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智慧的天使,還是狡詐的惡魔?欒彰看著紀冠城有些出神,不由說道:“如果是小一號的你,大概會很可愛。”“什麽?”察覺到欒彰的意思,紀冠城搖頭說:“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最後會愛你。所以現在的我幾乎可以看到這一生的盡頭了,很短暫,也許旅行結束時就會跟著一起結束。它……不會再有什麽改變了。”說罷,紀冠城垂下頭笑笑,笑得有些灰暗。欒彰伸手輕觸紀冠城的臉頰,溫熱的,柔軟的臉頰。他喃喃低語,紀冠城沒有聽清。在野外簡陋的條件下,吃飯就不能挑剔太多。欒彰帶了那麽多露營的裝備,唯獨不喜歡囤積糧食。他對於露營的片麵了解都是從網紅博主那裏得來的,有高級豪華的裝備,有一片漂亮的草地,連蔬菜肉類都是新鮮的,一切都是精心設計好的,沒人告訴他在臨時逗留雨中戶外要作何應對。還好紀冠城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隨手買了點方便食品以備不時之需,這才免於兩個人陷入在野外餓肚子的窘境。紀冠城用欒彰花上千元購買的戶外炊具煮著幾塊錢的雜牌泡麵,最後發現鍋連個把手都沒有。“所以它為什麽賣這麽貴?”紀冠城疑惑地問,“你為什麽會買?”欒彰說:“因為它的材料和航天飛船是一樣的。”“……”在紀冠城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欒彰對吃泡麵這件事已經沒有了應激抵抗,鍋邊太燙,兩人隻能就著一口鍋挑麵。這多少顯得狼狽寒酸,但是可以和紀冠城貼著吃飯,筷子會不經意間和對方拌在一起,這叫欒彰心滿意足。外麵的世界可以毀滅,人類文明是否延續與他也沒有關係,他隻想和紀冠城活在這個雨夜。雨不要停。可惜雨停了,雨洗過後的世界是明鏡的,但是天空仍舊烏雲密布,隻有空氣吸進肺裏才覺清爽。紀冠城抱著鍋碗瓢盆去河邊清洗,欒彰陪著他過去,剛洗一半,又一朵雲飄來,擰抹布一樣地擠出來一大片雨。兩人落荒而逃,雖然就隻有幾十米,傾落的大雨也足夠把他們澆成落湯雞。好不容易躲回帳篷裏,衣服已經濕噠噠地粘在了身上,紀冠城自言自語說:“最近的天氣太奇怪了。”欒彰把毛巾遞給紀冠城,紀冠城自然而然地把濕衣服脫掉,不避諱在欒彰麵前裸露,邊甩頭發邊擦。“過段時間台風就要來了。”車上的阿基拉打開車窗和紀冠城對話。紀冠城見狀趕緊去把車窗關好,對阿基拉說:“你乖乖在車裏待著,雖然你的材料都是防水的,但是我不能完全保證不會短路。”“對哦,要是那樣的話我就不能跟你一起旅行了。”阿基拉抱怨道:“我討厭水,也討厭火,啊,自然是科技的天敵。”“科技卻妄圖征服自然。”紀冠城拍拍阿基拉的頭:“放心,你很安全。在車裏陪光光吧,也可以和諾伯裏聊天。”阿基拉說:“諾伯裏不理我,他最近好奇怪。”紀冠城眼睛輕轉,對阿基拉說:“如果你們是朋友的話,他就不會不理你。好了,看看明天天氣怎麽樣吧,我可不想被泡爛。”阿基拉說:“我可以接一條電過來,功率大一些,把周圍烤幹。”“那別人怎麽辦?”紀冠城指指天空,笑著說:“這是自然的選擇。”他叫阿基拉安穩休眠,不要想那些不切實際的行動,自己則回到了帳篷中。潮濕的狀態並不好受,手中的毛巾已經無法起到幹燥的效果,他左右看看,此時欒彰把自己的毛巾蓋在了他的頭上。“用這個吧。”欒彰說,“還是幹的。”紀冠城掀開毛巾露出眼睛:“那你呢?”欒彰笑而不答,自己動手給紀冠城擦頭發。