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服務端徹底被摧毀沒有人敢設想那恐怖的慘絕人寰的結果。萬幸的是搶修及時,中樞係統開始重新寫入,地下機房的安全係統也順利啟動,除了施工區域坍塌之外,主幹全部完好的保存下來。工程師們檢查線上所有接口確認沒有用戶因為短暫的服務掉線而受到實質性的影響,剩下的就是需要進行係統維護,保障後續工作的順利推進。然而這樣的好消息無法讓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開心拍手慶祝劫後餘生,他們都清楚的知道這個近乎大團圓的結局是用什麽換來的。雖然嘴上都在說彰sir還有生還的可能性,可是把一個人沉在密不透風的水箱裏要怎麽生還?沒人知道辦法,更何況那人消失之前已經頭破血流奄奄一息了。眾人不知道欒彰與紀冠城的關係,滿是唏噓悲傷地談論這個話題時並不會避開紀冠城。紀冠城聽了也不覺有什麽,心中沒有任何想法,隻是不間斷地工作。他好像是戰場上英勇的戰士,在目睹戰友犧牲時會有極度的悲傷,然而現實情況隻允許他悲傷片刻,隨後就要馬上扛起槍投入下一場戰鬥中。昨夜那個覺得責任太重想要放棄的紀冠城存在於恍然瞬間,天亮了,他也從被浸透的情緒中走出來。欒彰用命換來的,他應該好好守著,他沒有資格自怨自艾,不能隻顧自己的悲情大過天而不去管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混著泥漿的潤衣服幹透後有些幹巴巴的,紀冠城一伸胳膊都在掉土渣。他的眼睛有點累,揉揉眉心起身去窗戶旁,發現這個位置看不到坍塌的施工區域,繞道了樓的另外一側才看清楚。重型機器把坍塌的入口重新挖開,爛泥混著鋼筋鐵板被翻開丟棄路旁,等確認安全之後,救援人員陸陸續續地下去。“原來你在這兒。”紀冠城不必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劉樹。“夢鹿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麽都要找到阿彰才行。”劉樹語氣低沉,說話音量都小了很多,“禍害遺千年,他……他不會就這麽死了。”紀冠城聽後既不認同也不反駁。“希望”是件好事,可是心懷縹緲希望祈禱的過程何嚐不是跟等著被宣判死刑一模一樣?他原本蹲在地上,起身後一陣眩暈,劉樹上前扶了他一把。“吃點東西吧,你一直都……”劉樹的話被紀冠城的搖頭所打斷,他說自己不餓,劉樹想了想,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塊黑巧克力遞給紀冠城。“阿彰總是會在抽屜裏放一些。”劉樹極力扯扯嘴角,紀冠城接過後拆了包裝送入口中。那種濃得化不開的苦味立刻在口腔裏彌漫開來,吞咽時仿佛都會卡在喉嚨裏,噎得生疼。良久,大約是知道那苦味散去了,劉樹才問紀冠城:“那個……情況現在怎麽樣?”紀冠城理解劉樹現在同樣不知道怎麽稱呼evo現在運轉的那套係統,答道:“雖然深度水平比不上阿基拉,甚至連觀雲都比不上,好在之前存了足夠多的算力,服務器也沒有受損,現在情況要比預想中的好很多。隻是……隻是會短暫性地技術倒退一段時間。不過有之前的經驗在,恢複起來應該……”說到這裏紀冠城忽然停下,他突然有點不知道人工智能技術是否有必要恢複到阿基拉所在的時候。那種強大但充滿了不確定,甚至滿是威脅的科技力量真的是現在的人類社會所需要的嗎?他也好,欒彰也好,與之相關的所有人都在朝著所謂的“未來”一路狂奔,但“未來”給予他們的不是幸福,而是一個又一個沉重的打擊,甚至還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紀冠城沉默。“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劉樹又問。“現在聊這些問題好像有些早。”紀冠城默默說,“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情了,我來不及想,也不知道。”“留在evo嗎?”紀冠城歎氣,指了指時間對劉樹說:“要幹活了。”