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同樣也笑了笑,很和藹,他說:“是傅先生給你叫的車。”司機的聲音剛落,天氣就變了,鉛灰色的雲就如同潮水一般從東方的天際湧來,很快便淹沒了酒店後麵覆著薄雪的山丘。不遠處的高樓也探進了一片蒙蒙的灰色中,昔日堅硬的棱角也跟著模糊了起來。隱隱有滴答滴答的聲音。本想義正言辭拒絕的時停雲看這天氣,一時半會兒雨也停不了,索性不再扭捏推脫,上車後報了地名,司機調整導航時他就靠著椅背假寐。假寐時隻想到傅遲一個人。時停雲覺得倒也正常,畢竟跟被他打破頭的老色胚子比起來,傅遲膚白俊麵窄腰長腿,皮相是一點不比娛樂圈的明星次,但轉而又覺得不對勁,就他那長相,帥得一看就不是正經人。甭管是什麽陳老板李老板傅老板,這個圈子就沒一隻好鳥。他的理智告訴自己應該遠離傅遲,但卻又控製不住的去想這個人。還有剛才那個讓人撞見的凶狠的吻。很難形容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其實才見過幾麵而已,但傅遲那對深邃漂亮的狐狸眼裏麵隱藏了太多情緒,是時停雲捉摸不透的。很難去定義那種胸口盤旋的情緒,但必定不是一見鍾情,最多就是對未知事物的好奇。雨點打在車玻璃上,仿佛小刀劃過,在他的心口上留下細長的線,磨得他心煩意亂,之後越來越多的水花濺開,線條層層疊疊,終於匯成了瀑布一般的水流,貼著玻璃嘩嘩地往下淌。猝不及防的大雨。王崇安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聲,滿頭大汗地在急診室門外來回踱步,心裏七上八下的打鼓,心裏盤算著一會兒怎麽跟陳俊琛求情。陳俊琛可是《對決》最大的投資方,萬一人家待會兒氣不過撤資了,整個劇組就得直接停工。想到可能要停工,他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頹喪地靠在牆邊,欲哭無淚。果不其然,一刻鍾後腦袋被包裹的沒個人樣的陳老板被人扶著從急診室裏出來,看見牆邊站著的王崇安,上來就罵,給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不僅宣布要撤資,還讓王崇安回去轉告時停雲等著法院傳票。時停雲回到酒店後澡都沒洗就躺在床上準備睡,但很不巧的是電話又響了。又是來要債的,好像剛剛打過去15萬,一個月的時間倏忽就沒了。時停雲本來不想接,由著它響了八九聲才接起來,那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孫子”的話,結尾還撂了狠話,如果不按時還錢,就拿時雨開刀,從剁手指頭開始,遲一天剁一根。時停雲嘴上應的殷勤,卻在心裏罵道:老子是你爺爺。時停雲三歲被收養,在三歲到八歲的五年間,曾經有一段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養父和養母的親生兒子被人拐賣,將愛意和悔意都傾注在他身上,直到時停雲八歲生日的那一年,拐賣時雨的犯罪團夥被警方一鍋端,幸運的時雨被解救回來,而時停雲的幸福從這一刻開始毀滅了。本就是在外地打工的一家子,又添了一個孩子要養,養父時朗吃喝嫖賭樣樣在行,但養家糊口,卻是事事不行,時雨完美繼承了時朗的基因,成績不好,人品不行,連大專院校都考不上,混在社會上一事無成。曹翠翠為了這些家庭瑣事和丈夫兒子爭吵,哭鬧為主,勸說為輔,時朗時雨的應對方式就更簡單了,不爭也不吵,任曹翠翠哭的昏天暗地,倆人無動於衷,依舊終日混吃等死。