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榮生關了車頂的敞篷,勾著顏湘的下頜線,抱住親了幾秒鍾,顏湘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還有十秒轉綠燈。蔣榮生放開了顏湘,摸了一下他的頭:“坐好。”下一秒鍾跑車又飛了出去,速度卻完全沒有降下來。等到車最後停在一家會所門口,顏湘下車,才感覺到自己真實地降落在了地球表麵。隻是蔣榮生沒有給他休息的時間,走在前麵,徑直走進了會所的門。顏湘隻能跟在他後麵。隻是外麵看起來很正經的地方,走進了裏麵看卻並不是這樣,入口是一條深紫色的長廊,牆壁兩端掛著的畫非常直接,男男女女的身體被描繪成各種姿勢和物品,充滿了一種詭異又華麗的色彩。顏湘是藝術生,對這些畫的態度非常平淡,真正讓他感到困惑又害怕的,是長長的走廊陰影處,似乎有人,疊在一起,細細的聲音傳出來。不大,但是一聽就大概知道是什麽聲音。蔣先生似乎對此從容不迫,回頭瞥了一眼顏湘,朝著顏湘伸出手,薄唇抿起淡淡的弧度:“跟上。”蔣先生總是這樣。帶自己來到這裏的是他,朝著自己伸出手想要牽在一起的也是他。看不懂,捉摸不透,似乎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控製裏,隨他的心意活著。跟這樣的人相處,顏湘不是不感到辛苦,可是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蔣先生的臉。走廊裏的地燈昏暗又曖昧,隱約隻能看得清臉部地輪廓,看不太清瞳孔的光澤。對方兩抹幽藍如沉墨,隱匿在夜色等中。這樣看,就更像哥哥了。於是顏湘把自己的手遞到男人的掌心當中,很小聲地說:“不會再走散的。”再也不會。第9章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拉著手,與其說是情人之間親昵的行為,倒不如說是上位者對下位者潛意識的壓抑和控製。兩隻手之間虛虛地握著,看似下一秒鍾就要鬆開了,但是顏湘被路過的畫,雕塑或者奇怪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掌心就會被拽一下。那力度不輕不重地,不太痛,警告的成分居多。顏湘抬頭看蔣先生,隻能看到他的下頜線,窄又淩厲的弧度,在昏暗的燈光下皮膚更白了,表情很淡,始終不動聲色地。顏湘默然了一瞬間,也不再亂看了,老老實實地跟在蔣先生的後麵。兩個人繞過一座西式的涼亭,再拐過一道繁華的花園長廊,走進另外一座富麗堂皇的建築,最終才站在一個包廂的大門麵前。要是警察來這裏辦案肯定非常難辦。路繞,燈又暗,複雜的情況又多。蔣榮生抬手推開大門,包廂裏麵烘熱的氣氛瞬間朝外湧動,所有人靜了一瞬間,朝門外看。蔣榮生微微笑了一下,大步走進去跟包廂裏的其他人交際。沙發正中間的位置有人自動讓座。顏湘非常不習慣他人的視線,腳步拖遝著,一直低下頭。突然,顏湘的手上傳來吃痛的力度,是蔣先生拽了一下他。他畏縮怯懦的樣子確實讓人有點不耐煩。但是顏湘也不想的。小時候顏家生意上出了差池,遭人記恨。顏湘曾經跟鄰居家的竹馬一起被綁架過,在一個廢棄的船廠裏過了十來天生不如死的日子,鞭打,割傷,燙傷,用鋼鐵刺穿身體等等。甚至還有真實的槍支與子彈。綁匪似乎一直想要什麽東西,於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向顏家發送威脅視頻。