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不為是本劇唯一指定瘋批,”化妝師笑道。抹血漿的工作人員說道:“要是藺不為真長這樣,我第一個滑跪抱大腿,求他收我當鬼小弟。”這下連唐導都聽不下去了:“你們在組裏帥哥美女也見過不少,能不能給我長點出息。”“袁老師的角色是限定版嘛,拍一部少一部,”化妝師趁機打探消息,“袁老師之後考不考慮複出啊。”袁珩似是玩笑道:“不一定。”這場戲要吊威亞,袁珩在夜色中騰空,穩穩落在屋頂上。等他站好後,身邊的鬼小弟才被一個個吊上來,勉強跟住他的節奏。袁珩顛了顛手中的闞月刀,再抬頭時已經入戲,笑容殘忍可怖:“我倒要看看,鄧楓能逃到哪裏去。”在袁珩看來,魔化後的藺不為遠不止換個妝容那樣簡單,盡管劇本中對這個狀態的描寫隻有四個字:難以自抑。他本就低沉的眸子裏帶上了幾分邪氣,瞳孔微縮,眼神輕顫,嘴角緊緊繃著,沒有誇張的表情變化,但五官都在暗自使勁,且配合得恰到好處。那是被心魔反噬後的混亂和狂躁。唐導在鏡頭後麵緊緊捏著擴音器,感染力太強了,袁珩不管演正派還是反派的角色都很受歡迎,因為他總是能發掘出角色的獨特魅力。藺不為將披風往身後一甩,壓抑的情緒一瞬間爆發,他幾乎甩脫威亞,從屋頂縱躍而下,掐住一人的脖子:“鄧楓在哪兒?”不等那人回答,藺不為已經收緊指尖的力道。群演嗚嗚叫著瞪大了眼睛,顯出幾分瀕死的渙散來,不一會兒就軟綿綿垂下了脖子。在戲中袁珩仿佛徹底換了一個人,沉著穩重不再,風度翩翩不再,他套上魔尊的殼,真正地變成了藺不為。又或者說在戲裏他可以不受束縛,短暫放出了沉睡在體內的那隻獸。藺不為有心魔,袁珩亦是。拍完這場,唐林拿著麥的掌心裏都出了一層薄汗。整個過程還算順利,時間剛過十二點,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睡意。好像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吃這碗飯,在他合作過的演員裏,袁珩總是最快進入狀態的那個。“爆發力太強了。”唐林指著監視器屏幕,“我差點以為你真要把那人掐死。”一邊的群演捂著脖子嘿嘿笑道:“袁哥沒用力,但那眼神確實嚇到我了,不自覺就入戲了。”袁珩把道具扔在一邊,手指幾乎有點僵硬定型。他眼神冰冷是為了掩蓋腦中炸裂般的銳痛,方才拍攝到一半便開始疼起來,撕扯著深處的神經。“準備收工,大家都辛苦了!”唐林找人去搬宵夜,“袁老師給大家請了酒釀圓子,都吃一碗暖暖胃再走。”袁珩沒碰,大步回到自己的車上。鄭鴻看這架勢便知道不對,趕緊發動車子:“頭疼的話回去別看文件了,早點睡。還好萬怡離得近……”“不去萬怡,”袁珩打斷了他,後槽牙緊緊咬著,仿佛說話都有些困難,“……去劇組賓館。”大半夜的去劇組賓館,鄭鴻震驚了,好在賓館更近一點,他驅車掉頭:“去那兒幹嘛?”“找蕭子昱,”袁珩用拇指頂著太陽穴,似乎也沒想出一個更好的理由,“找他拿我的羊毛衫。”看他疼得厲害,鄭鴻把一句“你有病吧”咽了下去,大半夜去拿衣服,且不說蕭子昱忙了一天,正常人這個點早睡了……他把車子停在賓館樓下,還真有一個房間亮著燈,305,正是蕭子昱的房間。行吧,好歹大半夜發瘋還能湊一雙,鄭鴻指了指樓上:“我記得他門牌,就亮燈那間。”袁珩甩上車門便走了出去。蕭子昱抱著被子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像一閉上眼睛,袁珩眉心輕攢忍痛的樣子便會跳到他的腦海裏。這個時空的袁珩也有頭疾。蕭子昱閉上眼睛仔細回想,袁珩的頭疾是在他被軟禁後才開始的。當年他那一劍險些傷了袁珩的心室,太子殿下昏迷了三四天,半月後才能勉強下地活動。太子臥床的那段時間,他被囚禁在地牢中。