一個球用力砸在水泥牆上好歹也會反彈回來,但最可怕的是你把這顆球砸進了黑洞,卻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等待足夠回彈的時間,因為黑洞不會給你任何反饋,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隻會回應你無盡的沉默,讓你反複思索是不是哪兒做的不夠好,這樣的關係,就是鈍刀子殺人,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但每天死亡一點點。曹翠翠每鬧過一次之後,通常暫時能消停三五天,但安生日子往往過不了多久,父子倆便又會舊病複發,繼續胡來。這樣的日子循環往複,一直到時停雲上高三的時候,這一回,時朗病得比哪回都嚴重,他吸上毒了,黃賭毒三大害,時朗就占了倆。之後他醉生夢死將家裏錢財揮霍幹淨後便不怎麽回家了,時雨也不知道跑到哪裏鬼混去了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一趟,但每次回來一定是來要錢。時停雲的青少年時期充斥著鍋碗瓢盆摔碎和拳打腳踢互毆的聲音,直到在高考前夕他們再一次把家裏翻騰得像搶劫現場一樣,時停雲再也忍受不了,他偷偷叫來了戒毒所的人把時朗強行帶去戒毒,在被拖走前時朗特別駭人的對兩人惡言相向。“你他媽的還敢找人來?是不是想趕緊擺脫了我好找姘頭去,老子白白養了別人家的野種十幾年。”時朗的聲音從門外裏傳出來,中氣十足,聲線特別有穿透力,“你們他媽的等著,等老子出來了一刀捅死你和那個野種。”他怒睜的眼珠用力的仿佛要從眼眶裏掙脫出來,臉上因為憤怒表情也變得扭曲起來,他朝二人辱罵時大張著的嘴活脫脫像是吐著蛇信子的野蟒。若是被毒蛇咬上一口,不用走五步,就致命。時停雲聽得心驚肉跳,手一抖,手心裏握著的中性筆哢嚓被他掰斷了。時停雲順利考上影視學院後,平時學費生活費有獎助學金,一點也不給家裏添負擔,但好景不長,時雨子承父業沾上了賭癮,欠了高利貸,再不還小命難保。一開始曹翠翠並沒有讓遠在淮安上學的時停雲知道這件事,打算自己一個人扛,她起早貪黑辛辛苦苦賺的錢都給時雨拿去還債了,甚至連住的房子也都抵押了。但這些錢對於利滾利的高利貸來說是杯水車薪。終於在三個月前,時停雲《小鎮》劇組殺青後回家碰上了來家裏鬧事的債主。時雨跪在地上被身後凶神惡煞的壯漢薅著頭發,疼的呲牙咧嘴時正好對上開門進屋的時停雲,愣了幾秒之後他好像一條被油煎了的小黃魚一般瘋狂掙紮扭動,嘴裏大聲嚷著:“時停雲,救我!救我!”然後被身後那人朝著膝窩狠狠踹了兩腳,狼狽的趴在了地上,動彈不得。看到兒子被打,一旁的曹翠翠什麽也顧不上了,傻不愣登衝過去又攔又擋的。最終那夥人在扣下了時停雲學生證,並在他保證拿到片酬後就先還一筆錢,以後定期還款才離開。“時停雲你可真行啊你,電話打不通占著線,我還在醫院給你收拾爛攤子。”時停雲被一個暴躁醇厚的男人聲音從茫茫然的回憶拉回現實裏,他按了免提後把手機甩在床頭櫃上,撈起打火機點著煙,微微仰頭空洞的望著頭頂的天花板。他沒有開燈,黑暗會放大人的情緒,使難過更尖銳,痛感更鮮明,這段回憶就像浪潮一樣,一波一波湧過他的頭頂,將他淹在沒有氧氣的密閉空間裏,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和陣痛在胸腔裏慢慢堆積堆積,痛感通過神經傳遞全身,連帶著手上留下的紅痕此刻也有些隱隱作痛。王崇安撕心裂肺的嗓音透過薄薄的手機屏幕直透過來,他簡直要懷疑王崇安是不是拿了個大喇叭在對著手機聽筒喊了。“你看看你看看,已經掛上熱搜了!就他媽差把咱們劇組名寫上了,這下完了誰也別幹了,都他媽滾回家喝西北風吧,明天你也不用來拍了。”時停雲夾著煙的手在聽到王崇安的話後抖了一下,幾片煙灰落在了手指上,燙的他一激靈:“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就今晚那個陳老板,他撤資了,他是《對決》最大的投資方,他這一撤資,整個劇組直接停工了,至於你,你也不用演了,有多遠滾多遠。”王崇安在電話那頭聲嘶力竭的罵完就啪的掛斷了。