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緊張地盯了一整日的屏幕,滴米未進。他抬眼看到前一晚剩下的杏子,撿了一顆丟進嘴裏。而後撈過紅酒瓶,打開木塞,給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裏輕輕地轉。飛行器裏的人從四個變成兩個,此時又隻剩下了他自己。如今證據在手,看似一段塵埃已定,心裏霎時又湧入無邊的空虛。他兀自揣測起雲峰會用什麽樣的手段對付彌隅,但也不過隻是想了片刻,就被莫名的心痛勸退。又想起那三個無聲的字形,他仰頭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而後杯子被放回桌麵,頭卻仰著不肯放下。誰說他不恨彌隅,他現在簡直恨死了那個自作主張、不告而別、又先斬後奏的alpha。可恨之切的另一麵是雲落抬手蹭蹭下眼瞼,重新坐直了身子。他知道的,即使誰也沒說,他也依舊知道。艙門在這時響起可疑的動靜,有人正從外麵試圖將其打開。有了前車之鑒,雲落回過神來,摸出腰間配槍,進入警戒姿態。他閃身躲在實驗艙門後的一處視野盲區。破門而入的敵人不會第一時間發現他,進可攻,退可守。耳朵貼上牆壁去聽,腳步聲交錯,大抵是兩個人。如果還是雲峰派來的人,他大概率能夠解決得掉。外麵的人在輸入艙門的密碼他們竟又破解了新設置的密碼。雲落的持槍的手又用力地握了握,掌心沁出一層薄汗。密碼輸入完畢,艙門緩緩開啟。一隻腳先邁了進來,他舉槍,正對著來者的腦袋。在看清熟悉的麵孔的那一瞬,他持槍的手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般垂落下去:“顏言,安歌。”親眼確認了兩人無大礙,雲落第一句想要問的是彌隅的情況如何。但抬眼看到陸安歌時,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陸安歌那日拜譚萊所賜的傷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此時已經有了發炎的跡象。膿液從傷處溢出來,將皮膚和他的衣物粘連在一起,走起路來有些顛簸。顏言輕車熟路地拿出醫藥箱。打開的那一瞬,雲落看到裏麵存放的omega抑製劑,突然間想起來什麽:“這幾天是不是碰巧到了你的發情期?”顏言從藥箱往外拿藥的手一頓,答得結結巴巴:“呃、是。你怎麽知道...”“彌隅去s區前,易感期也剛過。之前受藥物影響,你們的易感期和發情期就總是撞在一起。”他解釋完,又問,“s區那群人給你打抑製劑了?舍得給抑製劑,卻不肯給安歌處理傷口...”他看著顏言逐漸變得不自然的臉色,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他好像猜到了顏言度過發情期的真正原因,隻是再繼續問下去,就不禮貌了。“那彌隅的易感期是怎麽度過的?”陸安歌突然反問,像是報複他讓顏言難堪了一般,“我記得我沒在飛行艙上見到過alpha的抑製劑。是那家夥根本就沒帶吧?”雲落“呃呃啊啊”了一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顏言眼睛滴溜溜轉過兩圈,突然在某一瞬閃出狡黠的光。他湊近了,那道光落在雲落臉上:“該不會是...”“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雲落雙手交叉後撤了一步,拉開和麵前兩人的距離,“陸安歌,你真的很過分。”“我隻是為你終於和beta的身份和解而高興,”陸安歌輕聲應他的話,視線落在正專心為他處理傷口的顏言臉上,“我也是。”要接受這樣的一個身份不難。一個愛人,足矣。顏言小心剪開陸安歌傷處的衣物,露出一片狼藉的皮膚,血與膿混合在一起,觸目驚心。雲落想起搞出這傷的始作俑者,問陸安歌:“譚萊為什麽對你下這麽重的手?”