紀冠城沒有拒絕,兩個人這麽靜靜對坐,他好像一個在外調皮踩水坑的孩子,回家之後沒有遭到家長的責罵,反而是被耐心地嗬護著。這樣溫柔成熟的欒彰是他最開始認識的那個,但是他知道,現在的欒彰已不再有當初那些算計。擦著擦著,欒彰的動作變慢了許多,他認真地盯著紀冠城,如同在看一件被逐漸打磨成型的珍寶,越到最後,他需越得小心,不至於自己魯莽的動作碰傷對方。紀冠城的下眼瞼粘著一根細軟的頭發,欒彰的拇指輕柔地將其劃掉,為此他需要靠紀冠城更近一些。頭發掉落了,欒彰還保持在這個距離。紀冠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無法直視欒彰眼睛裏毫不遮掩的欲望,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撲上來吃了自己。於他而言,理解與否是一方麵,接受與否又是另外一方麵。他被這樣的欒彰攪弄得有些煩亂,轉開眼睛問道:“可以了嗎?”再明顯不過的拒絕,聽了這話的欒彰低下了頭,輕聲歎氣後放開了紀冠城,自己默默坐到了一邊。紀冠城拽下脖子上的毛巾捏在手裏,他看向自己的手指,手指已經捏得發白。帳篷內隻有一盞昏黃燈火,欒彰的臉掩映其中,孤零零的,被遺棄一般。他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將毛巾蓋在了欒彰的頭頂,欒彰一瞬間失去視野。他正要抓掉毛巾,隻聽紀冠城說:“別動,也別說話。”欒彰當真不再動作,緊接著,他便感受到紀冠城半跪下來,手按在腹下。他垂下眼睛能看到紀冠城的發頂,不過被毛巾的邊緣遮去了大部分,看不真切。可恰恰又是因為如此,他的感覺被放大了無數倍,就連紀冠城的牙齒尖劃過自己最敏感區域的所釋放的電流被展現到了極致。欒彰揚起脖子,手掌想要錮著紀冠城的頭讓他將自己全部吞沒,他問紀冠城是不是可憐自己,紀冠城沒有回答他,他竟悲情地去想,要是紀冠城可以一直可憐自己就好了。這一次他不再占據主導位置,他把一切都交給了紀冠城,躺下時候那條毛巾仍舊覆在他的臉上。外麵的雨還在下,拍打帳篷的聲音蓋住了人的氣息,陡然攀高的溫度把潮濕的空氣都烤得幹燥。紀冠城跪坐欒彰之上,兩個膝蓋緊緊抵著欒彰的腰側。為了保持不動的姿勢,欒彰需要用極強的毅力才能約束自己的手不去抓住紀冠城的身體,而是死死地摳著床單。這樣無辜的姿態如同迷途的羔羊,就讓大雨洗滌他貪婪的罪孽,以最純潔的模樣等待著牧羊人將他引往正確的道路。“如果芯片寫入的效率太慢了沒有發揮作用,或者失靈了,或者……你的自由意誌戰勝了一切。如果最後……最後你還是覺得不喜歡我,不愛我。”欒彰斷斷續續地說,“那就去愛別人吧,我放你自由。”他虔誠祈禱著上帝的寬恕與救贖,在很久之後他才聽到紀冠城沉聲地回答。“好。”欒彰再度睜眼時,那條毛巾已經不知道被丟到了什麽地方。外麵天已放晴,他從美夢中醒來,懷裏是所愛之人,沒有什麽比這一刻更叫人覺得幸福。欒彰一動,紀冠城也跟著轉醒,欒彰親親他的額頭說:“可以再睡一會兒。”紀冠城無意識地點點頭,連欒彰與他十指相扣也沒有在意。欒彰摟著他,一點點地把他睡亂的頭發捋順,本想停留在溫存之中,外麵卻傳來煞風景的叫喊。是阿基拉。紀冠城這才清醒過來,揉著眼睛走出去打開車門,問阿基拉出了什麽事。阿基拉說:“我發現了自己有一個漏洞,在影響整個底層生物代碼,特別是神經元連接的布局。”“啊?”紀冠城一怔,困倦之感一掃而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緊張的情緒,忙問阿基拉:“連你自己都無法解決嗎?”“正在解決,但問題並不是這個。”