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正在打掃星裏家寬闊的門廳。抬頭看著當空的烈日,擦去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太陽剛剛開始西斜,但輝光不減,慷慨地輸送著熱浪。


    「好熱啊。這麽熱的天,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今年的盛夏覆蓋了東京,對於北海道出身的我而言有些難以抵禦。前幾天我還在大雪紛飛的澳大利亞,這或許也是讓我不快的原因之一。不過我再如何咒罵太陽也無濟於事,隻好默默地打掃門廳。


    「我說,真,要不要出去玩?最好是涼快一點的地方,比如泳池之類的」


    在打掃著的我身旁,我的青梅——星裏果菜,正倚靠在碩大的石柱上問道。她早早完成了暑期作業(這點值得表揚),眼下顯然正閑暇無事。酷暑中,身穿涼爽的藍色薄坎肩的她,脖子上卻卷著金色的圍巾,黃色短裙褲(cullote skirt)下的修長雙腿白皙得炫目。


    「我說啊,阿菜。我是這個家的實習管家,本來就受了很多照顧,可不能因為閑就出去玩」


    阿菜是她自幼以來的昵稱。


    「而且,像這樣幹活的時候,才會覺得總算回到日常了,心裏也平靜」


    聽著我的話,阿菜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是嗎,你是那種感覺啊。我是覺得有點無聊呢。對吧,阿巾?」


    像是回應阿菜的問聲一般,金色的圍巾略揚起兩端,仿佛聳了聳肩。


    「你看,阿巾也是這麽想的」


    被稱為阿巾的金色圍巾,是被稱為遺物(artifact)的魔法道具。它有著自己的意識,能按照其契約者阿菜的命令活動,是名副其實的有生命的圍巾。


    見此,我並沒有吃驚。畢竟我也有屬於自己的遺物。


    「來,阿菜,把手伸出來,握成拳」


    「嗯」


    阿菜毫不遲疑地伸出了握成拳的手。我取出用於魔術表演的魔杖,輕輕敲了一下她的手。


    「打開看看吧」


    話音未落,我手中的魔杖已消失不見,而阿菜重新打開的手掌上,則是靜靜地躺著一顆糖果。見此,阿菜麵露笑容。


    「哎,真是,就這個魔術,怎麽看都看不厭。每次都能被你嚇一跳」


    說著,她打開包裝紙,開心地盯著宛如寶石般熠熠發光的糖果,把它含入嘴中。


    「嗯,好吃。謝謝你,真」


    「不客氣」


    「我說,剛才那個是笑容手杖的能力嗎?」


    笑容手杖——阿菜說出來的,正是我所持有遺物的名稱。它有著不借助任何機關或道具便重現我所見過的魔術的能力。雖然很驚人,但前提是我必須知曉那個魔術的表演方法和原理。


    至於我,則是修習魔術、夢想有朝一日能夠獨當一麵的魔術師的徒弟。也就是說,現在的我還無法發揮笑容魔杖的全部功效。然而剛才表演的是最最基礎的、也是我最先學會的魔術,這個我還是很有信心。


    「這麽簡單的魔術,就算不用笑容手杖的能力,我也能——哎,是嗎?」


    說著,我取出藏在身上的笑容手杖,又把它眨眼間收起來。


    咦?等一下。


    「怎麽了,真?」


    見我不語,阿菜歪起頭。


    我的身上有好幾處用來藏匿笑容手杖的地方,比如內側口袋、褲子等,這樣觀眾就猜不到我究竟是從哪兒取出來的了。


    「我搞不清楚,剛才那個究竟是笑容手杖的能力,還是我自己的本事了」


    「這不奇怪吧?我平時也不會在意自己有沒有讓阿巾動彈。這也相當於是說,你對遺物的操縱更熟練了吧」


    「是……這樣嗎?」


    「當然了。你都那麽努力練習了,不會錯的」


    聽她這麽說,我感覺不壞。收起手杖,繼續掃除。阿菜則是原地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我打掃。習習微風從我們中間吹過,帶來的一絲涼意讓人感受到即將來臨的秋季。


    我一邊打掃門口,一邊嘟囔。


    「我到這兒來,已經過了五個月啊」


    「是嗎?我是覺得才過了五個月呢。好像從很久以前,我們就一直在一起了——」


    聞此,我回憶起這段時間來發生的種種事件,多少理解了她對眼下安穩的日常感到的無趣。五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帶給我的是一係列難以置信的體驗。我與阿菜形影不離,成為了環遊世界偷取遺物的搭檔——怪盜怪影。當然,我們堅信這是正確的選擇。


    遺物的樣式千奇百怪,或為美術品,或為樂器,很多情況下人們並不知道那些其實是魔法道具。我們要做的,隻是將遺物用看上去一模一樣的贗品替換。最壞的情況是持有者明知那是遺物,卻仍要動歪心思,我們更要將其盜出,避免魔法的力量遭到濫用。


