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隅躍至地上,遠遠望見聯邦軍隊戒備森嚴的大門。那時他先雲落一步,從山頂墓園下來,動了逃回f區的心思。當他終於因為良心難安而跑回來的時候,雲落就孤零零地站在那扇大門前,身上披著街燈暖黃的光。他向前緩緩邁開了步子。沒走兩步,精神連接的指示燈又開始急促地閃。彌隅停住腳步,猶豫幾秒,終於還是同意了對方的視訊申請,將全息影像投在麵前他還是想再聽聽雲落的聲音,看看昨晚留在他脖子上的吻痕有沒有消去。他怕再拒絕了這一次,一旦踏進了不遠處的那道門,就再沒有機會了。雲落出現在視屏裏,已經坐在了實驗艙的電腦前。頭發還有些淩亂,正低著頭出神,漂亮的後頸線一路隱沒在衣領深處。“早啊,雲少校,”彌隅故作輕鬆地打招呼,“睡得好麽,腰還痛不痛?”雲落顯然是沒想到一上午的無用功居然會在此時接通,低垂的頭猛地抬起來,有那麽一瞬的失神,似乎在確認這通視訊是否是自己的幻覺。而後他回過神來,臉在彌隅這邊的視屏裏放大,憤怒地低吼出聲:“你不是說不會為我去死的嗎!”彌隅沒想到他會開門見山,問得這麽直接。他頓了頓,才說:“是啊,我是不會為你去死啊。但是…現在不是在想辦法救你嘛。事情還沒到救不了的地步,況且我也未必就一定會死...”雲落卻直直盯著他:“你言而無信,彌隅。”彌隅嘴角動了動:“也不能這麽算吧。昨晚不是和你說了嗎,你當初能為了顏言去死,是因為你對他是責任和習慣。我對你...又不一樣,所以我有做這個決定的權利,懂了嗎?”不是責任和習慣,前一晚彌隅說了這樣的話。他偏愛否定句,說什麽都要反向排除掉所有錯誤答案。但正確的那個是什麽呢,他卻又不說。雲落一時竟分不清這是彌隅的詭計,還是為了不給彼此帶來心理負擔而體貼地選擇了刻意逃避。“我不懂,”他將脖子扭到一邊去,不去看彌隅,“你在詭辯。”從此時的角度望過去,彌隅能看到雲落後頸的腺體,在衣領的遮掩下要露不露地,若隱若現。主人不自知,卻像一種無意的勾引。雲落沒有上藥,前一晚被他咬傷的部分裸露在外,此時已結了一層薄痂,顏色漸漸轉深。“就當是吧。我們兩個的關係本來就是一場詭辯,誰欠誰、誰該為誰死,沒有預兆地開始,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結局。這不是詭辯是什麽?”彌隅似乎很淡然地接過了他的話,而後交代他,“該上藥的地方,你不要忘了。”雲落卻絲毫聽不進:“你死了,我要怎麽和彌久交代!”彌隅反問他:“那你死了,我又要怎麽和顏言、陸安歌以及雲上將交代?”雲落的話一時被堵了回去。“雲落,彌久已經走了,死人總比活人更好交代。大不了,我見到他,自己親口和他解釋,不就好了?他不會怪他哥的,就像你不會怪顏言和陸安歌一樣。”雲落不再說話了,瞳孔裏似乎有光在閃,不知道是被急的還是氣的。【作者有話說】今天衝浪刷到一句很喜歡的話:“雲心無我,雲我無心。” 衛立中(元) 《殿前歡碧雲深》釋義是:雲的心中沒有固定的自我,我與雲之間沒有世俗的欲望和牽掛。彌隅:?九子:沒啥意思,就是分享一下。說得不好嗎?彌隅:雲可以沒有固定自我,但我和雲之間不能沒有世俗的欲望。你叫原作者改一下。九子:? ?? ???第104章 三字無聲中央軍區的守衛仿佛吃的幹飯。彌隅降落已久,直至現在,卻依舊無人發現他已然靠近的蹤跡。於是他也不急,找了一棵大一些的樹,背靠上去,無聲看著視訊裏的雲落。沉默總能滋生出無邊恐懼,可視的沉默,尤是如此。他眼看著雲落的眼神動了又動,卻始終沒發出一聲。他耐心地等著雲落組織語言。他心裏也有話,卻隻打算聽,不打算說。至少不是在此時說。他看著雲落的眼睛,想告訴他,親情偏偏是最好釋然的那一種感情。因為知道他們總有一日會離去,至親之人 ,偏偏最無可能長相廝守。會因為半路走散而耿耿於懷一輩子的,不是家人,是愛人。彌隅在這個時候問他:“你是在怪我嗎,雲少校?”雲落抬頭,咬著下唇看他,眼睛已然變得通紅。他沒想到,彌隅看到他這副模樣,居然沒良心地笑了出來。盈盈笑意裏似在無聲地問:你會怪我,是因為你對我的“可憐”,其實和我對你的一模一樣。是不是這樣,雲落?雲落不答,卻偏偏和他算起舊賬:“你自己說的,情深不壽,你沒必要為我”“雲落,”彌隅在那一端輕輕喚他,“這個時候了,就不要與我鬥嘴了吧。