阿基拉說,“我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小紀,你懂我的意思嗎?”這時欒彰也從帳篷裏走出來,紀冠城和阿基拉之間的對話他聽了大部分,紀冠城回頭看他,他剛想要說點什麽洗清自己的嫌疑,就聽阿基拉一驚一乍地說:“我是說,這都能被我發現,我真是太厲害啦!”紀冠城沒有被阿基拉的笑話唬住,擔憂地對欒彰說:“要不然給總部打電話問問?”欒彰用下巴指指阿基拉:“他就在這裏,說什麽是什麽吧。也有可能是施工的時候有一些硬件折損導致數據出現了問題。”“我說過我可以自己解決的。”阿基拉說,“我每天要優化上萬個進程,小事一樁。”“你閉嘴。”欒彰嗬斥了阿基拉,繼續說紀冠城說:“你要是擔心的話,我們可以準備往回走了,本來假期也差不多要結束了。”阿基拉才不會閉嘴,他搶道:“台風要來了,今年的台風很大,越往南走天氣越差,我不想泡水,我想回幹燥的北方。”他把光光推了出來,“光光的毛都打縷了。”“好,那我們回去吧。”紀冠城同意,“這樣路上的時間也不會太緊張。”“好呀好呀!”欒彰呼喚諾伯裏幫他們定位,路過阿基拉時低聲道:“我看你就是不想讓我好。”第89章 回程時間寬裕,二人沒有走回頭路,而是選了一條新的路線,走走停停也算逍遙。回到家時距離假期結束還剩下三天,紀冠城本想銷假直接回去上班,欒彰的意思是反正請都請了,之前一直舟車勞頓,在家裏休整休整不至於太辛苦。紀冠城看著逃離工作的欒彰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評價,欒彰的生產力分秒計算,停擺這麽久本應早就超出了他的閾值,沒想到欒彰完全沒有急躁的情緒,反而想著繼續拖延。“欒老師,耽誤那麽多進度真的沒問題嗎?”紀冠城試探地問欒彰。欒彰仰靠在沙發上說:“我隻是忽然發現,地球沒了我竟然還在轉。”紀冠城聽後笑出聲來:“不然你以為呢?”“應該爆炸才對。”欒彰順其自然地接過這個笑話講下去,“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紀冠城默默欒彰的臉:“那這麽看,這個世界真的不能沒有你。”欒彰卻認真問:“你真的這麽認為嗎?”紀冠城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後抬眼正視欒彰:“我怎麽認為不重要,你自己怎麽選才重要。”脫離工作狀態太久之後再度進入狀態需要適應時間,特別是欒彰這種原本堪稱“日理萬機”的人,堆積了一個月的工作量足夠他瘋狂加班一個禮拜。紀冠城的處境沒有比他好多少,區別在於紀冠城對自己被迫撒謊請假導致工作要由其他同事代勞這件事愧疚萬分,所以回來後主動將同事們的工作都攬了過來,完全不得清閑。這就導致欒彰經常從實驗室裏回來後就看到紀冠城還在工位上埋頭工作,光亮的辦公區隻有他一個人,擰著眉低頭看手裏的文件,嘴巴還在嘟囔著什麽,連欒彰靠近過來都沒有察覺。欒彰沒有打擾紀冠城,而是斜靠在他旁邊的工位桌邊,雙手抱臂歪頭凝視。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東西可以如此吸引紀冠城的注意力,以至於自己在旁邊待了這麽久都沒什麽反應。他心裏默默計算著時間,最後終於敗下陣來,輕輕咳了一聲,紀冠城這才驚醒一般地抬起頭。“你什麽時候來的?”紀冠城驚訝地問。“十分鍾前。”欒彰走到紀冠城的斜後方,他稍稍彎腰靠近,一手撐在桌麵上,“在看什麽?”“阿基拉的修複日誌。”紀冠城順手將文件丟到一旁,“沒什麽大問題。”