    「嗯,你的意思我也不是不明白」


    為了這崇高的使命,我和阿菜跨越了一個又一個難關。在成功的瞬間,馳遍全身的快感與興奮,是有別於使命感的另一種無可替代的體驗,對此我無法否定。


    「不過,我還是喜歡這種平和的日常」


    「嗯,你的意思我也明白」


    對日常的向往亦是我們的共識,若因遺物的存在,他人的平安受到威脅,我們更要挺身守護。從他人的身邊偷走悲傷與痛苦,這便是我們怪盜怪影的最終目的。


    「真和平啊」


    「是啊」


    閑聊歸閑聊,我打掃的動作一刻都沒有停下。阿菜似乎也放棄了勾引我去泳池。


    「哎,父親和母親大人,能不能快些回來啊」


    阿菜的母親梅帛阿姨,以及父親衛先生(後者亦是我魔術的老師),正在外出購物。阿菜和她的妹妹小未選擇不去打擾夫婦恩愛的時光,看來她們真的很喜歡爸爸媽媽。


    「等到晚飯的時候就該回來了吧」


    「那,等吃完飯,要不要試試那個?」


    我正彎腰將垃圾掃到簸箕裏,忽然阿菜從我的下方露出臉龐,碩大晶亮的眼瞳中寫滿了期待。


    先不說這個。


    「哇、嚇我一跳!別一下子出來啊」


    雖然天天打照麵而漸趨習慣,但阿菜可是足以匹敵偶像的超級美少女。這麽可愛的女孩兒一下子出現在麵前,任誰都會嚇一跳。我不由得向後退去,一屁股癱在地上。阿菜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嚇一跳了吧?你剛才也用魔術嚇我一跳,這下扯平了」


    說著,她衝我伸出手。我拉著她的手站起身,不知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


    這份平淡無奇的日常,令我無比欣喜。


    *


    平淡歸平淡,不意味著閑暇。


    打掃完玄關,我又跑去幫忙準備晚餐。結束了愉快的晚餐後,我還要收拾餐具、洗碗筷——在那之前不能忘了上餐後茶。


    身為管家實習,我必須表現得最為勤奮,同時不能麵露厭煩。而且,各項工作要處理得足夠圓滑,以免讓主人和客人擔心。這就是我在這五個月來學到的工作方式。


    將回收的餐具擺進偌大的洗碗機裏時,忽然從背後傳來聲音。


    「真,現在母親大人在客廳呢」


    「哦,你說那個啊……可我要先把碗筷洗幹淨才行」


    我知道這會讓阿菜掃興,但還是如此回答。這時,


    「沒關係的,這兒就交給我,真大人請去陪伴果菜大小姐吧」


    管家吉布斯·伍德豪斯(gibbs woodhouse)先生溫和地對我說。年邁的管家穿著一身筆挺不見褶皺的西裝,做什麽事情都是英姿颯爽風度盡顯,讓我這個實習管家不住心生憧憬。


    「看吧,吉布斯先生也說沒關係了!快點去客廳吧」


    阿菜拽著我的胳膊,一個勁兒地往客廳走。吉布斯先生笑眯眯地目送我們離去。


    「不好意思呢,真,你這麽忙還要麻煩你。果菜說有東西想讓我看,非要和你一起才行,能抽出點時間嗎?」


    星裏梅帛——阿菜和小未的母親。一頭金黃色的頭發柔順又綿軟,像是融進了蜂蜜一般熠熠生輝,身上的白色連衣裙簡單沒有裝飾,卻更襯她的美貌動人。微笑中洋溢的溫柔氛圍,與我小時候見到她時所感受到的竟別無二致。


    「呃、那個,好的,吉布斯先生也同意了,就」


    見我有些慌張,小未用她小巧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真哥哥,你不願意嗎?」


    「當然願意了。隻是覺得,難得你們有機會和母親相處,我插進來打攪,是不是不太合適」


    「不,我要真哥哥也一起來」


    阿菜也好小未也好,自從梅帛阿姨回到星裏家


    後,便纏住母親不肯鬆手,動不動就要拍照錄像。每當這時,我隻好中斷工作陪同,而吉布斯先生也總是同意我稍後再繼續工作。


    我能理解阿菜她們的心情。這幾個月間,梅帛阿姨行蹤不明,就算後來知道了她在哪兒,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姐妹兩人想必是又寂寞又不安。隻消想象再也無法與父母相見,我便多少能體會到她們的艱辛。


    「我也就趁現在能這樣陪陪你們了。等暑假結束,下個學期開始,你們肯定就會把我忘到腦後。挺過這一陣就好了」


    梅帛阿姨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這是個好消息啊。最近女兒們對我太冷淡了,如果離開一些日子,她們會不會像從前那樣,說著最喜歡爸爸抱過來呢?」


    走進客廳接過話頭的,是星裏家的主人星裏衛叔叔。


    「父親大人總是一眨眼就不見了」


    「一直離開也沒關係」


    兩個女兒無心的回答宛如兩柄冰冷銳利的短刀刺入心中,師父(衛叔叔)仿佛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員一般,動作誇張地踉蹌著,跪倒在梅帛阿姨的麵前。


    「哦哦,我的寶貝(my precious),不要說那麽傷心的話。爸爸可是如此深愛著你們呢」


    說著,師父伸出手,掌心裏驀然多了一束鮮花。阿菜接過師父遞來的花,假裝打量著,從父親身上移開視線,顯得有些不自在。


    「知道啦,不過這樣的現在不流行了」


    「爸爸有點煩」


    「聽見了嗎梅帛!竟然說什麽不流行,我的愛明明是永恒的!」


    師父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哭嚎著抱住梅帛阿姨。


    「你愛她們,她們都知道的。隻是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梅帛阿姨愛憐地撫摸著師父的頭發。見此,阿菜和小未氣勢洶洶地撲上去,推開了師父。