他從劉樹身邊經過,還沒走幾步,背後的劉樹突然問他:“如果阿彰真的能活下來呢?”紀冠城原地站定,這個問題不需要他思考太多,頭也沒回地反問劉樹:“活?以怎樣的方式呢?”施工區從白天挖到半夜,仍舊沒有找到欒彰。所有人都隻用名字來定義自己尋找的目標,這意味著他們在找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人的屍體。雖說大多數災難的黃金救援時間有七十二個小時,但與水有關的災難有多緊迫大家心知肚明。其實就是水淹沒過後的四五分鍾之內的事,現實往往如此殘酷。在此期間王攀一直沒有離開,沒人給他帶來任何好的消息,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最好的消息。太陽漸漸落下去了,他的精神狀態也變得越來越低沉。紀冠城在星羅棋布的神經網絡中不斷巡查,那些神經元都保持著良好的運轉,然而硬件始終處在高峰值工作狀態。所有人都在馬不停蹄地對當前進程進行優化,以便好不容易存活下來的係統不要把硬件全部擠爆。忽然,他在若幹神經元中發現了一個極為與眾不同的小神經元,他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其特別,那種差異化的感覺由心底裏冒出來,好像有什麽東西指引著他靠近一探究竟……“到現在還沒挖出來,天黑就更麻煩了。”“這埋得實在太深了,裏麵的隧道全都成了暗河。”“哎,生還希望隻存在於理論上了。”幾個人在出口處議論紛紛,神情越來越凝重。連續作業讓所有人都覺得疲憊,比疲憊更令人絕望的是一無收獲。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滿懷希望地破除那些阻塞的殘垣斷壁,但每一次都是希望落空。所有人都在安慰自己沒有找到屍體就是最好的消息,然而真的是那樣的嗎?這時上來的人帶出了最新的消息,他們已經探測到了施工區跟地下機房的夾心地帶,但是被一扇門所擋住,他們帶的工具不足以破除那扇門,需要上來換新的裝備。王攀聽了這話立刻問那扇門是什麽樣子的,眾人一番形容,問王攀有沒有辦法。“是密碼鎖。”王攀說,“可以用我的權限。”“這恐怕難辦了,那扇門的密碼器被毀了,現在隻能物理拆除。”王攀的臉色轉暗,告訴他們那種門是特質的,因為連著機房需要絕對安全,炸藥都未必能炸開。他隨後問他們那裏有沒有生命跡象,對方搖頭,王攀無奈歎息,也許應該去別的地方再找找看,可得到的答案是已經裏裏外外搜了好幾圈,隻剩下了那扇門之後的空間。“這不可能!”王攀不願相信眼前的結論。整個地下要是都沒有欒彰的蹤跡,唯一沒有探明的空間又沒有生命跡象,那不就是開門等著給欒彰收屍?正是焦灼之際,紀冠城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不等王攀反應,搶先對王攀說:“地下的安全係統有一個執行程序不對!”第95章 “什麽?”王攀尚未反應過來就見紀冠城掠過人群向挖開的地下通道走去,他連忙上前一把攔住了紀冠城,“你要幹什麽?”“有一扇原本應該開啟的門被關閉了,有問題……我要去看看!”紀冠城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急切,連原委都無暇與王攀說清楚。王攀捕捉到紀冠城話中的關鍵信息和自己剛剛聽到的略有重合,立刻就有了聯想,當即同意了紀冠城的要求。可他同意沒有用,地下仍舊是十分危險的區域,救援隊是不會允許他們進入的。這時,紀冠城掏出了欒彰在分別前給他的“鑰匙”,說道:“我能打開它,隻有我知道這東西怎麽用。你們可以商量一下,但是最好快一點,時間不等人。”最終,紀冠城被允許跟隨隊伍進入地下,這一路過去並不輕鬆,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濘阻力和黑暗逼仄環境的壓抑讓紀冠城回憶起昨夜種種。分明連二十四個小時都還沒有過去,可那種恍惚位錯叫紀冠城感覺自己並非在穿越通道,而是如同進入了時間輪回當中,一次又一次的穿越這個通道。