好不好?”彌隅的眼神往遠處望了一眼,突然正色起來。他的語氣也變得正經,像是在什麽到來之前,最後的交代:“雲落,大家的希望都落在了你的身上。如果要救我們三個,就拿到關鍵的證據。再見麵時,我們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硬仗。”雲落的頭又微垂下去,許久沒有修剪過的頭發在他的眼瞼投下一片陰影。似乎感應到什麽,暗隱隱的,令人不安。心情不上不下的忐忑之中,他差一些開口,命令彌隅立刻離開所在的位置。轉念思及顏言和陸安歌,又痛罵自己何其自私。他將話吞回肚子裏。此時的彌隅和他有如出一轍的固執,即便他說了,對方也不會聽。因而隻是淡淡地,以一種告知的語氣,說:“彌隅,你的信息素味道已經在變淡了。如果你不能活下去,很快就會被我忘掉。”說完還要強調一遍,像一句威脅:“我保證,忘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這輩子,絕不會再想起你。”似是從沒想過雲落會這樣說,彌隅短短一怔,而後又笑道:“雲少校好過分,專挑別人的軟肋拿捏。是知道這樣說最讓我難過,所以故意的,是不是?”雲落一向擅長忍痛。即便痛楚浮於形色,也向來無人買單,予他哪怕一句簡單安慰。後來習慣了反倒不覺得痛,有什麽忍一忍,也便自我消化了。可此時他那一副將要碎了的神情,仿佛真的無法再忍下去了。“雲少校。如果不是隔著這一層通訊,真想抱抱你。”彌隅仰起頭來,在那棵老樹上抵了許久,又輕歎口氣,說,“不要總覺得是自己的責任。事情到如今的地步,沒有任何一處是你做錯。”雲落總喜歡無聲分擔其他人的苦痛,將顏言和陸安歌被捕,和他回到s區來的心甘情願,歸結為自己做得不夠好。但那不是分擔,不過隻是把一個人的痛苦,變成了兩個人的。“我沒想過,有一日再回到這個地方來,是因為你。但是我不後悔。所以,把你那該死的負罪感收起來,雲落。”彌隅視線所及之處漸漸傳來的聲音。他離開了那棵大樹,向軍隊的方向走去,輕歎道:“隻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實在太短了。”短到甚至來不及正式說一句和好的話,哪怕隻是一夜情人,也能當是永恒。“雲落。昨晚是你甘願,我沒有一分強迫。”話是對質,語氣卻在告別,“下次見麵的時候,你可別又不認賬,賴我。到時候我這點形象真就在你這磋磨殆盡了,還怎麽追人。”雲落看到彌隅身後圍上來大批士兵,以最高級別的警備,押著傷痕累累的兩張熟悉麵孔。他的語氣愈發急迫:“追什麽人,又在騙我!每次都是這樣,話隻說一半轉頭就走,總留半句給人猜,有意思嗎!你今天不講,以後都不要講了!”他越急,彌隅反倒輕鬆起來,眼神放柔了、亮起來,像春風拂過的一汪水:“雲少校是猜到我要講什麽?既然這麽想聽,你怎麽不先說。”說話間,眼看著他身後森森然的警戒圈中,走出了一個人來。滿頭華發,威嚴不減,雲落瞳孔一緊,知道這通視訊終於要進入倒計時,話也跟著一窒:“是你威脅我、欺辱我、不顧我意願強上了我!憑什麽還要我先說!我又不是斯德哥爾摩,我才不會說!”什麽形象都顧不上了,他隻知此時就算崩潰、發瘋,那唯一一個知情的人也會替他保密。無人知曉他此時的失態,就像當初被彌隅幾次三番拿來做把柄的秘密,曆經數次緊要難關,卻依舊不曾從他的嘴裏泄出一絲一毫。彌隅卻笑得更甚。難能見到雲落不夠鎮靜的時刻,一次兩次竟都是為他。讓寵辱不驚的雲少校說出這樣近乎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來,要是讓人知道,他恐怕要名垂青史,夠吹一輩子的牛。一邊急不可耐,另一邊嘴角卻持續上揚,直到突地滯住,眉心也跟著擰成一團。相隔千裏,難為彼此間的通感依舊能如此兢兢業業地工作。彌隅的手扶上心口,再出聲時,也能聽出幾分哽咽來:“這是...在為我難過嗎?稀奇倒是稀奇,但...雲少校,這樣我也很難受。”雲落的手也跟著放上相同的位置,又刻意躲進了更暗一些的角落裏,卻抵不住眼底的那點閃光忽明忽滅:“彌隅。這裏很痛,因為你。”這像是自己一直想聽的那一個肯定答案了。盡管不完全是,彌隅依舊抿了抿唇角,似已心滿意足。