    「不許父親大人獨占!我也要讓母親大人抱!」


    「小未也要!姐姐不許插隊!」


    這時,又有一人登場亮相。


    「好了~各位,上茶咯!還有蛋糕作為點心」


    這位是穿著女仆裝的櫻井艾瑪小姐。


    「啊啊,沒有什麽幸福比得上為夫人泡茶了!在下艾瑪為了夫人,多少加侖的茶都願意泡,多少磅的蛋糕也願意烤——喔哇哇!?」


    艾瑪小姐邁著舞蹈般的步伐,腳下不巧被擺在地上的物件絆到,身子猛然失去平衡。手中的銀色托盤飛上空中,盛在其上的茶壺、茶杯和剛烤好的餅幹各自沿著拋物線落向地麵。


    「休想得逞!看招!」


    險些跌倒的艾瑪小姐大喝一聲,緊緊踏住地板,用目不能及的迅捷抓住了飛出去的杯盞,那動作怕是連最一流的運動員看到都要自愧不如。然而,飛得最遠的茶壺卻依然逍遙在外。


    我立刻伸手向飛來的茶壺,可連艾瑪小姐都沒能抓到,我一個常人又能奈何。於是,我用出了另外一個招數。


    「笑容手杖,物品移動!」


    下一瞬,我的右手握著魔術用的魔杖,左手上則是本該摔落的茶壺。


    「沒關係,茶壺沒掉」


    我將茶壺輕輕放到桌上。見此,艾瑪小姐似是放下心來,一屁股癱坐在地板上。


    「呼,太好了……」


    站在門口看到了始終的吉布斯先生長歎了口氣。


    「艾瑪啊」


    「實在抱歉。我一想到梅帛夫人回來了,就高興得……」


    「你的心情我能明白,不過身為傭人,在工作時也要時刻保持冷靜——」


    「好啦好啦,吉布斯,茶壺和餅幹不是都在嗎」


    看到茶壺完好無損,我真的是鬆了好大一口氣。星裏家裏隨處可見名貴之物,每一件的價格若寫下來大概是某幾個數字後麵跟著一連串的零,繞地球一周後穿過我的後腦勺還能再往前飛好遠。那套茶具恐怕也是要貴到嚇掉我的耳朵。


    當然,就算茶壺摔碎了,梅帛阿姨也一定不會生氣的。相反,她開心地笑著誇讚我和艾瑪小姐。


    「而且,剛才遺物的操作相當漂亮。尤其是真,我不敢相信你締結了契約還不到半年」


    聽到梅帛阿姨若無其事地說出「遺物」一詞,我的心裏咯噔一跳。簡單而言,它指的是魔法道具。通過與遺物締結契約,支付一定代價,便可以使用道具中暗藏的能力。直到最近我才知道,自己從小珍愛的笑容手杖,其實也是一件遺物。這話說出來,一般人恐怕不會相信,可它偏偏是真的。剛才讓茶壺瞬間移動,靠的也不是我的魔術,而是笑容手杖的能力。


    「剛才那個不能算是我的功勞吧,應該說笑容手杖太厲害了」


    「您不必謙虛了。真大人也好果菜大小姐也好,為了救出夫人都很努力了」


    艾瑪小姐代替我驕傲地挺起胸膛。阿菜也插話進來。


    「就是。吉布斯先生的特訓超級嚴格的」


    「不嚴格就算不上特訓了。不過確實,二位能一聲不吭挺到最後,也的確很了不起」


    吉布斯先生感慨萬千地頻頻點頭。阿菜轉身朝向我。


    「真,之前說的那個,現在開始吧」


    「好嘞」


    我回答了一聲,然後從懷中取出白色的球,扔向阿菜。她用單手接過球,同時將另一隻手握著的阿巾圍在頸部,然後輕踩著腳步,把球拋到空中。


    「這是要做什麽呢?」


    梅帛阿姨不解地歪著頭。隻見阿菜笑著回答,臉上寫滿了自信。


    「母親大人,您就看著吧」


    「開始咯」


    眨眼間,我的手中便憑空地(至少在旁人看來是這樣——但願如此)多出了新的白色小球。看準時機,我將新的白球扔給阿菜。阿菜接過,交替地將兩個球拋向空中。這是經典的拋接球雜技。


    「請看,還有更多的球」


    我的手中又出現了兩個白球,把它們丟出,阿菜一一接過。現在,她正擺弄著四個球。這是一名靈巧的雜技演員隻要稍加練習就能做到的程度。


    但,我繼續掏出更多的球,應接不暇地將其扔給阿菜。她手上的四個球很快變成八個,忙碌的動作也變得岌岌可危。


    「還要繼續嗎?」


    「當然了,就這些哪夠」


    「那就再加八個吧」


    我配合著阿菜拋接球的時機,繼續丟出新的小球。方才的對話是我們設計好的,觀眾恐怕會以為阿菜隨時都要接不住而提心吊膽吧。然而梅帛阿姨也好衛師父也好,都絲毫沒有露出擔憂的表情,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和阿菜的表演。


    「嗬,原來是玩這一出啊」


    衛師父發出感歎。


    小球增加到十二個時,阿菜首次沒能接到。然而,本以為會落到地上的球,卻被她身上的圍巾的一角輕輕掂起,再次回到空中。球的數量繼續增多,與此同時,圍巾的兩端也仿佛阿菜的另兩條手臂一般,極為靈巧地接住球拋向空中。


