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凜冽的夜風吹得好用力。我聞到池易暄身上的味道,熟悉夾雜著揮散不去的煙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將眼睛緊緊閉起來,透過眼皮能看到汽車駛過時打過來的遠光燈,光忽明忽暗。抱了好久才鬆開,我扶住我哥的腰,怕他被寒風吹得東倒西歪。池易暄一眼就看出我的不同,輕聲問道:“你哭過嗎?”他的手朝我探過來,指尖點在我的眼眶下,手指冰涼,我皮膚下的血管卻充血到要爆裂。我搖頭說沒有,他不相信。“你好愛哭。”他勾了下嘴角,臉頰一側出現一個小小的括弧,“愛哭鬼。”他的目光寧靜,卻道盡千言萬語。我剛想說自己不是愛哭鬼,結果眼眶即刻就濕潤,眼淚鼻涕一起往下落,我被自己逗笑了,抬起袖口擦了擦臉。“出發時我讓你戴手套,怎麽不戴?”我捧過我哥的手,他指節處的皮膚凍裂了,一兩點血珠順著褶皺的紋路滲出來。“拿手套就來不及追上你了。”我一怔,“你跟著我的出租車來的嗎?”他將手藏回口袋裏,“嗯”了一聲。“我怎麽沒看到你?你進航站樓了嗎?”“沒有。”“那你在哪兒?”我環顧四周,想要找一找他的車,卻瞄到他身後的垃圾桶上,滅煙槽裏盛滿了黃色的煙頭,煙盒空了兩個。煙盒上覆蓋著大小不一的水珠,是融化後的雪水,車駛過時,遠光燈將它們照得發亮。我呼吸一滯,“你在航站樓外站了多久?”池易暄的目光移開了半秒,而後重新落到我身上,不動聲色地說:“沒有多久。”他站了一整夜。苦水順著食道往上湧,我一下就失語,胃裏翻騰著,彎腰撿起他腳邊的圍巾,抖掉上麵的雪,纏在他頸間。我幫他將圍巾拉高,掩過他的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他知道我發現他在說謊,藏在口袋裏的左手局促地摸索著什麽。我看到他的左邊口袋不斷鼓起,於是伸出手,順著他的口袋縫隙探了進去,握住他冰涼的手,偷走了他藏在手心裏的東西。是一隻打火機。“從今往後我們都別抽煙了,好嗎?我想和你一起活得久一點。”我拉開自己的外套拉鏈,手揣進兩邊口袋,像展開雙翅的鳥,用羽絨服包裹住他,希望讓他受凍一整晚的身體暖和一點。“你的體溫好低。”我將嘴唇貼上他冰塊一樣的額頭,“動畫片裏的馴鹿鼻子都沒有你這麽紅。”他笑道:“那你抱緊一點。”好。我收緊手臂,也不管會不會勒到他,他躲進我的懷抱,兩隻手臂沿著我的腰背將我環抱。“哥,我愛你。”池易暄將下巴抵在我的肩窩上,我聽見他緩緩地呼吸著,鼻息夾著冷風吹到我的耳邊。“我愛你。”我的心被填滿了,維持世界正常的齒輪好像第一次徐徐運轉起來,填充它的顏色不再顯得錯亂。他不再是憂鬱的藍。我們將紅色的打火機留在了滅煙槽旁邊。天還未亮,我搬回了我哥家,他和我一起收拾行李,將我們的相機與相冊擺進了玻璃茶幾下的小抽屜。清空行李箱以後,他拉上箱子拉鏈,將它推進了衣櫃,和他出差時會使用的登機箱擺在一起。我在二十四歲拍下的生日合照則被他要了過去。我說你的同事偶爾會來家裏,這個不好被他們看見吧?他說:擺在床頭櫃上就好了。現在我們天天都能看到它,坐在書桌前時看到的是正麵,睡下以後能看到反麵我留下的字跡:1月1日。今天是我們相愛的第一天。我抱著我哥在晨光裏睡下,醒來也亦步亦趨跟著他,哪怕他隻是將昨夜弄髒的床單與被套從臥室拿到洗衣機裏,我也要搶在他前麵幫他倒洗衣液。韓曉昀不知道我差一點就要打包行李回家,元旦當天和我發來了新年快樂的消息。黃渝雖然知道我的計劃,可看到我照常出現在cici俱樂部,和他匯報活動安排,他的眼神透露出驚喜,沒問我為什麽,興高采烈地拉著我去海底撈吃了頓火鍋。春節快要到了,池易暄公司的老王又來找我辦活動招待客戶,我熬了三天大夜幫他們策劃,活動當天卻帶著我哥從cici後門逃跑了。一逃出cici我就牽起他的手,我們將彼此攥緊,他跟在我身後輕快地笑著,跑得皮鞋都打滑,唇間升起大團的水汽。我回過頭問他:“拉攏客戶的機會你不要啦?”他大聲答,語氣很豪邁:“不要了!”我哥是全能,考試、工作、跳舞唱歌,樣樣精通,就連愛我都做得無可挑剔。我們在雪地裏發了瘋地一路狂奔,惹得路上的行人連連回頭。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道,月光如水,我哥看向我的眉眼溫柔得能夠融化冰川,所以我很早就淪陷,也許早在情竇初開之前。