時停雲有些意外的發懵,《對決》林鴻雪這個角色他拿的很不容易,《小鎮》的爆火雖然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關注度,但作為一個沒背景沒後台沒家境的三無新人演員,按照常理來說業界知名導演劉新桐掌鏡的電影怎麽輪的到他去演男二?林鴻雪這個角色在整部電影中前後所呈現出來的情感跨度非常之大,劉導在經過長達四十多天三百多位男演員來試鏡的情況下,都沒有找到一個他認為情感和氣質都恰到好處的合適人選,因此在微博上發起了全國範圍內的招募,時停雲瞅準了這個機會一個人坐動車從淮安到淩州來試鏡。輪到時停雲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那天的天氣也不怎麽好,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大雨,還時不時伴隨著幾聲雷聲。看了一整天試戲的劉新桐難掩臉上的疲憊,看到時停雲的時候並沒有直接讓他演,而是提了不少問題,有些確實令人感到難堪,尤其是涉及成長經曆的一些問題對時停雲而言無疑是撕開結痂的傷疤。但每一個問題,時停雲都以十二萬分的認真回答應對,而劉新桐的眼神也漸漸像把卷刃的刀,遠沒有一開始那麽嚴肅冷漠,難以親近。“我們要找的這個男二號呢,在性向方麵比較偏向男性,所以我先打個預防針,問問你是什麽意見,你會排斥同性之間的戀愛關係嗎?”“不排斥。”時停雲老實回答。劉新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接著發問:“那你喜歡男人嗎?”這個問題來的前言不搭後語,時停雲微微一愣,正琢磨著怎麽回答,劉新桐又說:“有沒有談過戀愛?”時停雲怔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我不是想窺探你的隱私,但我實在很難相信一個二十出頭可能連戀愛都沒談過的直男能很好的演繹出這個角色豐富的同性情感張力,你的外形我認為和林鴻雪很符合,成長經曆也可能對理解這個角色很有幫助,但我非常擔心你達不到我想要的表演效果。”“老實說你是我見了三百多個男演員裏麵感覺最對的,所以我需要你鄭重其事的回答我,你喜歡男人嗎?”混在一大段話裏零星的幾個肯定似乎預示著即將到手的角色。對方話音剛落,一個靈感突然就想落在幹柴上的火星一樣燒了起來,時停雲一抬手臂捏著旁邊等著跟他對戲的男孩,將他的臉強行掰過來麵對自己對方顯然嚇了一大跳,但時停雲動作太快手勁兒又大,他根本來不及反應,一雙嘴唇就被結結實實堵上了。趁著他震驚得雙唇打開的空隙,時停雲的舌頭淺淺探了進去,一場單方麵的吻持續了大概十幾秒後,他退出對方口腔範圍的同時轉過頭來對劉新桐露出一笑:“鄭重其事,喜歡極了。”導演旁邊站著的兩個助理細聲細氣地笑了,緊接著屋裏其餘的男人也哄笑一片。說再多的保證都是空話,不如實際行動來的實誠。顯然,這是個很聰明的男孩。被時停雲啃了半天的男孩臉唰一下就發白了,這樣的玩笑太過火,但礙於人多也不能當場發作。劉新桐也笑了,手肘擱在胸前,修長手指撫摸著自己的下巴,招呼身旁的男孩去給時停雲講要試戲的那一部分。兩人往另一個房間走時時停雲雙手合十特別虔誠的和對方道歉:“別動氣,我就是揣摩著按林鴻雪的性格要是被問這個問題會這樣直接的用行動來代替言語,在劉導麵前討了個巧,也謝謝你配合我。”說完也不等男孩反應,時停雲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塞進對方手裏。男孩扭頭對上他臉上掛著的迷人笑容,竟不知怎的氣消了大半,大方道:“沒事,就當為藝術獻身了。”能出演劉新桐的電影,票房和收視率都是有保障的,他作為一個新人出現在大熒幕裏,再加上大製作強班底的加持,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時停雲未來的演藝事業本該前途一片光明,可現在他那不知輕重的一酒杯子砸下去,把自己本來平坦的星途砸了個稀巴爛。