    最終,阿菜同時拋接著多達三十二個小球,在空中交織出絢麗的軌跡。


    「哇啊,姐姐好厲害」


    連平素喜怒不形於色的小未也麵露驚奇,抬頭看著在空中紛雜交錯的小球。


    「怎麽樣?我操縱阿巾的本事,是不是更厲害了?」


    「嗯,不是借助蠻力,而是能讓它更靈活地運動了呢。你做得很好,果菜」


    聽到最喜歡的媽媽表揚,阿菜露出靦腆的笑容。這一瞬的她,可愛得無以複加。不論是開心還是生氣,她都能直率地表達感情,這甚至讓我有些羨慕。


    「我想給母親大人表演看,所以和真商量,讓他陪我練習了」


    在梅帛阿姨回來的前一天,阿菜找我商量,說想展示一下使用遺物力量的練習成果,但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我們想了半天,想出了表演雜技這個主意。在和梅帛阿姨交談的時候,阿菜手上的動作也一直沒有停。


    這麽說來,我想起一件事。這個表演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不知道應該在什麽時候停下來。


    而且,使用遺物的力量需要付出代價。不同遺物所需的代價不同,對於我和阿菜而言,是體溫會上升。雖說這隻是普通的雜耍,但眼下阿菜身體承受的負擔不算小。我想差不多可以停了,然而聽到梅帛阿姨表揚的阿菜愈發得意起來,絲毫不打算停下。


    這該怎麽辦呢——正當我思考時。


    突然,隨著一聲巨響,客廳的門被猛然打開。


    「哈嗚啊!」


    受驚的阿菜亂了陣腳,小球一個接一個落在地上。然而客廳裏的人沒有顧及她,所有的視線都轉向站在門口的那名男裝美少女。她顯得有些


    尷尬。


    「對不起,我打擾到各位了嗎?」


    「沒關係的,狄拿小姐。您有什麽事嗎?」


    「我在找真——」


    被稱為狄拿的少女環視客廳,看到我後便衝我招了招手。


    「你現在方便嗎?有點事想拜托你」


    「呃……」


    我不知道這個節骨眼可不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於是看向沙發上的梅帛阿姨和衛師父。


    「沒關係,你去吧。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和梅帛不會離開這兒的」


    衛師父說道,梅帛阿姨也跟著點點頭。雖然有些對不起阿菜和小未,不過我還是先去幫狄拿的忙吧。


    「那我就先失陪了,等辦完事馬上回來」


    留下一句話後,我便隨著狄拿離開了客廳。


    *


    我深深行了一禮後,與真一同離開了客廳,朝著我在星裏家借宿期間使用的個室走去。


    請真進入房間。房間裏隻有一把椅子,我勸他坐下,自己坐在床上,然後上下打量著他的周身。


    「抱歉打擾你們了,但我時間很緊」


    「你找我是什麽事情?還有你時間很緊是什麽意思?」


    我沒有回答提問。反正他早晚會明白的。


    「首先,我要向你道謝」


    「道謝?我不記得做過什麽值得你道謝的——」


    「你在澳大利亞救了我一命不是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把你卷進事件裏的是我,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情而已。你不必為了這個道謝」


    「不過,該說的還是要說」


    眼前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男孩,救了我的性命。


    我曾因受挫失意而沮喪,在看到他為了使命挺身而出的模樣後,也受到感染而變得勇往直前了。當然,這一點他恐怕無從知曉。


    「你就是為了說這個才找的我嗎?」


    真回望著房間問道,顯得局促不安。


    「你不必那麽見外。真,我隻是想和你加深友誼而已」


    因無聊的自尊作祟,我曾對他有些嚴苛。他和我獨處時,會感到不自在也是難怪。即便如此,


    「你如果討厭我的話,直說就好」


    我筆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真慌忙否定,臉頰微微發紅。


    「才、才沒有那回事。我也想和你變得要好,當然也要看你願不願意才行……」


    「幹嘛那麽畏縮?我不是說了,我也想和你變得要好嗎」


    「抱、抱歉」


    幹嘛要道歉啊——剛想這樣說,但我還是咽下了話語。看來,想要互相敞開心懷,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和自己的師弟打成一片都要費這番工夫,收下我這個性格乖張的女孩作為徒弟的古雷戈裏老師想必是操了更多的心。


    「我找你是因為遺物的事」


    「啊,嗯」


    真露骨地麵露難色。見此,我也不忍心向他強行打聽,但實在是沒有辦法。能夠依靠的人,隻有他一個。


    「大概的情況我聽說了。梅帛女士遇到一些事情,不得不離開這個家,然後星裏家的人們和你一起解決了那個事情,梅帛女士也得以回到星裏家,皆大歡喜(happy end)了。日本人習慣說大團圓結局,對吧?」


