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空氣中音樂聞到淡淡的鐵鏽味,有點像鮮血瞬間噴湧出來的鹹腥,顏湘捂了捂鼻子,抬起眼睛望著四周,有些害怕。雖然是下雪了,可是外麵的天氣依舊晴朗,是個難得的冬日晴空,湛藍色的天空飄蕩著大塊一塊的雲。可是一進到廢棄的碼頭,周圍就忽地昏暗起來,色調暗淡陰鬱,周圍沒有任何鮮活的色彩。唯一出現的動物,也隻有不祥的烏鴉,扯著嘶啞的嗓子,低空盤旋,羽毛掉下來,上麵竟然沾著未幹的血跡,像剛剛啄食了人肉。顏湘呼出一口白霧,竭力地往前跑,終於在碼頭的邊緣看到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一個身長高挺的男人正倚靠在車窗邊,單手插兜,另外一隻手指夾著香煙,看不清五官。可是氣場一看就是蔣先生。顏湘跑了過去,蔣榮生回頭,看著顏湘,低頭掃了一眼腕表,“遲到兩分鍾,跪下。”顏湘掃了一眼周圍的人,這次跟在蔣榮生身邊的不再是西裝革履的商務精英,也不是夜場裏輕浮挑釁的富二代。而是一群身材健碩,個子挺拔的男人,精氣神兒看上去像是當兵的。“要我重複幾次。”蔣榮生眯了眯墨藍色的眼睛。猩紅色的煙蒂星子一閃一閃,氤氳著危險又蠱惑的光點。那種熟悉的,被審視,被壓製的感覺又翻湧上來,顏湘跪在了雪裏,雙手撐在膝蓋上。勞斯萊斯配有雨傘,蔣榮生抽出來,一杖打在顏湘的腰後,冷冷地:“跪直,背挺起來。”第18章 顏湘疼得悶哼一聲,劇烈地咳嗽起來,雪嗆進嘴巴裏,心髒都被凍涼了。因為不斷的咳嗽,他的背難受得弓了起來,又是一杖,顏湘低下頭去,從臉頰到耳朵死死地繃緊了,忍過那陣眩暈。周助理也在,看得於心不忍,微微側過了臉,不再盯著。顏湘這次沒有再哭,在雪裏仰視著蔣榮生,說道:“你在電話裏說過,是來聽我說話的,說話要算數。”蔣榮生單手撐著雨傘,另一隻手插進褲裝褲的兜裏,高高在上,目光俯視著地上的顏湘,笑了一下:“那你說說。”雪越下越大了,周圍的世界變得隻剩黑白色,陰鬱的樹木,蓋在樹叢上的白色的雪,墨色的勞斯萊斯,折射著銀色光芒的鏡子,蔣先生打理良好的黑色發絲,白色的襯衫,極致反差的顏色不斷撕扯交錯,在顏湘的瞳孔裏飛速掠過,他的手指又開始小幅度地瑟縮著。顏湘一把按著自己的又開始無法控製的手,仰起頭,直視著蔣榮生的瞳仁。深藍色的,一如既往地疏離淡漠,偶爾眨眼,藍色就顯得越加濃鬱悅動,是撕扯著這個黑白色世界的存在。顏湘頂著那抹墨藍色,在風雪裏懇切道:“我想去做雕塑,這是我一直在學的東西,也規劃好了自己的路,這輩子我隻會做這個,你能不能放過我這一次,以後你說什麽都行,可以嗎?”蔣榮生搖搖頭:“很遺憾,不行。”這副毫不動搖的樣子簡直讓顏湘絕望,他咬牙切齒:“那要怎麽樣才可以?!蔣先生,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你還不講道理的人,你知道嗎我根本沒有辦法長時間麵對攝像頭,會休克的,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吧?為什麽你就不能稍微,稍微善良一點呢?我已經在求你了,為什麽就不能放過我這一次呢?”蔣榮生舉起雨傘,用傘端戳著顏湘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把顏湘戳得身體往後一晃,一晃。他輕描淡寫:“這個世界上求我的人多的是,難道我都要聽嗎?顏湘,我並不是救世主。”他說著,又輕飄飄地撇著顏湘,眉骨壓下來,顯得很冷硬,雪落在蔣榮生的臉上,都看不到痕跡,皮膚實在是太白了,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錦衣玉食,長期處於上位者的皮膚質感。