顯然那些無數次的重演都沒有任何一次能給他留下記憶,否則他站在那扇緊閉的大門前就不應是這般忐忑的狀態。這扇門上有一個很明顯的evo標誌,彰顯著這道門與施工區其他門的不同。當所有安全係統開啟後,各個閘門都會有序的開啟或閉合,通過製動讓水在引導之下排出。也就是說,設計之下的水一定是從中心區域的機房向邊緣且不重要的施工區流,那麽這道門必然是開啟的才對。紀冠城在排查中發現了那個讓他覺得特別的神經元,將其分析解構之後驚訝不已,他無法在科學的語境下解釋自己的猜測,但他必須要去試試。別人提醒紀冠城密碼器已經壞掉了,紀冠城拿著手電筒在密碼器上仔細找了半天,將灌滿的泥土全部挖掉,終於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凹槽,然後他拿出“鑰匙”,將借口一端插入凹槽中。倏地,“鑰匙”柄端有無數代碼跳動,像是在讀取一樣,眾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紀冠城心中默念,快點快點,千萬不要出問題,如果……如果你覺得人類並不是無藥可救……阿基拉。讀取到最後一行,密碼鎖瞬間被喚起,提示“通過”字眼,緊接著,大門緩緩打開,剛一有縫隙,裏麵存的水便向外湧。眾人連忙拉著紀冠城躲避,興許是存水較少,湧出來的水勢竟有溫柔之感。紀冠城伸手摸過去,水是帶著溫熱的。下一秒,他便不受控地向裏奔去,其他人急忙跟上,但見門後的空間有著三層高低差,水位平緩之後大概到腰部,中間一層僅僅高出水位半米,像是沒有來得及加裝電梯的升降台,雜亂的電線光纜從頂端垂到台麵上,而台麵之上赫然躺著一個人!“欒……欒彰……”紀冠城不敢大呼出聲,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他跑過去,雙臂撐著台麵一躍上前。欒彰的衣服都被血染得變色,皮膚灰白,狀態淒慘毫無生氣。紀冠城剛要伸手觸碰,立刻警覺地看向那些線,而後仿佛確認一般將那些線捋開,小心翼翼地輕拍欒彰的臉頰:“欒彰?”眾人也圍了上來,第一時間檢查欒彰的生命體征。理智上,他們知道這個人估計已經完蛋了,在外麵根本檢測不到生命跡象,進來之後儀器也沒有反應。但是出於對生命的敬畏和工作的嚴謹,隊員還是摸向了欒彰的脈搏,撐開他的眼皮。那冰冷的皮膚和擴散的瞳孔已經無需言說,他對紀冠城搖搖頭,隨後歎氣,不料紀冠城卻不跟他廢話,催促道:“先把他帶走,快!”王攀站在入口處焦慮地來回踱步,這時劉樹也已經來到了他身邊,問清楚情況後,同王攀一起等候。不過多時,他們就見眾人抬著一個擔架上來,紀冠城緊隨左右,劉樹與王攀先是激動,可在看到欒彰後,劉樹驚叫出聲,王攀陷入僵化,兩人完全不想相信所看到的現實。欒彰死了。“別愣著!快去實驗室!”紀冠城阻斷了二人的悲情,王攀率先反應過來,跟著紀冠城上樓的同時安排實驗室的頂尖專家們隨時待命。欒彰被安置在手術台上,覆在身上的破衣爛衫均被清除,各種藥劑和血袋準備妥當,眾人有條不紊地在他身上部署各種監測設備,無一例外的是,那些設備呈現出來的結果均是沒有生命的跡象,可是沒人會直接說欒彰已經死了。直到紀冠城準備好那根電極針,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刺入欒彰的後頸,觸點順著欒彰的腦幹進入到大腦中樞,努力尋找著可能存在的活動區域。心髒休眠,呼吸停止,軀幹僵硬,這些都不能視為一個人真正的死亡隻要他的大腦還活著!然而顯示屏幕上一片黑暗,那根針像是在探測無邊宇宙一般,發出的訊號永不被回應,隻得自己孤獨地繼續前往下一站。紀冠城盯著屏幕,看著探測的區域麵逐漸覆蓋,不由地緊握住欒彰冰涼的手。這隻他握過無數次的手同別時沒有任何區別,也許人的情緒就是會通過皮膚表露出來,欒彰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鮮活的認知,他的手也總是很涼。紀冠城試圖用自己的掌心去溫暖欒彰,一次又一次,他懷揣過很多次的希望,也有過很多次絕望,但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再也不想去計較什麽結果。