所以隻要一架攝像機,一旦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顏湘就知道痛苦又要來臨。自從那以後,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恢複。直到今天,不用吃藥也可以正常生活,就是不太喜歡他人的注視,以及鏡頭之類的東西。顏湘盡力地低頭,躲避或者好奇或者戲謔或者玩味的目光,坐在蔣先生的身邊。立刻有一個穿著休閑服,打著發膠的男人,笑嘻嘻地圍上來:“喲,蔣三,又換人啦?”“嗯。”蔣榮生要了一杯濃紅茶,加入兩片檸檬片,喝了一口。“之前那個不好嗎?很漂亮啊,也很像啊。”蔣榮生笑了一下:“是嗎。”然後又用柔韌的指腹扣著顏湘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顏湘的臉完全暴露出來了,被前麵屏幕和小舞台的射燈直直地照射著,雙眼微圓,眉間的釋迦痣渡上了一層柔和的淺色光澤。他的下巴被捏著,動彈不得,隻能像物體一樣被檢查,審視。蔣榮生的目光隨意:“這個更像。”發膠男“喲”了一聲,“是哦是哦,像,真是太像了。剛剛那一眼我都恍惚了,還以為大明星親自來了呢。”大明星是指齊思慕,那個從十幾歲起就跟蔣三糾纏不清的小孔雀。說他是小孔雀是因為他每天都驕傲得跟個什麽似的,聽說他還甩過麵前這尊大佛。好家夥,俺可是大名鼎鼎的蔣三。總之這倆人從十幾歲糾纏到今天,他也看不懂了,也不知道兩人怎麽個回事。大概是蔣三愛而不得?不然也不會按照大明星找替代品。但是大明星明顯是服軟的了呀,好幾回明裏暗裏地跟自己打聽蔣三最近的事情,不像是沒有心的樣子。發膠男越想越糊塗,所幸不想了,總之神仙愛恨,不管他的事情,唯一確定的是,除了大明星,蔣三身邊的所有人都隻是過客,隨意踩。隨手揀來的替代品嘛。蔣榮生愉悅地笑,鬆開了顏湘,拍拍頭,隨意安撫一下,又說:“是個學生,偶然碰見的。”發膠男虛偽地“啊”了一聲:“成年了沒有!咱不幹那喪心病狂的事情啊!違法亂紀!”蔣榮生喝了一口紅茶,不太滿意似的,放了幾塊糖進去,抬眼瞥發膠男:“北城美院裏碰見的。你說呢。”發膠男饒有興趣地看著顏湘:“是藝術家啊?藝術家清高啊,怎麽肯賣身求榮。”涉及到雕塑相關的,顏湘一向很少退步,可是又沒什麽底氣,半天了,才說一句:“不是藝術家。”“學什麽的?學畫畫的?我叫人拿幾張白紙過來,你給我畫個肖像畫唄。大藝術家。”發膠男笑嘻嘻地。任何人叫顏湘畫畫,他都是很願意的。但是更希望是出於尊重,友好的態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感覺在被當猴子一樣羞辱。顏湘心裏有些生氣,隻是再生氣他也不上臉,也不跟人吵架,隻是很認真地看著發膠男:“我不是大藝術家。”隻是他這副沒出過社會的執拗又純良的樣子,讓人更想惹他。發膠男越說越過分,儼然是把顏湘當成妓院裏賣弄琴棋書畫的妓,辛苦學了十幾年畫是為了勾搭金主的本事。蔣榮生始終在旁邊喝著檸檬紅茶,沒有幫笨拙又孤僻的顏湘說話,也沒有加入一起嘲笑顏湘的雕塑,隻是很安靜地看著,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像在看一出別致的戲。顏湘說:“你不要再說了!我聽不懂,但是也尊重你的想法!”發膠男揚起眉毛:“你敢讓我閉嘴?你什麽身份?不知道亂說話什麽下場嗎?”