    「差不多是這麽回事」


    我決定開門見山。


    「那個所謂的一些事情,和遺物有關聯,對吧?」


    「這個麽……」


    真按住管家服的左側邊,向後退了一步。


    「你是藏在了那兒啊。你好歹也是見習魔術師,那麽容易被人看透可不好。就算被別人說穿了機關,臉上也不能露出動搖」


    「這、這樣啊。就是說要時刻保持身為魔術師的警覺,對吧」


    「如果說機關藏在了左腋下,那就可以像這樣誘導視線」


    我站起身,向他演示如何引誘觀眾的視線。


    「原來是這樣,學到了」


    真十分認真地模仿我的動作。見此,我回過神來。


    「才不是!我是在說遺物的事情!」


    「哦對了。嗯……這好像輪不上我來說吧」


    「什麽輪得上輪不上,說到底我被卷入你們之間的事情,都要怪那個什麽遺物,害得我被你——」


    「被我?」


    「看、看光了胸不是嗎!」


    我氣惱地叫著,同時不由得緊緊抱住了穿著的襯衫,感覺自己的臉頰一直紅到耳尖。麵對事實,真也低下頭,漲紅了臉。


    「那是因為我那個時候不知道你是女孩子,不是故意的——哦不,你說得對。是我不好,抱歉」


    「我也要向你道歉。話有點跑題了,我想說的不是那個事。被你看到胸算不上大事——也算不上小事,不過那不重要,希望你能忘記」


    越說越覺得不好意思了,我慌忙補充。


    「哦,我隻是作為師姐有點擔心你而已,不要誤會」


    「謝謝你,狄拿。你說的對,一個人被蒙在鼓裏確實很難受」


    真伸出一隻手,手中握著那根魔杖。


    「這就是我的遺物,笑容手杖」


    「我能拿在手裏嗎?」


    「請吧」


    我戰戰兢兢地接過笑容手杖。不論怎麽看,這都隻是一根平淡無奇的魔術用手杖,而且還是初學者——準確地說是兒童樣式的。


    見我來回把玩笑容手杖,真開口說明。


    「所謂遺物,就是魔法的道具。每個遺物都有各自的能力,和遺物締結契約的人可以照自己的意願使用其中的力量」


    「魔法道具?那種事情怎麽可——」


    說到一半,我閉上了嘴。在澳大利亞,我體驗了許多隻能用魔法來解釋的事情。


    接著,真慎重地組織話語,向我講述了他所知道的事情:有關遺物,有關製造出遺物的蕾露塔一族,有關原本要繼承族長地位的梅帛女士逃離的理由,有關怪盜梅帛,——以及,怪盜怪影。


    他講述的一切都是那麽令人難以置信,卻和我所知道的事實吻合。不過,有一件事令我不能不在意。


    「衛先生為什麽把這麽危險的事情交給還是孩子的你們來做?」


    「怪盜梅帛的任務將由阿菜繼承,她會成為怪盜怪影完成母親的使命。而我是阿菜的搭檔(partner)」


    「像衛先生和梅帛女士那樣嗎」


    「現在還做不到像他們那樣圓滿華麗,但總有一天會做到的」


    總有一天——說出這句話的真,對未來充滿了堅定的信心,令我目眩,令我憧憬。


    「換個問題吧。你是怎麽得到那個遺物的?」


    按照他的說法,遺物十分罕見,一些黑幫不惜花費重金在黑市裏交易,以期得到遺物和其中潛藏的力量。


    「哦,這個笑容手杖原本是給小孩子用的玩具,很容易買到。我小時候纏著父母給我買,結果使用過度,曾經壞過一次」


    說著,真從右手中變出笑容手杖。


    「是梅帛阿姨幫我修好了它」


    「也就是說,因為梅帛女士的修複,笑容手杖才變成了遺物,是嗎?」


    「我認為是這樣。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它其實是遺物的」


    他的講述符合邏輯,但我還是難以釋懷。到底是什麽讓我在意?正當我細細回憶時,房門被猛然敲響。


    「什、什麽情況?」


    「冷靜一點。借助視覺以外的感官判斷情況,是魔術師必不可少的能力。根據腳步聲和敲門的節奏,應該能猜到門外是誰吧?」


    說著,我走到門口,打開門,隻見是古雷戈裏老師。


    「哦哦,狄拿你在啊,太好了。我有要事跟你說」


    「要事,是嗎?」


    我沒有讓老師進入房間,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沒錯,要事」


    我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老師。


    「是、很重要、的事……呃,狄拿,那個吧」


    老師的額頭浮現豆大的汗珠,嘴角的胡須也戰戰兢兢地不住顫動。


    我繼續保持沉默。老師終於受不了了,開始結結巴巴地辯解。


    「那個,我讓你誤以為我隻收男孩子為徒,是我不好。從澳大利亞回來以後,我就一直在想該怎麽跟你道歉。這跟誰是師父誰是徒弟沒關係,完全是我單方麵的過錯,你會生氣也是當然。我錯了。你就別再鬧別扭了,好不好」


    聽著師父的話,我不由得笑出聲。老師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我不是在生氣,隻是動了點壞心眼而已」


    「你饒了我吧。你可知道我這幾天有多煩心,胃都要穿孔了」


    老師掏出手帕擦掉汗,顯得心有餘悸。我很高興,因為這說明他把我作為與他對等的一個人看待。


    「對不起。您說的要事是什麽?」


    「我要跟大家一塊兒說,先來客廳吧。小鬼,


    你也是」


    我和真對視一眼,點點頭,一起跟著古雷戈裏老師前往客廳。


    *


    來到客廳,隻見星裏家的成員齊聚一堂。


    「不好意思這麽晚還把你們叫到一塊兒。姑娘們該困了,我長話短說」


    古雷戈裏師父站在眾人麵前,旁邊是狄拿。師父將一隻手搭在狄拿的肩上,開了口。


    「我要搭明天一大早的飛機回國」


    眾人沉默了一瞬,然後紛紛開口。


    「明天一大早?這麽突然」


    「狄拿,你要回去了嗎?」


    「這可不好,要趕快準備飛機上吃的便當才行」


    「行李也要抓緊收拾」


    古雷戈裏師父舉起碩大的雙手,安撫大家的意見。


    「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我和狄拿一年到頭都在全球各地奔波,我們已經習慣了。而且,這次隻是臨時回國一趟」


