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按電梯。”他轉身便走,自詡沒露破綻,卻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差點跌到電梯門上。袁珩剛想伸手去扶,眼前便猛地一黑,電打般的疼痛自腦中閃過,他用拇指抵住太陽穴狠剜了一下。等蕭子昱似有所察回過頭來,已然全無異樣。到了療養院,他總算不再頭臉發熱。薛金玲和袁燁已經到了,正跟外麵的護工說話。今天不止袁家人,公司的董事也會來探望。見到人來,薛金玲先把他拉過去好生慰問了一番:“子昱,在藍海住得習不習慣?有沒有缺東西?”“我給你買了些日用品,就在老趙車上,等回去的時候順便拿著。”蕭子昱聽多了孟夫人虛情假意的關懷,不免覺得心頭暖熱,但他與人交往向來自帶三分考量,因此也隻是得體道:“謝謝伯母。”薛金玲不介意他有沒有改口,依舊笑眯眯的,轉而看向袁珩:“珩兒最近頭疼有沒有發作?我打聽來了一個老中醫,抽時間可以去看看。”“嗯。”袁珩不痛不癢地應下來,“老毛病,不用那麽麻煩。”“你哪裏都優秀,就是不知道關注自己的身體。”薛金玲嘮叨起來就像尋常人家的母親,絲毫沒有名媛的架子。董事們陸續到齊,薛金玲自覺讓到一邊,把位置交給袁珩,自己又去跟護工叮囑著什麽。蕭子昱的視線始終追著她,薛金玲在袁啟安病後把袁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對兩個兒子一樣上心,後母做到如此也算是盡責,不知為何袁珩對她總是淡淡的。他的打量很是收斂,那護工卻抬起頭,筆直朝這邊看了過來,恭敬道:“蕭少爺。”蕭子昱不閃不避,禮貌頷首。既然被發現了,索性大大方方的,這護工看起來人到中年,短袖下則是鼓囊囊的肌肉,想來幹活也很麻利,一個人就能給老爺子洗澡翻身。療養院第七層都被袁家包了下來,等候室被改裝成了會客廳,人齊後大家魚貫而入。袁啟安今天也換上了正裝,半靠在床頭闔著眸子,因為中風,五官有些變形,那威嚴中便多了幾分怪異。“老戰友,身體恢複得怎麽樣?”說話的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人,頭發得黢黑,右眼下角有塊硬幣大小的褐色胎斑。蕭子昱默默觀察,這人方才被董事們簇擁著,地位肯定不一般。他依稀記得有人叫他老吳,能跟袁啟安稱兄道弟,交情也不會淺。“硬朗著呢,”袁啟安嗬嗬笑起來,伸手比劃,“再多半年就能出院。”“辛苦你們這些老朋友過來看我一趟。”老吳說:“公司有珩兒你就放心吧,先把身體養好也不遲。”董事們紛紛附和勸他保重身體,各個眼角笑出了花,那堆疊起來的褶子裏卻沒有幾分真情。袁啟安中風後便回購了一些小股東的股份做“庫藏股”,後來又轉移到袁燁名下。明麵上是說給不爭氣的小兒子留個傍身,實則把股份大頭攥在了袁家手裏。真正在公司行使運營權的袁珩卻是個光杆司令。董事們都心知肚明,袁啟安想要袁珩做看門狗,先磨掉了他的爪牙,就是擔心有一天袁珩會對他這個當爹的利齒相向。他把事情做絕,袁珩卻依舊任勞任怨。此刻他站在人群外圍,背抵著門框,太陽穴隱隱跳動。蕭子昱在戲台上就演夠了這種互相試探的戲碼,心道權力還真是讓人醜惡,不知道袁珩上輩子看慣了朝堂上的阿諛諂媚、踩低捧高,這輩子麵對一群老家夥時有何感想。今天主要是探望,大家對公司裏的事閉口不談。