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錯了!哥……”“你怎麽不打回去?你傻啊!你不是很能打嗎?為什麽不打回去?”池易暄語氣一頓,聲線突然抖了抖,“你是傻逼嗎?”我捂著被他擰過的耳朵,餘光小心翼翼去瞥他,看清他的表情時,不免一愣。池易暄咬牙切齒地瞪著我,好像恨極了,要從我身上咬一塊肉下來才能甘心,可他的眼眶卻紅了,從眼角染到眼尾。“對不起,哥,你別傷心。”我的心碎了。我想去摸他的眼角,他卻偏過頭,拍掉我的手,好像要將自己藏起來。“去洗澡吧。”“哥……”他喝道:“去洗你的澡!”“……好。”池易暄留給我沉默的背影,整理好醫藥箱後快步出了衛生間,將門甩上。我心中懊惱不已,早知如此當時就該在cici把他們打死,這樣就不會惹他傷心。我重又在矮凳上坐下,膝蓋上的傷口已經被塗上了深色的藥水,小腿轉到背麵,這樣的斑塊還有不少,都是池易暄給我塗的。塗藥的時候他拿根棉簽,畫畫一樣在我的皮膚上輕輕打轉,又癢又刺痛。我突然意識到洗了澡的話,是不是就把他剛才幫我塗的藥水給衝掉了?我們倆居然誰都沒有意識到應該先洗澡再上藥,可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他,怕他又要被我氣暈了。他要求我洗澡,那就洗澡吧,剛要擰開花灑,卻又想起來沒拿換洗的幹淨內褲。我披了件外套,將衛生間的門往外拉開一條縫。客廳裏黑漆漆的一片。哥在哪裏?我輕手輕腳地往外走,打算溜進臥室拿條內褲就回來,走到房門口時卻發現池易暄在裏頭。我一個急刹,怕又撞上他的槍口,屏住呼吸躲在牆後,聽到他的打電話。“怎麽這麽晚還沒睡?白天睡多了?”他輕輕笑了下,聲音很溫柔,“你現在應該多睡覺。”“一切都很好。沒有,真不需要!我們沒有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我平時都自己做飯帶到公司。”“白意他們的公司福利更好,食堂有員工折扣。”“工作都還好,加班不多。”“周末我們買買菜啊、散散步,過得很充實。”“他挺好的。”“我們都很好。”我從半掩的房門外朝裏探頭,臥室裏沒有開燈,池易暄坐在床尾,將手機從耳邊拿了下來,放到身側的床鋪上。手機屏幕很快就滅了下去,這下房間裏一點光源都沒有了。我悄悄地望著他,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房間裏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到底是睜著還是閉著,他像隻沒有生命力的影子。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臂,拿過一旁的枕頭,將枕頭放在膝蓋上。他的動作靜而緩,腰彎了下去,仿佛要將自己對折,然後將臉埋進了枕頭,蜷縮著的身體顫動起來,依然很安靜。我愣在門外,沒有向前跑動的力氣,心跳聲如擂鼓,一點點被擊沉。池易暄好似發覺了什麽,頭又從枕頭裏抬了起來,我心裏一跳,在他發現我之前迅速躲到牆後。月色淒涼,落在窗台像白刃。黑夜是那麽漫長。隔著一麵牆,我仿佛聽見他在無聲地抽泣。別哭,哥。我不疼。第98章 自從我失去主要收入來源以後,我在韓曉昀的奶茶店打了一個月的工,拿到工資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辭職買了輛二手電瓶車。韓曉昀問我為什麽不幹了,我說送外賣掙得多。他的奶茶店也才剛開始盈利,我不想他每天額外花錢給我點外賣。“能掙多少?”我告訴韓曉昀我有不少同行月入過萬,他很驚訝。“月入過萬?那每天得幹十個小時吧?”“十四。”我告訴他。一天十四個小時,一周七天,結果第一個月幹下來,拿到手的錢離過萬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為了多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哪裏的配送費高,午飯時我會將電瓶車停在商業區附近,各大平台的外賣員們往往聚在這裏閑聊,五顏六色的小馬甲三五成群。夏天很快就到了,我經常被烤得頭昏眼花。這活幹到現在,我也沒見過五位數的工資,我一度懷疑這是外賣平台為了哄騙我們入行而進行的營銷。最享受的還是下班回家的路程,雖然漫長,但是模糊人視線的太陽睡去了,月亮從雲層後探頭。我往往會選一單順路的訂單完成,這是我的“回家單”,多少配送費都接。一想到回去就能看到我哥,夜裏能抱著我哥入睡,我就覺得這份工作比cici要好千萬倍。現在我下班比池易暄晚,好在他會給我煮夜宵。