“操!”想起剛才王崇安那句不用演了,時停雲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境況,他煩躁地把被子一掀,用力甩到一邊,“真他媽的操了!”第4章 教你個乖 要什麽跪著求04晚宴上打人的視頻雖說上了熱搜,但終究沒濺起多大水花,當晚十二點就被撤了下來,相關的討論內容更是被和諧的一點不剩。那天回去的路上傅遲就囑咐王澗聯係公司公關部去盡快處理這件事,王澗心裏犯嘀咕,又不是自家藝人,犯得著這麽上心嗎?他琢磨著老板前後的行為,又是給人解圍,又是給人叫車,這會兒還要替人解決網上的輿論。這是看上了?但晚宴至今已經過去了小一周,傅遲再沒提過那小演員,也沒其他後續動作。王澗這下弄不懂了,總不能是樂於助人吧?其實傅遲就是忙忘了,要不是今天許川來公司提了一嘴《對決》劇組已經停工好幾天的事,他怕是要把那尖牙利嘴的小家夥忘到了九霄雲外。但許川這趟來不是專門為著聊幾句閑話,而是來告狀的。據他說從淩州回來的這一周,傅家老三傅遙就開始死皮爛臉地纏著他了,不管是有通告還是商演,見天兒的纏著他,有幾次堵在家門口還讓人拍到了,風言風語現在傳的到處是,很是影響他的路人緣。傅遲聽完之後隻是潦草“嗯”了一聲,視線同樣潦草的在空氣中比劃著,搜尋著什麽,但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到許川,和往日在外對待許川的態度截然相反。許川見他沒有要幫他解決傅遙的意思,但心裏又急於擺脫這個纏人的二世祖,忽地就提起了已經停工近一周的《對決》,還一臉惋惜的表示這個角色他籌備學習了很久之類的話,表示自己急切想要回到劇組去拍戲的心情,實際是想借機甩掉傅遙這個尾巴。“已經讓市場部的人去簽合同了,順利的話後天就可以開拍。”傅遲這才從桌上的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他慢條斯理的合上筆帽,哢噠一聲,許川的喉結滾了滾,目光落在傅遲搭在黑色簽字筆上修長白皙的手指,驚訝道:“後天?這麽快?”傅遲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又不願意拍了?”他的指尖輕輕磕在簽字筆的金屬筆帽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沒……沒有啊。”許川矢口否認,他看著傅遲那雙深邃的眼眸,一身正裝裝裹出來的正氣和嘴角那抹淡笑帶出的邪氣,矛盾又完美地撞到了一起,半晌才回過神來解釋道:“但是林鴻雪的角色不是被替換掉了嗎……劉導說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所以我有點驚訝。”“會從公司裏補上人選的,安心拍。”傅遲隨口一說,他垂下眼眸看了眼腕上的表,然後整了整桌上攤著的幾份文件淡定起身,走到許川身旁時,右手自然地替他整了整衣領,“許川,我們一起合作多久了?”“半年多了,怎麽了?我有什麽做的不好的嗎?”突然被這麽一問,許川頓時有些慌神。“沒有。”傅遲笑了笑,“待會兒還有個應酬,讓凱文送你回去。”許川點了點頭,縱然心裏直犯嘀咕,但也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跟著他走出辦公室。“outte ying night games, drinking till my mind fades……”接近內場的vip區,迷炫的射燈閃耀下不算太擁擠的舞池裏,一群打扮時尚的男孩們晃著身體和周圍一群群拋胸露腿的年輕美女互動熱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