沒了公事,話題很快就聊完了,稀疏的賠笑聲逐漸止住,資曆低點的董事緘默不語,蕭子昱看向袁珩,見對方輕斂著眉頭,分毫沒有前來暖場的意思。他主動上前提醒護工:“老爺子的水涼了,再去換一杯吧。”屋裏人的視線都集中向那個沉默的中年男人,後者訥訥一點頭,麻利撤掉尚有溫熱的杯子,端了一杯新的來。袁啟安注意到了蕭子昱:“你就是跟著袁珩那個的小孩?”這句話不怎麽客氣,蕭子昱應聲道:“是,我先前同袁老師一起拍戲。”“模樣不錯。”袁啟安轉動著眼珠端詳,似乎在思考眼前這個年輕人能否壓製住袁珩所謂的魁罡天命。話音剛落,眾人也默默打量起來。隻見這個年輕人眉目清秀,神態卻梳冷,一頭不合規規矩的長發,莫不是為了滿足袁珩的某些癖好。蕭子昱任君端詳,謙虛道:“論模樣我當然比不過袁老師,袁老師胎承於您,在我們眾人中您當是最矚目的那個。”袁啟安一噎,臉色便有些不太好看,明明蕭子昱句句奉承,他卻有種被調侃了的感覺。袁珩捏捏眉心,終於走上前來,攔住袁啟安看向蕭子昱的視線:“父親,時間差不多,您也該休息了。”老吳笑起來,“還是珩兒細心,我們不便多叨擾,看到老戰友你沒事就放心了。”好不容易散了場,薛金玲帶著袁燁想再進去看一眼袁啟安,護工提醒道:“袁先生已經睡下了。”袁燁的表情明顯一鬆,剛想開溜,卻被薛金玲抓著袖子,“去看一眼爸爸。”他隻能垂頭喪氣去房間裏走過一遭,一副氣兒不順的樣子。出了療養院,袁珩讓老趙先送薛金玲母子,自己和蕭子昱則去路邊打車。身邊沒了人,蕭子昱馬上道:“你頭疾是不是又犯了?”袁珩尚有心情開玩笑:“怎麽,你會治啊?”蕭子昱嚴肅道:“諱疾忌醫要不得,你該去醫院。”看袁珩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蕭子昱有些急了:“你平時發作都是怎麽辦?”袁珩垂眸思索半晌,認真道:“求神拜佛。”蕭子昱:“……”車來了,袁珩仍是不去醫院,直接讓司機送回藍海,在路上才又道:“你看袁啟安那麽厲害,都要求神仙,我不過傳承一二。”蕭子昱回味著今日所見,忽然道:“抱歉,今天可能惹得伯父不高興了。”袁珩無所謂:“他可能從來都沒有高興過。”蕭子昱看向他的眼睛:“你沒有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袁珩反問。滴滴司機似乎是感覺出氣氛有點不太對,打開了車載音響。輕音樂傳出來,蕭子昱靠近袁珩,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討厭吳先勇,對不對?”第31章 袁珩怔了一下, 他向來偽裝良好,直接被戳破還是第一次。他沒打算藏著掖著,向後靠進椅背裏, 一雙長腿舒展開來:“怎麽看出來的?”蕭子昱抿唇不答, 袁珩在源泰的地位他是知道的, 但那些董事們對他恭維有餘卻尊敬不足,反而圍著老吳團團轉,再加上袁啟安的態度,兩人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從老吳的角度看,公司一把手長久臥床, 有股份的小兒子是個廢柴二世祖, 袁珩再怎麽鐵血手腕,沒有實權, 一旦撕破臉,注定隻能灰溜溜下台。他如果尚有野心, 如今是排除異己的最好時間。袁珩不可能坐以待斃,但他手裏的籌碼是什麽, 蕭子昱還不是很清楚。蕭子昱前世雖不曾涉足朝堂, 但也在宮中混跡了幾年, 走一步看百步還是會的。