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感謝的就是外公給他留下了這樣一筆財富,金錢讓他能夠撿起丟掉的尊嚴,能讓他在看見沈常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時不為所動地冷笑。至少他不必像個喪家犬一樣對那個沒他位置的家搖尾乞憐,求他們分一根骨頭給自己。這些年沈黎清做的還不錯,他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極度渴望賺錢,用賬戶裏的數字彌補心底那種不安情緒的心境。他甚至能在沈常林公司現金流吃緊的情況下遊刃有餘地提供幫助。當然,他才不會讓沈常林白占他的便宜,想到“丈夫賺錢妻子花”這個道理,沈黎清搞出了一份完美合法,卻又遠超中國人民銀行授權全國銀行間同業拆借中心公布的1年期lpr四倍利率的合同,看著沈常林黑著臉簽字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很少有如此神清氣爽的時候。觀庭樾看著沈黎清若有所思的樣子,將他手裏的酒杯換成飲料,“在想什麽?”沈黎清搖搖頭,笑道:“沒什麽,隻是覺得今年的聖誕比以往都要開心。”以前看沈常林吃癟,看瞿瀾氣的臉發紫,他都沒有這麽開心過。“為什麽?”觀庭樾在交錯的燈光下看著沈黎清炯炯的眸子,低聲問。這一刻他的心跳是加快的,他期待沈黎清說出什麽,哪怕他知道沈黎清的快樂中,他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唔。”沈黎清的臉頰有些微微發燙,好在燈光從他身上過去,讓他臉上的一抹紅暈變得不易察覺,他喝了口杯中的酸酸甜甜的液體,才發覺酒杯被觀庭樾換了,“開心就是開心,幹嘛非要找理由啊。”他心虛地說。觀庭樾的眸子暗淡了幾分,問道:“是因為我送你的房子。”不是疑問,而是陳述。沈黎清錯開視線,張了張嘴唇,然後眼裏迅速閃過一抹心虛,好在他轉頭太快,沒被觀庭樾發覺,他道:“對對對,就是因為這個。看來咱們倆眼光還是挺一致的,我都沒搶到的房子居然就這麽被你買下來了。”觀庭樾淡淡地嗯了一聲,“巧合罷了。”如果沈黎清的智商沒有因為觀庭樾的出現而下降的厲害,那麽他在冷靜思考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從和觀庭樾重逢,他們之間的“巧合”實在多的驚人。從觀庭樾在酒店門口撞見他風花雪月開始,他們之間的巧合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沈黎清罩在其中。沈黎清猶如一隻撲棱蛾子,一麵被明晃的火光吸引,一麵身陷囹圄卻渾然不覺。頭頂響起謝羽幽幽的抱怨聲:“杜思齊這個混蛋交給你了,我是看不住他,你知道脫韁的野馬跑得有多快嗎?你馬上就知道了!”沈黎清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二人世界中,一時間居然忘了自己還帶了兩個人過來,他順著謝羽目光的方向看去,杜思齊正在被兩個穿著無袖背心的肌肉男圍著動手動腳。“我覺得我們應該一起去救救他。”謝羽焦急地說。沈黎清擰眉,猶豫了一下道:“你確定他需要別人的幫助”雖然這樣說著,沈黎清還是站起身,觀庭樾攔下他們道:“我去吧。”沈黎清把他按回沙發上,笑著道:“人是我帶來的,當然是我來管,你就坐在這裏等我回來。”觀庭樾知道沈黎清能對付那幾個人,但還是皺了皺眉。沈黎清帶著謝羽一塊走向杜思齊在的舞池。雖然他並不真的覺得杜思齊需要他“救”,有可能明天酒醒後還會怪他壞事,但是一個也就算了,兩個看起來像是練舉重的肌肉男,他怕杜思齊吃不消,屁股都得被玩開花。“哎,哥們,我朋友喝多了,不好意思啊,他爹電話都打到我這來了,我得帶他出去接個電話,不然他回家準挨削。”沈黎清笑著對兩人說道,說罷便將杜思齊給扯到自己身邊來。“別啊。”其中一個染著栗色板寸的男人舔了舔嘴唇:“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騷的。帥哥,你是和他一塊的吧,要不加個微信”沈黎清挑眉,看了一眼身上八爪魚似的杜思齊,揮了揮手,“喲,那真不巧了,我結婚了。”那人笑道:“那又怎麽樣?你都結婚了不還是來這兒了,都出來玩了就別裝忠貞了吧,都是男人,誰不了解誰呢”沈黎清低罵一聲,再抬眼時目光已經變得十分銳利,“會好好說話嗎?老子跟你和聲細語的說話,你別給我蹬鼻子上臉。謝羽,你先把杜思齊扶下去。”謝羽接過張牙舞爪的杜思齊,有些猶豫地說:“黎清,別衝動。”男人愣了愣,咂摸過味來,“你是沈黎清”沈黎清哼笑:“怎麽?聽說過我啊,那還不快滾!”