    師父頓了一頓,接著是狄拿上前一步。


    「就像老師說的一樣,各位不必多慮。在這裏受到的諸多關照,請允許我在重新回來後再報答」


    梅帛阿姨從沙發上起身,來到狄拿麵前,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頭上。


    「不用那麽客氣啦,狄拿。這兒就是你第二個家,你隨時都可以回來」


    「謝謝您的好意,我一定會回來的」


    狄拿回答。接著,是阿菜握住了狄拿的雙手。


    「到了那兒要記得給我們寫信哦,狄拿」


    小未沒有說什麽,隻是緊緊地抱住了狄拿的腰。狄拿顯得有些害羞,又有點像是困惑。


    「我說了,果菜,這不是什麽嚴重的事。現在有電子郵件,還有網絡社交平台(sns),到了那邊我會給你們報信的」


    「說好了哦?可別忘了」


    阿菜依舊不肯鬆手。一旁,兩位師父正在商議回國的具體事宜。


    「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但總歸是急行。要帶的隻有一天的換洗衣物和必要的物品,剩下的行李就麻煩你們保管了」


    「當然沒問題。有需要的話請隨時聯係,我們會安排給您寄過去」


    「不好意思,煩你操心了」


    古雷戈裏師父和狄拿是為了表演魔術而來到日本的,來時攜帶的行李中大半都是表演用的大小道具,這些會暫時放在星裏家。咦?那是說,二位回國不是因為工作嗎?這樣想時,隻見一直沉默不語的瑪萊婭小姐百無聊賴地嘟囔道。


    「卡梅羅家的話還有什麽好聽的,不搭理不就行了」


    瞬間,古雷戈裏師父的表情變得苦澀。他神經質般反複摸著下巴上漂亮的胡須,用罕見的曖昧語氣回答。


    「這……總不太合適吧」


    瑪萊婭小姐沒有理會,兀自走向客廳的門。


    「是啊,是不太合適。那我就去睡了,孩子們也快點睡吧。明天一大早還要送他們走呢」


    說完,她便離開了客廳。我和阿菜麵麵相覷,這時,衛師父響亮地拍了一下手。


    「沒錯,明天可要起個大早。睡過頭結果發現兩人已經走了,你們都不樂意對吧?」


    「如果狄拿也睡過頭然後留在這兒的話也挺好。對了,把家裏的鬧鍾都搞壞 怎麽樣?」


    阿菜豎起食指,仿佛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一樣。狄拿無奈地朝我投來困惑的視線。


    「恐怕沒用吧。我們魔術師的身體內有一套獨立的鍾表,以狄拿的程度,就算沒有鬧鈴,也能準時起床」


    於是我如此回答。當然有一半是瞎編的。魔術師可以較為精確地在心中默數十秒或三分鍾等短暫的時間,但我想應該沒有魔術師能夠默數長達數個小時的時間,而且還是在睡眠中。


    「真的嗎?」


    阿菜信以為真,轉向狄拿問道。看到後者很是自信地點頭,她也隻好作罷。


    「那就晚安了。狄拿,明天見」


    「晚安,果菜」


    小未被梅帛阿姨帶回房間,阿菜也老老實實地回去睡覺了。目送兩人走出客廳門後,狄拿長歎了一口氣,苦笑道。


    「本來是想更冷淡一點的」


    「做不到這一點,說明你長大了啊,狄拿」


    「或許吧」


    這次,狄拿沒有苦笑,而是露出率直的微笑。最初相遇時渾身是刺的氛圍早已不見蹤影,她的表情是那麽自然純真,令我不禁為之著迷。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狄拿突然轉過頭看向我,我不由得慌忙移開目光。


    「你很沒禮貌哎。幹嘛扭過頭去啊」


    「哦、不,沒什麽。那個,要不要我幫忙整理行李?」


    「不必,我一個人就好。除非說你喜歡把女生的衣服和內衣拿出來裝進行李箱裏的話,倒也可以考慮」


    這、這樣啊。整理狄拿的私人物品,指的就是這種事情。


    「才、才沒那回事咧!我隻是怕、怕你太辛苦,才……」


    狄拿用手指在我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啊哈哈,我明白的。捉弄你可真有意思」


    她開心地說完,便從愣愣地眨著眼的我身旁走過。


    「那我就先去睡了,真,晚安。明天見」


    「晚、晚安……」


    我愣在原地,目送狄拿離去。一旁的兩位師父相視而笑。


    「剛才那個看到了嗎。我感動得要哭了」


    「我就不予評論了,畢竟是站在果菜這邊的」


    「最終還是要看本人啊」


    兩人像是估價一般上下打量著我。


    「怎、怎麽了?」


    我不明就裏,隻是戰戰兢兢地看著兩位師父的表情。然而兩人隻是開心地笑著不做解釋,催促我去睡覺。


    「沒什麽,隻是大人之間的閑聊罷了。剩下的事就交給吉布斯,真你也快去睡吧」


    「沒錯。睡得好的孩子長得快,是這麽說的吧?」


    總覺得他們在蒙混過關,但兩位師父都這麽說,我也沒有辦法。我向二人行了一禮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鑽入被窩裏。


    明天早上,狄拿就要回國了。


    我試圖催促自己快些入睡,然而卻總是忍不住回憶與她相遇的第一天起直到現在的種種經曆。不論何時,她都是堅毅凜然無可動搖,是我尊敬的前輩,也是我的目標。


    什麽時候,我才能追上她,成為受到她認可的魔術師呢。


    思緒翻滾中,我不知何時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班級同學桔梗院心美與她的父親昌義先生駕車前來,準備送古雷戈裏師父和狄拿去機場。星裏家全體成員傾巢出動(連昨晚一臉無趣的瑪萊婭小姐也起來了),到門口送別回國的兩人。