他輕聲道:“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幫我沒那麽容易。”袁珩打斷他。吳先勇是條老狐狸, 要不是尾巴埋得深, 也不會在袁啟安身邊呆這麽多年。蕭子昱先問回報, “如果我能幫到你,你打算怎麽辦?”“源泰的基金會就交給你打理。”袁珩亦很坦誠。他像是很了解蕭子昱會在意什麽。上輩子的梁太子好戰, 每收回一城, 蕭子昱都會帶人前去開義莊布施,青黃不接的時候更是施粥施米, 有不少村子裏悄悄給王君供了香火,將他奉若神明。王君歿後,袁珩不準人發喪,照常每日處理國政,整個皇宮籠罩在山雨欲來的寧靜裏,民間百姓卻自發掛起縞素,替王君渡魂。果然,蕭子昱同意了:“君子一言。”“君子不敢當,”袁珩笑得像個雅痞,“我不會食言。”他在車上還一派雲淡風輕,等回到公寓,指紋認證識別不出來,蕭子昱才發現袁珩已經汗濕了掌心。他用自己的指紋開門,把袁珩扶進屋內,智能家居們再次有條不紊運作起來,蕭子昱卻沒再感慨科技先進,隻覺得沒有活人氣兒。袁珩常吃的止疼藥就在茶幾抽屜裏,中文洋文的都有,甚至還有市麵上禁止的成癮性藥物,可見他疼起來往往是不管不顧的。現在尚可忍受,袁珩隻吃了最基本的那種,斂眉仰躺在沙發上,看蕭子昱進進出出忙活。最終王君大人成功用智能家電燒了一杯水,剛滾沸開就端來袁珩身邊:“趁熱喝。”袁珩說:“你打算趁我病,要我命?”蕭子昱愣了一下,竟端起水杯往自己唇邊送去。袁珩及時製止,最後無奈地勾勾手指:“過來。”蕭子昱不怎麽情願,但看他實在痛苦,還是磨磨蹭蹭走近:“怎麽?”袁珩說:“你不是會按頭,再給我按按。”蕭子昱心道,你沒洗頭,我不想碰。但他剛上了袁珩的賊船,袁珩要是疼死了,他估計得翻車,於是挽起袖子:“你別動。”袁珩沒動,但他靠在沙發上,蕭子昱怎麽做都別扭,最終分開雙腿半跪在人身上,用指關節抵住頭上穴位。他才端過熱水,掌心是暖的,覆上來後先安撫了躁鬱的心髒,袁珩閉上眼睛,長歎一口氣。“你這頭疾是從小就有的?”蕭子昱問道。“嗯,”袁珩點點頭,說出實情,“看過很多醫院,都沒什麽用。”蕭子昱視線飄忽,心裏暗自琢磨。袁珩這頭疾來得蹊蹺,上輩子是被他刺傷後才開始的,彼時他們已從愛侶變成仇人,他被軟禁在後宮,再不過問前朝事。隻是某天早上,聽說袁珩在早朝發了脾氣,禦桌被生生踹裂,奏折和茶盞扔了一地,正在述職的老臣幾乎嚇暈過去,袁珩徑直離朝,去了後宮。“蕭南珠,你給孤出來!”蕭子昱因為水牢的緣故落下了病根,身體尚未恢複。加上蠱蟲無藥壓製,也已經發作過幾回,整個人瘦得不剩幾兩肉,此時尚未束發,勉力從床上爬起來時,臉色看起倆比袁珩還要難看。被軟禁後,袁珩多是入了夜才來找他,蕭子昱沒想到他棄了早朝白日宣淫,“殿下找臣何事?”袁珩低沉著臉一聲不吭,末了走到床邊將人擁進懷裏,嗓音低沉嘶啞:“別動。”“別動,給孤抱一下。”蕭子昱剛想伸手把人推開,搭上袁珩的頸側,卻摸了整手的冷汗。袁珩咬著牙喃喃:“死禿驢,要疼死孤了。”蕭子昱:“……”他雖病痛纏身,一頭長發還是在的,禿驢說的應當不是他。他要擔心的事太多,任務失敗後聯係不上同門師友,體內蠱蟲也無藥可解,隻當袁珩是吃錯了什麽藥,又或者舊傷尚未恢複,並沒有放在心上。卻不曾想袁珩的頭疾一發作就是幾年,甚至轉生之後也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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