兩個男人對視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收回視線,其中一個唱起了白臉,“黎清兄弟,別介意啊,都是誤會,剛剛也是你那位朋友主動的,我這兄弟的褲子都差點被他給扒了。”這點沈黎清倒是不太懷疑,依他對杜思齊的了解,杜思齊是真的能幹出來這種事,於是他語氣也和氣了幾分,“行了,小事一樁。”謝羽扶著不安分的杜思齊往舞池下麵走,舞池裏的人們肩挨著肩,他本就走得艱難,又扶著一個裏倒歪斜的酒鬼,走了幾分鍾都還沒看見階梯。這時,一隻手突然按住他的肩膀,謝羽愣了一下,回頭時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那人道:“你好,我姓賀,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那中年人笑眯眯的,眼神卻黏膩如雨後的苔蘚,令謝羽覺得十分不適,他輕聲道:“你認錯人了。”“不,十年前,我們見過。隻不過很可惜,那時候你母親報了警。”謝羽的肩膀頓時一僵,仿佛被人從頭頂澆了一桶冷水,整個人浸泡在寒冷的深潭裏,他僵硬無比,慘白著臉,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謝羽,我一直記得你。”中年人的聲音很儒雅,仿佛一個親切的長輩。可謝羽卻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他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那個人的臉,可即便不去看,那噩夢一般的回憶卻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靠在他肩上的杜思齊喉嚨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好像要吐,謝羽抓緊了杜思齊的胳膊,忍著惡寒朝前走。命運完全沒有放過謝羽的意思,中年男人攔住他的去路,“你如今長高了,也比以前更加漂亮了。謝羽,你知道的,隻要我想,就能調查出你現在在哪一家公司上班,你的老板是誰,以及你現在身邊有什麽人。他們大概都不知道你的過去吧”謝羽冷冷地瞪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跳動起來,他道:“把你的手鬆開。”中年人露出一個遺憾的笑容,搖了搖頭,“誰讓你長著一張令人難忘的臉,十幾歲的時候就那麽出挑,現在更是……你讓我堅信,我們的重逢是緣分。”“沒有緣分。”謝羽麵無表情地說:“十年前即使我媽沒有報警,你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我會殺了你。”謝羽臉上的表情在黑暗中顯得陰沉,如果杜思齊是清醒狀態的話,看到這樣的謝羽一定會驚訝無比。沒有人窺見過明朗少年那塵封在沼澤裏的過去……陰暗的,令人作嘔的過去。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偽善的中年人,他記得這個人叫賀祥,是個搞建材的老總。眼前賀祥的臉和十年前那張淫猥的臉龐逐漸重合到一起,那隻朝他身下伸過來的手像一把鐮刀,將他平靜而不幸的少年時代劈出一道黑暗的裂縫。而此時此刻,賀祥再一次伸出了手,他迷戀地看著謝羽幹淨雋秀的臉,像要觸碰謝羽臉頰上那滑嫩的皮膚。謝羽瞳孔緊縮,忍著生理性惡心下意識地要抬起左手去擋,他右手攬著杜思齊,分身乏術,這一刻他甚至已經在想,如果賀祥還是步步緊逼,他該怎麽樣在帶著杜思齊的情況下脫身。腦海裏紛亂錯雜的念頭攪成一團,謝羽還沒來得及想出答案,一隻骨骼修長的手擋在他麵前。謝羽聽見“哢吧”一聲響,那隻手鉗住賀祥的手腕,用力地一掰,聽得令人牙齒發酸,緊接著又是踹在胸口上的一腳,賀祥模樣狼狽地倒在地上。謝羽難以置信地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身旁的男人,這個人和觀庭樾長著一模一樣的臉,但謝羽根本不需要辨別就知道他是誰。觀允冷著臉,目光陰鷙,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在一陣驚慌的叫聲和賀祥的哀嚎聲中,謝羽臉色難堪地開口:“你怎麽來了”觀允不說話,仿佛沒有聽見謝羽的話。過了一會兒,經理趕了過來,一邊叫人打120一邊抹著汗道:“哎喲,這是發生什麽事啦?別衝動啊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謝羽低下頭,輕聲說了句“謝謝”。觀允這才朝他投去淡淡的目光,眼裏露出一抹戲謔:“誰稀罕你的感謝”“……”謝羽抓緊杜思齊的胳膊,往下麵走。