    「來到日本後,一直受你們桔梗院家照顧,我要向你們表示感謝」


    古雷戈裏師父摘下帽子鄭重地道謝。昌義先生連連搖頭。


    「哪裏哪裏。卡梅羅勳爵挑選我們公司的演藝部門負責在日本的演出事宜,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我個人也是一直非常敬仰您」


    「謝謝,那真是太好了」


    吉布斯先生把行李搬到車邊,由昌義先生放進後備箱裏。另一邊,梅帛阿姨和艾瑪小姐正將一個碩大的包裹遞給狄拿。


    「最上麵一層是日式的小點心,第二層是中國菜,第三層是法式和意式料理,最下麵一層是米飯,還有飯團和油炸豆腐。都是梅帛夫人親手做的」


    艾瑪解釋裏麵的物品。


    「做得有點急,幸虧趕上了」


    「順便一提,瑪萊婭小姐也幫忙做了哦」


    艾瑪小姐悄聲透露。下一瞬,瑪萊婭小姐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從後麵一把抱住了艾瑪小姐。


    「啊、順風耳!」


    「叫你不許說出去你還偏偏說!」


    眨眼間,瑪萊婭小姐就用胳膊勒住了艾瑪小姐的頸部,後者隻得連連拍打前者的上臂以示屈服。


    「艾瑪小姐,瑪萊婭小姐,還有梅帛女士,謝謝您們的好意。老師也會高興的。我們會用心品嚐」


    「我可提醒你,這比什麽頭等艙的機內餐不知要高到哪裏去,開蓋之前要小心一點」


    「畢竟是瑪萊婭小姐傾注了滿滿愛心的料理呢」


    「我說了少多嘴你沒聽見嗎!」


    喧鬧的兩人旁,狄拿笑容滿麵地接過包裹,準備放入後備箱,然而昌義先生聳了聳肩,看樣子已經裝滿了。她想了想,隻好將其擺在後麵的坐席上。這時,從她身後響起桔梗院同學有些顧慮的聲音。


    「狄拿,你真的要回去了嗎?」


    「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心美。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狄拿緊緊抱住了桔梗院。桔梗院是狄拿來到日本後最先交到的朋友,在不熟悉的環境中困惑時,隻有桔梗院主動靠近她的身邊,為她提供了諸多幫助。


    「謝謝你,


    心美。你是我珍貴的朋友——不,比那個還重要」


    「我們管這個叫摯友」


    「摯友,我記住了。回來的時候一定會聯係你」


    「嗯,我等你」


    狄拿的舉止宛如真正的紳士,明明是女孩子間的相擁,卻令在一旁看著的我都感到害羞。


    行李裝好車,阿菜、小未、梅帛阿姨和艾瑪小姐,連瑪萊婭小姐也打算一起去機場送行,然而被古雷戈裏老師婉拒了。


    「我們又不是再也不回來了。分別的感傷,就等到重逢時再傾訴吧。時間不等人,我們各自為安,完成使命吧。再見了,諸位」


    說完,師父瀟灑地一轉身,坐上了車。狄拿也衝我們低頭鞠躬,說道。


    「那麽各位,我們以後再見吧。see you(別了)」


    短短的道別,飽含力量和真摯。


    車輛啟動了,我、阿菜和小未不由得也跟著跑出幾步到門外,直至車輛消失不見。


    「走了啊」


    「很快又會見麵的」


    我們依依不舍地感歎,梅帛阿姨將手搭在我們的肩上安慰道。轉過頭一看,才發現其餘人也跟著來到了門外。


    「好了,大家吃早飯吧。做便當的時候順便多做了一些,還有夢未喜歡吃的煎雞蛋哦」


    「真的?媽媽的煎蛋,我最喜歡了」


    「我要吃炸雞塊,做成鬱金香形的那個!」


    「當然」


    眾人接連走進家中,他們的背影中絲毫不見別離的傷感。我們一塊兒吃了梅帛阿姨做的飯,然後繼續著日常的生活。我一邊做著份內的工作,一邊練習魔術,休息的時間陪小未玩耍。古雷戈裏師父和狄拿回國後,直到暑假結束的五天,雖然不至於想象般單調,卻也沒有什麽波瀾。


    「亮出撲克牌的時候,動作再誇張一點會不會就更像樣了?」


    「艾瑪小姐也這麽想嗎?不刻意做的話,一下子就帶過去了」


    「我回來了~八月快結束了,天怎麽還這麽熱。艾瑪小姐,我想喝涼茶,現在有嗎?」


    「好的,我這就準備。真大人也要喝嗎?」


    「好的,謝謝您。我再練一陣,再請您做評論」


    我一如既往地完成實習管家的工作,在閑暇時回憶師父的教授,練習魔術;阿菜則是雷打不動地堅持著晨跑。偶爾得到吉布斯先生的批準,我會和阿菜還有桔梗院同學一起,到街上新開的冰淇淋商店偵察。