跑得好快,不敢回頭,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逼近。跑到小腿肌肉緊繃,不自覺地張嘴喘起粗氣。我鬆開池易暄的手,助跑了一小段,然後從地麵上跳起來,跳到最高點時微微屈起膝蓋,將兩隻腳在半空中調皮地碰一碰,鞋跟相撞時敲出輕輕一聲,最後穩穩落地。這個動作是我從外國電影裏學的,主角們總是在表達狂喜或得逞時,從地麵上高高跳起,半空中碰一碰兩隻腳。池易暄也學我做了一個,助跑時從我身側跑過去,跑到我前方,高高躍起,他跳得比我更高、飛得比我更遠,西裝都掀到了背後,皮鞋輕輕一敲,落下幾點碎雪。不料落地時踩到結冰的地麵,摔了個屁股蹲兒。我捂著肚子笑到眼角都擠出淚花,扶著他的手臂幫助他站起身,拍掉他西裝上的雪與汙泥。“痛嗎?”“你說呢?”池易暄揉著屁股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了幾步。“哥,我想接吻了。”他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他無法拒絕我,我無法離開他除非將我切成血淋淋的兩半。可我的一切都屬於他,崩裂成碎片的我,仍然會圍繞他永恒地旋轉。“周圍有人。”他笑眼彎彎。“你介意嗎?”他搖頭。池易暄被他心中的惡魔打敗了,我裝作可惜地將他拾起,與他惺惺相惜,互相舔舐傷口,實則心中竊喜。還好他被打敗了。他與他心中的野獸因為我而爭鬥,也以為我在經曆同樣的拉扯,其實我早已與我心中的怪獸統一戰線。我們會永遠為了他而戰鬥,隻待他揮鞭下令,我們就馱著他私奔,逃向森林深處。距離黎明還有好長一段時間,狂風大作仿佛要將我和他吹散。終於,我們決定相愛,在昏暗的雪夜接吻,向狡詐的命運投降。作者有話說:如果喜歡本文的話,請幫孩子推薦推薦吧~受到鼓勵的鼠鼠碼字將會得到速度加成 (*ˉˉ*)第87章 回家的那一天,天上下著細雨,為了凸顯出春節氛圍,我和池易暄各係了條紅圍巾。很快就在接機口看到了池岩,他穿著一件厚外套,手裏拿著兩把黑色的雨傘,看到我和我哥時快步朝我們走過來,將傘遞給我們。“這把大,你們用。”池易暄撐開雨傘,黑傘遮蔽了灰藍色的天。池岩帶著我們朝停車場走去,池易暄問他:“媽媽呢?”“她……在醫院。”池岩幫我們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我的心髒頓時落跳一拍:“怎麽去醫院了?”“她最近身體有點不好,所以想著去醫院做個全麵的檢查。”池岩係上安全帶,“她不想你們倆擔心,所以一會兒你們別表現得太焦急。”發動汽車之前,他轉過頭來看向後座的我,“尤其是你,白意,都寫在臉上了。”他衝我笑了下,“她沒什麽大事。”“好。”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答應他。烏雲在低空盤旋,就要從頭頂壓下來。池岩先在家門口稍作停留,等我們放下行李箱,就直奔醫院。剛踏進住院部大門就聞到了刺鼻的消毒藥水,慘白的照明燈打在地磚上像一個個朦朧的月亮。我的心情一下就沉到穀底,醫院總是為我帶來不好的記憶。池易暄察覺到我的變化,用力握了下我的手,好像在對我說不要擔心。從電梯出來以後,池岩走在我們前方,我哥忽然停下腳步,盯著某個方向不言語。“怎麽了?”我回過頭。他向我示意這層樓的名稱:血液科病區。我立馬跟上池岩,問他:“爸,血液科病區是什麽意思?”池岩不明所以,跟隨著我的目光朝病區的名稱看了一眼,“哦”了一聲,有點心不在焉地答:“她有點貧血,身體裏可能有病毒,所以醫生把她安排在這裏。”一排排塑料椅向走廊盡頭漸次延伸,走到右手邊第七間病房時,池岩的腳尖拐了個彎,我一眼就看到了媽媽,她在左手邊第二個床位,也在同一瞬間發現了我們。她戴著口罩,隻露出兩隻眼睛,舉高手臂衝我們揮了揮:“哎!我在這兒!”我和池易暄還對眼前的情況感到陌生,腳步遲疑著走進病房,打量著四周的環境與同病房的病人,他們有的躺在床上,半閉著眼,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有的坐在床邊,神情恍惚,目光跟隨著我們的腳步而緩緩轉動。池岩為我們拿來兩把折疊椅,我和池易暄分別坐在病床兩側。“怎麽回事啊?還弄到住院了?”我打趣道,鼻子卻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