他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對著雲落無聲地比劃了一個口型。是三個字,他說得很快,轉瞬即逝。雲落一怔。並非他未反應過來,隻是那幾個字正式得沉重,在這個關頭從彌隅口中漏出來,他不敢信。彌隅卻在他作出反應前率先開了口:“其實這事,我也不太會,我也在學。隻不過...我好像比雲少校聰明點兒、學得快了點兒。本來想學透了再教你的,誰想雲老將軍不打算給機會。我不在的話,你不會...就不會吧。在我回來之前,偶爾想想我就行了。”什麽“在我回來之前”,這一番不著邊際的話分明說得像遺言。雲落因他這話突然變得激動,剛剛那點沉積的情緒未來得及散盡,又是一番又急又氣。正要開口反駁,卻又被彌隅一句話堵回去:“在我回來前的這段時間裏,雲少校就也...別再找其他人學了吧。這東西...其實學會了,應該就認準一個人,再也沒法變了。我怕...沒把你教會,你去找別人學會了,就不記得我了。”雲落怔著聽完彌隅的話,終於在最後一個音節落定之時,確認那三個字並非他的幻覺而已。那個口型模糊又清晰,沒發出聲的簡單音節,他遺憾沒能聽見,又害怕再也聽不見。他的情緒在那一瞬如潰堤,轟然倒塌後的洪流將人刮得生痛。他不顧一切地對著那邊喊:“我聽不到!彌隅,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你再說一次好不好,求你...”“我故意的。先欠著,等我回去,親口說給你聽,乖”彌隅扯扯嘴角,抬眼,視線越過視屏,“這回,是真的該說再見了,我的雲少校。”在雲落回過神前,全息的視屏收束成一道橫線,消失在他的麵前。他視線的焦點重新凝聚起來,恰巧落在一盤吃剩了一半的杏子上。你可憐我,我可憐你,可沒人說過,可憐不算愛。可憐就可憐吧,是愛就行。可沒說完的不算,沒出口的也不能算。雲落能確認他對彌隅說的“可憐”是這個意思,可彌隅的說法,對方不給他一個肯定的保證,僅憑他猜,又未必能同他心有靈犀。他確認不了,所以還是得等彌隅沒說出口的那幾個字,真真實實、確確切切地在他麵前發個聲兒,才能算他們兩個心意相通。沒有給他任何難過的時間,幾乎是同時,陸安歌用過的那台機器一聲提示音,他建立起的與雲峰相同的鏡像地址,收入了一封新的郵件。他匆匆用袖口將睫毛沾上的濕意擦淨了,準備大幹一場這是他們四個最後的機會,他不能讓彌隅白白回到s區去。他的速度越快,彌隅或許就可以少吃一些苦。他將截獲的那封郵件打開。而後,眼睛睜大了,眉頭又鎖起。【作者有話說】又到了向大家展示我的xp的時刻:一些鎮靜者的失態瞬間這幾天是雙更昂,連發兩章,糊塗寶子們別漏了造成劇情不連貫自從見識到破天流量之後我飄了、雙腳離地了、自鳴得意了,昨天敢去wb搜自己和書名兒了!結果搜出上一本的棄文貼(?不確定,再看一眼)又看了一眼,死心了、降落了、認清自己了、回到地麵了,我決定踏下心來繼續存稿...每日默念:不攀比不攀比,人比人氣死人,知足常樂,下一本更好...(兩眼一閉,四腳朝天!)第105章 “你不要的,我要。”“雲將軍,久仰。”彌隅收起全息屏,轉過身去,望見顏言和陸安歌被人反剪著雙臂,立於雲峰身後。他的目光移到雲峰臉上,語氣中深情不複,多了幾分輕挑,“看來您知道我來這是為了什麽,還特意把他倆一起帶出來了?”“反正我人已經站在這裏了,我們做筆交易。我過來,你放了顏言和陸安歌。”彌隅笑笑,指指對麵的兩人,又指指自己,說,“我們一手交人一手交人啊?”雲峰喜怒不形於色,上了年紀的臉上讀不出他的半點想法。明明身體無虞,偏要執一根拐杖,在地上沉甸甸地掂上幾下,以示威嚴:“你自作主張替雲落回來就罷了,現在還不知天高地厚和我談起條件?”“雲落已經破解了您和m國之間的密訊,往來信件的所有內容,全掌握在他的手裏,指不定他什麽時候就公之於眾這個夠不夠格談一談?”老人家輕笑一聲:“你以為我會信?”“哎,您何必總是這麽多疑。”彌隅擺擺手,故作輕鬆,“若我是在騙您,何必把自己留在這裏,和他們一起離開,不是更省事?不然哪一天東窗事發,代價未免太大。我既然敢留下,就不會說謊,因為我的籌碼,一定值得您留我一命。”雲峰依舊一臉狐疑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