    終於,暑假來到了最後的一天。


    *


    「真,快抓住夢未!」


    我衝走廊另一頭的真叫道,同時伸出手試圖抓住跑在前麵的夢未的風衣。然而夢未動作敏捷地逃離,藏到了真的身後。


    「你又躲在真的後麵。明天是小學的開學典禮吧,今天說什麽都要讓你洗澡」


    「不要。我不喜歡洗澡」


    「好啦好啦,阿菜。你那麽硬來,隻會適得其反的」


    「對,適得其反」


    夢未從真的後麵冒出腦袋,衝我吐舌扮鬼臉。


    「你看,還不是因為你總那麽寵著她」


    我又不是因為怨恨夢未才要她洗澡的。難得她有心上學,總不能讓她一身汗臭吧,那樣會被朋友們討厭的。


    「要怎麽做你才肯洗澡啊?」


    夢未歪著腦袋略微思考,然後拽住真的管家服的衣擺,說道。


    「和真哥哥一塊兒的話就洗」


    「「那可不行!!」」


    我和真異口同聲地大叫,聲音在走廊裏回蕩。


    「為什麽?」


    「因、因為啊,呃、是吧,阿菜」


    「對、對啊。萬一真他心生歹念要怎麽辦?」


    「歹念?」


    夢未碩大的眼瞳直直地盯著我。


    糟了。我隻是想到什麽說了什麽而已,完全沒有料到這個問題。這該怎麽解釋呢。


    「男生們都、都喜歡看女生光著身子的模樣。尤其是夢未這麽可愛,如果一塊兒洗澡的話,說不定會被他來回摸哦?」


    「真哥哥的話,我被摸也沒關係」


    「呃~嗯……我不是這個意思。真,你給她解釋一下」


    說實話,我也搞不太懂了。理屈詞窮之下,不由得轉向真尋求幫助。


    「等、等一下,阿菜,你一直以來都是這麽看我的嗎?夢未她還這麽小,我怎麽可能對她心生歹意!」


    真拚命否定。


    「抱、抱歉。你肯定不會做那種事情的,這我相信,我指的是一般的男生」


    「我隻是覺得和她一起洗澡會不好意思,沒想到你居然是那麽想的,天啊」


    他萎靡不振,宛如花朵發蔫。哎,我怎麽總是這樣,明明根本就沒想要傷害他的感情。


    「呐,為什麽?」


    一邊要說服夢未洗澡,另一邊要安慰受傷的真。然而越解釋越亂,我終於招架不住了。就在這時,救命的女神剛巧從旁邊經過。


    「怎麽了?在這兒鬧什麽呢?」


    「媽媽!不對,母親大人!」


    這種時候,比起父親,當然是母親更靠得住。我向母親解釋來龍去脈,請她幫忙裁決。


    「真比夢未要大,所以會在意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差別。等夢未長大了也會明白的」


    「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差別……」


    聽到母親的說明,夢未看了看我的身子,又看了看真,然後輕聲念道。


    「姐姐前一陣說,胸罩的尺寸又不合適了」


    「哈嗚啊!夢未,那種話不要當著真的麵說!」


    我慌忙試圖堵住夢未的嘴,然而被她輕鬆避開。


    「是嗎?夢未以後也會開始在意這種事情的」


    「唔……」夢未嘟囔著,開始來回撫摸自己的胸部。真的臉像熟透的蘋果,一直紅到耳根。真是的,笨蛋。


    「話說回來,洗澡還是要洗的。淑女們都這樣做」


    「不洗澡的話,就不能變成媽媽一樣的淑女嗎?」


    「嗯~倒不是不能,不過我沒聽說有哪個淑女不喜歡洗澡的。真,你認識那樣的人嗎?」


    真拚命搖頭。


    「你要怎麽辦,夢未?」


    夢未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看向微笑著等待回答的母親大人。


    「和媽媽一起的話,就洗」


    「好,那就一起洗澡吧」


    唔,真不愧是母親大人。我費了那麽多口舌都沒能說服夢未洗澡,母親隻用數分鍾便讓她心甘情願地步入澡堂。明知道和母親較這種勁隻是徒勞,不過還是因自己身為姐姐卻不夠可靠而心懷不甘。


    這樣想著,隻覺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推著我的後背。


    「好啦,果菜也一起洗吧,好不好?」


    「啊、嗯」


    母親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右手牽著夢未,左手拉著我,三人一起邁開了步伐。我想起來,小的時候,母親總是像這樣帶著我們姐妹。


    「那我去準備浴巾,請各位慢用」


    真說著揮手送別。


    我們來到了更衣室。在家人麵前沒有了顧慮,我三下五除二地脫掉了衣服(在學校,體育課前換衣服的時候,總是會被同學逮住檢查胸圍還有內衣的品牌,必須處處提防),進入了放滿熱水的澡堂。


    「先把身子洗幹淨吧。來,夢未,坐到母親前麵」


    夢未依言坐到了塑料凳子上。母親將沐浴液擠在海綿澡巾上,搓出泡沫後,開始仔細清洗夢未的身體。


    「哇,媽媽,好癢」


    「乖,別動,稍微忍一會兒就好」


    我坐到夢未的旁邊,手裏握著自己常用的澡巾,出神地望著母女兩人。


    好美啊。


    這麽說自己的母親或許有失偏頗,不過講真,我沒見過比母親更美麗的女人。不僅容貌出眾,身材也是無可挑剔,該凸的凸該凹的凹,令人豔羨。


    不論何時,母親都是我心中的驕傲和憧憬。


    「怎麽了,果菜?你也要媽媽幫你洗嗎?稍微等一會兒哦,給夢未洗完頭就輪到你了」


    「呃、不,不用了。就是看呆了而已,沒別的」


    「嗯?這孩子真怪」


    我用澡巾擦洗著身子,同時不可避免地把自己拿來和母親對比。


    「因為母親大人是很出色的女性啊。我覺得自己再怎麽努力也比不上母親大人」


    「嗬嗬,謝謝你。不過,我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哦?我臉上也長過青春痘,身子也胖到需要鍛煉減肥。好啦,夢未,身子洗好了,接下來要洗頭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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