沈黎清聞聲趕了過來:“發生什麽事了啊?謝羽,怎麽回事”他說完便看見觀允,愣了一下後,他問:“觀允,你怎麽在這”觀允不吭聲,臉色陰沉的可怕。沈黎清沒想到好端端地會發生這種事,他幫著謝羽把吐的七葷八素的杜思齊扶到沙發上,觀庭樾搭了把手。“你知道觀允在這還是你通知他的”沈黎清問觀庭樾道。觀庭樾道:“我為什麽要通知他我不知道他在。”沈黎清有點古怪,覺得這兄弟倆怪不得是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性格多少都不太正常,他剛剛看著觀允那副和平時大相徑庭的模樣,竟然覺得帶著幾分觀庭樾的影子。可他一時間也想不起來觀庭樾什麽時候露出過這麽可怕的表情。在他心裏,觀庭樾幾乎一直是溫柔的,平靜的,很少發過脾氣。沈黎清有些匪夷所思,他看了看觀庭樾古井無波的臉,又回頭看著一臉凶神惡煞的觀允,臉抽了抽,隻好問唯一的正常人謝羽:“到底怎麽回事?”謝羽目光有些閃躲:“沒什麽,就是剛好碰上了……那個人手不幹淨,被觀允看見了。”觀允沒有反駁,眼睛一直注視著謝羽,不知道在生氣什麽。第58章 少年58.聖誕節最後的二十分鍾裏,這場鬧劇像是投入海麵的一枚小石子,暴風席卷的海平麵上,無數魚影爭相雀躍,水花擊打,波浪翻滾,興奮的魚群們很快便遺忘了那微不足道的一點變故。每個人都是自己狂歡之夜的主角,他們心照不宣地淡忘了前麵的插曲。仿佛那隻不過是一隻漂亮的鸚鵡不小心把一隻蒼蠅撞得血肉橫飛的畫麵,眾人沉浸在末日般的動蕩中,忘記那微不足道的一幕。謝羽垂著眼睫,昏暗的光下看不清他具體的神情,當他再抬起頭看向眾人時,依然像是那個誤入聲色場合的清純學生,白色t恤將他的臉龐映的雪白透亮,有種不諳世事的脆弱無辜感,他低低地對大家說:“抱歉,今晚因為我掃興了,你們繼續。我明天還上班,就先走了。”沈黎清沒有大方地揮手叫他離去,他心中總有種隱隱的不安,抓起沙發背上的外套,兩三步跟上謝羽,“我送你回去。”“你喝酒了,不能開車。”觀庭樾攥住了他的手腕,不容置喙地開口。“就喝了兩口。”沈黎清幽怨地眨了眨眼睛,還想說些什麽,被觀庭樾有條不紊地打斷:“不行。”“酒精測試儀不會因為你的借口而放過你呼出氣體中殘留的酒精分子,如果你打算今天晚上在派出所過夜的話,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觀允很恰到好處地補了一刀。觀允看了他一眼,用帶著些許讚許的眼神。沈黎清皺眉道:“那我叫代駕來總行了吧?”他怎麽可能讓謝羽大半夜的獨自回家,萬一剛剛那個腕骨骨折的男人還帶了其他人來,謝羽這隻小綿羊就要被那群狼撕咬的連毛都不剩了。他和謝羽認識的時間其實沒有杜思齊早,上學的時候他們在同一個年級,雖然僅僅隔著一個班,卻像是隔著條分水嶺。驕橫耀眼的天之驕子和默默無聞的清澈少年,怎麽看也不會有相交的那一天。但沈黎清卻見過謝羽狼狽的時候,那天他放學回家,路過一條巷子,保鏢愁眉苦臉地追在他後麵,苦口婆心地勸:“黎清少爺,今天是書晚小少爺的生日,他一定要你回去,沈總也說了必須把你接回去,您就別為難我們幾個了……”沈黎清轉過頭,風吹氣他劉海的幾縷碎發,笑得輕狂恣意:“小畜生過生日,我憑什麽要回去他想要什麽就要什麽,如果他下一次生日想見見血,我一定替他把你們幾個綁在沈家院子裏那棵梧桐樹上,點上炸藥,親自給他放一場煙花。”順便把沈常林和瞿瀾一塊炸死好了,沈黎清冷冷地想。保鏢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頭疼地望著麵前耀武揚威的少年,眼神仿佛在說:你們沈家人自己的恩怨,為什麽要連累我們打工人啊!沈黎清繼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那幾個身材壯碩的保鏢便一人頂著一張苦瓜臉,亦步亦趨地在後麵跟著。快走到巷口的時候,沈黎清看見一輛黑色保時捷停在巷口,車門敞開著,邊上是幾個打扮很不入流的男人,看起來很像收保護費的小流氓。而他們前麵那個人,沈黎清看的很清楚,是一個明明眼神很下流,卻偽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笑容的青年。男人約摸三十幾歲的年紀,五官不算醜,身上帶著幾分被奢侈西裝打造出的精英氣。沈黎清好奇地打量了幾眼這活像是cosy香港電影裏黑幫街頭的一幕,之所以說是cosy,是因為這幾個人的排場太不堪入目。他絲毫不畏縮,大搖大擺地往前走,而此時此刻,身後的幾個保鏢蹙緊了眉頭。他們裏麵大多是退伍的軍人,對空氣中潛在的危險分子十分警覺,現在更是敏銳地察覺出了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