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半,cici俱樂部的第二輪高潮剛被掀起。包廂門被打開,客戶們一股腦地湧了出去,站在二層的扶手欄杆前,跟隨著dj的節奏舞動,個個臉都漲得通紅。韓曉昀來到我身邊,低聲問我:“沒事吧?怎麽今天喝這麽多?”“能有什麽事?”我打了個酒嗝。他捂著鼻子,一臉擔憂,“去廁所吐會?”說著就要帶我去廁所,我抽回自己的手臂,將他推開,“真不用,金毛老師,我挺好。”轉頭就朝一樓舞池的人群喊了一聲,人們仰起頭來回應我的呼喊,我衝他們揮舞著手臂,笑得肺裏的空氣都要抽空。又有人來拽我,我嚷嚷著讓韓曉昀別管我了,卻聽到池易暄一字一頓地說:“出去說。”我轉過頭,他正冷著臉看我,光是一言不發,就足以讓我感覺站在我麵前的是一頭暴怒的公牛。公牛把我當成移動靶心,就差用角將我頂飛。我不想被他頂飛,掰開他拽住我胳膊的手指,“沒空。”然而下一秒,我的耳朵就被他拎住。“媽的,疼!……”我操。平時看他吃飯不多,細胳膊細腿,力氣倒是不小。他可真不給我麵子,居然在我的工作場所,當著我所有同事的麵,拎著我的耳朵將我拽了出來。剛走出cici俱樂部,空氣都冷了好幾度,這個點,街邊隻有清掃馬路的阿姨。我揉著耳朵,掀起眼皮看他。方才在夜店裏,他臉色很差,我還當是光線昏暗,現在頭頂的路燈一照,我才發現他的臉比在夜店裏時更黑。“為什麽沒回家?”我最煩他這樣和我說話,好像他是名主宰一切的審判官,自以為可以操縱我,卻不知道我計算著出口的台詞。我很難被激怒,他卻不一樣。“為什麽要回家?”我懶懶地將問題丟給他。“回家。”是命令的語氣。“拜托,我是成年人了,去哪裏工作和你沒關係。”“你這叫工作?”“工作可不分高低貴賤。”“回家!”池易暄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朝馬路邊帶。“別在這裏搞暴力手段。”我笑了一聲,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兩隻腳往地上一紮,他身子微微一晃,再無法拖動我半分。我倆僵持不下。我掐著他的手腕,他咬著牙關瞪我,騎三輪車的阿姨從我們身邊路過,都要看我們兩眼,仿佛這裏在進行誇張的話劇表演。池易暄的忍耐度似乎到了極限,我盯著他的雙眼,看到他的瞳仁裏有火苗竄起,而我的對視像是火上澆油,我看著它們妖豔地舞動,然後爆炸。他猛地抽回被我握住的那隻手腕,將手裏的水瓶蓋子一擰猝不及防朝我潑來的涼水讓我下意識閉了閉眼,等我再睜開眼,我臉上掛滿了水珠,衣服也被打濕,晚風一吹,有些冰涼。而淋漓的視線中,池易暄氣得雙肩微微抖動,衝我吼道:“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我不說話,隻是抬手將掛在睫毛上的水珠抹掉。他朝前一步,抬手,食指用力點在我斷眉處的位置,狠狠將我往後頂了頂。“媽媽昨天還跟我打電話,說你工作了,很感謝我。我想了半天沒想明白為什麽要謝我。他媽的,現在全家都以為你跟著我在投行工作吧?”他冷笑一聲,“你是不是都想好了說辭,就準備到時候倒打我一耙?說是我這個‘好哥哥’把你引薦到夜場工作?”陰鬱籠罩了他那張原本精致漂亮的臉,而他握住礦泉水瓶的那隻手上,青筋暴起。我將額前濕掉的頭發隨意地抓到腦後,“你就這麽怕我在夜場工作的消息傳出去?我很好奇,你是更怕爸媽知道?還是更怕領導知道?”一股詭異的成就感在我心中升騰,我想不起來上一次看到他暴怒到底是什麽時候。現在的他被我氣個半死,大腦再無容積給其他的雞毛蒜皮。“剛才在包廂裏,你怎麽沒把我介紹給你的同事們認識認識?以後他們來,我說不定還能給他們打個折。”池易暄的肩膀起伏得更加厲害了,怒火壓低了他的眉心,烏雲填滿了他的眼眸。我欣賞著他近乎於扭曲的表情,那一刻我覺得他說的不錯,我是有點毛病。幾名同事很快就跟了出來,韓曉昀發現我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濕,看了我哥一眼,打算帶我離開。池易暄卻在這時攔在我身前,說:“他辭職了。”“什麽?”韓曉昀詫異地看向我。說實話,我心裏也跳了跳,但我聳聳肩,向反方向跨了兩步,像是要跟池易暄保持距離,“我可沒說這話。”我不再看他,朝cici俱樂部走去。一步、兩步、三步,我想我那一刻應該將滿不在乎表現得淋漓盡致。而他上了當。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拽住,握我的人,用力到讓我手腕生疼。池易暄鼻翼翕動,齒縫間擠出粗重的喘息,幾乎是費盡力氣,才從牙關間擠出幾個字。“不就是要工作嗎?我給你找工作。”第9章 我哥說要給我找工作,要說不心動,那是假的。他是投行精英,人脈、資源一抓一大把,給我找工作,簡直是易如反掌。他在乎他的麵子,可我也在乎我的麵子。周圍都是同事,他卻替我辭職,酒精上腦,我麵子掛不住。“您不是大忙人嗎?還給我找工作呢,不嫌浪費時間了?”我掰開他的手指,他應激一般,手背繃得發緊,浮起青筋。“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他壓低了聲音。說得他有多麽親近、多麽了解。