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到青春分化期的許慎長相精致到近乎雌雄莫辨。不知道為什麽,學校裏討厭他的男同學總喜歡攻擊他的相貌, 好像用一些女性化的詞來攻擊他,許慎就該被惹毛露出被羞辱了神情似的。但是為什麽,這不也是誇他長得好嗎?許慎認真地想,所以拋開現象看本質,這些男的應該是嫉妒他吧。他仔仔細細將那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把人盯到發毛了,才點點頭道:“原來你喜歡劉倩倩。隻是你這滿臉痘坑是個人都要倒半天胃口,劉倩倩不是潔癖嗎,醜成這個樣子就別跑過去刺激人家了吧。”痘坑男勃然大怒,扔下書包就要衝過來打他。他的朋友趕緊拉住他:“哥,別別,這兒人來人往的,萬一被人看到了怎麽辦?”許慎扭頭看向另一個人,麵無表情道:“你在這裝什麽好人呢?上次欺負女生被貼在大門口通報批評,這會兒突然想起來自己做的檢討內容了?”被罵的那個人也不勸了,他的臉色陰沉的像是能擰出水,話從牙縫裏擠出來:“我看你確實是欠揍。”天色昏暗,這會路上行人稀少。許慎罵爽了,開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雖然是一個家屬院裏長大的,但眼前這倆人長他幾歲,比他高出了半個頭。他不由得有點害怕,往後退了兩步。戰略上來說,許慎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但論及實際戰鬥力他和隔壁鄰居家那隻養尊處優的漂亮小貓咪差不多,畢竟誰家布偶會打架的?他被人一把推到草地上,胳膊立刻傳來一陣疼痛,應該是被石子磨傷了。許慎咬緊牙關,反正都要挨揍了,不如一次說個爽:“整天在背後說別人,你爸在外麵養的女人都打上門來了,怎麽沒見你有這會這個氣勢呢?你打打我好了,你今天但凡打不死我,我保證明天學校的看門大爺都會知道你家的事!”狠話放出去了,他脖子一梗打算迎接隨即而來的疼痛。然而奇怪的是,等了幾秒,他的領子卻被人突然放開了。眼前的兩人像是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慌慌張張道:“這次算你小子走運,我還有事!下次你別讓我逮到!”許慎莫名其妙地看著腳步匆忙的兩人,他整了整被拽歪的領子,回過頭,看到不遠處背著書包站在那的周清。“你怎麽在這?”許慎問。“放學走這條路最近。”那人簡短地說。他猶豫了一下,想要低下頭幫許慎撿起書包裏散落出來的包裝精美的小盒子,許慎條件反射阻止道:“別碰我的東西!”周清就把手收了回去,他不聲不響地杵在那,柱子似的。許慎把書包收拾好,心裏的那點懷疑冒了出來:“你跟他們認識?”旁邊也沒別人了,剛才那倆人的反應隻可能是看見了周清。周清眨了眨眼,有點愣的樣子。在家裏也這樣,別人不跟他說話,他永遠不會主動開口。而許慎向來不搭理他。“應該是因為我之前跟他們打過一架。”他說。許慎打量了下他瘦骨嶙峋的體型,最近養回來了一些,但鎖骨依然直愣愣地凸了出來,怎麽看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他不敢置信:“你打贏了?”“一打二可以。”周清說:“他們有四五個人,所以沒有。”他思考了一下,難得主動補充道:“他贏了,很高興,來拍我的臉,我把他的手咬斷了。”從來沒跟人打過架的許慎背後冒起一陣寒意,右手動了動,對那種牙齒撕破血肉的疼痛共情了一下。然而一想到被咬的是剛才那個賤人,他又油然而生一股舒暢的感覺。心情好了話也就多說了幾句:“他們沒再找你麻煩嗎?”“我被我媽打了一頓,賠了好多錢。”周清臉上也看不出悲傷,像是某種純粹憑借本能活著的小動物:“後來再遇到,就隻遠遠的罵我,瘋狗什麽的,反正我也不痛,就沒管。”“……哦。”許慎不知道說什麽,他把書包帶子往上提了提。他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幾步,發現旁邊的人沒有跟上來。他回過頭,正好看到周清從灌木叢下麵撿起一根很粗的棍子來。許慎:“你在做什麽?”“他們晚上會去隔壁的籃球場。”周清回答道:“回來的那段路沒有路燈,什麽也看不見。”“罵我沒關係。”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他們罵叔叔阿姨,叔叔阿姨是好人。”許慎明白他想幹什麽了。他短暫的十年受到的教育馬上衝出來告訴他這是不對的,但是人本性裏的一些惡劣的東西就是很吸引人,道德的建立是違背本性的,他勉力支撐了一會,沒撐住。“……我也去。”許慎說。周清倒是沒有嫌棄他拖油瓶什麽的,隻是“哦”了一聲。