掛麵煮起來很方便,買點小青菜,再買一大塊鹵好的牛肉放進冷凍室,下麵條的時候他會切兩片放進去。出鍋之前往湯裏放一點醬油、灑一點鹽,就是一碗美味的牛肉麵。他經常坐到餐桌前看著我吃。我邊吸溜邊問他不加班嗎?他說:不缺這一刻鍾。有時候公司聚餐,難得老板請客,池易暄不動聲色往多了點,吃不完的全部帶回家給我。白天送外賣,看到訂單上的山珍海味我總是忍不住流口水;晚上回到家,看到餐桌上的刺身套餐,我簡直像頭餓狼,狼吞虎咽吃完,癱在餐椅裏拍著肚皮,我哥會說我是小豬。出殼的蟬扯著嗓子唱歌,最近媽媽剛剛完成骨髓移植前的化療與鞏固,進移植倉之前她和我們打電話。視頻接通後,她的臉頰粉紅,我知道那是她剛塗上的腮紅。“不要餓著自己,錢可以再賺,人生就是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這再正常不過啦。”最近她總是說這句話。池岩已經將房子抵押給銀行,應該足夠負擔起她的醫藥費,他已經默認拿房子換命,媽媽可能也已經接受了現實,可是池易暄卻有一個記事本,上麵寫著他接下來幾年計劃存下來的錢,總額等於我們欠銀行的本金加利息。記事本就放在窗台上,我趁他洗澡時翻過幾次,發現他的換算單位是獎金、客戶,他從來沒有將我包含進計算等式裏。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決心在幾年內賺到贖回房子的錢。我知道媽媽這句話既是講給她自己,也是講給池易暄聽。晚上我有點失眠。池易暄在客廳加班,他總是坐在茶幾前工作,背弓著,像隻傷心的蝦米。午夜的烏鴉在怪叫,我聽見他的腳步朝臥室走來。房門被輕輕推開,池易暄問我:“沒睡著嗎?”我搖頭,坐在床頭翻看起我們的相冊。池易暄從床尾爬上來,爬到我身邊,背靠著床頭,歪過頭來看我手裏的相冊。厚厚一大本,這樣的相冊我還有許多本,足以裝滿我的28寸大行李箱。他的笑臉如此生動,歡樂如此真實,手從照片上撫過,好像能給予我力量。翻動到某一頁時,池易暄的食指點在了一張照片上。那是一張我的照片。當時羅馬的廣場上有樂隊在表演,我聽到了熟悉的旋律,想和我哥跳這一首《putting on the ritz》,於是拋磚引玉,從觀眾席起身,在節奏停頓時拍手,先在上方拍一下,再在下方拍一下,轉個圈,腳在地上胡亂踢踩兩下,這就是我跳踢踏舞。池易暄先是扶額,酒窩卻凹陷下去,笑意無法遮掩,爬上了眉梢。我越跳越起勁,能逗他開心也算一種成功,最後他笑得簡直要在地上仰過去。雖然沒能邀請到他,但是一位圍觀的阿姨加入了我,她的舞姿更為專業。我立即去模仿她,我倆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忽然聽見一聲:“白小意,看我!”沒料到池易暄會在這麽多人的地方叫我“白小意”,這是獨屬於我們的暗號,我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一下就落了拍。他竟然從我的書包裏拿出相機,將鏡頭對準我:“我來拍你。”鏡頭後的他麵帶笑意,我壓下逃跑的衝動,深吸一口氣,盡力回想著以前他教過我的動作。踮起腳尖是“偷偷摸摸”,腳跟往下跺是“蹬自行車”,腳尖連敲地麵是“生氣的媽媽”。這一刻被他定格下來,我的身後是羅馬夏日,咖啡廳的拱門上爬滿蔓藤植物,長肥厚綠葉、開米色小花。這是為數不多的,池易暄為我拍下的照片之一。“你的照片好少,以後多給你拍一點。”他感歎道。我自戀地摸著下巴,臭屁地挑了下眉毛,“怎麽?被我帥到了?”他一下子就笑了。我合上相冊,和他在床上躺下。“想好下次去哪裏玩了嗎?等媽媽好了以後,我們再出門旅遊吧。”“好。”我握住他的手,重複她說過的話:“人生就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還會有‘有’的時候。”“好。”池易暄說。也不知道他到底聽進去沒有。第99章 媽媽終於住進移植倉了,她即將接受二姨媽的骨髓捐獻。如果一切順利,接受手術以後觀察三至四周就可以出院。不過進移植倉的病人需要進行消毒隔離,池岩無法在她身邊陪護,但他會在微信上告訴我們她的情況。我們約好一個月以後視頻,那時媽媽就該出院回到家了。可到了約定的時間,電話接通以後,屏幕那頭隻看見池岩一個人。“媽媽術後有點感染,醫生開了抗生素,吃完就好了。”“還需要在醫院觀察幾天?”池易暄問。“一兩周就該好了吧。”池易暄拿著手機和爸爸說話,過了一會兒轉過頭來,“白意?白意?”“嗯?”我回過神來。他將自己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