“原本有你爺爺在背後運作,即將退休的那個議員的位置十有八九是他的。但沒想到,我爸在最後一天宣布參選,一夜之間得到大多數議會成員的支持,他就成了個跳梁小醜。大概懷恨在心吧,就把憤全泄在了我身上。哦”陸安歌的話鋒一轉,突然想起來,又補充道:“他回到s區不久,就出現了克洛索的中毒症狀。是你和彌隅動的手腳吧?”“彌隅朝他打出去的那顆子彈裏填充了克洛索,隻是量不大。他大概是想耳朵距離腺體還算近,所以賭了一把。”雲落說著突然輕笑起來,而後聲音壓低,“一個賭徒,偏偏每次還都能讓他賭中。”“他那點肚量,對安歌下這麽重的手,就是在公報私仇罷了!”顏言把殘破布片向一邊一丟,話裏帶著氣,“幹得好!活該他中毒。”“等等,”雲落這才反應過來陸安歌剛剛說過的話,“你說誰參選才導致譚萊失敗陸叔叔?”兒時常見陸安歌的父親,肩上勳章能與雲光啟一較高下,卻偏偏對軍事政治皆興致缺缺,平日裏守著一座酒莊怡然自得,還曾揚言永遠不會主動踏入軍政界一步,如此雲雲。每次實在到了無人可用之際,他才勉為其難伸出援手。這樣的人參加議員競選?雲落疑惑道:“陸叔叔怎麽突然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我沒回家,也沒見到他,消息是我黑入聯邦議會內網看到的,細節不清楚。”陸安歌看他一眼,猜測道,“或許是...他和雲叔叔有什麽計劃?”從小他們三個玩得好,極大部分得益於父輩就十分融洽的感情。雲光啟和陸安歌父親年紀輕輕就進入了聯邦軍隊,顏言的父親是聯邦醫學院的佼佼者,他們三個也算是子承父業,幾乎是三個長輩的翻版。雲光啟和陸安歌父親的感情自然不言而喻,或許他參選背後的隱情雲光啟也知道一二。雲落此時一經提醒,方才察覺,他與雲光啟已經斷了許久的聯係。兩人說過的最後一句話,還是他在離開s區前,雲光啟交代他“活著回來”。多日來的聯係都杳無音信,此時不死心,當著二人的麵再次撥了一通視訊出去,卻依舊無人應答。顏言的語氣裏不無擔憂:“該不會...”一脈的血流過兩代人,雲落與雲峰之間的親情早已被衝淡。但父子之間牽絆尚深,閉上眼都會在夢中相見,終究特殊,旁人比不了。“不會,”雲落的語氣篤定,“雲老將軍懷疑誰都不該懷疑我爸對他的忠心,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下屬我爸應該隻是出於某些原因,暫時不方便和我聯係而已。”陸安歌點點頭,這才放心提起另一人:“是彌隅同你爺爺提條件,換我們二人出來。”雲落眉頭緊皺,顯然對彌隅具體的計劃並不知情。顏言和陸安歌一臉訝異,以為彌隅返回s區,是兩人商量過的決定:“你們...並沒有說好?”“是他自作主張。”雲落想起仍是一肚子氣,“他給我下了助眠藥,我醒來時,他已經不見了。”陸安歌轉眼看見鋪了滿桌的草紙:“那串通訊碼,你解出來了?”雲落經這一句提醒,將才備份好的內容給陸安歌和顏言各丟了一份:“一字不落。備份都在這裏了,你們收好,以防萬一。”“不行,我要回s區一趟。”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證據既然已經到手,早去一分便少一分危險。”見二人起了與他同往的心思,又開口製止:“陸安歌。你的傷經不起再折騰一次,沒得商量。”“雲老將軍既然答應他的條件放我們離開,就不會輕易對他怎麽樣,”陸安歌沉下聲音,說,“再等兩天,就兩天。等我恢複一些,和你一起。你一個人,我們不放心。”誰也勸不動誰的時刻,雲落隻能不做聲,默認他的提議。而後,兩人同時轉向顏言那一邊,將他還沒出口的話生生堵了回去:“你不許跟去。”顏言翻個白眼,咬牙切齒:“好、好、好。”腿長在他自己身上,還能被這兩隻紙老虎嚇到不成。【作者有話說】顏言:就你們厲害,總不帶我玩。第107章 新鮮的櫻桃罐頭如果不是親眼見識到中央軍區內的監獄,彌隅根本無法想象,看起來富麗堂皇的聯邦軍區竟然還藏著這樣的地方。三麵高牆,剩一麵完全透明的屏障,蠻力不破。