那時候袁珩早就權傾朝野,有戶部尚書想把女兒嫁進宮中,早就看男王妃不順眼,幹脆想將他囚死,斷了太子殿下的念想。於是地牢換成水牢,蕭子昱被鎖在濕冷的死水中,蠱蟲接觸到潮氣,拚了命地往身體裏鑽,他疼得幾度發狂,整個人迅速消瘦得隻剩一副骨架。那蠱蟲是西南秘法,除了蜀王的藥引無人能解,他在水牢中掙紮了三天,第四天徹底昏死過去。蕭子昱現在還記得袁珩當時可怖的神情:“是誰善做主張囚/禁王君?”就算行刺了太子,袁珩依舊沒有貶去他的王妃之位。犯事的尚書大人臉色青白,哆嗦著跪在地上:“罪臣蕭子昱意圖行刺殿下,罪不容誅,殿下萬萬不能留著這種人……”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被踹飛出去,袁珩臥床太久,體力尚未恢複,不然這一腳隻怕會叫人當場斃命。太子大怒,從六部到獄卒無一幸免,擅作主張的老尚書被削去官職,流放邊塞,朝中質疑袁珩的聲音更盛,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留一個罪人。蠱蟲無藥可醫,最開始被圈禁的幾個月,他天天想要尋死,袁珩為了折辱他,用過西域上供的烈藥,用過鐵鏈和腳鎖,甚至還找人搜羅各種不可言說的器具。袁珩在報複,報複蕭子昱的背叛,而讓他最痛苦的,莫過於雌/伏在敵國太子的身下,看他順位登基,鐵蹄踏破故土。直到有一次過分了些,蕭子昱險些閉氣,嗆咳不止,最後竟嘔出血來,哀哀昏迷過去。袁珩才終於察覺出他身體的異樣,原來蕭子昱身上的痛症並沒有好轉,隻是回回發作時他都壓抑著,不肯露出一星半點的軟弱。自那之後,袁珩除了他身上鐵鏈枷鎖,也不再毫無克製地過度索求,他開始找人求醫問藥,太醫診不出病因,就懸賞天下方士術師。蕭子昱被迫見了各路道士神婆,和尚法師,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袁珩開始每月讓人喂他吃一種極苦的藥丸,帶著令人作嘔的腥氣,蕭子昱吃了幾月,體內的蠱蟲不曾再犯過,於是他知道,袁珩是在吊著他的命。袁珩來眾叛親離,生性厭惡背叛,一定不會讓他死的那樣痛快。蕭子昱越是消沉,袁珩就越要想著法子作弄他,非得逼得那張清冷的臉上染出欲望的緋色。但也是從那時起,袁珩的脾氣愈發暴躁,頭疾頻發,行事乖張讓人琢磨不透。整個東宮戰戰兢兢,唯恐讓他挑到錯處摘了腦袋。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從腦中一閃而過,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抓不住了。蕭子昱閉著眼睛胡思亂想,一會兒大梁一會兒現代社會,一會兒梨園練功一會兒場記打板,迷迷糊糊的夢裏師父拿著唐導的擴音器吼他們懶惰,羅力又出現在東宮,請太監宮女們吃盒飯。蕭子昱實在受不了這些怪誕的夢境,幹脆爬起來學習,晚上記性不好他就描字帖,學著寫簡體字。一首詩還沒描完,扔在床頭的手機先玩命般響了起來,把他驚了一跳。袁珩這麽晚找他有何事,蕭子昱想到今晚他拍大夜,擔心是劇組裏有事情,接聽道:“袁珩?”袁珩的聲音嘶啞潮濕,宛若來自夢境:“在幹嘛?”蕭子昱不想承認自己失眠:“睡覺。”袁珩:“睡覺還開著燈?”蕭子昱跑到窗邊,地下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你在哪兒?”“開門。”袁珩說。第22章 蕭子昱把門打開,袁珩裹著仲夜的寒氣進來,臉上還有沒卸完的殘妝。他為人挑剔,看到窄小的房間先是皺眉,冷氣機的聲音也讓人無法忽略:“這破地方怎麽住?”蕭子昱忍著被人大晚上挑刺的不快,“袁先生,不是所有人能能負擔的起萬怡那種旅店的。”