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教我吧。”他簡短地說,坐在魏赫麵前懇切地俯下身雙手交叉,抬頭直視他的眼睛:“老板,我沒有你不行的。”就像有一股熱流從心髒的地方湧了出來。魏赫本能地移開了目光不去和周清對視,又覺得氣氛冷場十分難受,於是張嘴就是一句讓自己很後悔的話:“你怎麽不去問許慎?”他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下來。周清有點意外的樣子,他回答道:“論及對我們劇本的了解,肯定是你更好。”短短的一句話把魏赫的毛都捋順了。“我們”兩字聽起來分外順耳,“你更好”三個字更是讓這種舒爽延續到了一個巔峰。他假裝不在意地哼了一聲,還是伸出手:“劇本帶了嗎?”周清微笑起來。兩人耗了半個多小時,魏赫雖然是演員,但因為經驗豐富,確實能給周清提供不少頗有益處的意見。更令人驚訝的是魏赫的表達能力十分之好,思維敏捷又能準確無誤地提取重點將其傳達出來,幾乎能稱得上是一個很好的老師了。“真是多謝你了。”周清看著自己書上的筆記,感慨道:“我都不知道還可以這樣改。”魏赫的長腿搭在桌腿上,往後靠著椅背,一個刻意的隨性姿勢。他被誇得舒服,也就不介意給點甜頭回去:“第一次當編劇,你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這種經驗都是要跟組跟不同導演磨合出來的,下一次就會好很多。”周清得到了想要的,心情也輕鬆起來:“那我的下一本你還打算投嗎?金主爸爸?”魏赫瞥了他一眼:“《南城往事》太晦澀了,意識流味道太重市場目前接受不了。《備用鑰匙》是現在業界很看好的懸疑題材,但擦邊敏感性的東西太多,投資風險太大。目前來看,隻有《申海一夢》題材最大眾化,還有搏一搏的可能。”周清隻是開玩笑,沒想到這人真的能叫出他所有書的名字。他一時間說不出什麽感覺,神情也難免流露出驚愕,過了會,才問道:“你……你都看了?”在實施撬牆角計劃前連夜補完所有周清小說的魏赫:“……沒有,之前聽經紀人說的。”周清也看不出信或者不信的樣子:“哦,原來是這樣。”魏赫生硬地解釋:“不過我的人也說,《申海一夢》主角個人魅力很強,小人物憑借野心和能力在大城市打拚的影視劇這幾年反響也很好。隻是偏爽劇一些,跟你其他的小說沉鬱的風格很不一樣,跟我們現在這部不是一批受眾,可能不會吃到連帶的紅利。”“我也有看過一點。作為投資方選本的時候。”魏赫評價道:“主角的設定有些無聊,太順了。“嗯。”周清點點頭:“是有些太順了,因為這個角色是以許慎為原型,當時寫著寫著就代入了個人情緒,總覺得如果他按部就班讀完金融的專業,最後就應該過上這樣的人生。現在看來是想得有些太簡單了。”“……”“但是這兩年其實爽劇的觀眾反饋都還挺不錯的。”周清笑眯眯道:“如果你投了,說不了真的能給你大賺一筆呢,老板。”我投他個口口傻口口。魏赫的臉扭曲了一下。他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語氣很差地問:“你是那種見到人就炫耀的嬌妻嗎?”“?”周清有點莫名其妙,他順著魏赫的話想了想,確定自己認識這人幾個月來應該沒怎麽主動提過許慎。“我不是。”他誠實地回答。魏赫已經氣到口不擇言:“你怎麽不去劇組拿個大喇叭宣布你男人是許慎,外麵想聽的人應該多得是?是他藏著掖著不許你說是嗎?”“那倒沒有。”周清回答道:“隻是如果我們公開了,那那些記者就會追著味挖出來以前的那些事。我不想成為他悲慘過去的具象化存在,我希望他在人們眼中永遠光芒四射,是一出道就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還是“我們”,這兩個字像某種沉重的巨石,拉著魏赫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最終掉到深淵一樣的苦水之中。當晚的拍攝一直持續到晚上九點多,要散場的時候,魏赫發現周清還在旁邊沒有走。一下午的時間,不管內裏如何,他表麵上起碼又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少爺了。甚至能在路過周清時自然而然地跟他打招呼:“還沒走?”“我在等你。”周清笑了笑。魏赫麵上沒什麽波動:“什麽事?”“謝謝你幫我改劇本。”周清說:“我一般不太跟人出來,但是如果你最近覺得有點難熬找不到搭子,可以打電話給我。”