他心中默念,給我一點反應吧,哪怕一點點也好,你不可以在意識到這世界值得你留戀的時候離開,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天了。“神經深度探測結束,彰sir他……”旁邊的人很艱難地說,“他……”紀冠城當然聽得到,心中隻覺原來接受一個人兩次死亡是這樣的感覺,沒有什麽太大的痛楚,隻是仿佛意識在不斷地墜落,眼前所看到的也不過是透過一個黑洞洞的窗口所看到的景象,他努力地呼喊,卻與那個世界沒有任何聯係了。“小紀?”同事在旁提醒紀冠城,紀冠城一口氣喘上來,靈魂被拉回現實,他動彈一下,上前俯身去摸欒彰的頭。他想,也許阿基拉也已經盡力了,隻是欒彰還有很嚴重的外傷,血流幹了,人自然而然會枯萎。“欒彰,你真的是個壞人。”紀冠城無意識地呢喃,“我恨透你了。”如果你想通過這種方式讓我記你一輩子,直至死時都活在對你的緬懷中,那就大錯特錯了。我會出於禮貌和情緒慣性難過傷心一段時間,但很快的傷痛就會被撫平,人生還有很多精彩的瞬間值得銘記,還有很多價值要實現。興許……興許我還有機會和別人在一起,看過天南海北,走過春夏秋冬,我會有很長很好的後半生,一個從未有你參與過的後半生。如果死後我們再次相見,你也隻不過是我年少時認識過的一個人罷了。隻是……認識過,絕非刻骨銘心。僅此而已。他的聲音實在太小,旁人都沒有聽清,剛剛從緊張的搶救工作中停擺,麵對此時此刻的欒彰,大家都不知道是要緬懷還是要做出其他的表情動作,手術室內如同時間停滯一般,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彈,靜謐得可怕。突然,屏幕上的一條直線小幅度地跳動,發出“滴”的波頻。眾人似是被開啟開關一樣齊齊扭頭看去,在確信不是幻覺之後宛如在沙漠中饑渴數日的人見到綠洲,但卻來不及歡呼,立刻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備用血袋快不夠了!快去調!”“他有意識!他還有意識!”“區域波頻增強百分之三十,第二次嚐試!”“準備脈衝!”隨著交流電一次又一次貫穿欒彰的身體,率先蘇醒過來的大腦終於可以連接到身體的各個部分,重新注入的血液把求生的意識傳遞到每一個器官。震顫、震顫、再度震顫,終於“有心跳了!有心跳了!”“太不可思議了……這太……”那些被拉平的線,暗黑的空間,啞嗓的提示統統在恢複本來的模樣。這被自然所恩賜的軀體如同時至驚蟄的大地一般,在春雷乍動後從寒冷僵硬中慢慢蘇醒。眾人擁抱、慶祝、他們親身經曆了生命的奇跡,仿佛冥冥之中皆有注定,一個拯救了別人的人不應該落得一個唏噓的結局。而是否也是在過去那時,他自己的一念之差同樣也拯救了現在的自己呢?紀冠城離開手術室後脫力地順著門邊滑落,劉樹激動地衝上來抱住了紀冠城,也許情緒太過飽滿,她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王攀劫後餘生一般慶幸地說:“禍害遺千年,真是……”他用力踏步,大笑道:“真是禍害遺千年!”“太好了……”劉樹呢喃,抱著紀冠城的手都在發抖,“一切都還來得及,都還來得及……對嗎?”紀冠城捧起劉樹的臉,為她擦幹眼淚,笑著點頭:“對。”第96章 evo的實驗室有著最高精尖的腦部研究實驗的器材設備,然而欒彰所受大部分是外傷,在維持住他的生命體征之後,眾人馬不停蹄地將他轉送到了醫院,並且在王攀鈔能力的加持下以最快速度為欒彰安排了手術。手術過程很漫長,但是好像扛過了最難過的一關,後麵的便也不算什麽折磨。從手術室出來後,醫生仍舊無法想象這樣的傷情到底怎麽能從鬼門關前把命撿回來,不過世上總有許多無法用常理解釋之事,最終也隻能說一句:大體是命。然而欒彰一直沒醒,那情況也不像是植物人,一群業內頂級科學家和醫生對著他的身體報告研究了半天,頗有一種要拿他當實驗小白鼠的意味。哪怕欒彰現在突然醒了,他們大概會頗為惋惜地對欒彰說,其實我們就差一點點了,你醒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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