我笑著看他,“怎麽什麽都得聽你的啊?你是哪位啊?”我想過很多可能會出現的答案,最想看他掐住我的領口,把我當成喝大了的愣頭青,罵我:“傻 逼,我他媽是你哥!”想聽到這樣的回答,看到同事們錯愕的目光,竊竊私語著:怎麽會呢?怎麽會和我這樣的人產生聯係?池易暄眼裏風起雲湧,鼻息沉重,眼皮薄得能看見血管,一闔、一掀,像兩扇情緒的閘門,那些我原本能夠捕捉到的浮動的情緒,眨眼間全都消失不見。他的神情變得平和又冷漠,五指拳起,將手堪堪收了回去,垂到身側。韓曉昀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池易暄,似乎不知道應該怎樣接話。同事們竊竊私語著,你媽的,這個緊要關頭,我居然隱約聽見他們在說我哥好帥。池易暄的寬肩不再起伏,變得沉默。那些尖酸的話語好像不再能對他產生影響。“隨便你吧。”他的語氣單調得像個被抽空靈魂的真空瓶子,不是小時候我偷跑出家門,被他抓住衣領時的語氣“隨便你吧!”那時的語調像被搖晃過後,從碳酸飲料瓶裏湧出的小氣泡。他將手中礦泉水瓶的瓶蓋擰上,繞過我和我身邊一群看熱鬧的同事,走到可回收垃圾桶邊將它扔了進去。保安為他拉開大門,他的身影消失在閉合的玻璃門之後。同事們好奇地圍上前來,“那人是你包廂的嗎?你們認識啊?”“認識,不熟。”同事們顯然不信,但沒再追問。韓曉昀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擦著濕掉的頭發,招呼大家回去上班。cici裏的聲浪一輪高過一輪,dj還在熱情地打碟,夜生活正是最精彩的時候,今天的大客戶卻選擇結賬離席。黃渝慌得一批,問他們對服務不滿意嗎,是酒不夠好喝還是人不夠好看。大客戶說:“老婆要生氣了。”池易暄的包廂裏有不少三十到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基本都成家立業,有了孩子,蹦到現在,已經達到了體力極限。大客戶結完賬,招呼公司裏二十多歲的小孩,讓他們再玩一玩,但他們婉拒了,說是第二天要加班,今晚還是早些回家休息比較好。我們將客戶們送到cici門口。cindy和池易暄走在前麵,兩人說著什麽,cindy突然衝他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池易暄一臉無奈地笑了笑,我聽不見他們的對話。我和韓曉昀,還有其他同事站在cici俱樂部門口歡迎他們下次再來,像一排迎賓小姐。大客戶喝醉了,回過頭說那等他們下次做成大項目再來。cindy回過頭來,我衝她招了招手。池易暄沒有看我。前腳剛送走他們,後腳我就跑到衛生間裏,抱著馬桶吐了。之前陪他們玩遊戲時,我喝得有點多,現在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頭暈目眩。說實話,有那麽一點後悔。我沒有特別熱愛這份工作,有新工作當然好,但男人的麵子大過天。池易暄之前在公司樓下拒絕過我一次,我總想要扳回一城,但現在想想,穩操勝券的還是他。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總學不會見好就收。當晚我回到筒子樓,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韓曉昀以為我消化不良,還給了我一片健胃消食片。池易暄沒再聯係過我,畢竟當時在cici門口我一點沒給他台階下,這可以理解。在我的想象中,他很有可能會將這件事告訴媽媽,她聽了絕對立馬打飛的過來將我拽走,可是和她通電話時,她依然神采奕奕,讓我感謝我哥,多請他吃幾頓飯。他確實不管我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不好和媽媽全盤托出,說他不給我找工作,所以我才去夜店裏賣酒。沒關係,他有他自己的事業,我也有我自己的目標。我在cici工作時很拚命,現在已經有了老客戶,人家來店裏喝酒時就點我的名字。我還抽空去打了個耳骨釘,兩枚銀色的迷你三角錐將耳骨夾在中間,看起來還挺朋克。眉毛、頭發新長出來了,韓曉昀就幫我修理,堅持貫徹我年下小狼狗的人設。我們每個月有表彰大會(在微信群裏舉行):業績前五的可以拿到紅包。季度第一名除了紅包還可以選個禮物,比如switch遊戲機、戴森吹風機、蘋果無線耳機等等,還真有點正經銷售公司的模樣。韓曉昀一般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這個月衝到了第四,拿了紅包後,請他去海底撈吃了個四宮格。很快到了月底,我正在衝擊這個月的銷售名次。調製完我的“小白特色雞尾酒”,剛要給vip桌的大美女們端過去,忽然聽見一旁有爭吵聲傳來。我走上前看熱鬧,看到一名模樣四十多歲的男客人正抓著女同事jessi的胳膊不讓她走。男客人顯然喝了不少,臉紅得像豬肝。jessi紅著眼眶,試圖抽回手臂,卻被他狠狠一拽,差點摔在地上。男客人正在罵她“裝你媽的清高”,喧鬧聲很快引來人圍觀。一般來說,遇到這種事,我們得盡快通知老板和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