許慎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做了十年好孩子,這種從未遇到過的機會讓他蠢蠢欲動。一旦下定決心他的腦袋就飛速運轉起來:“不要今天,今天他們剛跟我們發生過矛盾,太容易被懷疑了。這幾天我們先踩踩點,挑個隻有他們倆的時候再下手。”周清沒什麽異議。許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這幾天多吃點,瘦成這個樣子,到時候被人按住了就起不來了。”“不會。”周清冷靜地說:“隻有他們倆的話,很輕鬆,我經常打架,一對一很少輸。”許慎不怎麽信,他對此持保留意見。兩人路過一叢茂盛的迎春花,旁邊的人突然對他說:“禮物,很漂亮。”許慎看過來,他又補充道:“就是剛剛從書包裏掉出來的。”“哦,那個啊。”許慎心情好,也不介意跟他多說兩句:“別人送的,我經常收到這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塞到書包裏了,直接丟到學校裏的垃圾桶會讓別人傷心。”他坦然地向這人展示著他‘有,但不多’的素質:“所以我一般都拿回家再扔掉。”周清的眼睛閃了閃。許慎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絲羨慕,小孩子的情感變化非常快。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因為共同敵人的存在,他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哥哥的抵觸已經少了很多更何況現在他們兩個懷揣共同的秘密,要一起去做不能讓爸媽知道的事。“你喜歡的話也可以給你。”他大方道:“反正本來也要丟了的東西。”“哦。”周清說。“哦什麽哦?”許慎不滿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說謝謝嗎?”“哦。”周清反應了一下,有些笨拙地改口:“謝謝。”許慎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差強人意的聲音,他揚起下巴,跟旁邊的少年一起走在橘子奶昔色的晚霞中,遠處的樓裏家家戶戶都亮著燈。媽媽今天要帶晚自習,所以今天是爸爸做飯,許慎一想到又要吃大亂燉就滿臉菜色,他把雙手交叉放在腦後,看著天上歸巢的鳥:“又是老爸做飯……一想到周六也要吃他提前燉好的茄子燉土豆就想死……”“我會做飯。”周清突然說道:“我會下麵條。”“……”許慎無語道:“我也會,麵條誰不會下?”那麽昏暗的天色中,許慎還是看到周清臉上一閃而過的無措。他抓了下後腦勺:“以前吃麵條很多,別的,我也可以學。”許慎挑起貓兒似的眼睛看了眼他,想起媽媽說過的這人從小就經常被一個人丟在家,饑一頓飽一頓的。他沒有就這個“以前”說什麽,踢開擋路的石子,不客氣道:“那我要吃紅燒肉,你這兩天就去學,廚房架子上有菜譜,周六我讓媽媽提前買好。”“好。”旁邊的人很快答應下來。兩人一前一後向家裏走去,影子被夕陽拉的很長。第23章 夏夏天過了一半,即使到了下午五六點,天氣還是很熱。才剛剛洗完澡,沒走幾步身上就又黏黏糊糊的,這種天氣下隻有精力用不完的高中生還有力氣運動。周清掀起來校服下擺胡亂擦了下汗,小腿有點抽痛,他最近正是長個的時候,這種感覺已經熟悉了,也就不當回事。他把籃球拋給一旁的人,好友接住球:“不打了?”沒等周清回答,另一個男生就慢悠悠道:“人家跟咱們可不一樣,有人等著一起回家呢。”周清對他們露出一個假笑,朝著坐在籃球場旁邊石階上的女孩走去。他伸手想要接過女孩手裏的書包:“抱歉,等很久了吧?”“沒有。”紮著單馬尾的女孩朝他抿嘴一笑:“反正今天是周五,不著急。”兩人肩並著肩往學校外走去,周清的心怦怦跳,他想要說些什麽,但又擔心說出來的話會讓旁邊的人不喜歡。兩人是從一個月前開始一起結伴回家的,誰都沒有正式確認過那句話,像是一種稀裏糊塗的心照不宣。他正絞盡腦汁想跟人搭話,一抬頭就看到校門口有些擁堵的情況。走近一些就看到許慎冷著臉站在那,放學的時候本來就人多,他往那一站,周圍的人走路的速度都像開了0.5倍速似的,還時不時回頭再看一眼。周清的腳步頓了頓。離他被許家收養已經過了三年,許慎和他的關係距一開始有了大幅度的緩和。這三年間許慎又跳了一次級,人也擺脫了初見時還帶著嬰兒肥的孩子氣,個子蹭蹭往上拔,才上初中就已經有了點百年一遇美少年的那意思這話是從周清女友嘴裏說出來的。“不過他好像不太喜歡我。”女友將一縷碎發撩至耳後。“應該不會。”周清有點意外:“他待人是有點不客氣,但是不針對特定的人。”女友並不生氣的樣子,她大大方方地擺了擺手:“長得好看,又還是個小孩子,我才不會跟他計較。”