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與子之間的默契,而祖孫之間卻未必有。後來雲落便再沒有向雲光啟的通訊窗口發送過什麽消息。而後幾人迎來最棘手的處境。幾乎破敗蕭條的f區如一座孤島,他們與世隔絕,孤立無援。幕後主謀既已現身,隱藏在大坑深處的秘密也既已暴露,m國收了手,不再籍由無差別迫害平民的方式來掩蓋自己的企圖。轟炸機不再作業,那些在f區上空盤旋幾日的硝煙,在某一日終於散盡了。白日裏目標太大,四人隻敢在夜間潛行,救下一些藏在犄角旮旯中撿回一條命的beta,將飛行艙上還算充足的物資儲備貢獻出來,建立起一個十分簡陋的救助角。自身都難保,這已經是他們能做的所有。雲落似乎格外謹慎,每一次走出飛行艙,都要再三叮囑其他三人,通訊器有沒有帶好、信號有沒有屏蔽、武器裝備有沒有問題...最後一句永遠要強調,務必要在天亮前回到飛行艙邊,因為m國的人會在日出時分巡邏至此。雷打不動的作息,每天太陽升起,飛行艙的信號檢測設備準時報警,發現m國的活動蹤跡。如吃飯睡覺一樣規律,甚至不屑於搞哪怕一次突襲。在這場好似遊擊的追逃戰中,對方似乎也漸露疲態。之前已經暗中摸到過一次他們的飛行器,真要認真起來,地毯式搜索,他們藏不住太久。但m國對於取他性命這件事,同雲峰承諾要以資源交換一樣,態度模糊。消耗大量人力去對付一個年輕的聯邦中校,更何況那個目標和交易對象存在如假包換的血緣關係。這是一趟渾水,他們不願趟得太深。太過聰明的交易反倒不好做,雙方撥打著各自的算盤,叮當亂響,卻給了四人一個暫時喘息的機會。又一日淩晨、又一番事無巨細的叮囑,四個人先後跳下飛行艙。所有人都明白雲落的不安。和f區那些平民相比,他們此時才是眾矢之的。雲落似乎怕了再有人為自己所累、受傷,乃至丟掉性命。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他可以不施以援手、甚至冷漠無情地作壁上觀,也不願再親手遞出任何一把殺人的刀。所謂的庇護所是曾經的一家地下屠宰場,因轟炸在地麵露出一個缺口,他們四處搬來大一些的水泥板,幾經掩蓋,終於不再那麽顯眼。已是一片廢墟的建築無人再打掃,最後一次屠宰留下的血汙滲進地裏,仿佛那塊天生就是黑紅色。汙水肆意淌過,衝不淨分毫。連老鼠無處可去了,也要到這裏湊個熱鬧。髒、亂、差,落腳都難。角落蜷縮著一個瘦弱身影,手中拿著剛領到的壓縮餅幹,費力撕扯半天,包裝袋不動分毫。雲落走過去,滿是髒汙的臉立刻抬起來,警惕望住他。他雙手舉在身前,保持不動:“別怕。那些東西都是我們帶來的,我不會搶回去。”不善的神色鬆動了些許。他又朝那一團身影伸出手:“我幫你打開,不騙人。”那雙小手緊握著那包餅幹,依舊不動。雲落眼珠轉轉,轉身離開,尋到另一邊的一個人影,拉著他的手臂重新返回這個角落。他將彌隅胸牌上明晃晃的那兩個大字指給小孩子看:“認不認得他?讓他幫你打開,好不好?”那顆頭發蓬鬆淩亂的腦袋再抬起來,看看彌隅的臉,又看看他胸前的名牌,疑惑著搖了搖頭。“我們...”他還要解釋,才開口,卻被稚嫩的聲音打斷,語氣不善:“你們是s區的人。我認得你們的衣服。”“?”雲落疑惑,不知他的敵意來自於哪裏。公然露麵、進行轟炸的是m國的勢力,即便他不認得m國的符號,也不該隨意將矛盾轉嫁到s區上去。他死死護著手中的食物,又說:“s區,見死不救,壞人。”是彌久之前提到過的那件事。此時被這樣同s區混為一談,雲落心裏有幾分悵然無奈。若他認得彌隅還好說,f區許多人,很少有人不買他的賬。早上兩年,這個英雄一般的名字可以在f區肆意橫行。可惜眼前這個小孩,年紀太小了。他有記憶的時候,彌隅可能早已離開了f區。“怎麽了?”彌隅問。“他不信我,也不認得你。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身份已經被看穿,盡管無濟於事,雲落還是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搭上手臂,刻意蓋住金光燦燦的肩章,“彌隅,我看上去很像壞人嗎?這麽容易就被打上標簽。”彌隅摸著鼻頭輕笑:“你?不像天生的壞人,看起來倒很容易被壞人利用,一條路走到黑,執迷不悟。”雲落聽出來,這又是在打趣他的過去。被心思澄澈的小孩子懷疑已足夠難堪,彌隅還不分場合開這樣的玩笑,他笑不出來。“彌隅?”地上的小孩卻在聽到某個關鍵詞時突然抬頭,死死盯住彌隅的臉,確認一般問道,“你是彌隅?”彌隅點頭:“認得我?”那孩子的頭撥浪鼓似的搖了搖,而後覺得不對,又點一點:“其實不認得,但是小九哥哥總提起你。”