他朝魏赫比了個手勢,彎起眼睛:“我喝酒很厲害的,下次讓你見識一下。”他一句都沒提魏赫家裏那堆糟心的事,在馬路對麵朝他揮了揮手告別,上車走了。魏赫站在那裏,感覺自己被細線綁了一天的心髒又重新開始跳動。那東西像是已經背叛了他似的,明明在他身體裏,卻已經握在了另一個人手中,隨著他指尖的牽引而起起伏伏。“你還記得去年和我們一起在洛杉磯飆車的那個艾倫嗎?就是有個身材很辣的模特女朋友那個。”魏赫說。對麵業餘愛好在自家酒吧當調酒師的朋友隨意道:“不記得了,怎麽?”“他家有渠道能請到改車大牛,所以我們這兩年一直斷斷續續在聯絡。”魏赫接過酒:“他最近遇到了一點問題。”朋友漫不經心地接茬:“什麽問題?”“就是,很明顯艾倫是個直的,他也非常確定這一點。以前有男同想接近他,他都惡心的想吐。但是最近他工作上遇見了一個男同事,這男的長得也一般脾氣也不好,身體上還有點殘疾。但是艾倫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整天整天地想著他。”魏赫說:“跟他說話會生氣,幾天不聯係,又會忍不住想跟他發消息打電話。”“對了,這男的還有對象了。”魏赫陰沉地說:“跟另一個男同性戀,而且他男人是個虛偽自大狂,也不珍惜他,他還是愛得要死要活一副不值錢的樣子。”擦酒杯的朋友:“哇。”“現在艾倫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魏赫喝了一口酒:“他最近在中國幫父親做事,也沒什麽朋友,隻能來找我。你說要怎麽才能勸他這個朋友跟那個渣男分手,然後趁早走上正路?這世界上好姑娘多的是,就算他非要搞同性戀,艾倫也可以給他介紹別的好男人。他隻是看不下去,一個雖然有毛病但還不錯的人就這麽一路走錯下去。”朋友擦好了酒杯,將一杯酒放在魏赫麵前,真誠地說:“我建議你提前買好套子,很明顯,你想幹他的屁股,哥們。”第15章 酒局(上)“我沒想到你真的會約我出來喝酒。”周清說。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正捧著酒瓶辨識上麵的英文,魏赫靠著椅背,聞言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隻是客氣一下,是我自作多情了?”“不。”周清好脾氣地回答:“隻是我以為你要再糾結那麽幾天,沒想到會這麽快。”魏赫被他這副“我已經很了解你了”的樣子膈應到了,他提醒自己今天是為了把計劃掰回原軌道,把幾乎脫口而出的“哈,你以為你是誰”咽了回去:“你到底看沒看完?”周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看不太懂,過去太多年了,隻學了點皮毛,忘得差不多了。”他把酒倒進杯子裏,抿了一口,讚歎道:“好喝!”“我特地讓他們把家底都拿了出來。”魏赫揮揮手:“我請客,隨便喝。”周清也不客氣,幾杯酒混著都喝了點。他垂下眼的時候魏赫才發現這人睫毛很長,密密的在臉頰處覆蓋出圓弧狀的陰影,而且他喝酒容易上臉,在這麽昏暗的燈光之下,魏赫都看出來他的臉慢慢紅了起來。“所以,你最近怎麽樣?”周清問。魏赫本來在偷看他,被他扭過頭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動作幅度很大地移開目光,雙臂交叉:“什麽怎麽樣我挺好的。”“哦。”周清點點頭:“那就好。”他給自己空了的杯子再次滿上。魏赫應對他追問的話就堵在了嗓子口。他忍住自己處理了兩分鍾,還是惱火道:“喂!”周清這才笑著問道:“我有看新聞,雖然不是很明白一些專業性的東西,但現在貌似是你哥急著想找你,既然你好端端地坐在這,那想必是沒吃虧了?”魏赫擺出來一副刻意的雲淡風輕:“他想要買散戶手裏的股份趁機做大,我不過是早就料到今天這步,所以提前下手了罷了。”周清點點頭,遞了一杯酒給他:“這麽說你來娛樂圈,確實是商界的重大損失了。”“那是當然。”魏赫理所應當道,他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臉上帶上些不高興的神色:“要是老頭子也能看到這點就好了。”周清默默地聽著。“從小他就向著那家夥,明明都一樣是他的兒子,卻要我一直給他讓路算了,說這些幹什麽。”魏赫看了下桌上的瓶子:“你怎麽不喝了?”周清說:“喝太多酒,肚子餓了。”