“看”發膠男指著包廂裏很遠的角落,“我大度,不跟你計較。”這個包廂有一間套房那般大的麵積,燈光又昏暗,如果不是仔細地去看,顏湘從來沒有發現。他也不知道,今天這個聚會其實是北城權貴三代之間的聚會,分為好幾撮,在正中央沙發的是蔣家那一撮,在談著事情。在另外一個角落裏,則是一些愛玩愛鬧的,閑不住的,地上跪著一個顏湘認識的人,同樣是雕塑係的,但是應該是隔壁班的,顏湘隻見過,不知道名字。在他的麵前擺滿了一大排五顏六色的酒,他正跪在地上,一杯一杯地舉起麵前的酒往自己嘴巴裏灌,衣服已經半扯開,露出白皙又瘦弱的肩胛骨,旁邊一群人圍著起哄,瘋狂的瞳孔不斷顫動,盯著同學的嘴唇,似乎想塞給他的不是大酒杯,而是別的東西,讓他的表情更加痛苦,哀求更加真切。顏湘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他怎麽了。”蔣榮生笑著:“得罪人了。這裏的人分為兩種身份,你覺得是什麽。”他看著顏湘,墨藍色的眼睛沉斂地閃爍光芒,帶著奢華又蠱惑的色彩。顏湘半垂下睫毛,眼皮的折痕鮮明又深刻,看起來像一張銀色的的糖紙一樣溫和又剔透:還能是什麽金主與妓。蔣榮生已經不需要他的答案,摸摸他的耳垂,很是親昵地吻了一下。顏湘沒說話,望過去,在包廂的角落裏,那個同學已經喝得快要暈厥過去了,他哀求著周圍的人:“我能,休息一下嗎?”他求饒的聲音很大,近乎絕望的掙紮,即使包廂的音樂聲也蓋不住。顏湘也聽見了,不忍地蹙了蹙眉。轉頭看蔣先生。他正在跟別人談他聽不懂的生意上的事情。有人說:“你求啊,繼續求,要不有人來幫你喝一杯,你就休息十分鍾,你求,看有沒有人幫你。”可是周圍都是看熱鬧的。沒人理他,那個同學隻能繼續喝,還加了規矩,這首歌放完他沒喝完麵前這三杯,就要去一件衣服。那個跪著的人喝得快要死過去了,怎麽可能喝得掉,在眾人的目光裏,他隻能再去了一件。白皙的兩隻修長在夜晚晃動的包廂裏尤其曖昧鮮豔,像往心髒上破了一瓶硫酸般的東西,所有人都越來越膨脹,快要爆炸開,下一秒就要發生聚眾不可描述。顏湘扯了扯蔣先生的腰。蔣榮生停住,回頭看顏湘,再順著顏湘的目光看過去,了然:“想救?”顏湘點點頭。蔣榮生不為所動:“沒必要。”顏湘說:“很危險。他是我的同學。”蔣榮生好笑:“跟我沒關係。”那邊眾人發出此起彼伏的驚歎,身上的衣物已經到了邊緣,再下一秒鍾就徹底暴露了。顏湘閉上了眼睛。他沒有資格,也沒有底氣,他是任人玩弄的玩物,是要坐在這裏任由陌生人侮辱他的學業,他的工作的妓。能怎麽辦。顏湘死死地咬緊牙關,喉嚨裏的聲音模糊又難過。他能怎麽辦。可是還是沒辦法當作沒看見。顏湘是那個,看到同學的雕刻刀被偷了,他就會借自己的刀給對方,可以任勞任怨地幫師弟改一個特別難的建模作業。他一直相信隻要與人為善,世界一定會袒露善意,是長期待在單純的環境裏的藝術學院的學生,盡管孤僻沉默,可是非常天真,理想主義,善良。在蔣榮生的目光裏,顏湘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馬丁靴踩在地上很有節奏感,他直接朝著那個同學大步跨過去,推開熱烘烘的人群,站在最前麵,雙手捧起一個巨大的酒杯,三分之二的啤酒,上麵一層烈性伏特加調製而成的雞尾酒,顏湘直接往胃裏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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