欒彰說:“那就走吧。”“啊?”紀冠城眨眨眼睛,指著自己電腦桌麵上的待辦事項說:“可是我還沒弄完。你要是結束了的話可以先回家。”欒彰對待辦工作一番評審後說:“都是下周才會用到的東西,不差這一會兒吧?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這是你會說出來的話嗎?” 紀冠城開玩笑地說,“讓別人聽到的話大概會覺得彰sir人設崩塌吧。”“隨便。”欒彰聳肩,提醒紀冠城,“現在已經十點半了,難道你要在公司過夜?”“可是……”紀冠城還想再掙紮掙紮,就見欒彰的臉忽然貼近了自己。他不由地往後退,欒彰沒有再向前,保持著足夠親密又足夠安全的距離,雙眼直視紀冠城,用誠懇的語氣問:“可是什麽?”他有一張足夠迷惑的臉和高階的身份,這樣的他應該一直處於俯瞰的視角才對。隻是現在他彎著腰,用一種稍稍需要抬眼的角度向紀冠城提問,這種位麵顛倒狀態很難讓人拒絕。隻得答應他才好啊,不論他提出任何要求。“不行啊。”紀冠城果斷地拒絕了欒彰,“不弄完我會睡不著覺。”他轉過身去重新投入到工作當中,再也不理欒彰。欒彰歎氣,幹脆攬過紀冠城麵前的全部文件:“那我來吧,這樣還快一些。”欒彰從自己工位上把電腦拿過來,拉過椅子坐在紀冠城身邊,將襯衣袖子挽到手肘處,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模樣。在evo的很多工作項目上,紀冠城隻負責其中一部分,而欒彰處在全局視角中,處理起來效率要比紀冠城快上不少。他剛剛還抱怨紀冠城不理他,然而一旦進入工作狀態,他的專注程度要遠勝紀冠城。在特別細碎的不起眼的字裏行間之中,紀冠城會因為思考過程中的雜念太多而有搖擺,選a選b都可以的話,他會拿不定主意。欒彰不會,他在讀上一句就能反映出來下一句該做什麽判斷,甚至會在這個過程中修正那些不夠完善的內容,冷靜果斷,絕不糾結。至於那些繁複的數據,紀冠城要一邊看一邊記錄整理才能有清晰的思路,欒彰似乎隻用看的,不需要其他輔助就能自動分類計算得出結果。就像他玩數獨一樣。完成一部分內容的紀冠城鬆了口氣,他撐著臉頰歪頭看一旁的欒彰,打量這個沉浸在自己最擅長熟悉領域中的男人,不由去想,欒彰果然還是最適合如此。精致利己的欒彰不好,偏執極端的欒彰不好,視人類如螻蟻的欒彰不好,在情感漩渦中沉淪自墮的欒彰同樣不好。隻有現在的欒彰是好的,這個認真在做自己喜歡事情的欒彰是好的。上一秒還在專注狀態中的欒彰下一秒忽然頭都不抬地問紀冠城:“一直看著我幹嗎?很好看嗎?”“對啊。”欒彰這才把目光挪到紀冠城臉上:“才發現?”紀冠城趴在桌麵上,側著頭從下往上看過去,笑著回答欒彰:“很早很早前就發現了。”“那會因為這個喜歡我嗎?”“以前會。”紀冠城說,“現在隻是欣賞。”欒彰不死心地問:“今天也沒有喜歡我嗎?”紀冠城誠實搖頭:“沒有。”有無情的工作機器加持的紀冠城如虎添翼,很快就完成了全部內容。此時已經十一點多,他和欒彰一同走出大樓,本想去取摩托車卻被欒彰攔了下來。欒彰沒有頭盔,紀冠城載不了他,欒彰道兩個人加班不一起回家著實奇怪,而且現在太晚了,他不放心紀冠城一個人騎車。“過去車庫會路過工地,最近挖的坑坑窪窪的。”欒彰指指黑暗之處,“太危險了。”紀冠城直到欒彰就是要他一起回去才行,也不跟欒彰糾結,與欒彰一同走到園區出口處叫車。他回望evo大樓的方向,問欒彰地下機房的施工要到什麽時候,欒彰也不太清楚,隻是他同紀冠城一樣希望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