蔣榮生俯下/身,用虎口掐著顏湘的臉,直勾勾地盯著他:“而且,我不喜歡有人頂撞我,忤逆我。”“這個世界不是繞著你轉的。”顏湘氣地發抖。“當然不是。”蔣榮生微微笑著,“我隻不過是一個,仗著有幾個臭錢,就能讓你跪著跟我說話的無良生意人而已。”顏湘小聲說:“…你是瘋子。”“嗯?你說什麽?”蔣榮生沒有聽清。“我說!你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顏湘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然後朝著蔣榮生撲過去,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船廠裏會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許是有人曾經死在這裏,也許是鐵鏽生鏽的味道,更有可能是命運一早的暗示,預征著在這個風雪天裏,他會有一聲絕望而憤怒的哭喊。他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無法忍受蔣榮生的輕蔑和冷酷,握緊了拳頭,朝著蔣榮生的臉上揮去。“蔣先生!”……“蔣總…!”混亂來得猝不及防,安保和助理發出驚呼,來不及上去組織,他們都以為顏湘是個軟弱哭泣的包子,又因為畢竟是蔣先生私事,不敢仔細看。可是蔣榮生的童年是在黑暗暴力的鬥獸場長大的,而且一米九二,他單手就掐住了顏湘的脖子,麵無表情的凝視著顏湘。隻有臉上被劃了一下,不輕不重的一條長痕,落在眼尾。倏爾,蔣榮生笑了一下:“你倒是有種。”說著,他伸手摸了一下眼尾,指尖上沾了淡淡的紅色痕跡。蔣榮生把指尖那抹血跡塗在顏湘的眉間痣中間,歪著腦袋,靜靜地欣賞著。像被子彈射穿眉心的傷口,留下了被彈藥灼燒炸開的美麗瘢痕。顏湘被掐得喘不過來氣,生理性窒息讓他的眼睛很快地漫上淚水,他用發抖的雙手,不住掙紮,一下一下地垂著蔣榮生的手腕,隻是力道越來越輕,如同暴雨裏奄奄一息的雛鳥。蔣榮生將顏湘甩開,慣在地上。“嘭”的一聲,整個人在雪地裏炸開,濺起的雪花沾在了蔣榮生的褲腿上,他低頭看著,嫌棄地“嘖”了一聲。背躺在雪地裏,濕漉漉的雪花很快把他的衣服沾濕,刺骨的寒冷鑽進顏湘的身體,這下不僅僅是手指,而是全身都開始冷得瑟縮發抖,眼淚掉下來,很快凝結成霜,碎開,隨著咳嗽,又湧出更多的眼淚。“你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的?很無聊。”蔣榮生托著下巴,打算上車。“我想畫畫,我想刻雕塑!”顏湘用咳得嘶啞的嗓子掙紮道,想從地上站起來,卻隻能虛虛地抓了一把雪。沒有力氣了。很疼,而且很冷,眼睛裏是模糊一片的眼淚。“不允許。”蔣榮生頭也不回道。“我說!我要,做雕塑!”顏湘再次從地上踉蹌著挺立起來,透支所有的力氣,再次朝著蔣榮生撲過去。再一次被掐住。顏湘和蔣榮生在雪裏對視著。蔣榮生眼睛裏的墨藍成了灼燒顏湘靈魂的一抹業火,讓他痛不欲生,卻又絕對不屈服。就是不求饒。蔣榮生再一次如同甩抹布一樣把他慣在地上,力氣更狠,帶了點不耐煩。顏湘反複地朝著蔣榮生撞過去,又反複地被扔在地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這樣顯得很無謂,很蠢,他又打不過蔣先生,也沒辦法讓他回心轉意。他隻能一次一次地攔住蔣先生的腳步,不想讓他走,覺得這一次當蔣先生一走,他就可能再也做不了雕塑了。顏湘的腦子裏反反複複地,隻有要麽把哥哥的雕塑做出來,要麽死掉。