小九。彌隅麵色短暫變了片刻,有些陰沉,小孩子看了難免誤會,以為說錯話惹到了人,瑟縮著又向牆角裏躲了躲。他沒說錯話,隻是不小心揭開了彌隅心上最新鮮的那塊瘡疤。彌隅壓下翻湧的情緒,伸出手:“既然認得我,不想餓肚子,就拿過來。”送走彌久之後,雲落再沒見過彌隅臉上露出脆弱神情。這樣的念頭曾經一閃而過,卻被通感捉到。他便不避諱地問起。“總要至少有一根承重柱,才能撐起一個家來。你累了,我就替你多撐一會。”“什麽時候我撐不住了,你就不要偷懶了。”當時他好像是這樣說的。那時才得知真相不多久,雲落最無措的時刻,被他盡然看在眼底。他強迫自己從f區的悲痛中走出,為了雲落許諾給他的一個家。盡管前者意圖裏還包含了顏言和陸安歌,但彌隅主觀忽略。浸在愛河裏的人,事事率先想到另一半,要他們撐起一個所謂的家,指望不上。小孩子的防備果然來得快去得也快。顯然彌久在他心裏的置信度不亞於傳聞中的“彌隅”這個名字,他將壓縮餅幹遞出去,毫不猶豫。彌隅輕而易舉扯開包裝袋,又如約將食物遞還回去,以示誠意。“剛剛問你認不認得他,你明明說...”雲落話說一半,聲音戛然而止。他指著彌隅,問,“認不認得這個人”,得到否定回答。然後才指指彌隅的胸牌,要他確認。小孩子對著那兩個燙金的大字怔然許久,還是搖了搖頭。於是雲落自然以為他其實並不認識彌隅。可他忘了,生在f區,這個年歲的小孩,哪裏識幾個字。那間彌隅好不容易換來的學校,早就在不久前,匆匆地建起,又匆匆覆滅了。他從未提起過彌隅的名字,而小孩子也從未見過彌隅的臉。時間流逝時從不告知世人,仿佛隻是眨眼間,彌隅離開f區竟都快要四年。曾經f區無人不曉,四年後再歸來,見過他的人都走得匆忙,最終隻剩給後生,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刹那間,雲落覺得小孩子對s區的恨意,其實本無需糾正。日出前,彌隅從s區的軍裝上解下那一塊胸牌,放到已經睡熟的小孩子手裏,包裹著握緊。【作者有話說】忘了放存稿!! 晚了一小時,放了兩章,應該有6000+~接下來日更字數比平時多多,但還是2-3k+一章,不會太長,大家就還一章一章買就好,覺得不好看了可以及時止損!第94章 陸安歌,禽獸alpha顏言已經在實驗室裏,圍著那一塊克洛索,焦頭爛額了數天。雲落和彌隅數次想要進去看看,被訪問權限攔在艙外。正要離開,卻見陸安歌從艙內出來,不幾分鍾又開門進去。進進出出,暢行無阻。兩人麵麵相覷,回過神來,終究是自討了個沒趣,於是灰溜溜夾著尾巴回去,顏言不叫,就絕不再起詢問進度的心思。這晚彌隅百無聊賴,左晃右晃,還是晃到了訓練室。雲落正帶著拳擊手套搏擊,重拳接連打上懸掛的沙袋,手臂微微隆起的線條一覽無餘。渾身沁滿了汗,從脖頸到前胸,皆是一片淋漓。“喂,”彌隅躲過朝他蕩來的沙袋,掌心抵住,探出頭來問,“不是說好同自己身份和解?這裏沒有積分榜,也無人勉強你做alpha,放過自己,休息一天不行嗎?”雲落斜他一眼,又盯緊沙袋,徑直一拳又打過去:“我沒有為難自己。隻是不想再有人出事。我死了不要緊,但不能有人因為我死掉。”沙袋晃了幾圈,麵前閃現出一個人。彌隅雙手背過身去,將沙袋在身後穩住,與雲落之間隻剩咫尺距離。“雲落,”他什麽也沒做,隻是輕聲地說,“你如果死了,是很要緊的事。”雲落出聲前,他一步邁開,閃出雲落視野,將身後的沙袋重新讓了出來。而後,又恢複一如既往的語氣,半笑著說:“雲少校,下次再講這樣的話,不要說‘有人’,最好能明確一點,講‘雲上將、顏言、彌隅、陸安歌’。我不同雲上將爭,所以如果能把我放在第二位,就很好;當然,在我的名字前加上‘尤其’,就更好。”雲落低頭,答他說:“我會好好活著。”算作對他第一句的回應。而第二句,就又這樣悄無聲息地被翻頁了。雲落又是一拳砸出去,定住的沙袋又搖晃起來。晃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和打拳的人也沒什麽分別。彌隅依舊堅持不懈地叫他“雲少校”。早就不是少校的身份,如今斷也無法再回到s區,大概此後也將無緣任何軍銜。這樣的稱呼,每多叫一聲,都是折煞他看似光鮮的過去。多心地想,難免覺得又是一番赤裸的嘲弄。可他知彌隅沒那個意思。單純隻是叫習慣了似的,三番五次說了也不改口,不知是無心還是刻意固執。隔壁的實驗艙突地一聲巨響,恰到好處插入彼此都沒有說話的安靜間隙。像是什麽東西撞上了瓶瓶罐罐,金屬聲、碎玻璃聲,稀稀拉拉響了一地。雲落與彌隅對視一眼,拳擊手套來不及摘,轉身便出了訓練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