魏赫匪夷所思地看著他道:“餓了就點東西吃啊說了我請客的,很久之前我就覺得奇怪了,許慎是克扣你的零花錢還是怎麽?”周清從善如流拿起一旁的菜單研究,用手機點了幾個菜之後才慢悠悠道:“很久之前我就奇怪了……為什麽你總要在跟我講話的時候提到許慎呢?”魏赫僵住了。那一刻他的腦袋飛速旋轉,魏赫掩飾性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酒。經過幾秒的考慮,他決定部分實話實說:“我剛進這行的時候,覺得好玩幫朋友忙拍了部戲,拍出來評價意外的很好,到處都是說我有天分的。慢慢的我也就真信了,也覺得自己總算找著了點自己能幹的,想認真幹出點成績來,讓家裏人能認可我。”“結果那年在一個我很想要的獎上輸給了別人。”魏赫平靜道:“本來也沒什麽,我又不是什麽輸不起的。結果去後台換衣服的時候,碰巧聽到那人在對助理說那晚的一切都很無聊,獎項也是晚會也是,下次懶得再來了。”“……”周清想,好熟悉的任性妄為的行事風格。“真好笑。”魏赫冷冷道:“我夢寐以求的認可,對別人來說卻是棄若敝屣的東西。”“更可惡的是,”他說話間帶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既然不想來就幹脆退圈算了,這傻逼還擋在我前麵一次又一次,背地裏一副樣子到人前又裝什麽人淡如菊的老藝術家這四個字除了‘老’有哪個字跟他搭得上邊的?”……比許慎還大幾歲的人感受到了冒犯。周清息事寧人道:“他那個人嘴是過分了點,但是心裏……”心裏也就是那麽想的。他生硬地轉移話題:“你拍完這部戲有什麽打算?”魏赫看了他一眼,大概意思是“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但還是回答道:“拍廣告,有幾個代言已經拖了很久,接下來的幾個月都被預定了。”周清愣了下,許慎也拍廣告,所以他懂一些。為了不讓形象泛濫一般公司也會控製一下數量,連著幾個月這麽密集的排期……“不先休息一下嗎?”他問。“沒空。”魏赫直接了當:“mox買下了魏氏總部大樓對麵的巨幅廣告牌。魏誠軒辦公室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到我,剛陰了他一把,我惡心不死他。”真是樸素直接的報複方式。你是小學生嗎。周清從容地跟他開玩笑:“但是你比你哥帥多了,之前在新聞看到,完全不像啊。”這幅在許慎身上鍛煉出來的順毛捋技巧在魏赫身上時靈時不靈,今天就不太靈。“相貌有什麽用。”魏赫冷淡道:“他長成那副樣子,不照樣招一群老頭子待見。”“還是挺有用的。”周清說:“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被貼在初中女孩的筆盒裏的我朋友妹妹超級喜歡你。”這人語氣平平地說“超級”的樣子有種怪異的效果,譬如不講道理地在魏赫胸口“咚”了一下什麽的。後者為了掩飾往後倚了倚,臉上不自然道:“少來,我要那個有什麽用?”“能成為青春期孩子的支柱可是很了不起的事。”周清托著下巴側著臉看他:“你哥哥可能一輩子也沒這機會,現在資本家可不是個褒義詞。”心髒越跳越快,魏赫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他雙臂交叉挑起一邊眉毛:“那你呢,你也覺得我長得好嗎?”“很帥啊。”周清大大方方地承認:“五月的時候有機會搞到了你的簽名海報,就是趙渡在溪水中間持槍涉水的那版,現在還被我好好地收藏在櫃子裏。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不是就說了嗎,‘我很喜歡你飾演的趙渡這個角色’。”燈光下他的眼中含著一種和平日裏的穩重截然不同的狡黠:“怎麽,覺得當時我在撒謊嗎?”“我可是你正兒八經的路人粉。”他拍了拍魏赫的肩膀,調侃道:“當然,現在看過你的林宇之後,已經沒辦法和不喜歡你的人說話了。來喝一杯嗎?偶像?”侄女說因為鄰居貓貓太可愛,所以總想要揉捏搓搓一口把它吃掉,當時魏赫覺得小姑娘年紀輕輕就心理不正常,然而這一刻,他卻突然明白了那種奇特的感受。譬如在這種應該放溫情小提琴伴奏或者友誼地久天長的時刻,魏赫卻發現自己有反應了。不要再這樣看著我了。好想搞哭他。魏赫僵硬地轉過頭去,假裝冷靜地給自己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