天,他的體檢報告成為一則重磅消息,在全聯邦範圍內以爆炸般的速度,迅速鋪開。彌隅突就有些心虛,不敢再看雲落的眼睛。驕傲的雲家小少爺,自出生起就備受矚目。一朝跌落低穀,他為了配得上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而備受折磨時,本該屬於他的一切,卻天降在自己頭上。一切都是無意。雲落無意贈予,他在無意中接受。命與身份,皆是雲落最寶貴的東西,卻都在命運的洪流中,莫名其妙加冕在他的身上。有那麽一瞬,彌隅覺得自己成為了一個可恨的竊賊。盡管皆非他本心,卻依舊讓他在雲落的麵前抬不起頭來。想起在中央軍區與雲落的初遇,那一段時光兩人處處作對、水火不容。為了重返f區,不惜用所謂的“頂級alpha”的信息素對雲落頻頻捉弄,嘲諷、炫耀,變本加厲。他一定是瘋了。用原本就屬於雲落的東西,要他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麵前難堪,而自己竟然還曾樂在其中。顏言說,他分化成alpha指不定是沾了誰的光,竟成了真。可被他拿走的不是普通的物品,可以計件,也可以一筆勾銷。時至今日,他和雲落之間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欠了誰、還沒還清、又剩下多少。一件沒有算清就接踵降臨第二件,是算賬時最忌諱的事情。他想他和雲落之間早已沒有必要再算,因為一個結解開了,一定還會有更多的結需解。去去回回,來來往往,他知他的餘生,要靠著這些虧欠活著。雲落也一樣。彼此相欠的,隻有用後半輩子清算。他一語成讖,他們之間,“這輩子都沒完”。是命運將他們擰在一起,而後一別兩寬,看似十五年未曾相見,卻在未來的時光裏各自吃盡了苦頭。原來很早前,人生的故事裏就有了彼此的影子。一切始於偶然踏進破廟裏去的雲落,用近乎幼稚的正義救了他的命。或許是上帝怕他之後成長為一個知恩不報的負心人,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先在他的心上挖去一塊,再將雲落變成一顆棋,就此嵌在心髒那塊殘缺的棋盤裏。那些你救過我、我再救你的奇怪循環,看似是痛恨虧欠的兩人在努力做到兩不相欠,卻不抵那些結扭得實在太多,他們不停摸索,正著扭、又反著擰過,卻偏偏無論怎樣,都越來越緊。就算沒有手上的這一個通訊器,他們也早就聯係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