還旅店,袁珩沒計較他文縐縐的用詞,一屁股坐在房間內唯一那把椅子上:“我頭疼。”白天嫌他獻殷勤,晚上又跑來找殷勤,蕭子昱站著不動:“我並不是大夫。”接二連三被懟,袁珩脾氣上來了:“我們結婚了,薛金玲找人給我們的八字牽了紅線,你是我老婆。”蕭子昱無話可說。他知道即使在現代社會,也沒有兩個男子公開拜堂結親的說法,於是他們之間的成親禮,是兩人各剪了一縷頭發,由袁母拿去附近寺廟裏請了願,在月老那裏圓了禮數。“現代社會講究人人平等,為什麽不能是你當我老婆?”蕭子昱問道。袁珩被噎住,感覺他這想法十分危險:“就你這身板,能消受得住?”蕭子昱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不吭聲了。家有脾性惡劣的糟糠妻,大丈夫理應忍耐,蕭子昱這樣安慰自己。他歎了口氣,挽起袖子:“坐著別動。”袁珩安分了,閉目等著,一條溫熱的毛巾搭在臉上,先為他擦去厚重的妝底。袁珩睜開眼睛:“別給我用賓館的毛巾。”“這是我自己的,還沒用過。”蕭子昱拿起來給他看,是臨走前王媽塞進他包裏的,嶄新一條。袁珩滿意了,毛孔被清潔幹淨後好像呼吸都順暢了不少。溫涼的手指按上穴位,力道依舊不小。蕭子昱心裏想著事兒,把袁珩的五官盤了一遍,指尖描摹過眼窩,山根真高,睫毛濃密如鴉羽,不像中原人,倒像龜茲那些地方的胡人王子。袁珩感受到對方的不專心,剛要出聲提醒,蕭子昱的動作停了。他抬起頭來,眼神帶著詢問。“差不多了,”蕭子昱用毛巾擦了擦手,“省的你說我無事獻殷勤。”還挺記仇,袁珩說:“那我來獻殷勤,你要不要考慮跟源泰簽約?”蕭子昱不卑不亢:“看來我能為袁先生帶來價值。”“你現在的流量不錯,”袁珩不掩飾商人思維,“有公司包裝能小爆一下。”“我思考一下。”蕭子昱說。袁珩自下而上睥睨他:“過了這村沒這店。”蕭子昱不為所動:“說不定下一個村有更好的店。”袁珩忍無可忍地躺回去:“頭疼。”蕭子昱繼續給人按頭,嘴裏嘀嘀咕咕說著什麽。袁珩以為他在抱怨,疑惑道:“你說什麽?”“背英文單詞,”蕭子昱很坦然,“你英文好,幫我練習下口語如何?”袁珩不想理他,那廝已經磕磕巴巴用英語嘮了起來。袁珩跟他討論了天氣,心情,早中晚分別吃的什麽,蕭子昱聽不懂了就亂答一氣,偏偏語氣很認真,簡直讓人不忍心給他挑錯。蕭子昱說得很慢,但發言都挺標準,看來動畫片發揮了些作用。但袁珩還是沒能堅持太久,很快就被支離破碎的英文嘮睡了過去,眉頭依舊擰著,仿佛睡著了還在嫌棄椅子不夠舒服。房間內有兩張床,其中一張堆滿了雜物。蕭子昱忍著困意把床收拾出來,卻發現叫不醒袁珩。不光叫不醒,也搬不動他。蕭子昱猶豫了一秒,自己上床睡了,這人半夜醒來估計會自己找床睡的。袁珩心無雜念睡到天大亮,頭疼已經徹底消退。他神清氣爽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脖子動不了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床上嚴嚴實實裹著被子睡得酣甜的蕭子昱,不敢相信對方竟然讓他在椅子上躺了一夜。連被子都滑落在大腿上,蓋得很是潦草。袁珩半身不遂似地坐起來,感覺自己是落枕了。他扶著脖子走到床邊,蕭子昱睡得滿臉紅撲撲的,嘴巴半張,平日裏那點小精明散了個一幹二淨。袁珩對準屁股的位置,手起掌落,一巴掌拍了下去。“唔……”蕭子昱動了動,不知道陷入了哪一段回憶裏,嘴裏輕聲埋怨,“殿下,別鬧……”“誰讓你昨晚又折騰我那麽久。”袁珩臉色黑如鍋底,昨晚蕭子昱把他扔在椅子上,竟然跑去夢裏跟另一個“袁珩”共赴黃粱。袁珩伏在他耳邊低聲道:“孤弄得你可舒服?”蕭子昱沒吭聲,在夢裏紅了耳根,把自己往被子裏埋了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