在外一覽無餘,被關押之人的一舉一動都盡在掌控。天花板足有五米高,並很人性化地在第四米半的高度開了一扇不足二十公分的小窗說窗實在抬舉,僅是一條能漏光的縫隙而已。寒涼的月光從那條縫鑽進來,打在彌隅身上,刺開他緊閉的眼睛。他伸手去擋,卻因不慎超出了電子鎖銬限製的活動範圍,一陣電流凶猛刺入腕間,又顫抖著落回身側。另一隻手尚且能自由活動,卻並非對方仁慈,肯放他一半自由,而是條件實在不許腕間裹滿層層紗布,毫無多餘的空間再束上一副鐐銬。原本戴在那個位置的通訊器,最終還是在雲峰的授意下被摘除。下這個決心,或許還費了他好一番功夫糾結。為了推進克洛索的研究,不得不留下彌隅一條性命,那通過連接一石二鳥的計劃,便成了無稽之談。如此一來,非但製約不成,那連接反倒可能叫彌隅利用通感與雲落取得聯係。於是不做不休,索性斬草除根。望著空蕩蕩的手腕,彌隅一時間還沒能適應。稍微轉一轉,有些鑽心的痛,痛裏又見曾被強製解除過一次的雲落。還好回來的是自己,彌隅在那一瞬間竟然這樣想。如果是雲落,不知道他還遭不遭得住第二次。除去這些,為了杜絕一個成熟的特級alpha可能帶來的一切威脅,他被不斷地注入鬆弛劑。什麽也做不了,被迫做完全喪失了自由的籠中鳥。困住他的這一隅,無論黑夜白天,都格外昏暗。仿佛再次回到兒時獨自等死的那段時光,隻是此時,多了許多不甘心。他還有話沒對雲落講完。決心在那一刻變得堅定,他不想死,就沒人帶得走他。手臂上已經滿是密密麻麻的針孔,從被關進這個鬼地方開始,每隔幾小時,就要被取走幾十毫升的鮮血。他借著月光數數,不多不少,剛好十個。饒是他再能抗,畢竟是從手臂上生生剜下一塊肉來。神經元跟著受損,此時抬胳膊都費力。加上氣血不足,更是雪上加霜。雲峰的野心比他們想象得更大,他要的不隻是克洛索的物質資源,而是要從他這個能屏蔽負麵影響的人身上舉一反三,要更多聯邦的人免疫克洛索的危害。m國研究這東西多年,沒了層層防護後,仍舊束手無策。雲峰欲遙遙走到m國的前麵去。他當真在覬覦整個星係。試過反抗,奈何雲峰竟肯將日常駐守議會的所有精英alpha全都召來,僅僅為了給他抽血這一件小事。他即便再強,也不是一群人的對手。再加之未愈的傷和強效的鎮靜劑,實在有心無力。後來為了保存僅有的體力,也隻好作罷,再另想它法。說不焦灼是假的。克洛索浮出水麵,一旦有人拿他的血液去和雲落的比對,再將過往的種種放在一起聯想,他和雲落身份的秘密便要呼之欲出、再也瞞不住了。而他號稱自己體質特殊、不受克洛索影響的謊言,也將不攻自破,被人發現其實是有指間圓環的庇佑,而非他命有不凡。到了那時,就再也無法繼續苟且地拖延時間。莫名地,心在此時揪痛了那麽一瞬。他並沒放任自己沉浸在什麽傷感情緒裏,這一下來得有些莫名。痛過之後又仿佛湧來一股十分溫暖的熱流,好似正被一種極其濃烈的思念包裹。彌隅乍一下明白過來,剛剛那些情緒,是雲落在想他,痛他所痛。他竟然忘了這個。忘了從什麽時間開始,即便彼此間的通感並未打開,他也能在某些很短暫的瞬間裏,與雲落實現五感互通,就好似一束電波,同時穿過兩人的大腦。唯一的遺憾是還不穩定。曾經類似的瞬間出現在他或雲落分別心跳加速的時候、又或者是彼此的距離親密至無間的時候。總之,每每實現的時刻,都是值得紀念的時刻。固執如雲落,如果真的將他當成了朋友或者其他的什麽,就一定不會放任他不管。他知道雲落一定會來,他盡力拖出的這些時間,就是等雲落一個周密的計劃、萬全的準備。又有人影靠近。彌隅撇過頭去看,在這座透明的牢房外守了他足足兩日的小兵抬腿邁進來,將一瓶水精準丟至他腳邊。彌隅抽抽鼻子,飯菜的香氣飄進來,大抵是隻有s區才享受得到的高級食材。視線越過人影,香味的來源果然置於看守的桌上,被人據為己有。“喂,”他下巴指指遠處的食物,“那是給我的吧?你怎麽連犯人的食物都克扣?”隻是士兵模樣的看守鼻孔裏出氣,嗤他一聲:“你不過是一個f區來的囚犯,憑什麽待遇比我們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