她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你家裏人沒有考慮送他去上個藝術培訓什麽的嗎?先天條件這麽好,不去做個明星愛豆什麽的可惜了。”周清搖了搖頭:“我爸媽思想比較傳統,我弟文化課成績很不錯,再加上他自己也對這方麵沒興趣。”他想了想:“說是懶得一直在鏡頭前扮演另一個人什麽的。”女孩了然,她從男友肩上將自己的書包拿下來:“看樣子我要自己回家了。”在沒人的角度,她悄悄捏了把周清的手:“周六見。”周清紅著臉說了聲好。兩人告別後,周清穿過人群擠到了許慎旁邊:“你怎麽來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許慎看上去像是在咬後槽牙,過了幾秒,他才恨恨地說:“今天爸有飯局,媽要開會,讓你帶我出去吃。”原來是因為這個,周清揉了把他的頭,一邊走一邊問:“就去上次的那家四川館子怎麽樣?我看你很喜歡的樣子。”他走了兩步,發現許慎沒有跟上來,周清有點奇怪地回頭,就看到許慎站在那,像是在審判罪大惡極的犯人那樣看著他:“周清,你早戀。”周清的腳步膠住了。“不會影響學習的。”他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我這次期中考比高一期末進步了一百多名。”晚霞映照的十字路口,許慎看上去絲毫沒有要因此放過他的意思,他挑起眉毛:“也許你不談戀愛的話能進步三百名呢?這能說明什麽?”他雙手抱胸:“媽媽一直希望你能考進九林大學,你說她要是知道了你在這個時候搞這些,她會有多失望?”伶牙俐齒一向是許慎的天賦,不是周清的。從三年前住到許家開始,周清就沒有在口舌上占到過什麽便宜。就像現在,他知道自己可以反駁學校一共就五百多個人,他的成績在中遊,不可能一下子進步三百多。也可以拎出來許慎最近因為在學校不合群被叫家長的事明明是你這家夥更讓爸媽頭疼。然而周清也知道,自己說出來一句,許慎有十句在後麵等著他,總歸他占不到什麽便宜。但是好在周清有周清的長處。“你說的對。”他點頭承認道:“我不學好,不配當你哥以身作則,你去告訴爸媽吧。”說完這句話,他不管那那人有什麽反應。轉身就走,幾外的理發店門口有整麵的等身鏡子,他看到許慎站在他後麵呆住了,又過了幾秒,小孩才終於反應過來似的,挪動步子跟上來,臉上還帶著一股氣勢被戳破的不知所措。周清收回目光,悄無聲息地彎了彎嘴角。兩人默默無言地在外麵吃完飯。周清把許慎送回家,跟他說了聲自己要出門打零工了。這個事許媽媽也知道,但是因為他是每周末才會去兩個晚上,也不耽擱學習。家長都沒說什麽,剛跟他吵了架的許慎更無法在上麵作文章。他應該還在生悶氣,周清往屋子裏喊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夏天晚上對於大排檔來說是絕對的旺季,因此才衍生出了對臨時工的需求。高中生便宜力氣大,幹活麻利事也少,老板對周清非常滿意,對他的年紀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差那一兩歲,就算真的被抓了也可以狡辯自己沒看出來嘛。周清既要給客人搬啤酒,又要負責上菜。閑下來一小會就要去刷盤子,身兼數職暈頭轉向一直到了晚上九點多,客人逐漸減少。老板在結賬台前叫他:“小哥?那是等你的?”周清扭過頭,看到許慎穿著夏天的白色校服襯衫,坐在燈光昏暗處的小板凳上。他好像是被蚊子咬了,一直無意識地在抓撓胳膊,但是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往這邊看,看上去乖的不行。周清在心裏歎了口氣。他解下圍裙,對一旁的老板說:“老板,今天我早下工半個小時,錢從我工資裏扣。”老板爽快地擺擺手:“扣什麽,走吧走吧。”周清走過去,許慎立刻有些緊張地站起來。“你怎麽來了?”周清隨口問,他拉起來許慎的胳膊看,白皙的皮膚上麵幾個紅色的鼓包練成一片,分外顯眼。他在這打了一個月的工,都沒這人坐在這一晚上被咬的多。有些人就是生來就得被仔細嬌養著。周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快點回家給你塗花露水。”許慎走在他旁邊,悶悶道:“對不起。”周清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許慎的臉皺成包子,他小的時候一擺這個表情周清就忍不住手賤掐上一把。但是現在這人長大了,嬰兒肥褪去後,這股可憐巴巴的樣子就多了些讓人想要憐愛的漂亮。周清疑心許慎自己也對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