除此以外是一片絕望的墨藍,其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他隻在乎雕塑,隻在乎哥哥,不能失去雕塑,不能失去把哥哥的樣子雕刻出來的機會。而蔣榮生成了阻擋著一切的人,他簡直對蔣榮生都有點微妙的恨意了。“我要刻雕塑…”忘記了是第幾次帶著眼淚的控訴。又忘記是第幾次被慣在地上。蔣榮生一直在重複性地動作,居高臨下地掐住,拎起來,甩開。情緒始終穩定而毫無波瀾,麵對著顏湘的狼狽和悲慘,他眼都不眨一下,鐵石心腸莫過於此。顏湘平時沒什麽脾氣,就是特別倔,認死理,喜歡的人,想要做的事,一旦認定了就絕對不會再改變。遠處的港口傳來船的鳴笛聲,天地之間的風雪仍然在肆虐著,變得有些模糊,像上個世紀老舊電視機裏古老的電視機屏幕。穿著西裝的所有人朝著海麵望過去,寬闊的水麵被大雪籠蓋著,一艘閃著銀色光亮的遊艇正在緩緩地停泊在港口岸邊。他們知道,馬上就要出發了。沒多少時間了。這本來就是在等遊艇開往公海的間隙。兩個安保拎著一件黑色長風衣伺候蔣榮生穿上,蔣榮生理了理袖口,戴上銀色的低調奢華腕表,以及一雙黑色手套。那手套為半掌大,是薄薄的小山羊皮革,與蔣榮生下半截潤澤雪白的手掌皮膚形成對比,顯得更為禁欲而冷豔。蔣榮生的指節被柔軟的小山羊皮革完美地包裹著,顯得修長而嚴謹。皮革上的細致紋理反射著雪的瑩潤,細細含吮著纏繞著陰翳的柔光折線,寂靜無聲。蔣榮生已經坐在了勞斯萊斯的座位上,車門半開,長腿翹起,露出短短一截裹著黑襪的小腿。雪花則臣服在蔣榮生的皮鞋尖。顏湘抓起一把雪,扔進車裏。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輕飄飄的雪花像跟他作對一樣,在風裏轉個了圈,飄回他的臉上,冰得一陣寂寞。連雪都跪在了蔣榮生麵前。蔣榮生慢條斯理地係好風衣的紐扣,手搭在座位的扶手邊,指節自然垂下,鑽石腕表折射著華貴而優雅的光。“真是強種。”蔣榮生冷漠地。他說著,手指半扶著額邊,苦惱道,“好吧,你真是太頑強了。你想做雕塑,那要拿什麽東西來交換呢。我喜歡以物換物。”“你知道的,像你這樣的,完成夢想並不是輕而易舉地,要付出代價。”“什麽,都可以。”顏湘抬起眼睛,心裏毫無波瀾。他已經不會再那麽天真了。蔣榮生總是這樣的,假裝不親他,當他放鬆警惕,就會讓他喘不過氣來。假裝在可以放過他,當他以為有希望了,嘴唇就會被領帶綁住,整個人都被掌控著,哭不出來,也沒辦法發出聲音,如同一個可以被盡情虐待的性/愛工具。這次肯定也是一樣。蔣榮生又下車,半蹲在他的麵前,用虎口卡住顏湘的下巴,迫使他昂起頭來,臉上的傷口和狼狽一覽無餘,還有雖然很害怕,但是依舊睜著眼,死也不屈服的倔強眼神。“真是強種。”蔣榮生再次輕然歎謂,隔著皮革手套,用手背玩弄著顏湘的臉頰,“我突然有一個很有趣的想法。要麽你乖乖去上課,要麽你在這裏跪著,一直跪到明天太陽升起來才能回去,我就同意你做雕塑好不好?你來選。”跪到明天太陽升起…。顏湘睜大了眼睛,再一次審視著麵前的男人。漂亮,優雅,成熟,風流。跟哥哥相似的那麽五官。皮囊下卻藏著那麽惡劣瘋狂的靈魂。顏湘才知道,原來墨藍色是一種那麽無情的,惡意的,瘋狂的顏色。可是那又怎麽樣。隻要能做雕塑,就夠了。他說過這是他的夢想,蔣榮生把他當玩物,看不起他的夢想,毫不留情地玩弄著,踐踏著,覺得低賤的人隻配隨著生活的洪流湧向既定的遠方,夢想,是貴族的特權。可是絕對不是這樣的。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顏湘要告訴雕塑之神,要告訴在天上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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